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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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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重生
如果一个人的重生,只是为了把所有的悲剧和痛苦再重来一遍,那这种重生有什么意义?
温折恍惚中回过神智,短短的片刻好像历经三个月的光阴,脑中平白多处的记忆,每一分每一寸无不让人惊恐的身体僵冷。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当年人界妖界两界大战,妖界之人百无禁忌,战后亵玩当地的人类女人都成了家常便饭之事。后来纵使人界惨胜,封堵上了两界结界,然而战争带来的伤害仍然是满目疮痍。
人妖混血的杂种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妖界胎儿生命力太过顽强,有时坠胎药根本不起作用。有烈性的剖了自己肚子,强行把孩子拿掉;也有的不堪受辱,自己直接抹了脖子……自然也有女人诞下孩子,不计过往自行抚养,亦或是寻个偏远的地方丢弃。
温折正是个被丢弃的混血。
他跟身边的孤儿一起在听梅阁养大,充做下人仆役,长到如今的十七岁。虽然自幼因为身份问题没少受过欺凌,但终究是养活了一条小命。
他十七岁生日那天,阁主广邀道友,照着往年规矩开了听梅会。因为人手不够,他被分配到外殿传传东西。这些修仙之人的事本是跟他无关的,最多有哪个仙人嫌他混血身份,叫人拉下去别碍了眼。
然而他这样的小小杂役,竟然也会被高高在上的修士看上。
那位广华门的二少点了点他,跟阁主提了提,他就被人带下去,洗涮一番,又换了衣服,连敲带打的教导了一番房中之事,送到那位二少的床上。
广华门乃是背景深厚的一流宗派,即使是温折这样见识浅薄的杂役也听过“一门两宫十二君”的修仙界局势。
从开始到结束,此事没有半分他插口的余地。也没有人把他当成人看,在别人眼中,他也就是二少合眼缘看中的一个混血,玩几天就腻的玩意罢了。
温折这人,跟二少指尖把玩的一块玉佩,兴头上摘下的一朵玉莲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广华二少觉得没有,底下的弟子觉得没有,管事们觉得没有,于是温折也只好觉得没有。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广华二少在房事上有些暴虐的爱好,房里的人也常常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温折托自己混血体质的福,熬了一个月,到底还能喘着气。
二少自幼被娇养大的,性格一向喜怒无常。转过了月末,突然换了口味,又嫌温折这半死不活的态度,干脆顺手把他赏了一个弟子。求书网小说qiushu.cc
也许是温折天生背运,这弟子虽然没什么不良的癖好,却在修行的紧要关头久攻不下,又偏偏新得了一本炉鼎功法。弟子瞧上了他为妖的那半血脉,索性用温折试了试,竟然大有效益。
温折就这么被折腾了一个半月,那能让他苟延性命的妖族精血几乎被尽数抽干。
炉鼎之道,本来就是邪路。入魔一事,入易退难。那弟子尝了歪门邪道的甜头,又偷偷学了几手邪术,正好把温折物尽其用。在生命的最后半个月里,温折连记忆都是恍惚的,唯一能想起的,就是仿佛无休无止的痛苦。
那痛苦伴随着他的生命戛然而止,这大概算是这一生中最让他宽慰的时候?
然而再睁开眼,回过神,却是在这么一个要命的时刻。
他正跪在外殿前的地上,广华二少随手指着他,半带着撒娇口吻跟阁主笑道:“秋伯伯,这人合我眼缘,送了我吧。”
温折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冷透了。
从广华二少说出那句话后,这事就跟温折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要被送人的一个东西,没有谁会管他愿不愿意,他甚至连说句话的自由都没有。
温折刚刚从死前的剧痛中脱身出来,整个人的心性都被消磨的十分脆弱,连自主思考能力都不太完全,听了这话只觉得茫茫的绝望,而挣扎的求生欲还不肯放过他。
温折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样东西,入手凉滑,雪一样的一片衣袖,用微弱的声音恳求道:“求您要下我,要下我……”
修仙之人当然耳目灵敏,这句恳求没有异议的落入了在场之人的耳中。而在刚刚广华二少明确的表态讨人后,这话简直跟当面抽他耳光无异。
旁边有人见了这幕,嗤笑着摇了摇头,笑温折的自不量力,也笑他的不识时务――就算真听说广华有什么怪癖,撑过去了,好歹也有几分活下来的可能;然而此话一出口,温折想求死都不容易。
何况……也是这个少年倒霉,怎么求上了这位?
被温折扯住袖子的男人一身云白外袍,宽大广袖中的手指根根纤细优美,色泽如玉。他头上戴着一顶白色轻纱的斗笠,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情。
被一个混血扯住衣袖,他也没有半分恼怒。那修长的手指中青光一闪,快的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那截被温折抓住的布料已随着青光从他的袖子上脱落,从始到终,他的脚步都没有半分停顿。
徒留温折一个人抓着那流水一样触感的布料,牙关打着战仰起头,绝望的只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冷,浑身都冻的要结冰了。
从温折的角度,他能看到广华二少略带阴狠的冷笑,听梅阁主有些不悦的神情,还有那个刚才拒绝他的男人半个下巴。
那个下巴似乎冲着他的方向转了转,也似乎没有。下一刻,温折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即眼睛附近的皮肤就是一冷。他下意识的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微凉的触感是男人的衣袖,那冰冷的温度是男人的手。
这个男人的手正盖在他的眼睛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温折是以为他是要挖去自己的眼睛的。
然而下一刻,他听到了一个低沉的男音,似乎因为久不开口而微带沙哑:“阁主,二少,这孩子很得我喜欢,不如把他送我吧。”
广华二少的表情僵了僵:“花君,虽说您是前辈,可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我先看上了这个混血,花君若是横刀夺爱只怕不太好吧。如果花君喜欢,我那儿还有几个干净乖巧的孩子,一会儿就给花君送去……”
男人听了这番婉拒,声音依旧不温不凉,仿佛没有波动一般:“广华公子是多情人,这种合眼缘的孩子大约是不缺的。本君难得只看这一个顺眼,不知公子肯不肯让了。”
广华二少毕竟是被娇养大的,即使话说到这份上,也依旧有些不甘,想要挣扎几句:“可是……”
男人突然低笑了一声:“公子如果坚持,本君放一放手也无妨。只是我二十年来,也只要过这一次人,未想到竟然要不来。”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哪怕广华二少身后有宗门为依仗,也不敢继续任性。
他虽然不成器,但也听过关于这个男人的种种传闻。从小到大无论他到哪里也总有人娇他纵他,然而在这位杀名赫赫的花君面前,广华二少实在不敢继续强辩:“花君既然真心喜欢,我又怎么能夺人所爱。”
这个结果丝毫不让男人意外。他冲着广华二少点了点头,漠然道:“烦你割爱了。”
听梅阁主连忙出面笑呵呵的打圆场,气氛又恢复一片和乐融融。男人终于放下了遮在温折双眼上的手,又示意温折起身跟上。
温折只觉得自己在鬼门关前走过了一遭,不想峰回路转,他竟然真能从那可怕的命运中挣脱出来,心下对这位白衣修士感激非常,连忙起身跟住。
将要走进殿里的时候,这位“花君”突然伸手握住了温折的手。不同于刚刚遮住温折眼睛时的冰冷,此时这位“花君”的手此时是温暖干燥的。然而温折后怕的劲头还没有过,手指冰冷还有些虚汗,两只手一接触,温折心中就咯噔一声。
刚刚他只是抓住了这位修士的袖子,修士就直接把袖子削掉,可见是性格孤冷不好相处的人。如今他只怕自己的手心有汗,遭了修士的嫌弃――如果这时候被人厌弃,他就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然而修士只是牵着他的手,恍如未觉。这让温折大大松了一口气。
刚刚温折只是随意抓住了一个离自己最近修士的袖子,并没想到这人的身份如何。然而进正殿分了座次,才知道他地位不低,能跟一流宗门的广华门平起平坐。刚刚又听广华公子叫他“花君”,温折料想这便是同为一流势力的十二花君之一了。
这位修士落座,温折也照着侍儿的动作跪坐着服侍在一旁,不想却被男人动作轻柔的拉起来,如同那些宠姬一样半拥进他的怀里。
此前他不是没有给广华二少陪过酒,这种事早就习惯了。只是广华二少的“陪酒”当然也没有那么简单,痛苦的记忆太深刻,让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僵硬,又很快反应过来,慢慢放松展开。
这样的场合,这位修士看上去又端正冷肃,总不会当众行淫。何况就算一切都向着坏方向发展又怎么样呢,他已经经受过最坏最坏的结果了。
修士抱着温折,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在开宴后倒了杯酒喂给温折。酒是陈年的烈酒,温折喝了一点就辣的舌头都麻了,强装着无事的样子,也不知道修士是怎么看出来的,立刻就停了喂酒的动作。
“没喝过酒?”
温折低眉顺目的应是,不由得回忆起上辈子,烈酒倒在背后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每一滴都是折磨,与之相比,现在只是喝酒而已,只要不扫了这个人的兴,别的都不算什么。
头上有细碎的声音,紧贴着的身体也动了动,似乎是花君轻笑着摇了摇头。他把酒杯递给了温折:“自己拿着吧,喝一点,对你也好。”
温折接过酒杯,开始慢慢啜饮。烈酒在他身上体现了安心稳身的效用,他的身体慢慢的暖和了起来,手指也不再和刚才一样冰冷。
只是……让自己喝酒,总不能是这个原因吧。温折握着小巧的酒杯,盯着修士的衣角,默默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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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马脚
宴席结束后,修士没有多留,依旧是握着温折的手走出去。[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他挥挥袖子,放出一辆垂纱堆叠的轻车代步。那车子大概是件什么法宝,尽管没有妖兽牵引,却依旧能够平滑轻稳的在天际滑翔。
轻车内部出人意料的宽敞,桌椅床柜一应俱全,只是装饰却清淡的过了头,一点都看不出这人具有能坐在听梅宴上首的高贵身份。
修士把温折带上车子,就放开了他的手,平淡的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椅子:“坐。”而他自己则径直走向书柜,挑了本古卷默默翻看,打发时间。
温折一开始还以为修士让自己坐在这里是有什么深意,但修士表现的淡漠非常,专注于手中的书简之中,连视线都没有偏过一下。温折暗暗揣度了几番,最终在目测到了两人距离之后豁然明白:修士让自己坐在这里,只是因为这样两人相距最远而已。
这位大人嫌弃自己。
想通这点,温折不动声色的又把自己往角落里缩了缩。
他这样的人,能苟活于世已经是万幸,能遇上个明明心里厌弃,却不笞骂加身的主人就更是万幸中的万幸,除了让自己没有存在感一些,哪还能做什么别的?
卑微如他这样的下等人,从不怕累一些,苦一些,只是想默默的活的好一些。
这位花君厌烦自己,温折自然不敢放肆。他连视线都不敢乱飘,半个多时辰就一直盯着脚下踏着的琉璃板。在温折看来,这轻车真是巧夺天工,每一寸地砖都是琉璃所制,又不知道施了什么仙术,里面还有大片大片的新荷含苞而结,慢慢绽放,最终又枯萎衰败,留得一片残荷,徒承雨声。
只除了所有装饰都素净的寡淡,不食烟火到好像没有一丝人气儿一般。温折见识浅薄,但跟着广华二少的那几个月,他也见识过高门大宗的卧房,起码不会这样冷清的令人生畏。
脖子低的酸疼,温折小幅度的动作,把脑袋抬起来,尽量不惹人注意。刚才进车的时候只是匆匆一扫,现在视野开阔,温折才发现,那些青纱白纱上,竟然隐隐有着淡蓝色的暗纹,依稀瞧着是朵荷花。
直到现在,温折也只猜出了这人应是十二花君之一,然而看到这满车无处不在的荷花图纹,再联想到“花君”二字,温折心中隐约一动,登时冷了个彻底。[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想必,这就是菡萏花君了。
他上辈子在广华门服侍二少的时候,有个同宿的同病相怜的男宠。都是苦命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次他被折腾下去半条命的时候,那位侍儿出声安慰他“忍忍吧,两三个月新鲜过去就好了。好歹我们跟的是二少,总比跟着菡萏花君强吧。”
以前温折也听说过这位菡萏花君的名头,大多说他嗜血好杀,手段残忍,花了三天三夜把人寸寸剁成肉酱之类,还真不曾听说他好男风。没想到那侍儿冷笑着告诉他:“以前我跟哥哥都是流云道人身边奉茶的小童,那次他带走了我哥哥,然后……”
“当晚我哥哥奄奄一息的给我托梦,我苦苦哀求道长一天,才有个给哥哥敛尸的机会。”直到如今,温折都记得那个侍儿的眼神,极尽仇恨刻毒:“二少这些玩法算什么,不过是人家剩下的罢了。那畜生除了房事上爱好凌虐之外,还爱看少年跟妖兽.交合!”
温折不寒而栗。
本以为自己有幸挣脱虎穴,却只是又入狼窝罢了。
温折慢慢回想起上辈子听闻的,有关这位花君手段的事例,每一桩都血腥的让他脸色发白。
“你怎么了?”修士的声音在温折耳畔响起:“过来。”
温折僵硬的动了动,他站起身来,只觉得脚下发软。他努力的做出一个温顺的笑容,然而心中的恐惧却让那笑容变了形状。
他实在是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些修士的一时兴味,会让人多疼。
修士又握住温折的手,他的手依旧是温暖干燥的,然而温折已经找不到刚刚被他从泥沼中救出的心安:“您……可是菡萏花君?”
容雪淮轻笑道:“你识得我?”他因为上辈子和今生的某些经历一向深居简出,百年来出门次数屈指可数。这个混血能认出他,倒也机灵。
他微笑着低头,本来打算问问这孩子的情况,却看到了一双绝望的眼睛。
一双因为得到肯定答案而无尽绝望的眼睛。
温折一时心如死灰,却知道在这些修士面前,自己就是想死都不一定死的成。他颤抖着笑了笑:“我会听话的。花君,求您……小奴怕疼。”
他没有等到花君的回答――这样高高在上的修士,当然不屑于给一个混血回答。他的衣襟在静默中被拉开,随即,他就听到了对方加重的呼吸声。
温折紧紧闭着眼睛,睫毛都怕的颤抖。他感受到对方的手指从自己胸膛的鞭伤上寸寸划过――在那一刻他甚至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自己被广华二少带走的前一天的确挨了顿劈头盖脸的鞭子――接着便听到修士寒凉的声音:“你历过人事?”
有那么一刻,温折想说一声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修士,知道他已经是被人碰过的东西,是不是就不屑再碰他?
但他不敢。他怕这位花君一个不高兴,就直接把他扔给什么妖兽作践。
“没……没有。”
衣服被花君轻轻拢上,他不怒自威的声音在温折耳边响起:“我只听真话。”
“真的没有。花君,真的没有。还没有人碰过小奴。”
他听到对方冷淡的一声“嗯”作为答复。衣服被拉上后胸前重新聚起温度,温折终于有勇气睁开眼睛,对上花君深不见底的幽暗眼睛。
“你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
“回花君,小奴贱名温折,今年十七了。”
“十七……”花君唔了一声,托起温折的下巴来端详了几眼,口气温和了下来,目光近乎温柔的叹息道:“还只是个孩子呢。”
从出生起,温折只在一个人眼中看过这种眼神,那人正是广华二少。
至于时间……自然是在床笫之间,温折被他捆缚全身,被折磨的求死不能,只能翻滚着嘶声叫喊的时候。广华二少一边用这种毛骨悚然的温柔目光注视他,一边得意满足的笑。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温折登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低头去含这位花君的手指,脸上亦僵硬的堆出一个讨好而迷离着欲.念的笑。他只盼他温顺的态度能让对方心软一点半点,稍稍放过他少许。
他含了个空。
在察觉他意图的那一刻,花君已经迅速的把手指抽走。温折没有料到自己的献媚落空,但在下一刻,他看到了对方面容上阴沉的不悦时,就立刻意识到对方也许不喜欢这种玩法。
花君凝声质问温折,声音已经比刚刚严厉了数倍:“你真的还未经人事?”
温折被他的语气吓得一缩身子,白着脸恳求道:“小奴不敢说谎,真的没有。”
他这下知道自己刚刚什么地方做错了,菡萏花君大概是不喜欢娴熟主动的挑逗,他方才不应该去主动勾引,在这位花君面前,他只需要温驯……也许还需要能忍得住疼。
花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吓到了温折,缓和了声音道:“你不必怕。我不是怪你这个,即使你经过人事也没有关系。你把你做那事的年纪和对你做那件事之人的名字告诉我,我不会罚你,也不责备你。”
时间本该是今晚,那人本该是广华二少。但这样的答案,温折怎么能说得出来?他只有心惊胆战的摇了摇头,绝望的看着花君,希望他能相信自己说的话。
可他自己也明白,眼前这个人的声名只有比广华二少更嗜血、更冷酷,又哪里会大发善心放过一个小小的半妖?
眼前一黑,是花君的手又一次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只手上的温度和刚刚在听梅宴前遮住他双眼的那次截然不同,竟然十分暖和。然而再舒适的温度在当前的气氛中都只会让人心头生出寒意。
“算了,你既然不说,我也不会追究。你不要怕,无论以前受过什么都不要紧,我不会因为这个惩罚你。”
遮住温折视线的手被花君移开,温折几乎不敢置信自己被这样轻易放过,不由自主的喃喃道:“小奴多谢花君宽恕……”话音未落,就看到花君又皱了皱眉。
“我素来不喜苛责别人,也不喜欢见血。你年纪还小,性格稍稍骄纵一些亦是无妨。不过我也有些规矩跟别人不同,你之前在听梅阁的习惯,需得跟着我改。”
容雪淮低头凝视着这个满脸都写满了畏缩和惊恐的孩子,缓声道:“第一件事,我不喜欢看人下跪,你以后做事,站着同我说话。”
“第二件事,我也不喜欢别人称奴称婢,你在我面前,用‘我’字自称足矣――像刚刚你扯我袖子,让我跟那广华二少争你的时候那样自称,我就很喜欢。”
“第三件事,我更不喜欢强迫别人,你既然怕,就不必对我投怀送抱。”
温折听着前两条,还又不敢相信,又有些呆愣,直至听到第三条,心头才悚然一惊:自己这是不情愿的太明显,惹了花君不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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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拦路
温折的害怕都写在脸上,紧张而惶恐的表情从容雪淮招手叫他过来起就未曾有一刻消退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容雪淮轻轻叹了口气。
“第四件事,我不喜欢打骂人,也不会虐待你、打骂你,所以你不要总是自己吓自己。”话音落下,容雪淮稍稍一顿,片刻后竟然露出了一个略促狭的淡笑:“如果你胡思乱想什么,让我发现了,我就罚你。”
温折听到“罚”字,下意识的一缩脖子,然而对方的手却不因他的躲闪而停止。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被花君屈指弹在了他的额头上。
“疼不疼?”
温折愣愣的摇了摇头,心里有些隐隐的迷惑:花君这是要做什么?
“很好。”花君看他摇头,声音有几分满意:“以上四条,你若犯了任何一条,我就这样罚你。”他虽然把“罚”字念的十分果断,却又语气温和的补上了一句:“我罚你时,不会让你比现在疼。”
要交代的事已经都说清楚,容雪淮轻轻推了推被自己揽在怀里的温折:“好了,从我身上下来吧。”
温折应了一声是,从花君怀中滑出来,下意识的要跪下行礼告退,又想起了刚刚对方的吩咐,只一屈膝就慌忙站直。
他还是有些怕花君因为自己不行礼动怒,偷瞄了花君一眼,只看到了对方带着鼓励的神情:“很好,就要这样做。”
温折低着头后退了几步,又被花君伸手唤住:“眼下离我居处还有半天路程,我这次出门访客,身上也没有多少打发时间的东西――你识不识字?――既然不识,就拿这个去顽。”
听对方说起“打发时间”,温折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那些折磨人的春.药器物,心头不由一紧,待抬眼看清,发现花君手中托着的,乃是一副环环相扣圈圈相套的精钢器具。
温折双手接过,一时却不太清楚这东西是用在哪里。若是禁锢在阳.物上,那小环分明套在一个剑柄形的框架上,没法施用。若是用在后.穴里,它又扁而无把手,若是扣在胸前,那钢环又太大了些。
这是……怎么用的?
容雪淮看他表情犹疑,就知道他恐怕是没见过这东西,想到温折的身世和他身上的鞭伤,声音就更柔和了些:“过来,我教你。”
他站起身,从背后握住温折的双手,带着他几下动作,从框架上拆下了第一个圆环:“这是九连环,要把这九个环都拆下,至少也要三百四十一步。路途漫长无趣,你先拿着它顽。”
温折原以为这是件淫具,不想它竟然是个玩具。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从小到大,这是他拿在手中的第一个玩具。
温折把银色的九连环攥在手心,又怕被自己握坏了,连忙小心翼翼的松开些力道,低声道:“多谢花君赏我。”
“错了。”容雪淮按住少年单薄的肩膀,温和而认真的纠正对方的用词:“它不是奖赏……我往后送你什么东西,也都不是奖赏。我很不喜欢‘赏’这个字,我送给你的东西,要么是礼物,要么是奖励。”
他看温折眼中仍有迷茫,知道这孩子怕是根本分不清“赏”和“励”的区别,就宽和的笑了笑,浅显的解释道:“奖励给你的东西,一定要是你自己喜欢的。所以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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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原本在认真的解那九连环。不算容雪淮带他解下的第一个环,他已经解下了三个。如今卡在第五个上,无论怎么摆弄都解不开。
他在这里把九连环推推拽拽,已经入神的全然忘我。容雪淮余光扫到不由微微一笑,然而那笑刚刚扬起了一半就冷在了脸上,剩余的一半化作了一声嘲讽的冷哼。
温折被那冷哼声惊的回神,连忙站起身端详容雪淮的脸色,心底有些害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触怒了花君……或者不必他做错什么,只要对方心情不好就足够随便折腾自己了。
容雪淮没有看温折。他不疾不徐的走了几步,袍袖一卷就把车帘隔空挥开,看着那圈围住马车的黑紫厌恶冷笑了一声:“鼠辈好胆,敢拦本君的车驾。”
那御着紫黑烟气的魔修本来面上还志得意满,待看清容雪淮的相貌后就悚然一惊,车帘卷起的功夫已经够他把车里冷清的打扮打量个彻底,那本来就泛着死青的脸色更加没有活人气。
极度震惊下,那魔修的惊愕已经脱口而出:“菡、菡萏花君!”
他连拦着车驾喷着紫烟的法宝都来不及收,登时就跳起来准备逃跑。
然而跳起的那一刻,魔修看清了车里坐立不安的温折。
这魔修突然嘿嘿一笑,逃跑的动作也立刻停止。那笑声粗糙的像是砂纸摩擦,又带着一种激的人寒毛倒竖的尖锐:“小子,差点被你骗过了。谁不知道菡萏花君是个天阉,近不得人身的。你下辈子要装,可得装的像点!”
上辈子抽干温折一身精血的弟子就转修了魔道,因为这个,温折本来就对魔修阴影深厚,看了那魔修就僵直的说不出话。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紧接着就听到了这则惊天秘闻,一时间心绪重重震荡,缓过神来后,只恨不得自己立刻死过去才好。
但凡是男人,只怕就没有不在乎自己“能力”大小的。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能传出来总有它的理由。何况温折还记着上辈子听过的关于菡萏花君残虐的传言,再结合这则消息一听,只觉得太有道理。
一个男人,若是真的不行,心理难免扭曲变态;而这个不行的人却又有强大的力量,那做出什么大概都不奇怪。广华二少喜欢用凌虐取乐是因为他出身高贵,寻常事物早玩腻了,只有别人的鲜血和痛苦才让他兴奋,而菡萏花君喜欢这个……
只怕就是因为他的“不行”,才喜欢玩弄男人,把他们折磨致死,甚至喜欢观赏人与妖兽.交合的扭曲场面?
温折太清楚自己玩物的身份。他刚刚听到这样一则消息,如果是真,花君被人撕了脸皮,自然不悦,对自己发泄什么都顺理成章;即使是假,也未必不可在自己身上宣泄不愉,顺便身体力行的告诉自己是真是假。
他虽然衣冠楚楚之际显得温和稳重,然而脱下衣服后……温折还是更相信自己前世在同伴那儿听到的传言。
广华二少一身的风流华贵,不也像是个脾气很好的公子哥儿?
他一时间心惊胆战,只觉得这两个人交战一场,谁赢了自己都绝没有好日子过;一时间又捏紧手里的九连环,被那坚硬的触感唤回神智,想起了自己平生第一次得到玩具的好,又盼着菡萏花君能赢。
……若是花君赢了,他便求花君能让自己痛痛快快的死。前世的那些手段,温折是再也不想经受第二次了。
容雪淮听对方胡言乱语,怒极反笑:“本君本想留你个全尸,不过你似乎并不想要。”
他负手而立,唇角的冷笑慢慢凝结成一抹杀意:“你身上怨气如此浓厚,想必入魔不浅……今日就把罪孽慢慢还清吧。”
两个人的交战,温折只看了一个开头。因为花君似乎想起了他还在看,使了个法术蒙了他的眼睛,叮嘱他“不要看,不必怕。”
然而即便只看了一个开头,温折也可以断定,那是一场虐杀。
菡萏花君一开始就处于绝对上风,即使只看了最开始的动作,温折也看到那人身上接二连三炸开的一片片血红。到后来虽然被封了视线,然而温折仍听到对方不由自己的凄厉惨叫――短,且只有一声,大概是花君封了对方的声音。由于身怀一半的妖族血统,温折的嗅觉一向敏锐,一时间鼻端都是令人畏惧而粘腻的血腥之气。
温折如今目不能视,即使畏惧也只能战战兢兢的向后挪上两步,恰好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他双腿发软,一时站不起来,就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发着抖。
时到今日,他算是彻底断定,上辈子所听所闻,绝不是虚言。
菡萏花君的确是残虐之辈,毫无疑问。
他现在唯一害怕……也的确太有可能成真的是,花君接下来会那么对待他吗?
车帘被重新进入车内的容雪淮拂上,温折听到他的脚步声接近,接着就是一只温暖的指尖在自己满是冷汗的眉心上一点,眼前厚重的黑暗就被拨云换日般驱散。
对方的袖口传来一阵辛凉的暗香,宛如夏日芙蓉盛开时的香气,并没有沾上半点血腥的味道。
温折重得光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菡萏花君有些关切的眼神:“这样怕?”
温折连话也没敢说,身子晃了晃,就跪伏在对方面前,额头近的似乎能触到花君的外袍:“是小奴不该听……求您……求您赐小奴速死!”
多可笑啊,他今天上午的时候,还握着这个人的袖角一门心思的求生,如今却跪在这个人的脚下,只想求一场干脆的死。
他胆战心惊的趴在地上,只听到菡萏花君轻轻的叹息。
下一刻,他被一股气流扶了起来,花君注视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有些自责,口中吐出的话却是责备:“好端端的,求什么死。刚刚给你定了四条规矩,你一下就违背了三条……脑袋伸过来。”
话语虽然里外都表示责备,然而花君的口气却十分柔和。
这是……被饶过了?温折情不自禁的这样想,又觉得自己真是做梦。
容雪淮看他不动,就自己托起对方的下巴,曲起手指,在温折的额头上闷闷的弹了三下。力度果然如同他许诺过的一样,没有一下比第一次示范的更疼。
“好了。”容雪淮放下自己的双手,又对着温折补充道:“下次叫你把脑袋伸过来你不听,我就多弹你一下。”
温折怔怔的看着容雪淮,对方的神情依然和他送给自己九连环时一样温和。也许是因为确定了花君不会翻脸的那种劫后余生的愉快,温折突然想笑,很想笑。
容雪淮退后一步,打量了温折一番,看他气色恢复的还好,就顺势宣布了第五条规定:“第五条,我不喜欢听人轻言生死。我不许你三番五次的求我杀了你――这条惩罚最严重,你若敢再犯,我就弹你三下。”
看温折重重点头,容雪淮露出了一丝笑纹:“还有,下次你害怕,可以同我说。无论何时怕,因什么怕,怕到何种程度,都可以说。即使只有一点点害怕,也可以说。”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推挤着温折向容雪淮发问:“如果我说了……您会怎样做?”
容雪淮淡淡一笑。
“像是刚刚,你若是说了你怕,我就会立即给那人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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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新至
容雪淮的定居之地,名为“映日域”,其间主峰三五座,偏峰、侧峰十余座,更有诸多小峰野林等,难记其数。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他因往事而不近人身,更喜独居,虽然掌着芙蓉榭的势力,本身却并不在那里长留。
菡萏花君按下车驾,在玉芝峰顶落下云头,招手把温折从车里叫出来:“这是玉芝峰,我惯住在这里,一会儿你且收拾一番,日后也在此处住下。”
温折捏着那九连环,随着花君在山间行走,听对方随口关照下的几句交代。突然只听闻一声虎啸,一只猛虎从林中扑出,快快活活的冲着菡萏花君顶来。
这只老虎通体玉白,行走间佼佼生风,转目时威风堂堂,一声虎吼将林子震了三震,几摇虎尾把山石抹平一层。纵然温折没有多少见识,也认出了这大约是妖兽榜上位居第五的雪月虎。
温折原本就忌惮着传言中菡萏花君喜看宠奴与妖□□.合一事,眼下见了这只妖兽,连忙向后退了数步,脸色发白的看着雪月虎结结实实的扑到容雪淮怀中,引得花君大笑起来。
一路上容雪淮对他笑过不少次,宽厚的、无奈的、温柔的……但从没有一次笑容和如今这一串大笑一般畅快酣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花君对妖兽,是真的喜欢。至少比对自己那清浅的好感重得多。
想通这点,温折又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被花君看到,也暗自决定若非必然,绝不同妖兽一起出现,以免惹出了菡萏花君的什么兴致。
容雪淮安抚了老虎惊雷几句,把它从自己怀中推下,刚想引温折跟惊雷打个照面,就看到这孩子已经脸色苍白的退到十步以外,不由莞尔。
他回身拍拍惊雷几下,交代惊雷几句,就放惊雷回它的拒霜峰。眼见惊雷仰头长啸一声,白色闪电一般钻入林中不见踪影,他转头把温折重新叫过来。
“躲的好远。怎么,你怕猛兽不成?”
温折点了点头,又壮着胆子颤声道:“我……胆子小,只要是妖兽,都怕。”
“哦?”容雪淮被这个答案逗得忍俊不禁,含着笑意摇了摇头:“若是只怕惊雷那样的猛兽倒好,但要是所有妖兽都怕,那可不行。”
听出菡萏花君言语中极重的暗示意味,温折心中僵冷,哀求的抬眼看着花君,恳求道:“花君,我真的都怕的。”
容雪淮看他面目神情不似作伪,愣了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白鹤青鸾你也怕吗?我这里山域众多,路途遥远。你又没什么修为,若是不能乘飞禽代步,你要出去走走玩玩,磨了半天还没能下山呢。”
温折根本没有将容雪淮的“走走玩玩”当成真话。他地位卑微,出身微贱,又是个混血,随花君来了这里只是充做玩物奴仆,哪可能有自己闲逛的权利。
此时此刻,为防万一,温折还是低声道:“都怕。花君恕罪,只要是妖兽,无论飞禽走兽,游鱼蛇虫,温折都怕得很。”
他说这话时脸色惨白的不似人色,牙齿间寒战作响,显然已经怕极。
容雪淮见此,有些怜爱的抚了抚温折的头发:“不必请罪。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怕这个不是你的错处,更谈不上什么罪过。刚刚我已经吩咐过惊雷,要它回去告诉拒霜峰上那些妖兽,没有要事不许到玉芝峰来。玉芝峰上西侧常年住着些彩鸾飞鹤,紫凤雪鸳,你往日不要去那里玩耍。南边的芙蓉池里养了各色锦鲤,它们通人性,最是乖顺,你若害怕,也不要离芙蓉池太近。我不爱蛇虫,也不养那些,你不用担心这个。”
看温折听了自己的话后肌肉渐渐放松,脸色也转为红润,容雪淮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是男孩子,平时行事不用这么乖……唉,胆子怎么这样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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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温折对菡萏花君的构想,是个荒淫残忍,手段毒辣,坐拥三千佳丽之人。他在上车时确定了对方身份后,还想着熬过这段车程,也许花君很快就想不起他这个小小的混血?
然而如今……前两条尚且存疑,第三条却是完完全全的无稽之谈了。
因为这偌大的玉芝峰上,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温折听闻这个消息只觉得极为吃惊。广华二少是听梅阁主都要陪上笑脸之人,而菡萏花君可与广华二少平起平坐;就连听梅阁的众多杂役奴婢都成千上百,而地位更高的菡萏花君竟然没有仆俾侍候?
虽然此地只有两个人居住,但容雪淮毕竟家底丰厚。他引着温折到了山上辟开的仙宅面前,指着那些占地颇广,几乎如同宗门格局的楼台轻描淡写道:“山上弟子阁不少,全都是空置的。你随意挑一间住吧。”
温折生而卑贱,也从不敢要求吃住。他见那些弟子阁宽敞雅致,还兼配有小院花木,藤架池塘,连忙摇头推辞:“花君,我不敢住这么好的地方。请您把粗使仆俾的地方指给我,有块门板温折就能住的。”
容雪淮失笑:“玉芝峰是映日域主峰,没有粗使院子——莫非你要我给你盖一间不成?”
见温折低头不语,容雪淮微微一笑,和声跟他讲:“屋子而已,修起来就是给人住的,没有外物反而大过人的道理。你觉得这些弟子阁好,我倒觉得你比这里所有的住宅都贵重。所以你不用怕,只管挑一间住,等住腻了,剩下的那些院子也随便你换。”
看温折点头答应,容雪淮才指了指众多建筑众星捧月的一座七层青塔:“中间那座披月塔是我的住处。你若有事,无论大小,都可以找我。”
说到这里,容雪淮顿了顿,看了一眼温折的表情,就知道大概有天大的事这孩子都不会敢找上门来的,不禁低笑一声,又道:“这里没有禁地,你可以随便玩耍。藏书阁、真境堂、演武场也都不算禁地。我没什么要你做的,若真要说让你做什么——你不要在房间里闷着,轻轻松松吃喝玩乐吧。”
“好了,都交代完了。你今天也随我折腾了大半天了,我这就走了,你把屋子挑了,安顿一下,去睡一会儿吧。”
把话说完,容雪淮忖度一下,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之处,就对温折笑了笑,点一点头,缓步向自己的披月塔走去。
温折目送他走远,才回转视线看向那些弟子阁。虽然容雪淮让他随意挑选,但他怎么敢挑三拣四,只找了一间离自己最近的院子当做日后住所。
上辈子他虽然进过广华二少的卧房,却是要低着头恭恭敬敬战战兢兢的进去,被拖上床凌虐□□一番横着被人抬出,哪里还有闲心打量房内摆设?现如今他进了格局工整的弟子房,只觉得目不暇接的看花了眼。
温折在门口狠狠蹭了蹭自己的鞋底,才敢踩上屋内一尘不染的青砖。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门口的两只花瓶,远远的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字画,被绣着姮娥奔月的屏风流水一样的触感吓了一跳,做贼一样畏手畏脚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日后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
这一天发生的事不都像是做梦一样吗?他没有被广华二少要走,菡萏花君告诉他不用跪、不用自称小奴,答应他可以不做他最怕的那件事,送他九连环,让他住这么好的屋子,还不用他做活。
就是因为太好了,才这么不真实。
车马奔波一向累人。温折今天经过这么多的大起大落,眼下就更是觉得疲累。柔软的大床近在咫尺,但他却一点都不敢睡。他实在是害怕,自己躺下去,再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梦境,自己仍然被吊在魔修的洞府里,生不如死。
鼓了好一会儿的勇气,温折才正襟危坐的坐上那把雕花的太师椅,低下头去摆弄那个九连环,认认真真把今天的那些开心的事重新回味一遍。他不敢多回忆,每件事都只想一点点。他怕想多了,这些被珍惜保存的幸福就用光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叩叩的三声敲门声让温折从那种幸福的回忆中脱身出来。
敲门声很轻,也并不急促,恰好是一个不会吵醒别人的音量,仿佛是要确认屋里的人是否已经熟睡。温折一时却没有注意到这点,山上只有他与菡萏花君两个人居住,他想起自己竟然把花君关在门外,心下就有些慌张,赶快跑上前把门拉开。
门外,菡萏花君注视着匆忙的温折,神情里还带着一点讶异。
“原来还没有睡。怎么这样紧张?不用这么着忙的。”
温折局促的笑了笑,手里还捏着那个没来得及放下的九连环,低下头避开容雪淮的视线后才敢轻声回答:“不敢让花君久等。”
他听到菡萏花君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语气温和的跟他说:“如果门没有锁,你并不用亲自开门,即使亲自来开,也不用这么慌张。我教你:我来敲你的门,你说‘请进’,这就够了。”
看温折连连点头,容雪淮微微一笑:“那你现在试一试。”
他退后一步,顺手把门带上,重新叩响了面前的门板。
温折压着心中不习惯的不安感觉,干巴巴的说道:“请进。”
容雪淮从善如流的推门而入,笑着鼓励了温折一句:“对,就是这样。”
温折点点头,放下心来,却又不由自主的想到,花君亲自过来找他,是为了吩咐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情要他来做?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思想就飘到了屋里那张他还没有躺一躺的大床上。
出乎温折意料的是,他接下来听到菡萏花君和声对他讲:“我刚刚突然想起你还没有修为,要食凡间烟火。是我疏忽了,你这大半天来还粒米未进,想必早就饿了?我来给你送些灵米灵蔬妖兽肉,不过,唔——你会做饭吗?”
在厨房当事可是个肥差,温折这样的身份,是向来捞不着的。
温折迟疑了一下,坚定的点了点头:“回花君,我会的。”
容雪淮注意到了他那个微妙的停顿,不由得促狭一笑:“我已经辟谷太久了,现在想来还有些怀念。院里就有小厨房,你给我随便炒两个青菜就好,如何?”
话毕,容雪淮又一次牵起温折的手,引着他向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温折没料到花君会让他做饭献上,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又提心吊胆。握住他的手依旧干燥温暖,掌心一层薄薄剑茧,给人以极其可靠的安全感。然而温折只觉得被花君握住的那只手如同火烙针扎,短短几弹指内就出了一层滑腻的冷汗。
咬着牙硬撑着走了几步,温折终究还是扛不过心里的煎熬,打算如实坦白。他本欲先跪下请罪,奈何菡萏花君握着他的那只手仿佛早有预料般加大力度提着他,却让他跪不下去。、
温折犹疑的看向菡萏花君,那人的眼中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不知为何,温折觉得自己的谎言早就被他看穿。
“花……花君。”温折艰难开口:“花君恕罪,温折欺骗了花君。我并不通厨艺,刚刚我胆大欺上,实在有罪,还请花君罚我。”
温折的手仍然留在菡萏花君的掌心里,菡萏花君的手掌也依旧暖而稳,感觉不出一丝的动怒迹象。
他听到花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坦白的比我预料的早……罚先不提,既然不会,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你会?”
“因为……害怕。”温折紧张的闭上了眼睛,低声道:“温折出身低微,见识浅薄,如今连自己的吃喝都无法料理,我怕花君嫌我没用又麻烦,所以才向花君说谎。”
花君先是“唔”了一声。温折还来不及辨清对方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还是在沉默中发怒,就又听到菡萏花君依旧温和的语调:“这样,你来猜一猜,若是刚刚你跟我坦白自己不通厨艺,我会怎样处理?”
温折仔细品辨着花君的情绪,觉得对方大约是没有动怒,就大着胆子道:“花君会……赐我一粒辟谷丹?”
“猜错了。你尚没有修为,服用辟谷丹虽然能免去一时饥饿,却是有害无益,我不会因为麻烦就这样对你。若是你刚刚跟我好好坦白,我就会告诉你‘小事而已,没有关系。我会厨艺,还可以教你。’——比如现在,我就要这样处理。”
温折呆愣片刻,体味到了容雪淮话中意思后猛然抬头,一时震惊不能语。
容雪淮宽和的笑了笑,没有放开牵着温折的手,反把温折拉近了些,把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注视着温折的双眼,郑重道:“我方才跟你说过,有事可以去找我,大事小事都没有关系,这话并不是在诳你。
温折,玉芝山上多年没有他人进入,但我把你带来了这里——我也愿意让你住在这里。我将会教导你,教会你所欠缺的与你所想学习的,这是我身为两人中的年长者对年少者应尽的责任,也是我愿意为你承担的义务,你明白吗?”
容雪淮认真的将这段话讲完,才收回按住温折肩膀的手,缓声道:“所以我不会伤害你。温折,不用怕我……怕也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你会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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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用餐
厨房的灶台设有巧妙机关,可以凭借火灵石的粉末来驱动火焰大小。[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容雪淮手把手教着温折淘米蒸饭,启灶开火,把米饭架上大锅后才开始考虑今天的晚餐。
他脑中正在考虑菜谱,余光却看到温折又好奇又期待的看着这里,双眼水润灵动,倒让容雪淮想起拒霜峰上那群初生的小鹿。
容雪淮这些年来都不近人身,除了几个故友和处理榭中事物外都少有跟外界来往,更不要说收下什么狡童美姬。他这次赴听梅宴原本就是随心之举,主动开口截下温折就更是出乎他人意料,想必过不了几日,菡萏花君的小道传闻就该在八卦中飞的漫天都是了。
思及这里,容雪淮微微一笑。也难为他们,这都几百年了,自己除了手段残酷嗜血好杀之外终于有些别的传言可讲。
他当年由于某些不可控事件的应激反应不爱让人接近,不仅婉拒主人家安排好的歌姬美伎的献媚,甚至连端茶倒水的服侍也索性不要。谁知以讹传讹竟然传出他不举的谣言来,还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容雪淮脾气好,听后好气好笑一阵,自然也就算了。正魔两道都畏惧忌惮他,而正道提及他时常顾及措辞,文雅尊重些,最过分不过叫他一声“万年老处男”,反是魔道这些年里在他手上折损的人数不知凡几,常常恶毒的骂他几声“天阉”,这边是那日魔修截了马车又口出不逊的缘由了。
信手把蔬菜处理备好,拿出肉的容雪淮突然注意到温折看着兽肉的目光异常垂涎。
他有些迟疑的停下了手中的菜刀:“你……很久没有吃肉了?”
温折重重的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实在有些无法掩饰目光中对肉食的渴望。
他们这些混血的食宿本来就相当不好,本身又是下贱的仆俾之流,一个月里不沾肉味是常有的事。更不要提逢年过节有几碗肉食时,他们彼此还要互相争抢。温折的父系大概不是什么勇猛的妖兽,因此就很少有能抢过的时候。
他有些期盼的把目光投向菡萏花君:自相遇以来,花君一直都为人大方,对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之辈也不失关照温柔,若是自己言明想要吃肉,不知花君会不会多切几块?
在温折水润润的期待目光下,容雪淮的动作明显卡住片刻,随即轻叹口气,抬手将案板上大半的肉都收了起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温折:“……”
“既然之前很少吃肉,那如今就不能一次吃多,不然胃肠会很难熬。”容雪淮轻声解释给温折听,对方也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唯有一双仿佛凝着水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蔫巴巴的低下头,看上去着实可爱又有些可怜。
容雪淮:“……”
他又叹了口气。
案板上又重新架起一块肋排。容雪淮柔声安抚温折道:“可以煲汤。一会儿的排骨莲藕汤做出来,你喝些汤是没有关系的――汤会很美味。”
眼见温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容雪淮不禁失笑,复许诺道:“等这段时间过去,你能适应了,我不会限制你饮食。你还是孩子,要长个子,多吃才好。你若食量大些我反而高兴。”
话毕,容雪淮隐晦的扫视了温折周身上下,心中隐隐有些不满:这孩子生的未免太单薄了。
他本是被温折的眼神触动,才从广华公子手中截下了人。这些年过去,他那不想近人的老毛病也好了大半,出入都穿白衣戴斗笠更多是出于习惯,而不是往日的内心洁癖。故而将温折放在眼下还是托给榭里照顾,对他原本是没什么差别的。
只是接下来温折在马车上的举动,却让他不由有些在意。
容雪淮向来心细,很容易就分辨出温折对性.事的害怕,并不是出自对未知的恐惧,反而像是知道会遭受什么,已受过一些可怕暴虐的对待,才会有的畏惧和回避。
这个孩子才十七岁,放在他没穿越的当年,也只是个学生。若他遭受过这种强制性的伤害,倒真让容雪淮撂不开手了。
他既然向听梅阁主要下了温折,他们之间就有了缘分。温折的行事和容貌只惹人怜爱,并不让人生厌,这种缘分就算再加深些,容雪淮亦不抵触。
他看了看温折清澈的双眼,再想想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不由有些恻隐,又有些心疼,就再一次软声哄了哄:“晚饭时除了肉汤还可以吃两片酱牛肉,不过再不能多了。明天可以炖鸡汤,也会很可口。”
温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十分期待的笑,脚尖向前磨蹭了一点,蹭近了看菡萏花君是怎么处理食材。容雪淮见他的确并不太饿,也放慢了动作,把切菜时更省力的角度亮给他看。
尽管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减小了一点,然而这却是这一天里温折第一次主动接近菡萏花君。
他只是……在刚刚被这个男人柔声和气的哄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并没有传言里那样可怕。
若是要一个受尽折磨被凌虐致死之人对恶名在外的陌生人寄托信任,要多少时间?
――大概半年时间,还不一定成功。
但若那人生前的十七年里,几乎从没有感受到过任何温柔与善意的对待呢?
――也许所用的时间,还不必一天。
不仅是因为那个九连环,也不仅是因为那个别致的小院,更不仅是因为眼下的这顿饭菜。温折并不是图那一件玩具,一口肉汤,他只是……
感受到了某种温暖而真挚的,在他十七年中从未感受到过的温柔真心。
对于温折,那是怎样一种陌生而惶恐,但却吸引他难以自抑的靠近的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塞在了胸口,又疼,又软。
容雪淮的温柔就像一个充满了未知的漩涡,尽管温折看不清其中的颜色,亦看不明漩涡中的前路,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吸力拉拽着他,让他情不自禁的向对方靠去。
若是一定要深究,那紧紧抓住他的吸力,大概是出于渴望能被好好对待,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的心声吧。
菡萏花君把排骨料理干净,在一旁净了净手,还能转头问温折一句:“无不无聊?”
温折连忙摇头。
菡萏花君就笑了起来,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包裹着糯米纸的小东西,道:“张口。”
那白白的小东西就被喂到了温折嘴里。
温折抿了抿,糯米纸破开。甜的,是糖。
这口糖从他的味蕾苏醒,一直顺着神经传递,蜿蜒到温折心底。
熬好的排骨汤浓香四溢,气味像是小钩子,长了眼睛一样朝着饥肠辘辘之人的鼻子里钻。汤汁润白如玉,鲜香可口,咸淡适宜。切好的莲藕在白瓷的汤碗中浮沉,轻轻咬下就可感受到硬脆爽口的味觉享受。
饭桌上琳琅满目的陈列着鸡丝豆腐、素炒蒜苔、蚝油生菜、滑蛋虾仁、南瓜泥馒头……如此种种,顾及温折肠胃,则以素菜居多,不一而足。
容雪淮把一壶冰镇的杨梅汁向温折推了推,待温折斟满,自己亦举起玉杯,笑道:“今天这顿饭,就权当给你洗尘接风。映日域的生活大概会和你以往有很大不同,你不妨就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吧。”
温折垂下眼睫,温顺的点了点头,照着容雪淮的动作饮下了那杯酸甜适口的杨梅汁。
他此时只当这话是花君一时的心血来潮,并没有敢当真。只是他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要笑叹一声,全因这的确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今后的生活里,再没有人随便打他、骂他、随意的折磨他。他眼前的这个人,会对他笑,会柔和的和他说话,会耐心的听他因紧张而词不达意的所有傻话,再含蓄的指出一个更好的做法。
温折这时还不知道,容雪淮会成为他的救赎、他的光明、他的挚爱。这个人将会手把手的,温柔而潜移默化的教会他自尊自信,爱人与被爱。
当然,此刻的温折对未来的一切都全然不知,他看着容雪淮神情促狭的碰了碰一碟凉菜,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这碟凉菜是刚刚花君让他试试手的产物。他的刀工怎么能跟容雪淮比,蔬菜切都粗细长短全不一样,美观上已经有所欠缺;至于味道,就更是十分粗糙。这碟菜能摆到桌上,就足够温折难为情了。
容雪淮夹了一筷子凉菜送到自己口中,咀嚼两下,笑吟吟的道:“不要害羞,你第一次就能做成这样,已经十分值得鼓励。”
温折摇了摇头,只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食不言寝不语,容雪淮在吃饭时也并没有再讲什么打趣的话。温折耳根发红,只是埋头扒饭。
既因为饭菜太美味,也因为不知道除了吃饭外该作何反应,温折这顿饭吃的远超平日的食量。容雪淮每道菜做的都不多,两个男人一顿饭下来也基本上吃完了。
那盘凉菜被容雪淮放到了他那边。收拾桌子的时候温折鬼使神差的多看了自己那失败的作品一眼,却发现盘子已被人吃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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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日常
一个月的时间够做什么?
足够上辈子的温折被广华二少玩弄的破破烂烂,也足够这辈子的温折重新养成自己的习惯。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卯时未至,温折就从梦中醒来,先在院子中的青石井中汲水洗漱,再把昨晚备下的生豆浆煮熟,配上同样是昨晚做好的馒头包子,快速的结束自己的早饭。
然后上山。
玉芝山的演武场在山的中上部,平齐坦直,据说是当年某位前辈一剑削出来的。此地四周种有各色花卉草木,菡萏花君在其中练剑之时,气流常常旋起落英碧叶随风而舞,蓝天雪剑,清风碧草,煞是好看。
温折就站在演武场的不远处,聚精会神的看完花君每日的晨练。
此时春分,正值凤朝凰花盛开满树,大朵大朵绚丽流光的花朵绽放,在如今晨光微曦十分,也将整个演武场映的一片金碧辉煌。
容雪淮一身素白衣衫,提着一把秋水一样澄澈的长剑,见温折在树后冒头,就向他微微一笑,点一点头,手上转起风花雪月剑的起手式。
温折站在树后,看他一把长剑卷起漫天金红色的花雨,看着那抹绚丽颜色也掩不去的洁白,看他手中剑宛如惊鸿游龙,舞出一场风花雪月,挥出一片盛世清歌。
唯心向此,目眩神迷。
一套剑法舞毕,容雪淮还剑入鞘,缓步向温折走来,笑道:“早上好。”
温折也回他一句“早上好。”
他第一次偷偷看菡萏花君练剑时,心里颇为忐忑不安,生怕遭到呵斥和驱逐。谁知花君不但在见到他时对他点了点头,还在舞剑结束后对他说“早上好”。
温折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当即愣住,还是花君如同教他开门做饭一样教他,让他在这一个月里习惯了这种互相问候。
接下来,花君会把他送回弟子阁,一路随意闲谈。刚开始温折还战战兢兢,后来就渐渐放松。菡萏花君决不让气氛冷场,也不令温折难堪,当然也更不会对他过于苛责。有几次温折一时说错话,都被花君轻描淡写的笑笑放过。
于是两人间的气氛就愈加轻松。
昨天凤朝凰花初绽,花君还剪下一大捧,带到他房里寻了个色调鲜艳的花瓶,半是教导半是放松的和他一起修了一早晨的花。[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如今那瓶凤朝凰正艳丽的盛开在温折的卧房里。
这些天菡萏花君还问过几次,问他是否愿意学学剑法,成为修士。都被温折用自己天资驽钝,性格懒散等种种理由拒绝,虽然他心中确实这样渴望。
他拒绝,只因身份敏感。身体中的另一半妖血使他成为异类。有这一半血脉,几乎所有人看他都觉得他必然天生有罪,桀骜不驯,貌若臣服实则胸怀狼子野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决不可托付信任。
眼下花君对他的确极好极好,他上辈子短暂的生命中几次辗转,所跟过的那些主人无论如何宠爱他们的姬妾公子,也绝不会比花君如今对他更好了。
却正因如此,温折才更在心中屡屡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什么呢?一个混血的玩意儿而已,现在充其量也只是个不上台面的宠奴。花君喜欢他时教他些术法,允许他修为算是宠爱,可一旦做什么事惹怒了花君,那点有关修为的痴心妄想岂不是心怀鬼胎板上钉钉的证明。
温折眼见过听梅阁里一个昨日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宠姬因为一点小事触怒阁主,第二天就被从内院扔出来和他们这些混血一起做粗活。他们这种身份的仆人大多惯于踩高捧低,不过三五个月,那女子已经被磋磨的不成样子,容貌也衰老了许多,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再重新得宠了。
附着他人的心情而存的生命实在太没有保证。温折所求所想,实在不敢太多,只望有个立足之地,不必日日担忧性命,做个沉默的小人物,安安静静的活。
两人一起走了几步,容雪淮照例关切的问他:“在山上住的惯不惯?饮食可好?晚上睡得踏不踏实?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平日是不是觉得无聊?”
温折同容雪淮并肩而行,把问题依次详细回答了,又得了容雪淮满意的一个打量:“这样就好。你先不要嫌闷:我这几日小有进展,暂时要巩固修为,你再等个三五日,我就带你出山去玩。”
说起来,温折刚开始是不敢跟菡萏花君并肩走的,每每落在花君身后三五步,谁知第一天就被花君发现,先告诉他不用拘谨,又伸手拉他到身边,握着他的手送他回了自己的屋子。
随后几天,一旦他再刻意落后以示恭敬,就会被花君握住手拉到肩并肩的位置,等送他回屋之前,还会被弹一下脑袋。
……显而易见,这是新规定的第六件事。
纵使温折如何让自己牢记自己的卑微身份,甚至每日睡前都要在心底默念一遍,还是不得不说,他在自己尚未觉察时就被菡萏花君改变的太多了。
不必跪下磕头行礼,自然不用卑躬屈膝;不以蔑称定义自己,口上便不自轻自贱;花君又承诺过不对他做那件事,让他对花君的畏惧也减少很多。
所以如今的温折说话时会然挺起腰板,相见时不必过于恭敬的问候,交谈时会有无法自抑而溢出的笑。更有了渐渐结实起来的身躯,以及现在有些神采飞扬的眼瞳。
有时候温折也有些惶恐:菡萏花君对他这样宽容,给了他这么多,如果有一日他把这些施与的东西统统收回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概,会相当难熬吧。
幸而他这一生,虽然前半部分过得悲戚坎坷,然而从他遇到容雪淮后,一切就都向最好最好的方向转变过去。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他因为曾经的经历多么自卑多疑,多么不敢轻易信任,因为看轻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容雪淮从不曾粗暴的推搡过他、气急败坏的侮辱过他,始终待他如斯温柔。
温折回到房间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套能自鸣音乐的听蝉盒。
他把机关发条上紧,流水一样的音乐就从小小的盒子中流泻出来。风吹山林的簌簌,水声流泻的潺潺,莺鸟婉转,蝉声动人。
时光都为此祥和安静。
温折拉开抽屉,这些天花君依次送给他的鲁班锁、七巧板、华容道、四喜人等玩具和观赏把玩的小物件都躺在里面,不知不觉的积下了满满一个抽屉。
他对菡萏花君说的话全是真的,花君对他这样关照,他确实不会觉得无聊。
菡萏花君……想到这个名字,温折心中就难以自抑的激起某种无法形容的感受。他一面仍然牢记着那个留言,却不免怀疑它是真是假;一面又不可置信于花君对他的好,既喜欢,又惶恐。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好到似乎要把他前十七年吃过所有的苦都抹平化去一般。
当一个人受过世间的大苦,他未免会被折磨的麻木。然而若是那人还是个孩子,却更容易被别人给予的善意深深感动。
温折虽然口上不说,但他心里的确是觉得,花君对他这样好,他完全没有什么能够报答。要说唯一廉价一些的回报,大概只有一副还算耐折腾的身体?
只要对方愿意,即使花君真的有折磨人的什么花样要用在他身上,也是没什么的。他只希望……如果菡萏花君真的这样做后,能觉得他足够有趣,足以令花君快乐。
听蝉盒中的音乐依然在涓涓流淌,温折却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沉思,直到门外一声有些尖锐的哀鸣,才唤回了他飞到天边的思绪。
……什么声音?
温折推开窗户打量了几眼,发现自己的院子里多了一团雪绒绒的白。
是什么鸟的幼雏?怎么会在他的院子里?
温折连忙走出房门,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只绒软的幼鸟查看。它大概是扑腾着飞的时候体力不支摔下来的,身上有些伤痕,并不避人,看温折接近它还啾啾的轻啄他手心,仿佛是在撒娇。
温折从不轻视玉芝峰上的一鸟一兽,因为他知道菡萏花君对于动物有种超脱寻常的喜爱和信任。这只幼鸟生的娇憨可爱,绒羽中隐隐流转着淡淡的白光,大概也是什么妖兽的孩子。
这毕竟是属于菡萏花君的东西,温折不敢怠慢,连忙回屋拾掇了一个铺上软布的盒子,把幼雏妥帖的安顿在了里面。
接下来呢?温折看着那只蔫蔫趴在盒子里的鸟,心中稍稍有些犹疑。
如果他没跟菡萏花君说过自己惧怕妖兽,现在只需去玉芝峰西侧悄悄的把这只幼鸟还回去便好。但自己不想去那里的事情却是用近乎哀求的形式跟花君恳求来的。
这只幼雏还小,自己能如此亲近它,尚可用幼鸟未成并不太让人害怕等理由搪塞过去,然而前面刚刚说了什么妖兽都怕,后面就光明正大的摸到一群妖兽的大本营里,傻子都能看出他分明是有意欺瞒。
这么看来……自己只有去塔里拜访花君,把这只小鸟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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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喜欢
温折捧着盒子,在花君的披月塔下转了好几个圈,还是有些不敢走上去。(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他情不自禁的胡思乱想:若是花君正在梳洗沐浴、若是花君正处于修炼的紧要关头、若是花君午间小憩,正在安睡……
五楼的窗户突然被人轻轻推开,温折一惊,仰起脸,可辨清楼上倚窗之人面上的笑意。菡萏花君声音似有无奈之意:“上来吧,温折。站了这么久,你就不觉得累?”
温折一时郝然,心知自己刚刚的犹豫踟蹰大概都被花君瞧了个干净,连忙疾步走进塔里。刚刚上到五楼,他左手边的第一个屋门就悄然弹开。
房间雅致而冷清,三面墙都摆放着大大的书架,看布置显然是个小书房。温折偷眼一扫,压在临窗桌子上的一幅字墨迹犹新,花君正慢条斯理的将刚刚洗净的笔归回笔架上。
“花君。”温折低低的唤了一声:“我并非有意打扰……”
话未至一半就被菡萏花君轻描淡写的打断――这实在很让人意外,因为花君一向温和有礼,还对温折相当宽和包容,几乎从不打断他的任何傻话――“不是有意打扰?”
容雪淮微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六个字,声音里带着几分促狭,几乎让温折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隐晦的责备。
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不是。
因为菡萏花君不紧不慢道:“如果你是有意打扰,我反而会很高兴……当然,哪怕是为了别的事,你能主动来找我,我也很欣慰。”
温折呆了呆,几乎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所幸菡萏花君看出他的窘迫,不再说别的话,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盒子,勾起食指拨了拨那幼雏乳黄色的小嘴,笑道:“点墨?它怎么在你那?是不是它又学飞失败,摔到你院子里去了?”
那只雪团样的幼鸟果然有灵性,通人语,听到花君这话连身上的绒绒都炸起来,刚刚还乖乖团在盒子里的鸟儿猛然跳起,重重叨了两下花君的手指。
温折一惊,没想到这小鸟竟敢这么无法无天。他错眼去看花君,却发现对方毫不着恼,反而轻轻用刚被啄过的食指揉了揉点墨的小脑袋,柔声柔气道:“是啦,我错了,不该当面揭你的短。”
那幼雏才啾啾两声,跳回盒子里,继续把自己团成一个雪白雪白的绒团团。
花君转身把盒子安放在桌子上,才跟温折解释:“一般幼鸟都该羽翼渐丰后才学飞,但碧落鹏是个例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它长齐了乳绒后就能磕磕绊绊的飞,也敢磕磕绊绊的飞,所以若不是有人饲养,大多都在幼年时被天敌当成食物,能长成者十不足一……世界之大,能有碧落鹏这样的异类也是难得。唔,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一句时,花君的声音里又带了些许笑意。
面前突然被拉开了一把椅子“坐吧。”
温折在椅子上落定,却发现菡萏花君并没有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反而探身在窗前折了一支千重菊。对方把深绿的花茎捻在手中转了转,就回身把花递给了温折。
温折有些迷茫的接过,不太确定的道:“花君?”
容雪淮撑着头看他,指点道:“下次拿不定主意,不必绕着塔转圈。又累又费事,还转的头晕。我教你,你揪一片花瓣,念一句‘上去’,揪第二片,就念‘不上’。等揪下最后一片花瓣,照那时念的去做就好了。”
温折刚想照往常听到指点时一样点头应是,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他眨眨眼,仔细的看了看菡萏花君的脸色,还是被对方面上的一本正经唬的迷迷糊糊。
看着温折那迷茫而纠结的清澈眼瞳,容雪淮终于忍不住,摸了摸温折的头顶,低声笑了起来,眼中柔和的春水荡起一圈圈带着笑意的涟漪:“……算了吧。若是你的话,大概揪秃我一个花园也不敢上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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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一样的瓷盏,身周只环了一圈素淡的青花。杯中热气袅袅,令人嗅得香甜的温和,是午后的红茶。
容雪淮放下小巧的青花茶壶,将茶碟向温折的方向推了推:“仔细烫。”
随即他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找了找,摸出了一个精致典雅的盒子来,在盒侧的机关处一拨,盒盖就自动弹开,二十四朵小巧玲珑的鲜花曼妙的躺在里面,芍药牡丹,芙蓉桃夭。种类不同,形态各异,然而却都是一般大小。
看到温折好奇的眼神,容雪淮微微一笑:“味道不错,你尝一朵。”
……这些花,生嚼?
温折愣了愣,还是没有违背容雪淮的意思,挑了一簇绣球花送入口中,下一刻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的并不是花朵,而是点心。
那点心的重重花瓣看上去都十分单薄,但在口中却软而不碎,抿两下就感到口颊留香。在舌尖上蕴开让人心情都好起来的清甜,还有浓郁的奶味儿,却没有一般的奶糕常有的腥。用牙齿磨一磨花瓣,竟然有出乎意料的韧性,但却并不难以下咽,过了片刻,它就自己化了,柔软熨帖的流进胃肠里。
美味的令人惊叹。
看着温折脸上满足的神情,容雪淮脸上的笑意又加重了几分:“果然,你会喜欢甜食。”
温折上辈子虽然在广华那里吃了不少的苦,但陪酒几回,也算长了长见识,知道这盒糕点必然不是普通点心,有些犹豫道:“花君,这是……”
“真味斋的点心。还喜欢吗?这次出门,可以多买几盒,给你做个零嘴。”
“……很贵?”
容雪淮端起的茶盏在半空中顿了顿,他失笑出声:“不贵。而且贵也没有关系,温折,还记得我说的吗?你比那些东西贵重得多。”
也许是红茶氤氲的白色蒸汽太过温暖,也许是刚刚吃下的甜食增长了温折的冲动,也许是这些天来两人的谈笑已经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温折有些生疏的拆台道:“不记得。”
愣住的人终于换成了容雪淮。
他品味着来自温折的难得的反驳,终于在下一秒才意识到这是一个不熟练的生硬打趣。容雪淮灿烂的笑了起来:“玩笑很棒。温折,我喜欢这个。”
他放下了自己的茶杯,注视着温折琥珀色的瞳孔,目光认真,却又十足温柔。他郑重的和温折讲:“你忘记了,我就再说给你听――温折,你有生命,你有灵魂,你的贵重远超于外物。”
“你心地纯洁,你性格温和,你珍贵的善良价值远超外物。”
“你是独立的生命,你拥有自己的思想。你受过伤害却不惧爬起,仍能接受别人的善意,也敢于相信他人,在我心里,你的意义,远超于外物。”
“你独一无二,温折。”
这个人,明明连房间的装饰都那么冷清素淡,可他看人的目光却总浸着温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编织着阳光。
温折不知所措。
他有些颤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颤抖。他的视线被水光模糊,可他却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凝着眼泪。他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里被陌生的感情和冲动填满,他想接近眼前的人,他想碰到他,抱住他,匍匐在他脚下也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他看也可以,只要对方一句话,一个命令,一个笑容,他甘愿为此承受所有的痛苦和后果。
为什么会颤抖流泪?他并不痛苦,他明明这么开心。
这种陌生的感情又是什么?
一个遥远又熟悉的词语突然的跳进温折的脑海,一字一顿的拖着长长的尾音。这个陌生的声音告诉温折:这是喜欢。
温折的下巴被菡萏花君轻轻托起,对方正仔细的帮他擦拭着眼角滚下的泪水:“怎么哭了?没有被人夸过不习惯是吗?以后我多夸奖你,你就习惯了……嗯?好了,不要哭?”
温折闭上眼睛,努力的止住眼泪,然而心底却不断的贪恋着自己下颚上花君手指的温暖。
如果能抱住他……是不是就会更暖呢?
原来喜欢的第一步,是情不自禁的接近。
待止住了温折的眼泪,容雪淮还安抚性的拍了他的后背好一会儿,方才缓出手来把那块雪白的帕子拢回自己的袖内。
温折连忙按住容雪淮的手,低声道:“已经弄脏了……请给我吧。洗干净后您还要吗?”
容雪淮平静的看着他,温和道:“既然有心意经营,怎么会不要呢?”
他把沾湿的帕子重新抽出来,轻轻放平在温折摊开的手心里。冷在帕子上的泪水是凉的,然而对方指尖却是温热,几乎烫的温折打个哆嗦。
温折翻弄帕子几下,只觉得果然是菡萏花君的风格。手帕是纯一色的白,白的有些寒冷,干干净净的一张素帕,连半个暗纹都没有绣。
一如这人素净的连边都不锁一道的洁白衣服。
看着温折仔细的把自己的手帕叠起收好,容雪淮的目光又柔软了三分,他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捻出一个小袋子,放在桌上推给温折:“回屋里去洗把脸,挑件你喜欢的衣服穿上,我这就带你出去玩。”
温折一愣,想起早晨花君还说要巩固修为一事,连忙推辞:“完全不必。我已经好了,花君,不用为我特意改变行程。”
容雪淮只是微微一笑。
“没有为你特意改变行程,只是我突然觉得,带你走走比修炼更为重要。”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钱袋又向温折的方向推了推:“你已经十七岁,是该学着自己经管财物的时候了。这里是你的零花钱,一会儿随便你花用。你若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买东西,我就不看不管。”
刚刚哭过的人通常情绪激动尚未平息,一点小事就容易重新戳到泪点。看到温折又红起来的眼圈,容雪淮催促道:“去吧,我也换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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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花簪
待温折收拾好了来见菡萏花君时,发觉这人果然换了身衣服。[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似乎是自己初见他时的那套,一身素白,头上戴着一顶笼着白纱的斗笠,即使人在他眼前跪下来抬头,也只不过能看到他的下巴。
其实无论是不是当初那套,温折都是看不出来的。毕竟容雪淮衣服都是一色的雪白简单,就是有十套百套,大约也全是一个模样。
看温折过来,容雪淮就向温折递出了他的手,叮嘱道:“握紧。”
温折看不清他的面容,原本还有些惶恐,一听他说话心里就安定下来,点了点头,主动紧紧抓住了菡萏花君的手。
只是刹那,景物倒退着流逝,模糊成一片片大块大块的颜色,速度太快,晃得温折眼睛发晕,只得快快闭眼。等他感觉两颊擦过的冷风散去时,双耳中已经灌满了喧杂的人声。
“距离玉芝山最近的一处坊市,你若喜欢,可以常来。”
这是温折从未见过的繁华之景。
他近乎贪婪的把目光从哪些光鲜亮丽的招牌、风格各异的商楼、支起摊贩的散修、或是简谱或是招摇的修士身上狠狠刮过,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都刻在心里。
不知什么时候,容雪淮叮嘱温折跟紧,却松开了温折的手。
他带着温折先去了一家法器首饰店。店里的伙计极有眼色,看菡萏花君打扮的素净,就赶快捧了一根玉白温润的发簪送上来。
容雪淮摇了摇头,斗笠的白纱也就微微的晃动:“我要女子首饰。不要清透的,要艳丽名贵的。”
他浑身上下都遮在白色之下,连手都收在袖子里,只在行走的时候微风拂过,能让人看清他美玉雕琢一样的指尖。而他浑身清越之气实在太过凌尘,即使这样掩盖容貌,也不会有人误以为他畏首畏尾,见不得人。
尽管他进门来只说了一句话,伙计却丝毫不敢怠慢,引着他走向女子钗环的展示柜台,热情洋溢的介绍起来。
刚刚见到坊市的快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温折觉得有人在胸口扎破了一个洞,让他储存起来的喜悦就这样偷偷溜走了。
他看着花君精心挑选着几根华丽艳美的发簪,不由自主的想到,能被花君这么牵挂在心上的,大约也该是个人比花娇,艳光四射的美人?
首饰这样的东西,不是亲近的异性是不会乱送的。一份防御性的法器步摇被女子的纤纤素手插在头上,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其中含了些难言的暧昧情愫。
温折站在花君身后半步远,眼看着花君仔细的将一只镶了红玉的金步摇捻在手里看,又客气的还给了伙计:“这支很好,不知可有海棠花样的?”
“有的有的,客官稍等。[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伙计双手捧住那支被容雪淮递过来的步摇,小心的放回玉盒内,手脚麻利的又摸出一只差不多的玉盒:“您看看,可满意不?”
温折清楚的听到,花君口中溢出一声低低的笑。笑声愉快又轻松,像是想起了某个惦念在心尖上的姑娘:“有劳了。来这几只吧。”
接过了伙计满脸堆笑递上来的几个玉盒笼入袖中,花君突然转向温折,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向那伙计推了推:“你且帮我看看,挑几只这位公子能用的玉簪。”
温折料想不到自己还能被花君记挂着,心里又有些惊喜。他从没敢奢望过花君在惦念着心上人的时候还能对他有什么特殊的照料,不想就在这时候花君也是记得他的。
伙计修为不高,身上很有些市侩的油滑气质。眼见菡萏花君是个出手不菲的大主顾,而且马上就要做另一门大生意,立刻笑的满脸开花,捧出好几只玉簪玉冠,对着换了头饰的温折好好赞不绝口的从头夸到脚了一番。其语气之诚恳,态度之真挚,竟让容雪淮也侧头看了看温折:“不错,确实合适。”
那伙计笑的眉不见眼,连连作揖,又道:“您别怪我没眼力多嘴,我看这位公子啊,不太适合穿白衣裳,您挑几件雪青月白的衣服给公子换上,没准更有精神。”
容雪淮听后顿了顿,回头打量了温折片刻,便要承认这伙计说得对。
映日域内已经有很久没有外人来过,自然就没有备下合适少年穿着的鲜亮衣裳。眼下温折身上着的是一件下摆绣了青竹的雪白衣衫,本是一件容雪淮未上过身的衣服。然而白衣和青竹都很要求气质,要想穿得好看,那人非要风度翩翩君子如玉不可。
以温折那种纯良的温软气质,还是浅色更合适些。
容雪淮谢过了伙计,又付钱把为温折挑选的头冠玉簪买下,示意温折继续跟上:“走吧,再去给你买几身衣服。”
温折忙道:“花君,真的不必了,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不需要再买新的。”
菡萏花君摇了摇头:“无妨。我本也要去买些女子的裙衫,再为你置办些衣物也没有什么。”
温折仰头看着花君,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斗笠上垂下的一块白纱。他当然不想让花君嫌他麻烦,然而现在顺便能给他买新衣服,他心里竟然也并不是很开心。
……花君对那位姑娘可真上心啊。
真好。温折想,真好。那肯定是个特别美丽,特别优秀,特别值得倾心的姑娘。
花君连对他这样一个卑微的混血都这么温和,对待自己心爱的恋人,当然只有更专注、更牵挂、更温柔。
他并不是嫉妒那个女修,只是心口此时撕裂一样,疼的很难过。
………………
待到把东西全置办完毕,容雪淮也带着温折在坊市里转了一小圈,时间也过去了一个上午,两人便到一家茶楼歇脚。
容雪淮给温折点了满满一桌的茶点,直到他喜欢甜食,还特意挑了口味偏甜的暖茶,至于他自己,面前虽也摆着一盏清茶,却是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咦?”不知发现了什么,菡萏花君突然推开了身边的窗户,温折顺着他的偏头方向眯目看去,隐隐发现半空中两个人影,兵刃相错,似是在交手。
两人速度不慢,由远及近一路打来,待到再近,才看出一个模样尚青涩,还是个少年,一个妖娆已艳极,乃是个美人。
那少年身上衣袍华贵非常,不提腰间佩玉、头上璎珞,单是脚下踩的一双鞋子,鞋面就用万金难求的伏玉龙血管绣出九百九十九朵牡丹;至于那美人柳眉媚目,口若朱丹,细腰秀足,双手纤纤,指若削葱,还各蓄着长达寸余的红蔻指甲。唯一头青丝不加妆点,倾泻而下,披散至腰间。
少年提着一把明如秋水的宝剑,跟那美人的一方醉仙色帕子锵锵相撞,发出金铁碰击的声响。美人眉目婉转身手风流,显然对此游刃有余。待到两人再近,几乎整个坊市的人都能嗅到那美人袖口的迷人幽香。
温折也闻到了那香气,只是稍稍一嗅就觉得目眩神迷,胸口仿佛被大石压住,气短血沸,难受至极。
就在下一刻,菡萏花君伸手再温折面上轻轻一拂,于是那香气的烦闷感从温折身上脱去,留下的唯余他曾经在花君身上嗅过的那种清透辛凉的芙蓉花香。
不仅如此,这股芙蓉花香似乎飘散到了整个坊市,轻描淡写的把那美人的诱人味道击退。饶是如此,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人修为不足,咳出半口血来。
不知道谁惊叫了一声:“海棠花前半口血,不胜多病也风流。那位是……海棠花君!”
美人腰肢一折,冲着点破身份的那名修士抛个媚眼,巧笑嫣然的跟那少年商量:“此处已是映日域,乃红莲君辖下。牡丹君,映日域主亲手为你我二人收拾烂摊子,你也好意思再欺负妾身么?”
菡萏花君回首叮嘱温折一句,随即也穿窗而出,御风凌空及至跟二人齐平。那少年恨恨的咬牙收剑,还不等说什么,就看美人媚眼如丝的扫视了菡萏花君一眼,掩口而笑。
“每次外出,你都做这幅打扮,连头脸脖子都不肯露,还非要白的一尘不染……让妾身一见了红莲君啊,就要怀疑该怎么称呼你――‘披麻戴孝的大姑娘’么?”
菡萏花君不动怒色,只是轻轻一笑。三道金光不知何时从他手中弹出,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海棠花君折腰躲避,还是结结实实被那金光打中了脑袋。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少年眉宇一凝,有些惊愕的看向菡萏花君被遮住的面孔,不敢相信他真的下此杀手。
待到海棠花君重新直起腰来,少年才看清那三抹金光原来是三根流苏还在不断颤动的女子花簪,恰好帮海棠君挽起那头头发,与这妖媚风流的美人相得益彰。
菡萏花君此时才淡淡开口:“不敢跟海棠君比较谁像大姑娘。”
上官海棠嗔他一眼,翻出镜子来照头上那三根簪子,一边照着一边赞不绝口:“真是漂亮。你上次说我不会束发,还说愿意挑首饰给我,原来是真的么?――红莲君,你纵出嫁了,也必然是个贤妻良母。”
少年近乎目瞪口呆的听着海棠君的痴言娇语。他本是被海棠花君几句调戏挑逗的话激怒,才一路追杀这人至此,却是万万想不到海棠君对传言中最狠辣孤傲的红莲君都敢如此放肆。
容雪淮轻哼一声,刹那间所有人都眼睛一花,只见白影从上官海棠面前一闪而过,下一刻上官海棠就表情痛苦的捂住两片红唇弯下了腰。
牡丹花君虽然年少,还有几分眼力,看出刚刚是红莲君硬在海棠君口中塞了什么东西,他失声道:“红莲君,你喂了海棠君什么?”
“一点让他不必再说话的东西。”菡萏花君轻描淡写的抹平了自己的袖子:“还未见过新任牡丹花君,是我失礼了。亭主年少有为,实乃当世俊杰。”
少年匆匆点了点头,看了看花容惨淡的海棠花君,还是忍不住求情道:“海棠君到底是弱质女流,不善言辞也是有的。红莲君何必……咄咄逼人至此?”
下一刻,他听到了菡萏花君有些惊讶的声音:“我只是喂他一块灶糖而已,不算咄咄逼人吧。”
还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就又听菡萏花君给了他会心一击:“还有,弱质女流?这是谁告诉你的?牡丹君可能有所不知,海棠君他……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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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调戏
牡丹君惊愕的看向上官海棠,目光一寸寸划过此人我见犹怜的表情、不堪一握的纤腰、妖娆婀娜的身段,再三打量也实在没瞧出海棠花君竟是个男人。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大概这人跟男人的唯一联系,就是都占个“人”字吧。
少年还在愕然之际,视野突然被菡萏花君衣服上的雪白占领。只在刚刚一愣神之际,对方竟然就晃身来到他身前,斗笠上的白纱轻轻拂动,隐约能看到菡萏花君面孔的轮廓。而真正让牡丹君吃惊的是,对方冰冷的手指已经揉按住了自己的耳垂。
就算修仙之人寒暑不侵,这温度对人也太冷了些。牡丹君幼时去过雪川,然而就是记忆中冰天雪地的凛冽长原也不如容雪淮的手指这样寒冷的骇人。惊疑之下,牡丹君肩膀微微一颤,轻轻喝一声:“……红莲君?!”
阴寒的温度与牡丹君的耳垂一触即离,容雪淮抽回缠绕着黑气的指尖,冷淡的笑了一声:“难怪上官海棠引你过来找我。牡丹君,你被血炼一脉的魔门盯上了。”
牡丹花君认出对方手上的那抹黑气乃是魔门特有的追踪之术,下意识的把手指也捻上自己的耳垂,却再无所获。
他年纪还轻,接下牡丹花君的位置也不过半年有余,对付魔门还没有多少经验。何况血炼一脉的势力近年越发雄厚嚣张,他们手下能人辈出也不让人奇怪。
容雪淮轻描淡写的将那缕黑气在指尖碾碎,淡淡道:“魍魉魑魅也敢入本君映日域,果然胆子大了――贴在檐下的、坐在酒楼的、混在集仙坊里的――主动滚出来,本君留你们全尸。”
他声音清冽如破冰碎玉,音量虽不高,却奇异的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修仙之人有几个没听说过菡萏花君残虐嗜杀的名声?见他要拿人问责,一时间整个集仙坊都噤若寒蝉。
没有人敢站出来。
下一刻,有几道按捺不住的身影从刚刚被叫破之地猛然跃出,身周光华大作,显然是不惜燃烧真元也要逃离此地。牡丹君年轻气盛,见到这些敢算计自己的贼子心头恼怒,当下便按剑欲上,却被上官海棠一把拉住。
接着,牡丹花君听到菡萏花君低低冷笑了一声,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冷傲和杀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金玉声在笑声中一并响起,宝剑出鞘,他的人也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追了出去。
牡丹花君皱眉质问道:“你不去追就算了,为何还不让我去追?”
上官海棠千娇百媚的一笑:“牡丹君可还小呢,我怎么忍心让你看红莲君出手逼供的惨景?你若见了,吓的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这张玉颜憔悴下去,倒让妾身好生心疼。”
牡丹君一把的甩开海棠花君的藕臂,怒道:“无论海棠花君是男是女,都总该自重些!大庭广众之下作女子打扮与我搂搂抱抱、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上官海棠婉转的低眉一笑,妩媚的偏过头去,含情脉脉道:“牡丹君的意思是……若寻一处荒山野岭,寂寥无人之处,待到月黑风高,万物俱籁之时,妾身就可以同牡丹君搂搂抱抱、出言不逊、不成体统了?”
看少年被自己气的噎住说不出话来,上官海棠愉悦的一笑,反手勾挽住对方的手臂,强行携着对方向温折所在的雅间飞身而入。
容雪淮三人刚刚在空中的对话并未被他人听到,别人自然不知上官海棠是个男人。眼见妩媚多情的海棠君和牡丹君亲昵的厉害,甚至要依偎到牡丹君怀里,众人难免有些声响发出。牡丹君脸皮薄的很,偏偏又耳目灵便。听到别人赞叹他好有艳福,顿时气结。
海棠花君轻松自在的带着牡丹君从窗口跳进雅间,对有些警惕紧张的温折轻轻松松的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混血。听说红莲君破戒从听梅宴上带走了一个美人儿,想必就是你了吧。”
温折有些招架不住海棠花君轻佻的语气和自来熟的态度,又被对方发间的三根金簪晃得眼晕。他站起身僵硬的低下头:“见过海棠花君,见过牡丹花君。”
只是低下头而不行礼并非是温折不懂礼数,全因他在菡萏花君面前也不行礼,没有见了外人倒行重礼的道理。所幸这两位花君也不计较,牡丹君还好,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海棠君却是动作和语气都十足的轻佻。
只见上官海棠娇媚的一笑,放开挽住牡丹君的臂弯,欺身上来挑起温折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啧啧感叹道:“妾身真是想不到,红莲君喜欢的是你这样白的、软的、乖的小美人儿。难怪当年妾身怎样对他投怀送抱,那死鬼都不肯要呢。”
温折的目光闪动几下,避开了海棠花君媚意十足的眼睛,表情也有些僵硬。
被挑起下巴这样的情况,从温折跟着容雪淮上山后就再没有了。
菡萏花君即便是抬他的下巴,也必然是用整只手捧着或者托着,态度总是和缓关切,有种温柔而顾惜的意味,而非如今这般漫不经心的轻薄。
更何况……海棠花君虽然口中说着被菡萏花君拒绝,然而言语中熟稔和埋怨的调情意味却是昭然若揭。
这是什么?示威吗?还是警告?
眼见温折神态动作中都有抗拒之意,上官海棠玩心更起,挑起温折下巴的食指微勾,人也向温折凑得进了些,轻声吩咐道:“小美人,看看我。”
温折挣扎一下,最终还是克服自己不想听从命令的抗拒,艰难的对上了上官海棠戏谑的眼神。
“你瞧,我是不是很美?”
海棠花君的容貌确实娇艳妍丽,在温折见过的美丽女人中可居第一。然而他此时嗓子干涩的厉害,嘴唇翕动了片刻,才力不从心的轻声道:“花君是温折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听了这样的答案,上官海棠不由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笑时已经魅力逼人,一笑起来时就更是艳光四射。他就这样肆意大笑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牡丹花君:“牡丹君,有人夸妾身之美属其平生仅见呢,你也不要说些什么?”
牡丹花君重重一哼,扭过头去,用力的一贯袖子,振出一声闷响:“无聊!”
“真可爱啊。”上官海棠仿佛漫不尽心的轻赞一句,便见牡丹亭主的脸色红的厉害。
等调戏够了,上官海棠又回来折腾温折。他轻柔的拂过温折的脸颊,拖长声调慢悠悠道:“不必妄自菲薄,小美人,你也漂亮得很。你这么软,又这么乖,乖的让人非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可。”
这句话虽然还语调娇媚,却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温折惊惧的睁大双眼,对上海棠花君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海棠花君修剪的略尖的指甲还抵在温折的下巴上,只要他想,当然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抓花温折的脸――想必海棠花君就是这么做了,菡萏花君也不会为温折一个混血跟海棠花君生气的。
温折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海棠花君贵身份尊贵、容色逼人,跟菡萏花君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比起来,自己地位卑微,血统不纯,低贱的如同草芥泥土,在海棠花君的一个眼神中就要狼狈的退开。
他一无所有,一切都靠菡萏花君的施与,怎么就敢自不量力的喜欢?
明明是配不上的,但他就是难过的厉害。觉得海棠花君头上的花簪颜色刺目,觉得海棠花君言语放荡,觉得海棠花君配不上菡萏花君,觉得……嫉妒。
他听到海棠花君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刺耳,让他恨不得不顾身份不顾礼节的捂住耳朵,然后他听到对方轻慢道:“表情好难过啊,小美人儿。莫非你喜欢红莲君吗?”
牡丹君原本在一旁背对着两人径自饮茶,只留着一对竖起的耳朵听听背后的动静。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呛住,咳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温折,表情里写满了想知道天下间是否有人真的这样想不开。
然而温折已经没有余力注意牡丹君的举止了。
他想着刚刚那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
论身份论地位,喜不喜欢这种话,都轮不到他来说。
然而现在不说,以后会不会就没有勇气说?现在菡萏花君不在,他不用听到最在意的那个人责备他自不量力。排除了最残酷的那个结果,温折反而没有那么怕说出心意。
他能选择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这也可能是他平生唯一一次有说喜欢的机会。
……即使是他这样说了,会被恼怒的海棠花君随便划花了脸,但他总算光明正大的说出过自己的心意啊。
海棠君并没有催促温折的答案,只是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温折变幻的神色,笑的愈发甜美动人。
终于,温折睁开眼睛,对上海棠花君戏谑的双眼,低声道:“是。我没有自知之明,我喜欢花君。”
海棠君听了温折说过“喜欢”二字后,只妩媚一笑。他目光流盼,娇声嗔道:“雪淮,有人正讲他喜欢你呢,你也不进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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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挑明
温折心头重重一跳,惶然把目光移向门板,身侧垂下的手已经不自知的握起了拳头。(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然而那门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任何被推开的迹象。
这是……被开玩笑了?
温折的心慢慢放下,僵直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还不等他吐完一口长气,海棠花君就银铃一样娇笑一声,扭着腰肢走向门口,从屋里敲了敲门板:“做得出隔墙有耳的事情,还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定的雅间,倒让我们鸠占鹊巢吗?不许磨蹭,快点进来。”
门外响起了一声落雪般的叹息。
容雪淮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一个昏倒瘫软的魔门弟子,有些无奈的道:“海棠,昔年你背着我,在子规面前编排我身高三尺、形如幼童、面目狰狞粗鲁,跳起来一拳打到你膝盖的时候,难道我有进屋,让你们两个人都尴尬?”
他随手把手里的那个弟子扔在地上,径直朝温折走去。温折有些惶急的看着他,想要争辩什么,却又觉得那否认实在难以开口。
容雪淮按住温折的肩膀,先是握了握温折冰冷的手掌,接着又微微叹了一口气:“温折,我没有生你的气。”
可他虽然这么讲,语气却比当初在玉芝山上两人共处时冷漠很多。如今斗笠掩住容雪淮的表情,温折就更无法确定菡萏花君的喜怒,心中只有无措惶恐,并不觉得自己被安慰到,反而更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隐晦的责备。
感受到自己手掌中的细汗和颤抖,容雪淮敛了敛因为方才对着那些魔门中人而放出,如今也未曾收净的杀气,更加安定有力的握住温折的手,缓慢的轻抚着温折的手背。
等温折的双手已经不再颤抖,他就转向上官海棠,不赞成道:“你素来喜爱逗别人,我倒没什么,但总有些人是要当真的――海棠,你刚刚说了什么,都吓到人了。”
上官海棠不以为意的掩口娇笑一声:“妾身能说什么?小美人儿难道不是被您吓到的么?妾身倒要问问,红莲君平日里是怎么折磨小美人儿的,让他看到你时就连脸儿都白了呢。”
容雪淮向上官海棠的方向偏了偏头,加重语气肃然道:“海棠,温折怎样怕我,为何怕我,是我跟他要商量的事。他年纪还小,少不更事,我不许你用言语轻薄引诱他。”
说完,容雪淮脚尖一勾,地上瘫软的魔门弟子被他踢向上官海棠的方向。
上官海棠故意发出一声惊怯的娇喝:“呀,你竟为了这个对我动手?以前你可是从来舍不得碰我一根指头的。”
容雪淮沉默片刻,淡淡道:“海棠,刚刚喂你的灶糖我手里还有。你若嫌不够,我亦可为你掰个更大块的下来。”
言下之意就是又要堵上官海棠的嘴了。(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海棠花君以袖掩面,吃吃一笑:“你不想听我就不说嘛,竟然还随便威胁妾身,真是伤透了我的心。”说着他又用脚拨了拨晕死在地上的那个魔修弟子:“刚刚不是有三个吗,怎么才只抓回来一个?你心软放他们跑了?”
容雪淮冷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刚刚抓住时拷问了一下。一个没禁住,一个被吓死了。我看这个倒还算人才,应该能问的更深一些。”
语毕,他抬起眼来,隔着斗笠上蒙掩的白纱凝视着上官海棠骤然变色的脸,极轻极慢的道:“所以海棠,至少现在,我不想同你开玩笑。”
上官海棠脸上始终慵懒戏谑的神情终于褪了个干净。他平视着容雪淮,口气郑重道:“雪淮,我以为你已经可以接触外人?”
“毕竟烦躁,何况又有这些虫子打扰。”眼见上官海棠肃然起来,容雪淮反而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莫担心,我这里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
说罢,菡萏花君也不待上官海棠回话,振了振袖,客套道:“海棠君、牡丹君二位远道而来,不妨光临寒舍,本君必倾情招待。”
上官海棠端详了容雪淮片刻,突然又噗嗤笑了一声,嗔道:“假模假样。”
容雪淮不以为杵,只是向着上官海棠的方向伸了伸手:“海棠,把那魔门弟子给我。”
“免了。”上官海棠的绣鞋已经勾起了那魔门弟子,把那人摄在手里:“你这样喜怒无常,又不懂得怜香惜玉。若是一会儿一个忍不住把这人捏死,肯定又要妾身去抓新的。依我看啊,还不如让妾身替你保管着呢。”
容雪淮知他好意,想必是不想自己一路上看着这个魔修心情不悦,于是道了声谢,表示承情。
上官海棠娇笑了一声:“谢什么呢?谢我没有搅了你和小美人的好事吗?红莲君你瞧着,一路回去你有人服侍,我也不是无人搭理。牡丹君自然会一路陪我。”
牡丹君本来站在两人三步之外,一直沉默不言,只在刚刚菡萏花君发出邀请时还了一礼。然而他这样安静低调,竟然也也被海棠花君缠上,一时不由得愕然反驳:“谁要一路陪你?”
上官海棠巧笑嫣然:“怎样,你不愿吗?”
――――――
温折又坐上了那架垂纱堆叠的轻车。
这一次花君没有打发他到角落的椅子上,反而牵着他的手把他引到圆桌旁,按他坐下。
容雪淮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用平日里他素来的温和宽容目光注视了温折一会儿,直到对方慢慢放松一些,才缓声道:“我在外面时,的确会比在山上冷漠一些――是我刚刚太严厉,吓到你了吗?”
温折摇摇头。他垂下目光看自己的掌纹,低声道:“我只怕惹了您生气。”
容雪淮就轻轻笑了起来:“你觉得我生气了?因为你刚刚说你喜欢我?抬头,温折。跟人讲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即使心虚,也不要在脸上表现的那么明显。”
温折依言抬头,于是小心翼翼的目光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眸,菡萏花君的声音带着笑意:“被人喜欢是一件幸福的事。温折,我还要谢谢你,怎么会生你的气?”
躲闪的视线顿住了,温折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张了张口,嗓子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竟然吐不出要问的话。
容雪淮耐心的等待着,直到听到温折发颤的声音:“花君,您真的、真的……允许我喜欢您吗?”
菡萏花君抬手撑了一下额头,闭上眼睛低低的笑了一声。
“喜欢一个人,是你应有的自由,这不需要得到我的允许……但你还小,温折。你喜欢我,因为我教你很多事,也因为我对你好,其实这未必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你看,我就很喜欢你,但并不是情人间的喜欢,你懂吗?”
温折没有回答菡萏花君的话,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否认容雪淮的意思,还是想表达自己不懂。他的面孔上浮现了一种不确定的挣扎之色,但最终都化作了某种献祭般的决绝。
他站起来,有些僵硬的走到容雪淮身边,轻声道:“我是真的喜欢您……我现在情愿了。”
“什么?”
“您说过的。第三条,您不喜欢强迫别人……现在我不怕,也不是被迫。请您随意的对待我吧,怎么样都可以,温折是心甘情愿的。”
温折说过那句话后,气氛无端的陷入沉默的寂静。
菡萏花君与他对视了半晌,似乎是确定了温折此言非虚,极其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
“温折,我真是……很惊讶。”
他苦笑着站起身,仿佛有意无意的向与温折相反的方向迈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说话的语气也不同于刚刚带着包容意味的温柔,而是透出一种肃穆的郑重。
“温折,我本以为你现在还小……”容雪淮这样讲着,自己也先笑了笑,似乎是想起这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你已经十七岁……我确实应该正正经经的教你些东西了。明日早晨直接来我房里吧,我教你识字练剑。”
“花君,我……”刚刚鼓动起的勇气还没有完全平复,温折并不想听平日里会为之期盼雀跃的消息,也不想被岔开话题。他咬着牙硬撑着,想要再把自己甘愿奉献所有的决心再说一遍。
但容雪淮回头,用不赞成的眼神看了看温折,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一直以来,菡萏花君尚还没有激烈直白的对温折表达过自己的不满,带着否定意味的动作和神情,已经是容雪淮式的严重谴责。
于是温折就闭上了嘴,即使有满腔情意和决心,也没法再提。
菡萏花君无声的注视了温折一会儿,直到对方转开目光才轻声责备道:“像是刚刚的那种话,就不要再说了。‘怎么样都可以’,这种承诺太轻率,也太沉重了。”
温折应承一声,静默的注视着车内琉璃般的地砖,看着大片大片的莲花绽放成接天的清雅,转瞬之间又枯萎凋零,只觉得自己那点心思也如同凋谢的荷花一样,说不出的难过和疼。
直到后来,温折跟容雪淮在一起很久后,他突然回忆起这段过往,不由得失笑出声,想要敲敲当初自己的脑袋。
他那时已经明白,容雪淮虽然明面上拒绝了他,但却隐晦的向他许下了另一个承诺。
雪淮的意思是,他肯教自己剑法识字,认可他成长乃至成年的身份。若是日后他见过大千世界,交过知心朋友,彻底长大成人后还是一心只喜欢容雪淮,雪淮是肯同他试试的。
从头到尾,容雪淮从未明晃晃的说一句不许温折喜欢他。他跟温折说“你有喜欢人的自由”,他跟温折说“你还太小”,他只是隐没了一句没说,那句话便是“待你长大,是可以这样喜欢我的”。
这个人言语举止已经宽和如水,心底却还有着十分温柔。
眼下的温折还体会不到菡萏花君那一点隐藏得极好的纵容。他有些伤心,却又觉得自己被拒绝是理所当然;他有些疼痛,却在心里隐隐嘲笑着自己的不自量力。
容雪淮看他神情沮丧疲惫,又是无奈的一笑。他大致估量到了自己应该是温折的初恋,何况一直以来自己也算待他不错,温折或许有些雏鸟情节。这样想想,也许自己的拒绝还是太不留情面了一些。
“别想那么多,喝点水吧。”容雪淮执壶替温折倒了杯茶,茶水刚刚斟至五分,容雪淮就想起了什么一样收回手:“你折腾一天,也该累了。回去应睡一觉,喝茶倒提了神……不如喝点热糖水吧。”
菡萏花君站起身,打开身后的架子,从其中一格里取出一罐冰糖来,冲好了推给温折。
温折双手环着杯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容雪淮。过了一会儿,温折才低声问道:“花君……我记得,那个格子原本放的是您的茶叶?”
容雪淮微微一笑。
“是啊,记性不错――以前确实是那样的。不过,现在不是有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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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旧事
大堂光线充足,布局大方。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正对门口的墙上悬了一对字联,右书“白首相知犹按剑”,左书“朱门早达笑弹冠”。那笔势雄健洒脱,刚隽有力,纵然不盖私印不落款注,也能看出写这字的人是个书法大家。
靠墙边端端正正放着的是一张红木的八仙宽桌,两边各置一把太师椅,桌上摆着个通体玉白的瓷瓶,瓶里插着几支墨梅,幽香袭人,常开不败。
上官海棠推开隐蔽角落处的暗门走出来,沉着脸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座,坐下前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幅字联。
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再看这个地方一百遍,上官海棠也万万想不到会是个刑具极其残忍完备的大型刑堂――这座刑堂几乎挖空了整座山体,规模之大根本超乎人的想象。
容雪淮神情淡淡的也从那暗门中从容而出,手中握着一方打湿的纯白帕子擦拭手指。他在外面的名声残酷狠戾,然而面容却相当温雅平和。刚刚他摘了斗笠跟牡丹花君打照面的时候,还把那少年花君唬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官海棠抬眼注视着这张谦逊儒雅的面孔,只觉得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就如同这间刑堂,即使再看这张脸一千次,他也无法想象出拥有这种眼神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辣手。
茶是两人进入刑堂前就泡好的,现在温度恰好适宜入口。容雪淮把两人的杯子都斟满七分,把其中一杯推给上官海棠。
“我不想喝。既没心情,也没胃口。”
上官海棠冷淡的看了那盏清茶。浓茶杯口盘旋出白色蒸腾的香雾,好此道者只要闻一闻就能心旷神怡。然而上官海棠看着那抹白雾,却只能想到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连一壶茶凉下来的时间都不够,容雪淮就用轻轻松松的手段让那魔门弟子开了口。
容雪淮理解的笑了笑:“每次我都不赞同你跟来看,但你却总要跟过来。偏偏看后心情还都十分不好……海棠,你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
“我也没有想到。”上官海棠僵硬的笑了笑:“我没有想到,我一共看了你五次刑讯,这五次里你的拷打手法从没有一种重样。”
菡萏花君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浮叶,仿佛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饮了一口茶,湿润着声音道:“如果这真的让你如此不适,你不妨把在小铁峰的容雪淮与不在小铁峰的容雪淮当成两个人。”
“好主意。”上官海棠转过眼来,压低了嗓子:“那‘毒手血莲’、‘歹极天良’、‘炼狱狠手’呢?我也把那时的你当成另一个容雪淮吗?”
“若是这样能让你自在一些、愉快一些,我自然支持你这样做。(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容雪淮侧了侧头,冲着上官海棠微微一笑,笑容是常有的温柔包容。上官海棠看着这个微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个对待朋友和善而细心,对待生命尊重而热情的雪衣公子跟传闻联系起来。
然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容雪淮下起手来折磨人,能够狠毒到什么地步。
上官海棠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被屠灭满门的天魔山。上至宗主长老,下至记名弟子,所有人都被绞成了不及手指粗细的肉块,血从山顶流到山脚,肉酱铺满整条山路,成群食尸的鹫鸟在山上盘旋进食,长达一月之久。
而始作俑者却一身脱俗清静的端坐在这里,心里还能牵挂着他爱扮女人的朋友不善梳头,往日里不戴簪子;新任的牡丹花君少年心性,任他一览奇珍异兽。
上官海棠自认自己该是容雪淮在世上最亲近的朋友,然而即使这样,有些时候他同容雪淮单独相处,还会觉得有些不真实之感:“雪淮……你对我们,真是很好啊。”
“百花道一向同气连枝。更不提你我本是少年好友,我又承过牡丹老花主的人情,不细心妥当些安排,岂不是我用心不周?”
上官海棠点了点头,突然发问道:“那温折呢?你本来不近人身,突然领了个混血回去,本来就让人议论纷纷。我原先以为那孩子是哪处得罪了你,不想今日一见,你对他竟然相当不错。”
容雪淮跟上官海棠是多年的老交情,两人间很少有什么事不能言说。容雪淮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淡笑了一声,叹息道:“海棠,如果我说,我要下温折是因为他跟当初的我很像,你信不信?”
“……哪里像?”
容雪淮自幼就是天之骄子,温折却是个卑贱的混血;容雪淮气度恢弘,平日里温和洒脱,而温折则畏手畏脚,胆子很小;容雪淮天资绝伦,自幼就是平辈里响当当的人物,而温折见识短浅,十七年来没沾过一点修道的边。
他们有哪里像?
“出身、容貌、气质、处境全都不一样是不是?你大约不知道,让我觉得我和他像的,不是这些外物,而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被逼到了极致的那种绝望。”
容雪淮的目光渐渐放远,出神道:“他那时的眼神看的我真难过啊。这孩子才十多岁,怎么就被命运戏弄,体会到那么深沉黑暗的绝望?”
听到绝望两个字时,上官海棠的身体不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他端起了那盏容雪淮亲手倒好的清茶,把茶杯放在手心中摩挲着,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雪淮,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敢问你:当年在极狱之渊的那十年里……在你没能收服冰火红莲之前……你……你过得怎么样?”
容雪淮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慢慢饮尽了自己的茶水,对着空茶杯发了会儿呆,这才缓缓道:“很精彩、很丰富,很让人印象深刻。容雪淮这辈子,大约都忘不了啦。”
看出海棠君表情踌躇,仍有什么未尽之意要说,菡萏花君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猜了不少当年的旧事……到底都过去了,若是这回能满足你一直以来的好奇,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上官海棠站了起来,他面向自己身后的那副字联,轻轻念道:“白首相知犹按剑……这幅字笔意深重狂放,更带着极浓的悲郁之意。常人看不出来,但我却从细枝末节之处辨出这是你的字迹。你往常并不写这样的字,更不写这样的内容。”
容雪淮微微一笑,知道海棠君特意从这幅字开场,使气氛并不一下子就那么紧张僵硬。他顺着对方的话说过去:“不错,这幅字是我从极狱之渊刚爬出来时写下的。”
海棠花君点点头,又道:“你入极狱之渊的时候,我还年轻,并没有想那么多。极狱之渊这个地方,千年来掉下去还能爬上来的,十不存一。但那里有冰火红莲。我当时只以为是自己给了你什么压力错觉……”
容雪淮这次是真的失笑出声,他问:“完全无关。海棠,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已经告诉我,域主之位你必然让给你师兄。映日域的二弟子跟映日域主的身份比起来,自然有天大的不一样。我当时以为你是跟马上要继承碧玉海棠的我相比起来觉得自卑,才想从极狱之渊取得那朵冰火红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还一直内疚自责过。”
“我知道。”容雪淮放远了目光:“我爬上来的时候,你去极狱之渊旁边祭奠我的痕迹还在。我掐了一朵纸花下来,至今也还留着。”
上官海棠面色有些动容,但他叙事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直到后来,你师父临终前把你师兄带了下去,我才觉得有些不对。你那时跟你师兄关系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你还告诉我要把域主之位让给你师兄,你离开后你师兄痛哭至噎血失声……所以我一直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
“然而你上来时,这种不对就扩大到极点。你下去了极狱之渊,你师兄哭了七日,眼泪尽干;你携着冰火红莲,以菡萏花君之位凯旋归来,为何知道你师兄死讯后只是去上了回坟?还有这幅字,竟然还挂在刑堂里,我真是怎样都想不通。”
菡萏花君突然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海棠君的蓄势。他道:“别铺垫了,海棠,你要问什么,就快快的问吧,我都同你说。”
“那好。”上官海棠转向容雪淮,他有些紧张,还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作为掩饰:“你当年……极狱之渊……雪淮,是不是你师兄推你下去?”
容雪淮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两人之间只隔一张方桌,上官海棠能看到对方放在桌上的那条手臂,手指微微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才做好了准备一样,惨然而苍白的一笑,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对着上官海棠亮了亮自己的心口。
上官海棠倒吸一口冷气!在辨认出对方心口那十七刀纵横交错,仿佛深可见骨的贯穿剑伤后,他手中的茶盏被他咔咔捏出细纹,碧绿的茶水从裂纹中溢出来,流了他满手。
“这是你的……全是你的……”
容雪淮没有说话,默默整理好了衣服。
是啊,他的。
他的师兄,拿着他为师兄炼制的名剑,用着他想出来送给师兄的杀招,为了一个他原本就要让出去的域主之位,在他生辰当日,把他打落了极狱之渊。
“沉舟剑法,本是我当时编出送给师兄做生辰礼物的搏命之招,所以剑剑不离要害……师兄他学的真好,每一剑、每一剑……全都捅进了我心里。”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残云剑的剑锋被我开的那么利,原来沉舟剑法,还能用来偷袭……”
上官海棠猛然站起,手中的杯盏跌在地上摔个粉碎,他隔着桌子弯腰过去想按住容雪淮的肩膀,却反被容雪淮抓住了手,用力的握了一握。
“好了,海棠,坐下吧。我都说了,事情到底都过去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当年的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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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番外 一片春.心付海棠
上官海棠同容雪淮是少年好友,这是真的。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初逢之时,上官海棠已是海棠郡少主,老花君看重他天生玲珑花骨,打算把碧玉海棠传给他,让他继承第十二代海棠花君之位;而容雪淮则是千散道门下,当代映日域主的亲传二弟子,一向为域主所赏识,倍得青眼。
千散道这一脉的主人讲究清修,遣散了原先域内的千百弟子,只跟两个亲传的徒弟一起生活。但映日域的势力毕竟还在,容雪淮出门历练的时候,旁人也都对他十分尊重,客气有加。
那时的容雪淮虽然还是个少年,但行事作风已经和如今的容雪淮一样,善解人意,温柔有礼。上官海棠跟他相交许久,他从没有让上官海棠感觉到一点不舒服。
那并不是上官海棠往日里感受到的,卑微者阿谀奉承恭恭敬敬供着捧着的讨好,反而是一种朋友之间关照容让的坦荡态度――这样的态度,上官海棠在郡中属下身上、和自己一样身份高贵的同龄少年身上,都从未体会过。
上官海棠极其看重这个朋友。
与此同时,他看见过容雪淮对他师兄的态度。如果说容雪淮对普通人有六分好,对朋友就有十分温柔,而他对他师兄,却是十二分的全心全意。
他好奇问过容雪淮,为什么对他师兄那样牵挂关切,容雪淮肃整容色,极其认真的告诉上官海棠“我师兄跟我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为了他们,我随时都能舍出命去的。”
容雪淮的师兄的确丰神俊朗,儒雅谦和,上官海棠见了他们师兄弟二人一面,只觉得这两人不愧是一脉的师兄弟,都是一样的引人敬佩亲近。
上官海棠虽然一向是天之骄子,但他有个难以启齿的喜好。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本来应该是个女儿身,到了长大,他虽能架出个翩翩公子的模样,但心里却还是希望能做个描眉画眼移莲步,丝裙玉环捻兰花的姑娘。
这不能跟任何人言道的祈盼在少年时候差点把他逼疯,他一边对这样的自己十分不齿,一边又深深感受到痛苦的煎熬。他甚至因此嫉妒所有的女子,嫉妒她们能光明正大的做女子的打扮,行女子能做的事。
终于在某一日,他同一位世家娇娇有了冲撞。那个大小姐抢白他几句,还觉得他胸怀不广,不像个男人。
很难道清上官海棠当时是什么心情。这话准确的击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周围虽然没有什么人,可这样的言辞却宛如当众撕下他一层脸皮,让他整张脸都火辣辣的羞窘。同时他心里也很有点破罐破摔的意味,恶狠狠地想着,若我不像个男人,你同我一个女孩儿家这么撒泼,就很有道理吗?
他又羞愤又恼怒,干脆冲着那大小姐下了杀手,没想到半途里却被容雪淮截住。容雪淮先哄走了那个娇娇小姐,又对他不赞成道:“海棠兄,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就算那姑娘言语刻薄一些,你对她拔剑相向,未免太失风度。”
本来容雪淮偏向那女孩就让上官海棠心头火起,如今他的这种指责态度更让上官海棠恼羞成怒。怒极之下,上官海棠干脆冷笑着坦明了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渴望,看着容雪淮有些惊讶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又是疼痛,又是快意。
他没有敢等到容雪淮用鄙弃眼神看他的时候,只好抢先一步装作十分不屑的样子,丢下一句“怎么?觉得恶心了?觉得后悔了?”就扬长而去。
事后冷静下来后,上官海棠是有些后悔的,既因为自己就这么把一个天大的把柄叫了出去,也因为他恐怕失去了跟容雪淮的友谊。
他没想到容雪淮主动过来找他……竟然还穿着女装。
看着那白衣姑娘垂眉顺目的走入他房里,上官海棠愣愣的把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这姑娘眉眼精致,气质温柔,十指纤纤,每片指甲上还用心绘上了缠丝海棠,更不要提肩若斧削,腰如裹素,若不是胸太平个子太高,当真是个举世无双的绝代丽人。
他怔怔的看着那姑娘掩上房门,先布了隔绝声音的法术,然后就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同他道歉,他对上官海棠讲:“我那日只是有些吃惊,没有什么看不起你的意思。”
“你是我的朋友,一直这样压抑着自己已经十分难过,我不会再瞧不起你,给你平添煎熬。我当时并不是鄙弃你什么,只是既有些出乎意料,又觉得我没想到那层去,还因为那个姑娘责备你,你一定觉得伤心……只是还不等我向你道歉,你就先走了。”
“想做女孩儿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今天穿着女装过来,一路上也并不觉得羞耻不自在。在出来前动了些胭脂水粉,我手生,画的不太好看,但也并不认为这样就该羞愧觉得没有了尊严。”
“我不怕,你也不用怕。我不羞愧,你也不用羞愧。海棠,若是坐得正行的直,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平日无愧于他人,你我又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爱好不同与人而痛苦自责呢。”
“――我带了女装过来,要穿吗?如果害怕碰上熟人,你不妨跟别人讲,是你打赌输给我,才会这样妆扮。”
就这样,上官海棠平生第一次得偿所愿。
而比起女子装束,更让他陷入深深感动的,是为了他学习化妆,一路穿着女装不避讳他人视线过来拜访他的朋友。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平日无愧于他人。上官海棠再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小小爱好而羞愧过,到了后来继承了碧玉海棠,实力大进,更是不再避讳他人视线,公然穿着女装招摇过市,乃至于年轻的牡丹花君干脆把他当成了女人。
……哦,容雪淮那个“贤妻良母”的外号,正是上官海棠看着那白衣飘飘的仙气姑娘,感受着对方的关照和体贴,在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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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过往
“人人都知道极狱之渊里有冰火红莲,但很少有人知道极狱之渊里面是什么模样。txt下载80txt.com我也是跌进去后,才知道那里为何要带上一个‘狱’字。”
容雪淮持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看那涓涓的淡绿色水流从壶嘴注入杯中,略带嘲意的微笑一下:“因为人在跌落极狱之渊底部的时候,要下十八层狱。不用担心摔死跌死,毕竟那人的肉身在之前就被种种刑罚折腾的连个骨架子也没有了,能在极狱之渊底部活着的,只有魂魄而已。”
茶已倒好,容雪淮却没有喝。他把目光放远,再放远,口中虽然还在慢慢讲着当时的事,思绪却已经回到了那整片整片的黑暗里。
当年他师兄偷袭他的时候,他毫无防备的就中了一剑,可即使如此,容雪淮仍有一争之力――如果不是他这样聪颖强大,他师兄何必担心容雪淮抢了域主的位置,对他下手?
然而容雪淮平白挨了那十六剑。不因为别的,只是那一瞬间完全灰心而已。
他师兄用的,是当时他绞尽脑汁编出的一套杀招,十七剑全都对准要害。他为了编篡这套剑招,空闲时分翻了三年的典籍,实战的时候又千锤百炼的修改,如此心意,不过是怕那人性格过于温文,有了被人算计到不得不狼狈保命的时候。
岂料到那剑法却被用在了他身上,与此同时刺.入他身体的,是他用自己的三滴本命精血炼出的一柄神兵。
在那一刻,师兄弟两人谁没有开口。容雪淮瞬间就体味到了他师兄传达给他的意思:师弟你若真那么在乎我,不如就这样死吧。
他师兄既然能够一朝翻脸揭了多年来的假面,手里未必没有更强悍更狠戾的招数,未必没有更锋利更霸道的兵刃,之所以用着容雪淮所赠的两样心血之作,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态度,逼着容雪淮这样重恩重义的人不加抵抗,去死而已。
气氛骤然间急转直下至此,容雪淮唯有苍白的怆然。
一死而已……容雪淮如他所愿。
最后一剑钉进容雪淮心房的时候,他伸手搭住了他师兄的剑刃。此时他已经摇摇欲坠的半跪于地,唯一支撑他的东西,竟然是那柄穿透了他心口的剑。
容雪淮一张口,就有血从他口中涌出来,沾湿他常年洁净的白衣。他什么都不做,只问了他师兄一句:“为什么。”
师兄依旧温文尔雅的微笑,他跟容雪淮讲,师父透露了让他辅佐容雪淮的意思――然而这怎么行?他是映日域的开山大弟子,鞍前马后的随侍了师父那么多年,容雪淮这个小师弟还是他当初捡过来照顾,养大成人的,如今怎么能让你喧宾夺主,获得我期盼已久的位置?
容雪淮就苦笑一声,不再说什么。[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他没有说自己已经推拒了这件事,也没有讲他打算在传域主之位时远远避开的打算。他再问了师兄一句:“同门一场……你留我三魂七魄俱全,远远投个胎吧。”
他师兄就笑得更深,极慢极轻柔的反对道:“不好啊,师弟。你不少个几魂几魄,不去投了畜生道,师兄终究放不下心啊。”
这么多年的情谊,在他师兄面前,原来竟然换不来一个全魂。
牵挂近乎笑话、真心成为笑料、恩义几近讽刺,唯独真实的,是刻骨铭心的绝望。
身后就是极狱之渊,身前之人还用永生永世坠入畜生道威胁,容雪淮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也低低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被口中涌上的血呛了一口。他小幅度的挣扎磨蹭着,慢慢从师兄的长剑上把自己退下来。
他就跪在极狱之渊的边缘。
他对师兄气息微弱的说:“师兄,你对我有再生之恩,雪淮今生实在无以为报。唯有今朝身殒于此,全你此生兄友弟恭,全你一世重情至性,全你往日无双恩义。”
他用最后的力量晃了晃身体,跌了下去。
等待着他的是充满无数折磨和酷刑的锋利黑暗,绝不比往日催人入梦的黑甜乡愉快柔软。
杖打鞭笞、拔舌折指、吊筋抽肠、剥皮火烙、碎石埋身、飞灰掩口、车裂梳洗、揎草凌迟、敲骨灼身、磨心刀锯……等一个人的肉体完全泯灭,只留下魂魄到达极狱之渊渊底之时,十人九疯。
容雪淮并没有疯,他只是想死。
在极狱之渊里,他的身体每时每刻都体味着强加于神经上的剧痛,而他的灵魂却受到更深刻的来自心灵的怆然和折磨。
与常人的想象不同,极狱之渊并不是一片漆黑。正相反,极狱之渊有火,常年映照着迷离血色的红光。
火是人人皆知的冰火红莲,光就是这朵红莲跳跃燃烧出的光芒。它诞于极狱之渊,天生就带着几分邪性,虽然是火,却比冰雪还冷,不动肉体,专烧魂魄。这是天下间至阴至寒至冷至冰之火。
容雪淮坠入渊底时全无求生之心,本欲一死了之,却被一名正道前辈所救……一直以来,他似乎每每到了绝望的时候,总是有人能唤醒他的希望,譬如他的师兄,譬如这位前辈。
那位前辈重新唤醒容雪淮心中的正义平和。举世皆浊唯我独清,清是错吗?世人害我辱我谋我憎我,我仍抱守残善,善是错吗?
一直以来,容雪淮执着坚持的一切,也许被嘲讽,也许被轻视,也许被反祸自己,但那终究都没有错。
那位前辈进入极狱之渊前做的比容雪淮更多,如今即使身在渊底,信念依然比容雪淮更坚定。
容雪淮敬他如师如父。
蛇出没七步之内,必有其解药。在极狱之渊渊底想要不被烧死,只需挺过红莲火三次炼魂,而若是想从极狱之渊中挣出,就要熬过十六次炼魂,重塑了红莲火体即可。
每一次炼魂,并不比那完全粉碎肉体的疼痛更轻微。
虽身于无边炼狱,然而心怀无上光明。容雪淮本来以为,自己是可以重塑身躯,离开这里。既然当初跟师兄恩义相抵,他从此就能隐居一方、寄情山水,若是出去时对方已经继承了域主之位,自此就各不打扰,相安无事,断情绝义的。
然而世界总对他如此恶意。每每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
前辈魂魄被此处盘踞的一个魔修吞噬,那魔修恰好正是当年致使前辈跌入此处的罪魁祸首。他修炼的是邪魔道,在极狱之渊外曾创建过一个门派,叫天魔门。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杀了老的,魔修自然不会饶了小的。容雪淮为了躲避他的追杀吞噬,一头栽进了红莲火里,还被这魔修死死守住。让容雪淮一次炼魂后无法趁机逃出,唯一的生机便是再迎接下一次不容喘息的炼魂。
这一次,支撑他活下来的是仇恨。
待容雪淮从冰火红莲中走出,一寸寸把那魔修的魂魄灼烧成灰的时候,他迎着对方惊恐的眼睛,温和笑道:“我才知道,原来收服红莲的条件,是要撑过八十一次炼体……多谢阁下啊,我承你的情。便祝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祝你断子绝孙,自此无继香火,祝你满门具丧,好让你的徒子徒孙也尝尝渊内老祖享用过的滋味。”
他可以出去了,没有什么仇敌阻挠,没有什么炼狱折磨,这次他出去的名正言顺。
容雪淮将要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时候,心中满是戾气和恨意。常人如他一般三番五次的经历了这些事情,早就该理直气壮的发疯发狂、自私自利,从此大杀四方凶名远扬。然而天意弄人,让他在将爬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份新鲜的祭祀。
赠至挚友雪淮――来自上官海棠。
他从把那一片一片带着火的的祭文拿出来,读到师兄已经离去的消息,读到朋友对自己的思念,渊上重重叠叠飘落的纸钱如新雪一样撒了他一身。待他登上实地,海棠君已经悲泣长啸着走远,地上残存尚有余温的灰烬,和几份食物花圈。
容雪淮大笑,极尽怆然。
旁人有他这样的经历,本应理所当然的扭曲心性,但他偏偏是容雪淮。故仇已结,旧友惦念,心有牵挂,他就无法如妖似魔坠入邪道的容雪淮。
但当年的那些经历,毕竟还是改变了他很多事。他再不爱出门跟旁人交往,也很少允许别人近他的身;他出门时诛杀魔道手段极其残忍,世人皆谓菡萏花君身处正道,更胜邪道。
那年春天,容雪淮杀上天魔门去。偌大的邪派宗门,从宗主长老到血魔妖兽都被容雪淮屠杀贻尽。厚厚的血色肉酱铺了漫山遍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天魔宗上空遮天蔽日的飞舞着千里鹫鸦,这些食尸的禽鸟一时成了一道恐怖的盛观。
披血带煞,自极狱之渊中破渊而出的菡萏花君震惊了整个修真界。邪道恨他畏他,正道忌他惮他,十年之内,无论正道魔道,菡萏花君的名号俱可止小儿夜啼。
上官海棠一直对容雪淮对待魔门的手段不甚赞同,他只是不知道两件事。
第一件,容雪淮对付他们的刑罚,大多是他自己当年经受过的。
第二件,除却天魔宗那次,容雪淮用在他们身上的招数,都是那些魔门弟子为了炼制法宝丹药,收集怨气血魂,在普通百姓、妙龄女子、正道修士身上用过的。看一看他们的本命法宝,就知道那弟子曾对他人施用过什么手段,容雪淮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容雪淮不喜欢鲜血,也不喜欢别人的痛苦,更不以别人的惨叫哀嚎为乐。
他只是要让那些人知道,他们那样做,会让别人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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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练剑
第二天一早,温折按照菡萏花君的吩咐,直接去塔中找他。[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第六层有个偌大的剑室,温折敲门进去后,就看到容雪淮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持一块白素,正耐心的擦拭着一柄青锋宝剑。
他身侧有一张矮几,上面并排放着十几柄做工颜色尺寸各异的长剑。容雪淮将手中的青锋剑还剑入鞘,方抬头对温折微微一笑,招手道:“你来了。”
温折走到他身边,低低的应了一声。那张矮几被容雪淮推到他面前:“既然要教你练剑,你也该有一把自己的剑。这些是我觉得可能适合你的,你先挑挑看。如果都不满意,这屋子里的剑你也任意挑选。一切都以趁手为先,莫要委屈了自己。”
温折抬眼一扫,四面墙壁上俱都挂着满墙的宝剑,角落里更是有成排的兵器架子,陈设着一把把的长剑。粗略一计,这间屋子中至少也有成千的剑器,若不是菡萏花君先挑了这十几把出来让他选择,自己一柄一柄看过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长几上摆放的剑的确很合温折的眼缘。他并不懂剑,之前更没有接触的机会,但这些被容雪淮细筛出的剑器都让温折觉得气息十分契合舒服。
他查看了两三把,就莫名对一柄秋香色剑鞘的长剑十分熟悉。抽出剑来试了试,熟悉的感觉更是扑面而来,又是切合又觉惬意,仿佛老友,也如同故人。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把剑跟菡萏花君的感觉十分相像,都让他有种亲切的心理。
容雪淮早在看他拿起那把剑时就有些惊讶的抬了抬眉,待看到他握紧了剑,坚定了目光时就忍不住单手撑起额头,无奈的哑然失笑。
“花君,我想选这把……花君?”
容雪淮整整容色,若无其事道:“你眼光很利,这是把好剑。你怎么会选它出来?”
温折虽然还好奇为何刚刚花君无声失笑,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回答道:“这剑让我觉得熟悉,而且温润和煦,让我十分喜欢……”还觉得十分像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后一句话被他咽进肚子里,单是前面两句,就足够容雪淮再笑一会儿。温折莫名的看着发笑的菡萏花君,又看了看手中的剑,熟悉的感觉依然不减分毫。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这是……花君,这是您惯常的佩剑!”
难怪他觉得这把剑十分熟悉。这些天他日日去演武场看花君舞剑,这柄秋香色的长剑可不正是花君每天握在手里的那把。物似主人型,他觉得这把剑肖似菡萏花君,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只要有些脑子就能想到,没有什么人会为了一个初学的混血把自己常用的佩剑放到任人挑选的位置上。这把剑出现在长几上,多半是个误会。
温折立刻把剑递还给菡萏花君,窘迫道:“是我没有眼色,冒犯了您,我这就重挑一把出来,请花君不要怪罪。”
容雪淮笑了笑,接过自己的佩剑,却伸手把要转身去重新挑剑的温折拦住了。
他一寸一寸缓慢的把剑拔出,最后一次深情而充满感叹的并起食指和中指,缓缓抚摸过雪亮的剑脊:“我从三岁练剑,用的便是这柄‘明泓秋水’,开始时单手举不起剑,普通挥动也必须双手持握……那时我刚刚跟这把剑一样高呢。”
菡萏花君含笑而留恋的注视着“明泓秋水”雪亮的剑锋,过了一会才归剑入鞘,把这把陪伴他走过少年时光,走过往昔岁月的长剑递给温折:“你选中了他,他其实也很喜欢你……这些年是我辜负了‘明泓秋水’,这是一把好剑,温折,你要好好珍惜。”
温折当然不敢接下。挑剑却挑中了他人的佩剑,已经万分冒昧,这把剑还是陪伴了花君许久的故剑,这就更显得他十分不敬,他连连推拒,坚决不肯接剑。
容雪淮脸上并无怒色,甚至还微微一笑:“我无意中把它放在案上,被你有心选中,是你和它有缘。何况我早承诺过你,这房里的剑,你可以选走任意一柄,没道理属于我的就不可以。你收下吧。”
“我用了您的剑,让您用什么呢。花君,我还是再选一把……”
菡萏花君被温折再次逗笑,他有些无奈的打量着温折:“初见我时就能认出我的身份,偏偏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兵刃?温折,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意会到容雪淮的意思,温折讶然抬头。
容雪淮有些叹息的笑道:“我承千散道一脉,用暗器,也精毒道。温折,你以为我刚刚为何要说我辜负了‘明泓秋水’?拿着吧,你跟它会很适合,比我原本觉得你应该要选的那柄剑适合多了。”
――――――
演武场上,温折局促的站在一旁,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期待和湍湍犹豫的不安。容雪淮安抚的对他笑一笑,目光中都是鼓励和期冀。
“一般剑法初入门,都以防御招数为主。但你旧时坎坷,本性积弱,倒是应该添一些刚气。我教你的这套剑法正合少年锐气,开手抢攻,剑路更是颇扬意气。你若是真能体味七分,我也不再用担心你被别人了还要忍气吞声。”
扬眉一笑,容雪淮拔剑出鞘:“我先把各个招式拆解了给你看,一会儿再成套演给你一遍。你若有不懂之处,我自然慢慢给你讲解,切忌自行摸索,不敢提问。”
容雪淮交代清楚,挽个剑花,就飞身而上。此套剑法最是干净利落,行走间似狼巡虎视,扬锋时锐矫无双,第一式抢个先手,气势上已立不败之地,剑招又凌厉猛烈,单是看着就足以让温折喘不过气来。
“第一式,男儿何不带吴钩。”
这声音中气十足,锐意满满。温折还从未听过容雪淮用这种语调讲话,下意识去寻容雪淮的眼睛。在一片飒沓银光中,他只见黑沉不见底的两池墨潭,噙着点少年初出茅庐般自傲的淡笑。
容雪淮旋身急扫,剑随心动,点崩挑绞,舞出一片清光:“第二式,收取……”
“――第二式,一剑霜寒十四州。”
演武场侧的树梢上,轻飘飘落下个慵懒戏谑的女声,温折循声抬头,便看到懒洋洋趴在树梢上软得仿佛没有骨头的一片红云。
“红莲君的这套‘尽还山河’一共四式,便是‘男儿何不带吴钩,一剑霜寒十四州。满堂花醉三千客,收取关山五十州。’意寓即使剑法精妙无双,也不如养株红莲君这样的花儿更能横扫天下。”
容雪淮:“……”
上官海棠这样一闹,容雪淮也没法再继续下去。他无奈的叹口气,还剑入鞘道:“不要胡说,温折该当真了。海棠,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信口开河?”
上官海棠纵身一跃,同朵红霞般轻飘飘落在地上,奇道:“咦,不是当年你教我的?‘夜半无人时,自挂东南枝。来日绮窗前,此物最相思。’”
温折:“……”
即便是他不通诗句,也能听出此诗的不对之处。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海棠君先前接的分明是句驴唇不对马嘴的歪诗。
纵是容雪淮,也不由哽了一哽,没料到自己昔年逗趣的胡说八道还能被人翻出来。但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笑道:“每次你要用我做什么事时,就一定要先挤兑我一下――海棠,你这次又要让我做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下午烦红莲君把汤山的锁阵解开,让我跟牡丹君能去泡泡温泉,这总不算难事吧。”
“你只管解吧。”容雪淮无力的扶了扶额:“我映日域明面上的机关阵眼,有哪个是你打不开的――不过,牡丹君还年少,你莫要再戏弄他。至今为止,百花道的诸位道友,可全都被你祸害透了。”
上官海棠咯咯轻笑一声:“那也不敢同红莲君相提并论么,百花道的诸位道友,可全都被你骇透了。”
海棠君娇柔的一扭腰肢,飘然而去,容雪淮看着他那不堪一折的婀娜背影,不禁喃喃低语道:“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画你一脸的顶梢卷叶蛾*……”
温折听力一直不错,如今又跟容雪淮不过一臂之距,对方的话自然完完全全的落入他的耳内。一时之间温折竟有些愕然,没能料到菡萏花君竟然也会有这样生动的时候。
容雪淮转过身来,把温折惊讶的神情尽收眼底,遂笑道:“怎么?知道从此之后要好好用功学剑,不然就会被我在脸上画画了吗?”
温折:“!!!”
被温折的表情逗住,容雪淮弯弯眼睛,缓声安抚道:“别怕,你做错也不画你。若你用心去学,我今天下午带你去泡温泉如何?”
“映日域的温泉,汇九山之灵,往日里常年锁着,灵气较旁处的名贵灵泉更浓郁。对凡人足以强身健体、百病不生,对你这样的体质就更有益处。”
容雪淮重新拔出长剑:“上午你要能把第一式练出些模样,就可以去了。”
温折心中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初尝新事物的忐忑不安,他试探性的问道:“花君,可要是我太笨,怎样都练不好……”
容雪淮对着温折有期待盼望的表情,低低的笑了一声。
“那就只好同意你赊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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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血脉
事实上,温折当天的表现并不用赊账。[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招数因为初次接触还有些生疏,但他第一次让容雪淮在他身上见到属于少年人勃发的生气,而非因长期被禁锢故而伏低做小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事实上,容雪淮对此甚至还有几分惊喜:“很好,温折,气势可以再锋锐些。我想不到你一开始就做的这么好。”
他并没有指望温折第一天就能砸断心理上的镣铐,但能看到温折眼中燃起少年人应有的朝气和希望,还是让容雪淮十分欣慰。
温折倒提着剑,听了这句夸奖后,有些兴奋的把目光迎向容雪淮。和往常不同的是,两人目光相碰后,温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没有匆匆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花君,谢谢您。”
“谢我什么?”容雪淮走上前,轻抚温折的后背一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并肩离开演武场:“是你资质好,又肯努力,反让我惊喜。”
温折笑了笑,感激而崇敬的看了容雪淮一眼,又快快转头,掩下眼底情不自禁涌动上来的爱慕之色。
谢谢你,花君,谢谢你把我当成人看。
一直以来,菡萏花君对待温折的态度都既体贴呵护,又宽容尊重。不是一个主人对于玩物的爱宠,不是管事对于粗使的苛责,也更不是修士对于混血常有的轻蔑厌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让温折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是被菡萏花君当做一个需要多加照顾的人对待的。
他弯了那么久的脊梁,做了那么久的娈宠,原来还是可以有一双手把他扶起来,还有一个人允许他跟自己肩并肩走。
汤山的阵锁已经被上官海棠解开,两人一踏入此地,比平日里更浓郁的灵气就扑面而来,其醇厚已近液化,以至于整个汤山仿佛都飘着一层薄薄的灵雾。
温折只是吸了一口,就觉得浑身上下毛孔舒张开来,无一处不爽快,神智心情也比以往清爽。
容雪淮带他去了更衣的小室,里面自有普通衣物和泡汤时该穿的浴袍。这里房间众多,沐浴一事又带些缠绵之意,容雪淮不愿让温折误会自己暗示他自荐枕席,跟他交代清楚就快快离开,还特意挑了间避的远一些的小室。
他做的这样正人君子,温折当然也全无类似的念头。只是他刚刚解下自己的外袍,就觉得有声音在耳边窸窣的说话,还不等他内心泛上疑惑,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偏偏又觉气血上涌。
怎么……?
温折心觉不对,低头打量自己几下,发现自己胸口处似乎有些异常。9; 提供Txt免费下载)待他拉开衣服仔细去看,白色的繁复花纹已经从他的胸口而发,悄无声息的蔓延至他的后腰。
这古怪的花纹给温折某种自己被烫伤的错觉,仿佛火炭一样点燃他的皮肤,深入他的血脉,把某种热量随着血液的流动传到四肢百骸。
发觉事情不对,温折匆匆拢了拢自己的衣服,立即推门出去找菡萏花君。谁知对方并不在他的隔间,他就着附近敲了几下,声音已经有些慌乱。
“怎么了,温折?”
容雪淮刚刚就听到温折敲响其他屋门,他衣服已经褪尽,当然不能立即出门。只是接下来温折的声音就变得惶急无助,让容雪淮不免心中担忧,披上白色的浴袍单衣就快步推门而出:“温折?”
温折此时脑子都被冲的有些发昏,脚步凌乱的向容雪淮靠近,一抬头恰好看清容雪淮的胸口,一时惊得连不舒服都忘了,大骇着倒退一步。
花君心口那些横七竖八的狰狞伤口……谁干的?怎么有人敢!怎么有人舍得!怎么有人能对花君下这样的狠手!
容雪淮注意到对方的反应,只以为是自己胸口的十七道剑痕形貌狰狞吓到温折,连忙拉过衣襟遮掩,又飞身上前扶住他:“抱歉,我衣冠不整,吓到了你。温折,你脸色不好,是身体不适吗?”
“不……”温折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困惑的抬头看了看容雪淮,又突然扯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他自己的胸口:“没有了……”
花纹消失不见,而那种在血液里燃烧的感觉也无声无息的熄灭下去。
是被花君胸前的伤痕惊吓的,还是?温折仔细回想起来,却发现在自己感知到对方气息的那一刻,沸腾的难受感就已经在平息。
胸口的平整光滑让之前的亲眼所见的古怪花纹变成了一种错觉,证据都消失不见,温折自然也无法说出此事的玄奇,只好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然而他心中却惊疑不定:刚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上官海棠远远就摸到了容雪淮所在的温汤池。
他一边蹚水过来一边细声细气的抱怨:“红莲君当真是美丽冻人的很,连这一池温泉都要被阁下捂冷了,岂不是太过浪费。”
容雪淮睁眼看了看上官海棠,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无声的笑了笑,运转起功法调高了自己的温度。
他的肉体当年在极狱之渊里被彻底毁去,现在所用的这具身体乃是冰火红莲所化。而冰火红莲身蕴世上至阴至寒之火,致使他的体温也是常年阴寒的冰冷。
耳边海棠花君撩起的水声渐渐近了,容雪淮依然闭着双眼,转个身背对着上官海棠:“牡丹花香还没有散……海棠,你又去招惹牡丹君。”
上官海棠吃吃了笑了两声,却并不回答这话,反而嬉笑道:“你身边的水冻得妾身身子都僵了,红莲君跟小美人儿肌肤相亲的时候,也是这个温度吗?”
容雪淮举起了一只手,竖起手指,郑重道:“一来,我跟温折尚没有什么。二来,温折他有名有姓,无论当不当着我的面,你都不要再那么称呼他。三来,海棠,我说过你不该再招惹牡丹君,他年纪还轻,不能跟你比风月经验。你总是这样轻薄,是要给自己惹来生死相许的桃花,还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冤家?”
话音未落,容雪淮耳畔就传来声声银铃般的娇笑:“谁要跟他做相杀的冤家,奴家可只跟你做冤家。红莲君,你还没回答我,你跟温折在一起的时候,身上也是这种冻杀人的温度吗?”
容雪淮算是彻底被上官海棠克的没有脾气,他无奈叹息道:“不是。初见面时我着急遮他的眼,体温太低煞了他。自那以后我在他面前都刻意调整了温度——好好地,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怜香惜玉的红莲君么,对我倒管的忒多。我方才见了牡丹君不假,商量的却是跟魔门有关的正事。就是那孩子原本雪人一样可爱,刚刚蒸的脸色粉红,我也没上手摸上一摸呢。”
菡萏花君无言以对的扶住了额头,半晌才道:“你来找我也该是为了正事,有什么想法都尽管说吧。”
“你都不肯正脸对着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容雪淮叹气道:“海棠,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是为你名声……放手、放手……这样转着圈掐的掐法,你是跟谁学的?”他无可奈何的转身睁眼,倒是微微一愣:“你把胭脂洗净了?”
眼下的上官海棠,虽然眉目较普通男子更为纤细秀美,但五官俊朗,不施粉黛,一双含情桃花眼微微眯着,蓄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盈盈水意。他身上的浴袍只松松系个带子,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膛,着实是个颇有魅力的美男子。
“当然洗了。我怕闹到最后牡丹君真当我是个姑娘,要为我名节负责呢。血炼魔门这次闹的过了,连我海棠郡也被渗透了些。牡丹、海棠、菡萏三处一向合纵相依,唇亡齿寒,你在魔门那边一向……咳,我跟牡丹君都想先听听你的打算。”
“我对这些魔道的打算,从来都只有一个。”容雪淮冷冷一哼,手指微动,水花自温泉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幅详尽的地图:“我今早收到消息,血炼魔门长了好胆,这半年来映日域边境凡人村庄已经陆续被屠了七个。他们敢做初一,就该料定本君能做十五。”
上官海棠早已料到这位好友的反应,但在对方不自觉溢出的凛凛杀气之下还是不免汗毛竖起。血炼宗分东西二宗,实力更强的西宗偏偏跟菡萏花君座下映日域极其接近,偌大一块祥和安逸的肥肉就在魔门眼前,总会有人忍不住馋无视菡萏花君明文警告,要去张嘴叨上两口。
容雪淮挥一挥手,泉水拼成的地图哗啦一下垮了大半:“是我安逸的久了,让他们忘了昔日天魔山千里鹫鸦的盛况。过几日我去把西宗杀个干净,东宗跟你们势力接壤,你自去跟牡丹君商量着来吧。”
他说这话时声音冷酷,唇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微笑,浑身都是让人胆寒的杀意。上官海棠怕他一时过激生了心魔,连忙插科打诨,上前摸了一把对方的胸肌。
容雪淮:“……”
他回过神收了收外散的杀气,难以置信道:“世上有那么多种方法提醒我,你非要选最能令我生气的一种吗?”
上官海棠微微一笑,捻着自己那几根刚刚跟容雪淮胸肌接触过的手指:“那么大块,还很紧致,弹性也是有的,雪淮啊,你……等等,你胸口上?!”
白色浴袍浸了水就趋于透明,刚刚被上官海棠摸了一把,眼下全贴在了容雪淮胸上。隔着几近于无的布料,上官海棠自然轻易发现对方心口那十七刀剑痕已经完全消失。
容雪淮本身是冰火红莲所化,他想要做什么形貌,自然就能成什么形貌。但伤痕是跟着当年最深刻的记忆一同滋生,眼下他轻松消了下去,再想添上可回不去了——从来只听过什么灵药能尽祛疤痕,还没听过有什么手段能把旧疤再按回去的。
这么多年容雪淮都没消去这十七道伤,全因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抹除。眼下他把心口的伤痕全都抹消,岂不是意味着他都放下了?
上官海棠一时又惊又喜,愉快道:“雪淮,你是放下这件事了?”
容雪淮笑了笑,没有给出肯定答复:“随便你想吧。”
上官海棠跟他相交莫逆,对他何等了解,知道他这样回答,真相肯定跟自己猜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不一下否定,全因不想让自己失望,也不愿落自己面子罢了,心里登时凉了一截。又不死心道:“那你是为了……”
容雪淮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刚刚更衣时不慎让温折看到。那孩子胆子小,这伤疤吓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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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觉醒
水是温的,还带着些硫磺气味,温折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泡在滚烫的岩浆里。(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自他离开花君进来这个小池,血液中燃烧的热量就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爆发出来,这股力量来势汹汹,温折意识到不妙想要求助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
白色的繁复花纹已经蔓延了他全身,就连脸上都交错了几道这样的纹路。血管里流淌的是火,烧的温折连眼底都隐隐带出跳动的红色。
这感觉同他前世被抽取妖血时一样煎熬,可痛苦之处却是截然相反。
以前那魔修弟子吸取他妖族精血之时,仿佛是有什么不可分割的生命被在他体内硬生生扯断撕碎,生拉硬拽的破开他的五脏六腑拖出去;而如今温折所历受,却是体内本有的血脉膨胀延展,天生的另一半妖族血脉疯狂的吸收着汤池的灵气,庞大的力量在他体内压缩翻复,煎熬成极致的疼痛。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要死了。
随着血液疯狂的流动,他听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破裂的声音。此时他双目都失去了焦距,自然就看不到水面上映照着他头顶拱芽般冒出的一对尖尖白耳,和后臀催发而成的六条雪白狐尾。
他自然也就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折腾,让整个汤池的灵气都彻底暴动,庞大的灵气挟裹着迷蒙的水雾,不受控制的向温折所在的汤池席卷而来。
这异动自然也瞒不过交谈中的上官海棠跟容雪淮。
上官海棠细细辨识片刻,奇道:“这是妖族血脉觉醒?雪淮,你那小混血的父族是谁?这妖血简直浓郁的可怕。”
容雪淮没有理他,顺着灵气躁动的方向摸寻而去,上官海棠紧随其后。待两人行到了温折所在的汤池口,却见那池口被几条暴涨的兽尾塞得满满当当。
牡丹君泡汤的地方离这里更近一些,先他们一步过来,表情略有些束手无措。如今转身看到容雪淮,不由皱眉道:“菡萏花君,你莫非在私下篡养妖族不成?”
二十年前那场人界与妖界的大战惨烈的难以言喻。到最后虽然人界竭力将两界界膜修补,把妖族逐出人界大地,但这场战争遗留的疮痍依旧触目惊心。当初跟妖族勾结的魔道此时猖狂壮大是一,人界残余的小股妖族势力是一,诸如温折这类身份尴尬多受鄙弃的混血亦算其一。[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说实话,私下篡养妖族的事情几乎每个宗门都并没少做。只要用法宝符咒丹药蛊虫等等将半妖制成驯服听话不敢反抗的工具,它们就又战力惊人又十分好用。
另外何止宗门如此,便是各大寄卖场、黑市也常有半妖奴隶买卖。有些容貌姣好的特殊种族被专人调.教好,以便能服侍各种难以言喻的欲.望;亦有筋骨强健的奴隶被套上各种禁制,强行折磨出一份说东不敢往西的忠心耿耿。
然而各家暗中默许的潜在事件,现在却在汤池这种灵气充足的重地公然发生。仔细辨别气息,觉醒的妖族妖血浓厚、身上似乎还没有任何束缚,那这事情的严重性便可拿上台面了。
容雪淮挑眉看了看他,慢条斯理的解释道:“牡丹君何出此言?这只妖族不过是——天燥秋乏,还请牡丹君小憩一会吧。”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牡丹君心头却猛叫了声不好。就在下一刻,牡丹花君身体颤了颤,登时猝不及防的软倒。上官海棠抢先一步把人扶住,拔出不知何时扎进对方后颈的一根牛毛细针:“雪淮,你下了什么药?”
“不必担心,我只是混沌他一段时间的记忆,顺便赠他一场好梦罢了。不会伤害他的身体。”
容雪淮从上官海棠手中收回那根银针,手指在牡丹君着着浴袍的背部一抹,指尖竟又多了三枚艳丽如花蕊、粗细如发丝的细针。
上官海棠愕然道:“这又是什么时候打进去的?”
“跟牛毛银针一起。”菡萏花君微微一笑:“水下发的,又没动真元,你自然没感觉到。”
上官海棠闻言点点头,转而把目光投向那几条雪白的狐尾:“温折他是什么血脉来历?半妖觉醒之事我也略知一二,看他眼下力量外强中干,似是撑不过这次觉醒。”
容雪淮听了这话,目光骤然一凛,随即将手伸向温折堵住汤池的狐尾。
上官海棠本想勒止容雪淮的莽撞。毕竟半妖觉醒,除非自己全然信任的父母双亲才有近身机会外,就连伴侣儿女都可能被攻击伤害。可是转念一想,目前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倒不如让容雪淮硬上手救一救。
岂知容雪淮的手刚刚碰到雪白温软的狐尾,那尾巴尖就轻颤几下,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再过片刻,这将汤池堵的严严实实,把温折包成一个大茧的狐尾竟然缩小了一圈,挤挤挨挨的让了一个足有一人宽的通道出来,隐约露出了里面昏迷不醒的温折。
确实没料到半妖觉醒时还能这么温顺,上官海棠甚至惊愕的“嗐”了一声:“天,觉醒的半妖也分家养跟野生?”
他亦试探着伸出手去触温折的尾巴。
然后就被抽飞了出去。
容雪淮走在这条用尾巴搭建出的通道中。他每向前走一步,身后的狐尾就无声的自动闭合。他能看到狐尾上万千绒毛无声的抖动着,似乎也知道他是来帮忙一样的兴奋着,然而在他身后的几条狐尾,就跟着他的脚步缓慢的合拢,试探着隔着一段可以感受到彼此体温的距离,却绝不推挤催促。
外面上官海棠被一尾巴抽出去的声音他自然也听到。所以眼下自己能被放进来,当然跟修为跟地位全无关系,答案只有昭然欲揭的那一个。
他犹然有些不敢置信。
“温折,在你心里,我这么重要和亲密吗……”
他终于走到了温折面前。
这个少年就昏倒在他面前,温软的、毫无防备的、面上还残余着痛苦和无措的。
也是赤.裸的。
他垂下眼帘探查着温折的现况,脑中却不由自主的转过了一帧帧同温折相处时的画面。这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带着点受伤小兽的防备和小心翼翼,却可以简单的凑过来蹭着伤口轻声呜咽,连撒娇也不敢,但的确惹人怜爱。
说实话,他一直以为温折的那半妖血也许会是小鹿兔子,眼下发现这小东西竟然是只狐狸……这可真是教人意外。
容雪淮轻轻碰了碰温折的脸,想到这孩子说喜欢他。他想了想自己一直以来对温折的态度,也并没有哪里特别好,不由得心里惭愧。
他伸手抵住了温折的后心,一道温和的引导真元就从他掌心传过去。半妖觉醒最欠庞大的能量,如今能有力量主动送上门来,对方当然来者不拒。于是容雪淮的真元都仿佛被一张庞大的口贪婪吞噬,有去无回。
容雪淮只是不在意的笑笑。若是按他原本的打算,现在应在这孩子充满防备的狐尾外提供真元,这些力气真正能被温折所用的十不存一,所浪费的至少该是现在的十倍百倍。
他并没有在意自己流失的那些修为,只是轻轻环抱着温折,温柔的低声对着怀里的半妖说着对方听不到的数落。
“小笨蛋。”
“狐族天性狡黠,怎么能过成你这幅模样?”
“半妖觉醒是生死大事……这种信任哪里是可以轻托的?”
只要他动一点的坏心,这时脆弱无比的温折就能被轻易毙于掌下——而且纵观还热腾腾的妖族仇恨,他似乎也有理由这么做。
或者他稍稍心思淫邪一些,只要几道法诀,温折此生都会是他御下的兽奴,他一个念头能控制温折的生死,亦能让温折生不如死。更不提温折也算薄有姿色,只要他愿意,甚至能让温折全年不休的处于欲.火煎熬之下,每时每刻都不得不婉转求欢……就是更羞耻的控制,也做得出来。
就现在的环境而言,他即使做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一人会在意。几乎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只小狐狸的痛苦,更不会有人正视半妖的不愿。倘若容雪淮平日行事再温和可亲一些,甚至会有人主动上前来讨要温折拿去玩玩。
然而那两条护卫的狐尾,就那么全无防备和犹豫的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这是百年来,深居简出,有意避开他人的容雪淮首度面对这样炽热而无遮掩的情感。如此全然的信任就用一种无法被反驳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
他久久的凝视着怀里的温折。他们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层薄薄的被水打湿的衣料,而包裹住两人的狐尾更营造出一个温暖而暧昧的空间。
在这般的气氛、如此窄小的环境下,那最纯澈干净的情感就正中红心的将容雪淮打了个正着。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容雪淮实在难以拒绝对方传递过来的感情。他并不是不喜欢温折,只是似乎从前的喜欢都不受控制的转变成了另一种喜欢。
他低下头看看温折,唇瓣仿若不经意的擦过对方白皙温软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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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自惊
温折从混沌中缓缓转醒,只觉得浑身上下闷闷的酸疼钝痛,仿佛被人用乱棍劈头盖脸揍了一顿一样,动一动手指都十分乏力。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锦被轻薄而温暖,边上还镶着一圈毛茸茸的白狐毛。温折迷迷糊糊的在那毛边上蹭了两下,感觉实在不对:这毛边镶的太大不说,那毛发被波动的触感又是……?
温折睁开眼睛,稍稍撑起身打量一眼,只一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被子上并没有镶嵌什么毛边。他面颊蹭过的是他自己的尾巴。
他惊恐的坐了起来,六条雪白的狐尾全都在惊吓下竖起,原本顺滑的狐狸毛也都一根根炸开。温折难以置信的掐了掐自己的尾巴,记忆里的最后片段浮现在脑海,他无声的哆嗦起来,颤着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两只雪白小巧的狐耳被他手上的热气呵了一下,灵巧的动了动。
他觉醒了。
最后一点侥幸都无法保留,温折一下子从心底到指尖都冷了个彻底。
他原本是个混血,备受歧视,只算个玩意,但世间好歹还能容他苟延残喘至今,留他一条小命。后来更是幸甚能遇到菡萏花君,并不把他作杂种看,反而待他如同对人一般尊重。
然而在战争的余烬还未冷却的如今,觉醒的半妖却真正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使无罪也当诛。
妖族天生的好资质,修炼速度要快人类一两倍,只是修不到一定程度就不开灵智,开了灵智也如懵懂幼童,要多年才能慢慢长成。
谁知半妖这种生物,纳人类与妖族两家之长,修炼速度不同凡几,性格也更是聪明伶俐。在当年那场烽烟战火中,更有妖族千年攒下的半妖专门组成的一支军队,成员诡狡而修为高强,人类付出了好大代价才将其全数歼灭。
血的教训还未干透,人类的忌惮也就不足为奇。
关于半妖觉醒温折也听说过些。觉醒的半妖无需修炼便有些属于种族的血脉天赋可以展现,觉醒时要灵气支持,需要的灵气越大便说明妖族的血统越纯正,觉醒后更要好好将养,不然纵能凭天生的天赋会上三招两式,也不足为惧。(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他少时曾有个同样身份的混血觉醒,那个少年长温折两岁,另一半血统只是温顺无害的黄鹂。半妖觉醒动静都不小,恰好惊动了路过的三公子。黄鹂少年就被三公子好玩要去,收在身边做了个小宠。
温折和同伴原还庆幸他不必再做杂役吃苦,就算雌伏人下也终究比他们猪狗不如活着好上百倍。谁知不到半月那觉醒的同伴就断了气被草席一卷扔了出来,温折和几人半夜悄悄为他收敛了尸骨,昔年的同伴背上新生的两只小翅被一寸寸打碎了骨头,声带也被药哑,身上伤痕更是不胜繁数。
后来温折听人讲起那桩事,觉醒的半妖黄鹂一带进内院就被打碎了翅膀,药哑了嗓子。三公子玩了半个月,也并没觉得半妖跟普通侍宠有什么不同,更加上没有留半妖活着的道理,于是随随便便就拉下去打死了。
温折隐约记得自己当时闹得场面不小,现在又是这么一副狐尾兽耳的样子,大概是瞒不过去的。不留半妖是人间惯例,他自然没能奢望自己能够免俗。
我为什么没被杀死呢?温折这样想,是要等我醒来才杀我吗?我虽然已经死过一次,可这样直面着死亡还是害怕。
温折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紧绷的尾巴已经慢慢放了下去。温折拉过一条,木然的看着这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流水一样光滑的皮毛在他掌心上擦过,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慰藉。
也许花君也看我稀奇,意图收我在榻上玩上几天。温折慢慢想着,当然,最后自己是一定要死的。可花君这么好的人,甚至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忌惮半妖就直接毁了我的尾巴,所以就算是死,也可以不那么疼吧。
其实疼也没关系,我很能忍痛的,怎样玩弄都可以。温折闭上眼睛,手里无意识的揉搓着自己软软的尾巴――但……如果是花君的话,我可不可以在他高兴的时候……求他在我临死之前,亲我一下?
房门突然被悄悄的推开。
容雪淮无声无息的走入,在看到静坐在床上的温折时目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便有些喜悦的笑了起来:“原来你醒了。感觉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要同我说,不能耽误,知道吗?”
他竟然还待温折温柔体贴,和原先别无二致。
温折心下酸涩,又觉得有些胀痛的满足,没料到觉醒后还能被这样对待,一时间有酸意汹涌着冲刷着鼻腔,逼红了温折的眼眶,让他不敢说话,怕带出哭音来,只是低着头摇摇,表示自己什么都好。
“刚刚醒,还没有缓过来?”容雪淮一边轻声发问,一边把手中的托盘放到温折床头的小几上:“恰好我刚刚调了些月影蜜,现在有没有胃口?没有也要稍微吃一点,它对你现在的情况很有帮助。”
温折扭头看了一眼,青瓷淡花的碗,一碗略带稠意的清澈液体,颜色银白月皎,仿佛还蒙着一层朦胧的光。逼人的灵气连温折这样不修炼的半妖都能感受得到,想必珍惜非常。
温折苦涩又满足的笑了笑,然后慢慢摇头。
容雪淮并不发怒,只是轻抚了温折的肩头一下,柔声哄道:“是甜的。如果还不想进食,至少抿一勺好不好?”
温折心底发出微弱的抗拒,别这样。他无力的想着,花君,不要再待我这么好了。您这么好,我真的要深深的陷进去,真的会舍不得死去。到时被您厌弃杀死的时候,恐怕会忍不住的挣扎,既添了麻烦,也连一个乖巧温顺的印象都不能留在您心上。
“……不行的,花君。您不能让我吃这个。”
“嗯?”容雪淮意外的看了看他:“你不喜欢?那你想吃别的什么,我亦可以……”
“不行的,花君。”温折又重复了一遍:“有灵气的食物,半妖不能吃……这能增长半妖的力量。您又不打断我的尾巴,又让我吃这样的食物,这样我在临死的时候,该有力气反抗您了。”
容雪淮有些惊愕的注视着温折。
过了片刻,他在温折的床边坐下,握住了温折的手,察觉到半妖的手掌温度冰冷,手心里还布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容雪淮缓缓道:“温折,你怎么会这么想?”
温折嗫嚅道:“……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都是这样的,在温折所见所闻里,世间之人都是这样对待半妖的。
容雪淮凝视了温折片刻。温折冷腻的手还躺在他的掌心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容雪淮轻叹一声,伸手拉起被子,将本来盖在温折身前的被子披在温折的身上,然后又严严实实的把温折用被子包裹起来,在颈窝处掖好了被角,让温折只露出一颗耷拉着两只雪白狐耳的脑袋。
“我少年时,曾去极北之地游历。那里有一种蜘蛛,性凶残极恶,嗜杀人,常活剖人腹食肝,又在逝者尸首的内腔中产卵……我曾因义愤而随朋友前去围剿过一次,这蜘蛛的确狡诈阴滑的很,倒让我吃个不小的苦头。”
温折很爱听菡萏花君跟他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但花君不提刚刚的事,反而给他讲这么一个故事,实在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愣愣的看着花君。
容雪淮三言两语的讲完了故事,语气平和的询问温折:“温折,你是觉得,你会比那极北的蜘蛛更加凶恶吗?”
温折连忙摇头。
容雪淮又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你为什么要我出面要下你?”
初见……温折眉心狠狠一颤,重生回来所遇的第一幕直直的撞入脑海。当时自己实属病急乱投医,求助菡萏花君也只是随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若一定要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不想那么痛苦的再来一回,同时也因为……自己其实想活着。
容雪淮笑了笑,伸手替温折别上他面颊垂下的一缕长发,“极北蜘蛛是极恶之物,饶是如此,它亦奋力求生。你明明这么好,也没有去害过人,心里也十分留恋生命,为什么要提前判了自己死刑?”
说到这里,他开玩笑道:“莫非是我对你不好,欺负了你,才让你这么心若死灰,连活着都不想了?”
温折怔怔的看着容雪淮依然温柔的面庞一会儿,渐渐红了眼眶。
他哽咽着重复道:“花君……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你对我这样好,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让你看轻我。”
他怎么会不怕死?
只是比起怕死来,他更怕在菡萏花君这里自取其辱。若是他奋力恳求,换来的只是花君冷笑不屑亦或厌烦憎恶的表情,只要想一想,就比死更让他觉得难受。
容雪淮听了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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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闲谈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轻轻道:“在十万年前,在这片大陆还不属于人族,在当时妖族和巫族平分天下的年代,人类不过是被驱使的奴隶和玩物,而有天分的人类如果不被重重契约符咒束缚篡养,就会在被发现天赋时杀掉。[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温折从未听过这样一段历史,他也根本想不到生活在另一个界面内的妖族,昔日还在这个世界里有这么大的权力荣耀。
当时的人族,跟如今的妖族半妖的处境何其类似!
“不过,上等的半妖跟人类不同。在妖族看来,他们虽诞生于卑贱的人类之体,却比人类更强悍,比妖族更聪颖,他们尊敬这些半妖大人,服从、膜拜、半妖的身份至为尊贵。”
容雪淮看了看不可置信的温折,轻轻点了点他头上不知何时竖起来的耳朵:“你知道吗,你就是极为珍贵的上等半妖,一百个混血里才能觉醒一只半妖,而十万只半妖里,才会有一个能有你的资质。”
温折听到过去和如今荒唐颠倒的历史,本来就有些错乱,现在又听到这么一个消息,更是一时间言语不能。
容雪淮被温折空白一片的表情逗到,微微一笑:“那么,温折。如果你是当年至尊至贵的半妖大人,我是一个你手下被发现出众天赋的人类,地位也比不上一粒尘土好到多少,你要不要杀我?”
温折慌乱的摇头:“不,不……您怎么会落到那种地步呢?”
“会的。你一句话可以轻判我的生死,大家都这么对待有天赋的人类,你要不要杀了我,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
温折只是一味的摇头。
“我怎么可能……杀了您?花君,这没法假设的。”
容雪淮的笑意更深:“我生而原罪,不只是你,就是普通的妖族看了,也要随便杀了我的。”
温折断口否定道:“花君,求您不要说笑了,您怎么会生而原罪!”
“怎会生而原罪。”容雪淮重复了一遍温折的话,赞同道:“不错,世上从没有生而原罪。
他的手轻柔的落到了温折的发顶缓缓摩挲:“世人皆言我残暴冷厉,正道对我畏之避之,魔道对我恨之入骨,我的脑袋更是被悬赏了天价的花红……难道只因这世上真心敬重我的人少,我便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吗?妖族人族大战,人类侥幸惨胜,对妖族恨不得赶尽杀绝,觉得它们全都该死……傻孩子,这样偏激的一方之言,你怎还真的信了?”
温折仰头看着菡萏花君,他正态度柔和的为自己开解,一字一句,没有半分不耐,那对氤氲着暖意的春水眸里亦是微微的含着笑。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不由自主的,温折喃喃问道:“那我犯了什么错,花君会要杀我?”
容雪淮的表情凝重起来,他斟酌片刻,到底还是没有随意打发敷衍过去。他认认真真的沉声道:“……只有两件。”
“第一,若你滥杀无辜,随意对清白者加以刑罚侮辱。第二……你背叛我。”
他一向态度和气,仿佛怕吐字重了都会吓到温折,很少这样严肃的同温折说话:“若你有朝一日违背了第一条,天涯海角,我必杀你。但你若违背了第二条……”
讲到这里,连容雪淮自己也迟疑了。
“那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摇头,声音轻的仿佛自语:“毕竟,我这一生,大约经不起第三次背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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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海棠推开书房大门的时候,容雪淮正在给一只香雪鸾处理翼上的伤口。
海棠君扫了一眼,又凑过去对着那灵禽仔细的看了看,有点不确定道:“这是……我去年拜访你的时候偷偷跑掉的那只‘倚画’?怎么,受伤就回来找你了?”
那香雪鸾通灵,也能明白人语,听上官海棠这样讲,它怯怯的短鸣了几声,扑腾两下,似乎自己也觉得十分羞愧难当,于是将头深深埋在了未受伤的那支翅膀底下。
容雪淮收起药膏,安抚的拍了拍倚画的背:“灵鸟向往蓝天,异兽渴望山林,这些本来就是铭刻在它们骨子里的天性。我留它们在映日域里生长,只是因为这样对它们好,并不是为了驱使它们。去岁倚画年纪够了,自然去外面游荡,它知道我对它好,受伤便回来寻我,又有什么稀奇?”
他抱起栖在椅子上的香雪鸾,把它从书房的窗户里放飞了出去:“西峰那里,你的巢穴还在。若是累了,就自去安顿吧。”
上官海棠一边看着一边啧啧称叹:“莫说十二位百花道同修,就是中品上品的宗门,我也没见你这样养灵兽的方法。不下印不收缚,愿走就走,受了伤回来还包治……要是我生作什么妖兽,也一定在你这儿落脚。”
容雪淮招出一团水来洗净手上沾上的药膏,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果然片刻后,上官海棠又发自内心的感叹道:“不过也就因为这样吧……当年你在前线单枪匹马挑了妖族大营,以一敌五废了他们三员大将,那黄鼠狼气不过绕远来掀你老窝,没料到你映日域十万妖兽倾巢而出,浴血而战,倒是让山林精木白捡了好多花肥。”
容雪淮失笑出声:“并没有那么夸张。虽然号称十万妖兽,其实大半都在六品以下,也没什么灵智,还是御风、卷雷它们压阵,在后面拼命驱赶,跑出个兽潮样的效果。更托了寒霜、凝雪的福,曲意应承,里应外合,才得了那样的结果。
上官海棠当年没对此事多加过问,听到这里不免好奇:“凝雪、寒霜那两位,我记得是丹鹤吧。鹤族生性高傲单纯,它们自小就长在你这里,从哪儿学会的耍诈?”
“我这儿的羽族年轻时几乎都飞出去过,直到玩够了再回来啊。”容雪淮摸了摸下巴:“不过要说耍诈这件事……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它们是被外面环境带坏了,还是因为我念《三十六计》给他们解闷的缘故。”
上官海棠:“……你还念《三十六计》给它们解闷?”
“事发有因嘛。它们当年也是受伤回来,夜晚疼的睡不着觉。我见了难免上心,手边恰有一本《三十六计》,正好给它们念念――何必这样看着我?你要是受了什么伤过来找我,我也肯给你读书啊。”
海棠花君目瞪口呆的看了容雪淮好一阵,才感慨道:“你对这些妖兽的好,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当年出了事后,几乎见人就反胃,这你是知道的。相比之下,我倒觉得这些妖兽好得多,心思直白易懂,你若待他们好,他们虽未必原样回馈,总不会私心算计……映日域是师门之地,我当年真以为它被妖族毁去,实在痛心不已,倒没料到会承它们的恩,能守住这尺寸之地。”
“噗,百余山峰的尺寸之地。”
上官海棠漫不经心的调侃了容雪淮一句,偏头去看他桌子上墨迹未干的一份书稿,刚刚读过几行就笑了起来:“雪淮,你这是写什么话本故事?”
“《射雕英雄传》。”容雪淮心里对那武侠大家道一声惭愧:“以往在凡人茶楼里听的,我近来打算教温折识字,先预备些话本出来,也好鼓励他看。”
“随便去买两本不就是了,你要差我跑个腿也行,何必要你亲手篆抄。”
“坊间话本多是些公子小姐花前月下的情情爱爱,我拿给他看不太适合。何况他是个男孩子,我总不能用后宅故事打发他。”容雪淮洗净了手,就重新回到书桌前,提笔蘸墨,接着上一回打断的地方工工整整用台阁体默下去。
上官海棠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颇为唏嘘的长叹道:“我刚才过去在窗外看了温折一眼。你调养他,喂得是玉桂银露蜜,焚的是九转盘漓香。若是我所料不错,你这是给他打好经脉底子,再过些时候就要教他功法,引他入大道了吧。”
容雪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说这种话。”上官海棠摇了摇头:“但雪淮,我到底要提醒你一句,温折毕竟是个半妖,你莫忘了昊风的前车之鉴。”
持笔的手顿了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毁了这一张刚刚写好的故事:“昊风和苏澜的事,唔……我是不是没有和你们讲过,我认为昊风在此事上也犯了很大的错?”
容雪淮平静的抽走了被墨污染的宣纸,重新抹平一张新的:“我一生的确最恨背叛,但昊风和苏澜的开始就很有问题,苏澜日后的报复固然无情,却也算无可厚非。至于昊风现在对苏澜的那些手段……他若敢把这事现在我面前,我打他一顿也是轻的。”
上官海棠定定的看着他,嘴唇翕动一下,最终还是把视线从容雪淮温和却坚定的面容上移开,将目光投过窗口散入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并没有再说什么。
将半妖作为玩物一事,以他的身份自然见过不少,有些寄卖会上更有□□得当的半妖奴隶公然贩卖。像是温折这类温软怯弱的半妖,无非只有两种玩法。
一种自然是捧在手心千娇万宠、轻怜蜜爱。可谁若有这份金钱和心思,足够购买一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半妖,在邀人怜惜娇宠上,温折实在不算一流。
第二种便是在榻上纵意的玩弄□□。温折的长相和气质无一不在邀请人来狠狠欺负,如果不是遇到容雪淮,他此时大概会被逼到痛苦和战栗的极致,好让人欣赏那张卑微哀求遍布泪水的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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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烟火
“于是西山一窟鬼各放一个,组起来是 ‘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十个大字。求书网www.qiushu.Cc十字颜色各不相同,高悬半空,良久方散。*”
容雪淮坐在温折床头,膝上摊开一本他自己从记忆里默出的书,念到此处他突然顿了顿:“书里这段……唔,温折,你看没看过烟火?”
温折双眼亮晶晶的,带着些向往的憧憬:“没见过,但书里这样写,料想是很美的吧。”
容雪淮奇道:“听梅阁年关时也不放焰火?”片刻后他自己反应过来:“是了,修仙门派不过凡间那些节――温折,你想看烟火吗?若是你想,我便可放给你看。”
此时已是夜色密布,星罗齐天,的确正是放烟火的好时候。温折迟疑道:“可以吗?”
容雪淮笑了笑:“放心,不会麻烦我。你穿好衣服,我带你去摘星楼顶。”
他一边说着一边避了出去,温折从被窝中钻出来,很快就穿好外衣,兴冲冲的推开自己房门,双眼紧巴巴的盯着在门外等待的容雪淮:“花君。”
“好利落。”容雪淮笑着逗了温折一句,随即道:“来,握住我的手。怕晕就闭上眼睛。”
温折握住菡萏花君的手,面前就是自己倾慕之人的面孔,他不舍得闭上眼睛,于是天地景色和浓重的夜色就在他眼前翻搅成了一个漩涡,等下一刻,自己已经站在了摘星楼顶,依然牵着花君的手。
摘星楼顶有专门设下桌椅,供人夜晚赏月之用。容雪淮领温折在藤椅上坐下,想了想,又取出了两个杯子并一壶果酒。
他并没有立刻放烟花给温折看。那果酒被他倒了一杯推给温折:“这酒不烈,还甜丝丝的,你可以多喝一点。我猜你应该酒量不错,不过还是不要贪杯。”
温折奇道:“我是有一些酒量,花君怎么知道?”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在听梅宴的时候,曾经给过你一杯酒要你暖身。那酒纯度可不算低,你饮了一杯还没有醉意,自然是有几分酒量的。”
说完这句话,容雪淮停顿片刻,复道:“我当时不知道你的年纪,才把那酒贸然给你。[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你现在喝些酒是可以的,不过先不要沾那些烈酒。酩酊大醉看着潇洒,其实并不算什么好事。”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酒醉后的头痛回忆,菡萏花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发觉温折一直窥觑这自己的神情,他登时笑道:“你这么听话,当然不会随便喝醉。果酒度数低,我不限着你,你自己用吧。”
温折又仔细的看了看他,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才转过头去倒酒。容雪淮微笑着看温折把一杯果酒推到自己的手边,玉盏中淡紫的酒液轻微的摇晃,波动着杯中的一轮月亮。
他上次狂饮时,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满月的夜晚。
容雪淮仰着头静静看着天空,只觉得依稀还是当年的星夜。
但相伴的人和内心的感情,毕竟不是当初那样了。
温折在一旁吃点心,容雪淮眼角扫过,也没有太在意。他心中微微惆怅,如此月色,他曾经多少次和后来把自己推入地狱的人共享过。
要是时光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就能留住当年真挚的美好吧。
他在来此世还不久、这具身体的年纪还小时,常会念着上辈子的旧事。那时他最爱在夜晚一个人赏月观星,看看那和上辈子相同,仿佛亘古不变的月亮。几岁孩子的身体受不得凉,每每就劳师兄抱他上来,再裹一层厚厚外衣……后来有次不经意睡熟了,亦被轻轻抱着回房。
但这些记忆终究都过去了。好的和不好的,愉快的和残酷的,都过去了。
但如果回想起更久远之前,想到上一世的事情……
那是他此生再无法触及的世界,距离也许比他和这片星空更遥远。
“花君?”温折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容雪淮回过神来,勉强压下心底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缓声道:“别急,我不逗你,这就放烟花给你看。”
“不是。”温折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嗫嚅道:“我只是看花君好像有些难过……”
话刚刚说出口温折就有些后悔。就是七八岁的孩子也知道不该当面给大人没脸,他这样的出身自然知道不能随便点破上位之人的情绪。
但那个人是菡萏花君,温折看着他,就情不自禁的说出心里想的话,更何况他隐隐还有个念头:即使花君因此对他发怒也没关系,他只是不想看到花君这么难过。
容雪淮当然不会对他发怒。他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温折一会儿,长久的凝视着温折清透的双眸,把对方目光中的情切在意都一览无余。
过了片刻,仿佛被什么打动,容雪淮用一种比平时更柔软的语调轻轻道:“温折,你如果愿意,就坐过来一些,离我近一点。”
温折求之不得,怎么会不愿意。他挪着椅子搬到容雪淮跟前坐下,半侧着头关怀的盯着菡萏花君,眼中的心疼明晃晃的,掩也掩不住。
容雪淮视线一偏,就正撞上了那真挚而担忧的目光。那目光澄清纯澈,除了最明白浅显的关切之外,再无其他。此时容雪淮心思本来就比平日黯沉,见了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有种不想压抑克制的冲动。
“你年纪还小,又对我有情意,我其实不该这么引诱你。”容雪淮轻轻道:“所以你如果厌烦这样,不要怕,直接把我推开,打我也可以。”
温折听菡萏花君这样说,本来以为他要在露天下对他做那种事。
但是没有,容雪淮只是握住他的手,用轻轻的力道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柔和地拥住他。这怀抱和他本人一样,温暖、安宁、又静谧。
微风拂过,时光仿佛定格此刻。
温折倚在花君怀里,鼻尖能嗅到对方身上辛凉清透的芙蓉香气,面庞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肌肤贴合之处,无不传来温暖的温度,不由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揽在温折肩背上的手轻抚了温折的头发一下,他神态此时已经自若如常,仿佛刚刚脸上一闪而逝的脆弱神情只是温折的一场错觉:“起来吧,我放烟花给你看。”
温折慢慢从他怀里挺起身体,夜晚风凉,离开了容雪淮温暖的拥抱,他一时难免打了个寒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就被盖上了一件薄衣。
“你想看什么?”容雪淮弹了弹自己的指尖,上面就迸发出几点柔和的星火:“想看什么都可以。”
菡萏花君给的范围太广太大,温折一时拿不定主意。容雪淮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下一刻,就有流光从他指尖飞出,璀璨的光芒在天空中炸开,赫然是一幅如画的山水。这山水越拉越近,移步换景,仿佛人突然俯下身去观察一样:水面逐渐放大,可看清清澈河水里一尾朱红的游鱼;俄顷又仿佛人抬起头来,登到山峰上,把视线和缭绕的云雾并齐。
“既然你选不出,那便先看看我曾见过的风景吧。”
“这是留云山。山中有一处孤仞,上面栖着一对碧落鹏侣。我曾为寻一味灵药和它们聊了聊天……后来?后来它们就随我回了映日域,那天掉到你院子里的点墨,就是它们的孩子。”
“此处是碧落泉。取自‘上穷碧落下黄泉’之意……常年百花盛开,四季如春,偶尔薄雾氤氲,泉水能炼成上品辟谷丹,也就被人戏称做‘有情饮水饱’。”
“它叫溪花涧……”
一场一场的美景荟萃,看的温折目不暇接,连呼吸都轻的小心翼翼。烟花放到终了,容雪淮指尖弹出一点白光,夜空上就升起了一只摇着六条尾巴,轻巧跳跃的雪色狐狸。
调皮的小狐狸和雄浑壮阔的沙漠孤阳一同寂灭落幕,容雪淮收回手,对着心神犹然沉浸在那场烟花中的温折微微一笑:“还喜欢吗?”
温折从幼时就生在听梅阁里,充其量是只坐井观天的小狐狸,哪里能想得到外面世界的如斯瑰丽。他被这场盛景震撼的几乎失去语言能力,只能怔怔的点点头,又点点头。
“喜欢就好。”容雪淮站起身,把温折身上滑落了半幅的衣服拉起,严严实实的裹住了他:“这些风景,你总会见到的。过些时候我带你出去玩一玩,再过些时候,有些地方你就能自己去看了。唔……书阁里有些游记册子,你若有兴趣,明天我就拿给你。”
“去那些地方……我可以吗?”
“你是自由的,温折。你会有出游的自由,也会有停驻的权利。现在你可能不太明白……总有一天,你走过万水千山之后,仍然选择回到映日域来,不是因为你比我卑微,也不是因为我命令你,只因为这里是你的家,是你永远可以依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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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离别
那个晚上以后,温折又恢复了稳定的作息。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因为他的身体还没有调养妥当,上午的练剑时间被取消,改为识字习书。
初学的时候,花君就站在在他身后,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从心口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容雪淮的手亦包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带着他在宣纸上落下一个‘永’字;更有对方温柔又带着磁性的声线,随着落笔的手一同响起:“起笔如巨石崩崩然也,谓侧,故继若勒马之用缰,名勒……”
花君教导他时微微低头,口中的热气就都呵在温折头顶的两只狐耳上,带来一种奇异而□□的感受,从耳朵尖一直传递到腰眼,温折只有悄悄咬紧牙关才能勉强站住。
所幸后来容雪淮指导温折写了几个字后便不再这样亲密的教导,温折说不上自己是为不必再分心松一口气更多,还是失望遗憾依然想倚在花君怀里更多。
上午的学习也并非乏味枯燥,每过三四刻,花君就会让温折站在窗口眺望远处,歇歇眼睛,偶尔讲上一两个笑话。
自从妖族血脉觉醒,温折似乎也有了些过目不忘的天赋,学习进程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容雪淮对此颇为惊喜,又道劳逸结合,下午的休息对他放的更开。通常吃过午饭后,就是三五糕点一壶花茶,或是葡萄藤架或是碧玉花下,温折可以静静的听花君给他讲一个又一个异国风情的童话。
“没有童话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容雪淮一边咬一口桃花糕一边笑道:“其实这些故事应该睡前讲给你听才是,怎么?”他看温折为难的眼皮垂下,唇角抿起,仿佛有点委屈的表情,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睡前偏爱听江湖故事,要我说什么好呢?”
到了最后,容雪淮依然要在晚上念那本《倚天屠龙记》。
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温折血脉觉醒前那段日子,交流平和又常有说笑。一个人行教导之名却并不严厉,一个人微末弱小却不必卑躬屈膝。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很久,半个月后,海棠花君给红莲君传书,血炼宗一事非要劳烦他不可,容雪淮要离开映日域了。
走之前他给温折布置了作业。
“照理来说,我要出门一个多月,你在这期间要做的功课应该和平时是一样的。”容雪淮轻点着温折平时用来习字的字帖:“不过在假期还要求你兢兢业业一往如常未免太不人道了。所以不妨让你放松一番。”
温折立刻表态道:“不必这样,花君,尽管留和平时一样的课业就好,我都可以照常完成的。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好觉悟。”容雪淮笑着赞了一句:“只是不用了,要知道,假期前一个晚上哭着补作业才是人间常态和乐趣所在啊。”
他笑眯眯的合上了手中的书册:“字帖一类的作业我便不留了,你想起来时写几张就好。我走以后,你必须保证每日有一个半时辰的阅读,藏书楼里的书目你可尽选。若是想下山去玩,书架上左起第一格有些灵石,还有块牌子。你把那牌子佩上,一般人不敢难为你,若有人不长眼,它的威力也足够护主。”
交代过这些,容雪淮又絮絮关照了些生活饮食上的琐节,待把事情都安排明白了,他便取出斗笠扣在头上,留下一句“假期快乐。”,就踏上碧落鹏的后背离开。
温折目送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那一人一鸟飞到他再也看不到的天际尽头。
容雪淮离开只不到一天,温折就开始想念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花君离开后他独自一人的新鲜感,就先感到了巨大的不适应。午睡后他习惯性坐到了葡萄藤的躺椅上,直到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意识到:至少今天,花君不会再用和缓的声音给他描绘出一个个童话。
温折微微发怔,手指慢慢抚上了对方惯用的那个茶杯。
尽管知道四下无人,他依然忍不住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然后欲盖弥彰的轻咳了一声,这才起身挪到了对方常坐的那把圈椅上。
阳光透过葡萄藤架的枝叶散落下来,化作无数细小的光斑洒在桌子上、地上、温折身上。那细碎而温暖的阳光给了温折一种错觉,恍若这张椅子上留住了容雪淮的温度。
午后的清茶香气里,半梦半醒之间,温折又嗅到了那种辛凉清透的芙蓉香。
一觉醒来,已经是夕阳西下。
容雪淮当然没有回来。
温折怅然若失的收拾了桌子上的茶具。在碰到那个花君惯常用的茶杯时,他骤然缩回了手。停下想了想,他不但没有收起茶杯,还反而在桌子上倒扣了一本书。
没有挪动位置的茶杯和倒扣的书,仿佛是一种暗示。暗示着坐在这里的人只会短暂的离开片刻,很快就会回来。
…………
回到房间后,温折取出了一个匣子。
匣子里有一沓厚厚的宣纸,最上面的一张写着“温折”、“菡萏”、“容雪淮”三个称呼,恰是菡萏花君宽博秀逸的亲笔。
那还是他第一天识字的时候,花君先在纸上落下“温折”两字,告诉温折这便是他的名字。
随即花君又问他有没有特别想认的字。温折当时也不知是脑中哪根神经搭错,竟然不假思索的张口就道:“菡萏。”
一言落下,他才发现自己的急切和不妥。不想容雪淮只是微微一笑,抬笔将“菡萏”两个字端正的写在“温折”下面。
“若你想问的是我的封号的话,那就是这两个字了。”容雪淮弯了弯眼睛:“但这封号只与冰火红莲有关,可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猜你大概会想知道……这三个字,是我的名字。”
花君扬腕落笔,“容雪淮”三个字就紧跟着前两个称呼安家落户。他买一送一又搭了个添头,一边搭上这添头还一边笑道:“这三个字都不难学,你要是肯好好认字,进度快些,很快就知道我叫什么了。”
后来这张纸被温折悄悄藏在袖子里带走。虽然菡萏花君表现的宛若未觉,但是离开小书房前对着他那了然于胸的微笑,温折总是怀疑那是对方待自己的刻意优容。
温折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纸放到一旁,底下的东西就现了庐山真面目。
却是一沓写满了“菡萏”的宣纸,全是温折习字的手笔,从最开始的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形体慢慢进步,直到最后一页,几乎可与容雪淮亲笔以假乱真了。
那纸上是千百个“菡萏”,也是温折在心中轻轻默念过千百遍的呼唤。
――――――
对整个血炼宗来说,容雪淮的到来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他人还未到,那标志性的冰火红莲就已经先一步飘飘而至。红莲落地生根,繁息生衍,眨眼间便化作一片火海,于是整个血炼西宗的外围就环着一圈铺陈若鲜血,赤红如朱砂的明艳大火。
有愣头的弟子尝试放出自己的法宝前去试探,连眨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那法宝就在火焰中化作虚无,只留一缕青烟。
血炼西宗的宗主长老亦被这手笔惊动,纷纷出关查看。十六位宗中巨头从洞府中御起法宝飞离山头,恰好跟凌风信步而来的白衣花君打了个照面。
空中狂风四作,菡萏花君的衣袖袍脚也任西风拂动,众目睽睽之下,他抬手轻按头上斗笠一下,漠然道:“还未杀人作恶者可站出来,本君留你一命。”
他冰冷的声音响彻山野,漫山寂静,无人应答。
“妙极。血炼上下千百弟子,竟无不可拿来问罪者。”容雪淮冷笑一声,将自己的视线投向如临大敌的十六位魔头:“不端不教,乃师长过也。”
即使菡萏花君的目光隔着面纱,枯骨长老也能感受到那寒冷锐利的气势。对方落下话时,他突然心头一紧,后背寒毛齐齐竖起,下一刻,他眼前一白,只听到身旁同门的一声惊叫!
一向让魔门噤若寒蝉的狱火者,速度快的仿佛可以穿越空间与时间。他上一刹立足的余影犹然未散,而此时人却已经闪至枯骨长老面前!不等枯骨长老反应过来,容雪淮就双手一张,铺天盖地的暗器如雨点般骤然扑面而来!
从他话音刚落,到出手攻击,十六位魔门大能,竟无一人有余力反应。
每枚暗器上都附着着细小的红莲火,这火焰大概真不负“极狱厉火”的威名,眨眼就烧毁了枯骨用来防身的所有法器。火焰燃尽,暗器却带着不可阻挡之势深深没入枯骨长老的血肉。
直到此时,余下十五人的攻击才错落不齐的接踵而至,容雪淮眼也不眨,提起枯骨长老的衣领,反手一掌,大片大片的红莲火应心而生,其璀丽狠厉莫有能比肩者,一时间,竟没有任何攻击能落到容雪淮身周三尺。
菡萏花君拎着个碍手碍脚的魔门长老,飘身后退。众人原以为他是不敌十五人合纵攻势暂避风芒,岂料下一刻,他手腕一提一抽,枯骨长老就如同个面口袋一样软塌塌的垂了下去。霎时无人不敛声屏气,只有枯骨长老因难以忍耐的剧痛发出凄惨的哀嚎。
容雪淮此时手中还持着一段鲜血淋漓的脊骨。刚刚众人看个分明,菡萏花君那一提一抽,竟然活生生拔出了枯骨长老的脊椎骨!脊骨一抽,枯骨长老顿失所有支撑,也只有变成个破布口袋一途。
容雪淮面色不改,抬手封住枯骨长老的惨呼。他冷淡道:“你修魔入邪也还罢了,为炼一件法器护身,嫌死尸怨气不够,非要生抽活人的骨头。今日我就活抽了你全身上下的骨头,也叫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滋味。”
他说这话时手不停歇,几句话的功夫,竟然已拔出枯骨长老十六条肋骨!
菡萏花君冷漠的扫视过余下的十五人。这些魔头都作恶多端,旁人的惨呼哀求和血肉横飞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已经只算等闲,然而现在乃是自己同门落得这个下场。始作俑者审视的目光让他们全都心中发寒。
事已至此,除了鱼死网破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这十五人俱都不敢大意,各自用出自己最强的招数,期间不免又拿自己宗门的弟子活祭云云。容雪淮冷眼旁观,面对风雨欲来的暴烈攻击,只是下了一个严酷的定论。
“今日,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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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幻境
自从菡萏花君离开后,时间的流速都仿佛慢了下来。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温折每天练字、读书,闲暇时也会抱膝坐在阳光下,回忆起花君柔和的声音,还有他温暖的态度。
藏书阁占地甚广、藏书众多。一楼都是些经子史集、民间逸话、诗词歌赋。二楼入口下了禁制,大约只有一定修为的修士才能进去。
最开始读书只是因为这是菡萏花君要求的事情。温折才识字不久,看书实在是有些费力,尽心去做只因为不想要花君失望。然而在花君离开后,读书却成了温折和外界交流的一种手段,他年纪本来就不大,自然而然的对外面的新鲜事物好奇又憧憬,如今虽不能行千里路,但读万卷书也成了一项乐趣。
他开始长久的泡在藏书阁里。
这一天他同往常一样,在藏书阁里慢慢走过,经过一排排的书架,浏览着自己在意的内容。如果不是踢到了地上的一卷竹简,这举动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别。
温折看着地上的那卷竹筒,微微一愣:他记得这排书架自己并没有来过,东西是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
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蹲身把竹筒捡起,不经意间侧了侧头,就看到了两排书架夹着的墙面上一幅姿态奇异而笔画清浅的图案。
那图案被用比头发丝还细的痕迹勾刻在墙面上,虽然本身繁复又富有奇异美感,但并不引人注意。若不是温折身为半妖眼神不错,就要把这东西漏下。
温折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图案笔悬飞丝,虽然错综复杂,但却一气呵成。他暗暗咂了咂舌,自己试着在空中虚虚比划了一下,就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作图人的精细和高明。
也不知为什么,这本来只是不起眼角落里一个黯淡的插曲,可这图案却是如此切实的吸引着温折的眼球,紧紧抓着温折的视线,不许他离去。温折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胸口有白色藤蔓一闪而过,深藏在血脉中的力量逐渐苏醒蔓延,让他觉得这幅图案越发亲切。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温折已经从最开始的略感兴趣变成了十分着迷。他不知不觉的伸出手去,有如神助的在图案的一个角落轻轻一按,手指一勾一挑,整幅图案的线条就被他改变。随即每根线条上都有一丝极细的光华留过,一本厚厚的书被从墙面中挤出来,啪的落在温折面前。
温折如梦初醒。
他垂下头去打量那本书黯淡的酱色封皮,岂料他的视线刚刚扫过封面,整个人就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一拉,下一刻斗转星移,他面前已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这是个他永远都不想再见到的人,广华二少。
温折突然发现自己正被重重绳索缚住手脚,吊在房间的正中央。他全身赤.裸,身上的每一寸都传来深浅不一的疼痛。广华二少漫不经心用一块烙铁拨弄着盆中炭火,抬起眼来打量了温折一下,仿佛在度量把这朵梅花按在哪里更合适些。
温折惊恐的挣动起来,他还记得那块烙铁是怎么被压按在琵琶骨下,被人饶有兴致的一路转圈挪移直至尾椎,皮肉烧焦的气味伴着被堵住的口中难以自抑的痛呼,视线则从一开始就被泪水模糊。
那一圈破烂的皮肉挂在身上,像贴在身上的一条梅花织带。有手指好奇而恶意的戳进伤口,搅烂了血肉,深入肌骨中感受着受难的人每一分颤栗。因疼痛而生出的冷汗划过伤口,成了让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从来只有痛苦,没有解脱。
记忆中的经历和眼前的场景重合,那烙铁已经被烧的通红发亮,梅花绽放的如火一样艳丽。广华二少抬起手,欣赏着遍身伤口的少年无力的挣扎、垂死的泪水,嘴角扭曲了一个嗜虐的笑容。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一个声音轻轻在温折耳边响起:“杀了他,用印法,杀了他……”
温折被绑吊起的双手不受控制的结成了一个法印,那号称可以束缚住三品妖兽的绳索就被当场崩断。有种从未感受过的力量涌动在温折身体里,陌生又熟悉。
好像天性就知道该如何去做,温折自然而然的向广华二少伸出了手。指上印法一变,奇异的力量从指尖汹涌传递出去,把眼前的人炸成千万块碎片,淋漓的血肉四散在房间里,大半都糊在温折的身上脸上,粘腻覆盖了他□□的躯体。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温折满头满脸,他有些恍惚的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把手移开,眼中都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他刚刚……杀了广华二少?
理智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然而真正的意识还很难回笼。温折踉跄着身体站起来,只觉得茫然而空虚,仿佛跟整个世界都断开一切联系。
随着脑中嗡的一声,温折眼前一黑,等他再抬起眼时,竟然被捆缚在一个山洞里,周身若有人用小刀寸寸琢磨,疼的好似要炸裂一般。
光线黯淡的山洞里有种潮湿霉烂的水腥气,等温折适应了山洞的微光,就看到远处有个身影由远及近,表情狂乱残忍,恰是那入了魔道的弟子无疑。
………………
温折难以置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身体中不受控制的力量连接喷涌而出,第一次击杀了广华二少,第二次击杀了入魔的弟子。
等他再一次从血肉横飞的凶案现场失去意识后,睁眼面对的,竟然是奄奄一息的菡萏花君。
容雪淮意识迷蒙的委顿在一块大石上,半边身体仿佛被活剐一般,只有零落的血肉挂在骨架上,鲜血从石头上蜿蜒而下,浸透了大片土地。眼见这一幕,温折目呲欲裂,难以自抑的颤抖起来,哆嗦着手向花君探去,不意碰到了花君的脸颊,一片冰凉。
菡萏花君艰难的睁开眼睛,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温折费力道:“快……离开。不要管我。”
温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伸手来抱住菡萏花君,尽量轻手轻脚的把他架到自己身上:“我带你走……花君……求求您……求求您……”
究竟想求他什么,温折自己也不知道了。他的大脑在看到生死不知的菡萏花君时就已经空白一片,好像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他只知道,哪怕是自己死了,也决不能让花君离开人世!
花君因剧痛而抽搐着,软弱无力的推了温折几把。就在温折刚刚架好花君没有受伤的半面身体时,让人胆寒的声音自两人背后响起:“这是想要去哪儿呢。”
温折惶恐而仓促的转头,却再次看到了广华二少和魔修弟子的面容!
“你们……!!”
有一刻,温折期待着自己身体中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再涌上来,好替他解决眼前的一切。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只有一个声音如魔音般不断钻进他的耳中:“杀了他们,你能做到,刚刚你已学了那个印法。”
什么?我不知道!温折茫然无措的后退一步,刚刚两幅场景给他的最大印象就是横飞的血肉,那所谓的印法根本是不受他自己的控制摆出,他拼命回想,却也想不起来。
广华二少狞笑着逼近,却并不对温折动手,反而抡圆了手臂,重重抽了容雪淮一个耳光!
若是这记耳光抽中温折,温折只会感到恐惧。然而若是菡萏花君被如此侮辱性的责打,却让一股怒火自脚底直冲天灵盖,恨不得扑上去咬断广华二少的喉咙!
魔修弟子身形一晃,容雪淮就被他自温折手中夺去。温折毫无章法的扑上去,却只是被广华二少架住,狠狠推到地上,一脚踩住罢了。
弟子看看温折,戏谑而残忍的一笑,一手压住容雪淮肩头,另一只手握住容雪淮完好的那只手臂,用力反手一拧!一时只听骨头碎裂的闷响和花君尽力压抑的痛苦喘息。
温折浑身颤抖,拼命在广华二少脚底挣扎,口中也大呼起来。耳中的声音仿佛更响了些,还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意味:“你这么弱小,什么都做不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不――!!!”
容雪淮苍白的面容已经被大滴大滴的冷汗浸湿,魔修弟子握住容雪淮软绵绵的手臂,冲着温折咧开嘴,充满恶意的一笑,加大力道,在让人牙酸的筋骨撕裂声中,活生生的把菡萏花君的一只手臂拔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温折的所有理智彻底崩断,也恰在此时,那个印法有如神助般浮现在眼前。温折不假思索学着那模样生疏的结印,引导自己身体中血脉的力量,恶狠狠的按到了广华二少的身上。
这一击并不像上两次那般能直接将人打成一块块的碎肉,只是让广华二少肠穿肚烂,胸腹破开一个大口子,失去了行动能力。温折看也不看如破布口袋般摔在地上的广华二少一眼,起身冲向魔修弟子,照旧依法施为,狠狠将那弟子击飞出去。
解决了两个大敌,温折转头扶住菡萏花君,却觉花君的身体余温渐消。他心下大骇,抖着手去探花君鼻息,却得到了一个让人万分失望的结果。
“怎么会……怎么会……”
“因为你不够强呀,因为你什么都干不了。”那声音嬉笑着萦绕着温折:“你瞧,你什么都改变不了,改变不了……”
温折又一次眼前一黑,等他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藏书阁的地板上,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打透,什么广华二少、魔修弟子、重伤濒死的菡萏花君,仿佛都是他凭空幻想出来的。
而距离他不到半步的地上那本厚重的书正摊开着,温折撑起身体,眼神扫过书页,却又猛然僵住。
书上打开的那页,赫然是他刚刚在幻境中学习的印法!
温折飞快的把书合上,烫手山芋般扔到一边,然而幻境中的记忆流水般回笼,那声音仿佛有着魔力一般,还在他脑内反复回放。
“因为你太弱了,什么都做不了……”
还有苍白而垂死的菡萏花君……
鬼使神差的,温折伸手搭上了那本书,亦感受到了书中让他十分舒畅的,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
他极慢极慢的,翻开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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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隐瞒
温折到底还是学了那本书。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也许是出于对那幻境再来一次的惧怕,也许是因为那本书中浓浓的血脉吸引的呼唤……温折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找着理由。
但在内心最深处,温折其实很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他害怕。
不单单是害怕幻境里沦落至支离破碎的容雪淮,他心里其实最怕的,还是重蹈上一世的结局――被人视作一个下贱的玩物,随意的打骂虐杀。
他的害怕,并不出于对菡萏花君的不信任。他信花君会温和的对待他,也信花君不会轻易把他送人,只是上一世惨痛的结局一直如同一片阴影般罩在他头上,他本以为自己忘记了,却轻易的被一个幻境勾出了内心深处的恐惧。
在和花君在一起的日子,温折学会了直抒己见,学会了开怀大笑,学会了说笑戏谑,但短短的几个月,却不能教会这个一直“我命由人不由己”的半妖安全感。
在这样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毫无自保之力,又一直为人随意摆弄的温折就像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就算收养他的人家对他再好,到底手里没钱,只觉得连腰板都挺不直。
一点修为也没有的温折,在内心深处,依然觉得自己如水上浮萍,脆弱的无法抵挡一点命运的动荡。
但他的这些担忧,却是始终没有敢同容雪淮坦然说过。
自温折血脉觉醒以来,菡萏花君一切待他如常,只是停下了剑法教习。温折有一次壮着胆子旁侧敲击了重新学习剑法的事情,也只被花君轻描淡写的转移开话题。
既然容雪淮连剑法也不太想提,更重要的修炼一事温折自然更不会问了。他当时微笑如常,只是心下微微黯然:花君对妖族到底还是忌惮的。
然而花君留下他的命,也没有给他套上层层的符印咒法,待他已经很好,温折又怎么敢埋怨花君不肯让他修炼?
可是对力量的渴望到底还如种子一样一直暗暗生长在心底,直到此时遇到这本印书,终于破土生芽。
倘若这本书没有这样用幻境逼他,亦或换一个时间场景遇到一本让他能有些自保之力的秘籍,温折多半还是要学的。80电子书wWw.80txt.com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想象不到,他潜意识里的不安与惶恐是何等的巨大。
只是不知是因为他资质不够,还是能力不足,这本书他只能瞧到前三页的内容,三页之后,无论怎么翻开,在他眼中展示的都唯有一片空白。
这三页内容,当头的一页就是他在幻境中学到的印法,余下两篇都从基础讲起,没有半点攻击力,零零散散,恰能开个好头。等他把这三页内容都摸熟吃透,第四页的内容才在他眼前展开,依然是基础的东西,却恰好循序渐进,宛如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有些麻烦:这本书仿佛被一种神秘力量限制,温折没法把它带出藏书阁。这便意味着,温折若想要学习书中内容,就非要在藏书阁阅览不可。
画在墙上图腾似乎在墙壁内打开了一个小空间,温折把“笔画”拨开,就能把书重新藏回墙里,同样的,依法施为也能再将书取出。这样一来,这本书就算藏好了。
可若是花君回来……
他会喜欢看到一个乖巧如常,即使觉醒也不添乱的半妖,还是会更喜欢一个已经开始背着他追求力量的混血?这问题温折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
所以对于这本书的存在,温折下意识就选择了躲避隐藏的态度。
就在温折得到这本书的第三日,菡萏花君也踏云而归,他似乎是去远处走访了一趟亲友,回来时还给温折带了一些当地活泼俏皮的小玩意儿。
将近半月不见,菡萏花君依旧温和如故。他先是检查了温折这些日子的功课,又跟温折谈了谈这次远行所见的风土人情,待到都说尽了,他便笑着问温折:“我还没有问你,你这些天在山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出门去玩?”
温折一一作答,只是在容雪淮问道:“可有什么事烦心吗?”时紧张的抓皱了衣服,面上故作平静的回答没有。
容雪淮不觉有异,执壶帮温折添了一次茶水,凝视着睫毛微垂的小狐狸含笑道:“下个月月末是你生辰,你那时也该满了十八岁。在我家乡,十八岁有成年自立的意味。我会在那时送你一份特殊的礼物。”
生辰一事温折只是随口提过。像他这种混血谁记得自己的生日,索性全都以被听梅阁收留的日子作为诞辰,不过这种日子也没有什么好庆贺。
温折料不到容雪淮竟然还能记得这个。他有些惊讶的对上了花君温柔带笑的眼睛,对比花君待自己的态度和自己的隐瞒,着实感到一阵惭愧心虚。一种冲动无声的促他开口:“其实――”
“嗯?怎么了?”容雪淮耐心的等着温折的下文。
“……其实您不必对我这么好。”
温折移开视线,中气不足的声音里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心虚。开口的瞬间,那如待宰羔羊一样的无力感又重现心头,一桩桩、一件件,他到底还是没能把实情交代出来。
“又说傻话。”花君摇着头,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别人对你好,你却不喜欢吗?”
“我只是……觉得我不值得。”温折偏开视线,喉结轻轻滚动一下,喃喃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容雪淮神色一动,抬起手轻按在温折肩头:“温折,你看着我。好好地为什么会这样想?是不是在哪本书里看到了什么混账话?”
温折依言迎上容雪淮的视线,只是目光还有些躲闪。菡萏花君的眼神依然关切又温柔,他缓声道:“我并不是劝你,你自己也可以动脑想一想。就算是三岁孩童的喜恶都有其自己的判断,若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也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对不对?”
“对。”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若是有人突然对另一个人好,要么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要么是那人别有目的,再不然便是另一个人招他喜欢。
“你以为我是单方面的对你好吗?要是这样,我为什么不找个草人泥偶,随身带着,就能天天跟他谈笑?
温折,我在跟你沟通的同时,你也在和我交流。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从来不是我单向的对你好,更是你在向我传达积极的态度,你也在对我好。这些天来我很开心,你也很开心,两厢欢喜,哪里有什么谁值不值得之说?”
要是往常,温折听了这样的话,心结自然打开。
但他今日有事瞒住容雪淮,虽然口中称是,心中又是另一番念头。
――我并没有对花君好。那本书的事情,我竟然现在也没有和他说。
有关藏书馆的那个印法,几次都已经顶到了温折的舌尖,到底又被他强咽下去。若是他没学过那书里的半个符号,想必现在早就全讲了。
然而他偏偏学了。不但学了,还打着背着花君长长久久学下去的念头。如果说了,花君不追究这些倒好,要是追究起来,他又要怎么自处呢?
有时候,人若说了谎,就只好再用百十个谎言痛苦的把那个谎圆上。温折此时处境正如此类。他低头饮一口茶,表情强撑出个平静的样子,内心却煎熬的如坐针毡。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盼望和菡萏花君的谈话快些结束。
在一阵安慰和谈笑后,菡萏花君终于离开。温折亦打心里松了口气,尽他全力把愧于花君的负罪感压到心底的最深处。
他甚至期盼菡萏花君忘记他的生辰,随便拿点什么东西打发他,平日里也轻慢的对待他,千万再不要对他这么上心。欺瞒了对方的自责和自厌如同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比任何折磨都冷酷的拷问着他的心灵。
温折倦怠的闭上眼睛。他大脑里仿佛住着另一个自己,一刻不停的唾弃鄙夷着他,而遭受这种厌恶的排斥,却反而能让他舒服一些。
时间绝不因任何人的纠结和痛苦而停下脚步,很快便是金乌西下,夜幕渐拢。
温折早早就熄了灯,却并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桌旁静静的等待深夜。
他昨天学会了第四页的基础印势后,第五页的内容也浮现了出来,他实在耐不住内心的求知与好奇,想趁着天黑过去看看。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温折蹑手蹑脚的走进藏书阁,打开了藏在墙上的隐蔽空间,取出了那本书。
为了保险起见,他连照明的烛火也没有拿,只借着月光和书本上淡淡的荧光阅读。他毕竟是半妖之体,目光敏锐,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也能勉强视物。
第五页的内容比之前学过的东西都更难更深,温折情不自禁的陷入其中,入迷的忘记了时间和空间。
直到视野突然亮了一些,容雪淮持着灯出现在他十步之外,眉头微皱,在微弱的灯火下显得神情莫测。
他凝视着温折因被突然发现而惊慌失措的神情,又看了看那本因为主人恐惧时手抖摔到地下的书,轻轻道:“白天说话时就觉得你有些不对。温折,你半夜来藏书阁,也不点灯,是想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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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事发
温折僵在那里,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求书网www.qiushu.Cc
容雪淮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温折的答复,就隔空抬了抬手,把地上的那本书摄到自己手里,低头看了看被摔开的那页内容。
只是一眼之下,他的脸色就变了。
容雪淮的肉身早在极狱之渊中被毁了个彻底,如今所维持的身体是冰火红莲的寒炎所化,可谓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然而毕竟不是全无弱点。
他没有指望过往经历能瞒过有心之人,索性未雨绸缪,先花大力气命手下暗查毁去寒炎的方法,用了几十年功夫才得到两张方子。方子里所需的材料几乎都已失传,大约也没有什么人再能用来对付他。
这样一来,不提天下无敌,至少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然而这本书摊开的这页,分明是个他从未见过的新方法。
藏书阁里的书容雪淮都心里有数。温折没有修为,也去不了二层、看不到跟修行有关的书。夜半时分,温折的行为已经足够鬼祟,偏偏看的更是本他从未见过的、足以杀死他的陌生书籍……
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容雪淮心下微沉,冷着面孔抬起眼来,打量过温折惨白惊恐的神情、颤抖哆嗦的嘴唇。
他又重复道:“温折,你半夜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第一次询问时只有淡淡威压,此回开口却已经接近质问。昔年旧事和眼前一幕重叠,怒火和杀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浓厚的杀气不经收敛直冲温折,骇的少年倒退一步,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微弱的灯火下,一直温柔和缓的花君神色竟然近乎阴沉,他向前踏出一步逼近温折,漠然道:“现在这幅样子,可太像做贼心虚了。”
在地上摔开那页已经非常靠后,完全是温折做梦也看不到的内容。他不知道花君究竟见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暴怒,只是那熟悉的命悬一线的感觉重新包裹了他,让他下意识牙齿打战的求饶道:“花君,我……我知错了……”
容雪淮怒极反笑:“好,很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他将手中书本一合,未及上前制住温折,便因扫过那酱色封面的余光被强行拉入几段幻境。
第一段幻境乃是前世之事……挚友背叛在先,他饱受折磨于其后,更有完全无辜的女孩在他眼前被生吞活剥。女孩撕裂嗓子一样的惨叫、从凌乱发丝中露出的一双血红眼睛……
他重温了一遍自己的死法,还不等在剧痛至麻木的浑噩中喘上一口气,就又重新被丢到了一个新的场景。
当然。容雪淮发现自己竟然毫不意外,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除了极狱之渊,他还能在哪儿?
心口处深深钉入一柄长剑,他抬一抬头,眼前就是那张阔别多年的容颜。这个人曾经跟此世年幼的他同作同息,领着他走出一段漫长的黑暗。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亲手把自己推进极狱之渊。
师兄……
接下来的话他都不用再听。尽管再没有回忆过,但这些字句好像早就在无意之间刻在他脑海最深处,毫无忘却。
“不用叫我师兄,雪淮,你知道的,死人没有师兄。”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哎呀,这时候都这样迟钝,你要我说什么好呢?我倒要问你了,前日师父叫你过去,是不是说了映日域主之事啊?”
“你还叫我师兄?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师弟。你现在长大了,可能不记得小时候我对你怎样的好。你那时候比痴儿还不如,比尸体还狼狈,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找了个好师傅,你倒是忘恩负义做起白眼狼吗?”
“你是我捡来的呀,没有我你可什么都不算。容雪淮,你怎么敢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先夺走我师父,再夺走我的位置?我侍奉师父多年,还比不上你一个外来的野种吗?”
容雪淮又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软弱的、心若死灰的:“师兄……到底同门一场,你留我三魂七魄俱全,远远投个胎吧。”
他的师兄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连带着握剑的手都有些轻抖。容雪淮的心脏承受了每次抖动带来的痛苦,在对方响亮的笑声中,剑锋割裂心脏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这怎么行呢,师弟?”师兄轻柔又斯文的笑了起来:“你看,师兄胆子小的很,你不少个几魂几魄,不去投了畜生道,师兄终究放不下心啊。”
容雪淮其实是不想动的。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他感到自己慢慢的磨蹭着,费力的把自己从剑锋上褪下。师兄几乎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这一幕,不主动拔剑,也不再为他制造障碍。
他来到了极狱之渊的边缘。
我会跌下去,第一层是拷打、第二层是火烙、第三层是梳洗、第四层是车裂……容雪淮在心中讽刺的扯了扯嘴角。
他当然没法控制自己,他当然还记得一切。因为他现在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
这幻境重现的是他最痛苦的回忆。
那本书……在如此痛苦的闲暇中,容雪淮竟还能回忆起掌门志里的一条记录。他想他已经大概明白了。
熟悉的疼痛又覆在他身上。他在疼痛中坠落,直到身体都在无尽的刑罚中被消磨殆尽,他才感觉到灵魂悠悠的一震。
他的身体又恢复了自己的控制。
然而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整个人被结在一张巨大的网里,魔宗的几大巨头各持着网的一端。这张网的表现和效用,与他刚刚在这本书里所见的、毁去寒炎的方法别无二致。
在容雪淮视线的正前方,正对着一个熟悉的削瘦背影。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眉眼里是满满的讽刺与讥笑,赫然是褪去全部软弱伪装的温折!
“真愚蠢啊,轻而易举的就会相信我表演出来的一个幻象。”“温折”微笑着,缓步向他走来:“更愚蠢的是你竟然相信自己不会被背叛?怎么可能呢,容雪淮,你生来就是给人骗的。”
“温折”慢慢凑到他耳边,声音粘腻的像是从毒蛇的喉舌里滑出:“不用怪我背叛你,你觉得你在对我好?你只是在安慰你自己,借着我抚慰你内心那条软弱着嘤嘤哭泣的小可怜虫呢。无辜的女孩在自己眼前被杀死难不难过呀?被自己的师兄丢进极狱之渊里疼不疼啊?容雪淮,你一直命都这么大,但这次,我保证,你痛过这场,就不会再醒了。”
“给你看一点小小的惊喜。”
“温折”打了个响指,就有面目模糊不清的影子从山岩中冒出,拽着一把散乱的青丝,拖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海棠花君,你认识的是不是?你信他不会背叛你是不是?”
“……”
“他当然没有背叛你,你的眼睛总算没那么瞎。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在乎的人都要背叛你,你相信的人会被你害死。容雪淮,你活着干什么?你活着能干什么呢?”
说完这段话,“温折”满足的撤回头来,冲着结网的魔修摆了摆手:“动手吧,好好送这位一生都在被背叛的菡萏花君一程。”
那张巨大的网束缚了所有维持容雪淮身体的火焰,不但在一寸寸的吞噬着寒炎,更是直指容雪淮的魂魄。大网铺开时比车裂更痛、比凌迟更痛――那是他的灵魂正被活生生四分五裂。
……
眼前的一切终于都趋于模糊,在下一刻,容雪淮总算又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此时此刻,他正处于玉芝山上的藏书阁里,手里捏着一本酱色封皮的书,眼前有个神色惶恐又可怜的温折。
幻境中少说也过了几天几夜,然而在现实中他不过是失神了两三弹指。容雪淮刚刚被迫按着头重新温习了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往日历程,又对着温折这张脸展望了一番被再次背叛的恐怖未来,一时之间杀气大作,竟收不回来。
温折已在这凌厉了数倍的杀气中摇摇欲坠。容雪淮紧盯着他,面对着一模一样的五官,他很难不去想刚刚在幻境中见识到的另一种神情。
但他毕竟经历过太多痛苦,此时此刻竟然还有理性。
想到刚刚自己在幻境中大致做出的判断和猜测,容雪淮深吸一口气,勉强提起理智和思绪,沉声道:“去我书房,想想一会儿该说什么。”
温折被容雪淮杀气所激,早吓僵了。此时听了他的吩咐竟然四肢麻木不能动弹。直到容雪淮又低声怒喝一声:“出去!”,才近乎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藏书阁。
他刚刚跑出十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温折扭头一看,却是一张玉石桌案被花君一掌击成无数沙尘般的细末,簌簌落在地上,积起小小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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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处理
温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地上跪了多久。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他听从花君的发落到书房这里等待。他自知自己犯了大错,站着也不敢,只好低着头朝门口跪好,脑中乱成一团,而他就在这一团乱麻里一个线头一个线头的挑着一会儿要呈给花君的解释。
要放在几个月前,犯错罚跪是家常便饭。但不知是不是这段日子养的娇气了,温折才跪一会儿就觉得膝盖凉的刺骨,冷气从腿部经络一直蔓延到内腑里,让他的胃隐隐发疼。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书房的门才被推开。
花君雪白的靴子在他面前停住。温折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对方不要绕过他或转身就走,幸好一切糟糕的预想都没有发生,他听到花君冷淡的声音:“起来。”
两个字的吩咐如同天籁之音,温折气也不敢大喘一下,乖乖在地面上撑了一下,站起身来。他的小腿跪的有些发麻不通血,人又起的很猛,身体就不由自主的晕眩踉跄一下,恰好被花君按着肩扶回原处站定。
把他摆稳后,容雪淮就毫不留恋的收回了手,只余温折在心中忐忑不已,又怅然若失。
他低下头,看到花君手中正拿着那本他千方百计也没能带出藏书阁的印法详述。发觉了温折的视线,容雪淮也不遮掩,抬手把那本书抛到了几步外的书桌上,淡淡道:“你可以开始解释了。从发生了什么事到你怎样想,最好详细些说。”
容雪淮的语气不像在藏书阁里那么冰冷的骇人,但也完全不足以称得上温柔。
温折刚刚跪在地上反省的时候已经重新在心中审度了事情的经过。事已至此,他并不敢有所隐瞒,但关于广华二少和魔修弟子的部分,却牵扯到他重生的秘密,实在是无法照实说的。
温折有些迟疑吞吐的从那一日见到那个阵法的时候讲起,提及了自己进入的那几个幻境。他隐去了广华二少和魔修弟子的容貌,只将他们说成面目凶恶的陌生修士。除此之外,他又磕磕绊绊的小声说出了自己那点心思,之后的事就再无可表,若一定要追究到底,那错误中大约只剩今日的瞒情不报。
在整个过程中,无论温折的语气多么犹疑不定、叙事的顺序何等混乱颠倒,容雪淮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就静静的站在温折身前,既不催促,也不愤怒。直至温折把事情讲完了,他才长长慢慢的“唔”了一声。
“你是因为觉得我不肯教你修炼入门,才要背着我偷偷学习印法?那若是我真的不允许你沾这些东西一分一毫,你是不是要恨我?”
“不!”温折仓促惊恐的抬头,语气慌忙而恳切:“我怎么敢怨恨花君。(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温折现在的一切都是花君给的,若没有花君,温折如今已该死了!这次本来就是我逾越过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花君怎么罚我都好,只是别赶我走。您尽管打死我,但求求您别这样想我!”
容雪淮定定的看着温折惶恐不安的神情好一会儿,终于伸手轻轻碰了碰温折的面颊:“你是犯了错,但犯的错可不是‘逾越过了’。你先坐下,我把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和你慢慢说。”
不是是否是听了温折的剖白后相信了温折一些,花君的语气已经趋于缓和。
温折听话的乖乖坐下,看容雪淮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匣子,拨开盒盖后推到他的面前。
匣盖刚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紧紧抓住了温折,盒子中的圆圆一枚纯白珠子,冰雪可爱,然而于温折而言却有一种勾魂夺魄的魅力。
“这是第一件事:温折,我没有不许你修炼。你是半妖之体,若用人类或妖族功法倒也可以,只是太浪费天赋,实属暴殄天物。我这些日子一直用食物沉香给你调理脉络,这枚内丹可用于一种特殊功法,恰合你之所需。亦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
看着温折因这句话而骤然惊愕的神情,容雪淮淡淡一笑,伸手将盒盖按下:“我原想给你个惊喜……倒料不到你会以为我忌惮你修炼。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礼物,不妨就先提前拿走吧。”
温折踟蹰的看了容雪淮一眼,身侧的手指微动,却到底没有去碰那个盒子。
容雪淮沉默的把匣子向温折的方向推了推,扬扬下巴,示意温折把匣子自己收起来。温折犹豫了片刻,见容雪淮态度十分肯定,才握住盒子置到自己双膝上。
之前一直如梦魇般如影随形的试图得到力量的念头终被实现,如今却没能给温折带来预想中的快乐。
庞大而充沛的力量现在就躺在他膝上的匣子里,往昔以为如同高山仰止般的距离眼下触手可及。然而温折却感到自己内心惶恐的战栗――他犯了大错,花君竟然还如此宽容。这是谅解了他,还是因为对他彻底失望,把最后的事情料理清楚,然后再也不来管他?
“第二件事:虽然你现在还不该学习那本印书,不过我并不怪你,因为这的确不是你的错。”
容雪淮微闭双目靠在椅背上,养神般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原谅得来的简直太过轻松容易,让温折听了着实不敢置信。
菡萏花君睁开眼睛,看见了温折双眼圆睁的震惊表情。纵然精神依旧沉郁而疲累,但仍情不自禁的为这幅模样逗出一个微笑。
他停顿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把整件事情从另一个温折并不知道的角度娓娓道来。
“那本印书,是映日域第二十四代域主所作。那时候种族之别还不如现在这样苛刻的你死我活,那位域主前辈正是妖族,本体便是六尾妖狐。”
“妖族天生就有其擅长的种族天赋,这你也应该是知道的。像是低等些的妖族,天赋多是些身体上的铁爪钢牙,再高等些,便可入皮入骨。若是你们六尾妖狐一族,若我所知不错,天赋就正是印法。”
容雪淮稍稍停了一下,又补充了几句温折并不知道的妖界现状。
“九尾八尾的妖狐,实在子息困难,这些年也没的差不离了,即使还有几只,大约也没有几年岁月可活,故而狐族眼下以七尾六尾为尊。十几年前,有位六尾妖狐与妖王墨蛟结两姓之好,成了现任妖后,所以便是在整个妖界,六尾妖狐的身份也非常的高。”
菡萏花君伸手抚了抚那本印书酱色的封皮,徐徐道:“至于这本书……那位域主曾在封面上下过一点封印。因为你有六尾狐族的血统,产生的幻境内容便来引导你学习印法。那几个幻境的根本目的也是催促你翻开这本书。若是别的什么人想来染指一番,这幻境就要演绎些东西……大约是人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和最抗拒的记忆吧,好把人赶跑。”
“所以即使你背着我偷学了这本书,我也不怪罪你。你当时若还不起学习的念头,恐怕那幻境就要更逼真详实,挟住你我的人大约要更不客气,也不会只是什么面目不清的大魔头了。”
容雪淮讲到这里,玩笑道:“你能有回护我的心思,我很感谢,只是我在你心里的实力便这么弱吗?”
将广华二少和魔修弟子代换成容貌模糊的大魔头之说毕竟只是个谎言,因此温折听容雪淮引用他的这番说话就有些心虚,险些没听出下一句话只是个玩笑。
幸而容雪淮并没有在玩笑上留恋的意思。他随口打趣一声缓解了一下屋中紧绷的气氛后,神情就严肃了起来:“第三件事。温折,关于这本书的事情,你为何不同我说?”
预想中的责怪到底来临了。
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温折发觉自己竟然是暗暗舒了一口气的。他诚挚而愧疚的认错道:“花君,我真的知道错了。”发自内心的,他甘愿为自己的过错承受一切惩罚。
出乎意料的,容雪淮摇了摇头:“不。你不知道你错了。”
温折大惊失色,不明白为何菡萏花君为何会这样讲。他猛然抬起头来:“花君……”
容雪淮表情平淡不见动容:“你的确没能明白。如果不同意我的看法,你可以说一说你错在哪儿。”
他的错误……略去花君不追究的学习印法和想要修炼的小私心,似乎也只剩下……“我做的事不该瞒着您。”
“不对。”容雪淮笑了一下:“你一天之中要做多少事,难道有一件件都和我说过?每个人都可以有些自己的秘密,我尊重你的隐私,并不希望你毫无自我,整个人完全的为我敞开。可是你想过吗,为什么我要特意责怪你隐瞒这件事?隐瞒是错误,但比它更严重的,是你没能弄清事情的轻重,你还不懂什么事情可以不和我说,什么事情不可以。”
“不过,这个错误依然不能完全怪你。在你之前的生活中,大概从没接触过类似的知识。”容雪淮直视着因为他一番话而完全愣住的小半妖:“温折,我要罚你,你认不认?”
“认的!只要您还肯要我,温折认打认罚、认杀认剐。”
“并没有那么严重,我不打你,也答应过不让你疼。”容雪淮笑了一下:“今晚就先不追究你了。已经这个时候了,你也别再摸黑回去了,在塔里挑间客房住一晚吧。”
温折还有点犹豫:“花君,那惩罚的事……”
“我已经有些眉目,但还是明天再决定。”容雪淮挥了挥手,神情中已经有逐客之意:“今晚不要再提了,我从不在气头上罚人。”
听了这话,温折心中忐忑又愕然:“您,还在生气?”但眼下明明在微笑,对自己也没有太多责怪啊。
容雪淮的语气意味深长:“温折,我毕竟还是人。”
即使平时温和的好像全无脾气和底线,即使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拥有血肉之躯,容雪淮也依然有着人类的灵魂。
这灵魂让他能继续体味友谊的快乐,也让他能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和绝望。
被无端牵扯进一段幻境,强行温习了一遍生命中最残酷的记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全无火气。
他只是不爱迁怒,并不是不会发怒。
“去吧,自己找间客房安置。”停顿片刻,眼见温折已经移动步子,容雪淮又想起一事:“等等。这个药消肿化瘀,你拿去擦擦膝盖。”
从袖里摸出一盒药膏,容雪淮递了过去:“我当时叫你来反省并不是要罚你跪。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里没有下跪的规矩。刚才忘记了是不是?把脑袋伸过来,我要弹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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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惩罚
目送着温折走出房门,确定他已经安顿睡下后,容雪淮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他又拿起那本酱色封皮的印法详述。之前凭借一个封面就能把人拉入生不如死的幻境的书眼下无比安静,既看不出上面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内容,也看不出它有着温折无论如何费力也无法把它带出藏书阁的脾气。
温折当然没办法把它带出藏书阁。因为这本书只有用映日域的掌门印才能调动。
容雪淮翻了翻书中的内容。刚刚在藏书阁,他已经阅读了这本书许久。最终若要他下一个定论,大概也只有称赞那位掌门是个印法上的绝世奇才。
整本书的风格都足够剑走偏锋,世上流传的印法大都走中正平和一路,本身作用也偏于防守。然而这本书通篇上下都是以攻为守,其锐意和思想着实让容雪淮拍手叫绝。
要是没个三五年功底,大概连最开篇的一个印法都看不懂。
温折竟然能对其中的内容无师自通,想必在印法一道上天赋过人。
想到这里,容雪淮默默的在心中给温折勾勒的授课表上填上了印法一项。
正如学习书法的人多以颜体柳体入手,没有一开始就学瘦金体的道理。温折有这方面的天赋,这很好,但是这本书的风格过于奇诡,几乎每翻一页就上一个难度层级,实在不适合作为基础教程。
这其中的内容,还是等温折扎实了功底后再来学习吧。
容雪淮将手中的书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最终还是把它合上,放入了书架的暗格里。
书上那页毁掉他寒炎的方法已经被他强力破坏,想必当世能将其复原之人不超十指之数。然而有能力恢复内容的人又如何会知道有这样一本书被容雪淮收在手里?威胁他生命的方法已经又少了一个。
倒不是容雪淮不想把这页内容直接撕去,只是整本书都自成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他把书页强行撕去,这本书大概也就废了,着实可惜。
处理了一桩心事,容雪淮的眉宇略透出些轻松的神色。但他此时面沉如水,就是这浮光琼影般的轻松,也只是在他脸上泛起一点波动的涟漪。
信手推开窗户,容雪淮直接从窗口一跃而出。正值夜半时分,天边一轮寒月伴着满天星子,风中吹来阵阵蝉叫虫鸣,却无端的让人觉得十分静谧。
容雪淮御风而行,低头便能将整个映日域俯览。[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他速度太快,一路过来,风声呼啸入耳,声音并不吵人,反倒觉得有些爽快。
待到飞的足够遥远,容雪淮仰头望天,于月下长长的清啸了一声。
他气息绵长,啸声也久久不断,惊起了附近一群沉睡的飞鸟,俱都应和着鸣叫了几声,还有几只拍拍翅膀,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
清啸过后,郁气尽出。容雪淮吐了一口气,神色间已经有了些许轻松的笑意。
刚刚他风驰电掣的一路飞来,回去的路上倒是颇为悠哉。他踏空而行,晚风扬起其宽大雪白的衣袖袍脚。飘飘的衣带配上他脱俗出尘的气质,恍如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一路行来,直到抵达玉芝峰。
在经过那一片弟子阁的时候,容雪淮的身影停顿了片刻。
出于藏书阁的前车之鉴,他犹豫片刻后,还是不请自来的推开了温折的房门,仔细感受着此处是否有什么前任弟子遗留的不该有的东西。
片刻之后,他在温折的柜子里发现一个手法极其生疏的印。只消一眼,容雪淮便判断出这印是从那本印法详述上照搬下来的。此印位于前三页,作用是隐蔽他人视线,下意识让人忽略此处。
能画出这个印法的人自然只有温折。容雪淮眉头轻皱一下,手指一点就把印法拨开,顺便打开了那个藏在印法下面的匣子。
打开此处前容雪淮已经做了众多心理准备,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匣子里装着厚厚一沓大字,笔迹从最开始的歪歪扭扭不成形体到后来的流畅自然随心而发。
那是千百个“菡萏”,亦寄托了温折不为人知的一片思念。
容雪淮翻过那一沓宣纸,目光也渐渐柔软了下来。他轻手轻脚的将东西归位,把那个印法导回正处,自己悄悄的退出了屋子,抹去了曾经来过的所有痕迹。
温折……
他亦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流连。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在这个一波三折的夜晚,没有人看到,菡萏花君将手在自己的心口按了按,深深体察到他皮肤下跳跃的悸动。
――――――――――
在阳光洒入客房之时,一直以来的生物钟唤醒了温折。
他张开眼睛,为这不同于自己房间的布置愣了一瞬,随即记忆在脑海深处缓缓复苏,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记起了自己眼下正处在哪里。
飞快的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整理床铺。手脚麻利的收拾时,温折还在心中估量不如不吃早饭直接去演武场看花君练剑。岂料被子叠好后一回头,温折就看到了桌子上摆好的果汁和面点。
这是……花君在早晨来过了?
――花君在早晨的时候来了一趟,没有惊醒在睡觉的我,还给我预备了早餐。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前,温折的微笑就在脸上绽开。
他没有特别生我的气,他也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讨厌我。
怀着一种雀跃而甜蜜的心情,温折走向了他的早饭,享受了自上山以来最欣喜、最愉快的一顿早餐。
用过饭后,温折向着演武场走去。
因为那些花君亲手准备的餐点的缘故,一路上他都格外开心。只觉得天空一碧如洗,鸟声悦耳怡人,清风也格外的惬意舒适,这个早晨的一切美好,简直令他飘飘然了。
走到演武场边缘,远远就看到花君持着一支花枝逗引着树上的一只松鼠。见他走了过来,容雪淮把那枝花放在松鼠怀里,转身向他点头一笑。
温折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在专门等他?
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菡萏花君伸手指了指一旁不知何时多出的一套桌椅,示意他坐过去,坐近一点。
“过来坐下吧。”容雪淮声音和缓的说:“这套剑法是过几天要教你的,你先来熟悉一下招式。等一下再把那套‘尽还山河’演给我看。”
温折做梦一样的走了过去,磕磕绊绊的道:“花君,我的早饭……”
“嗯?”容雪淮低笑了一声:“那个面点叫‘面包’,是烘烤出来的。它味道酸酸甜甜的,我猜你大概会喜欢――你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
看着连连点头的温折,容雪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喜欢就好,改天我教你怎么做。坐下吧,我要练剑了,你好好看看这套剑法,动作有点多,但是不难,只要用心就能学好。”
温折乖乖坐下,过了一小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想到刚刚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花君,我的处罚……”
“我已决定好了。”容雪淮含笑道:“你很想知道?”
对着温折急切的神情,这话实在是有些明知故问了。容雪淮心中闷笑一声,面上还维持着舒缓和煦的表情,一本正经的故意捉弄道:“那就等等吧,练过剑后我再告诉你。”
温折:“……”花君把事情压后再说必有深意。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花君眼睛里有点偷笑的得意?
想必是错觉吧。
知道这套剑法自己不日就要学习,温折看的比以往都要用心,甚至在一边自己虚虚的比划了几下。他全神贯注的投入其中,不一会儿就把有关自己惩罚之事忘记了。
等到容雪淮要他来重练一遍已学过的剑招,点出他因为许久不动剑而造成的几个错误后,他就更是把花君故意拖着不说一事抛到了脑后。
真正反应过来有关自己的惩罚还悬而未决时,时间都已经到了巳时了。
容雪淮让刚刚不断舞剑,如今还有些气喘的温折落座歇息,自己也不紧不慢的坐下,端起一盏香茶:“现在说说关于你昨天做错事情的处罚。”
“其一,温折,我并非有意批评你,但你的心思太重,太繁杂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引你入道,教你修炼之法;相应的,我不许你再有自轻自贱、自怨自艾的念头。”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希望你能同我说。我知晓后,会适当的调整你的功课内容,能让你更快的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也让你累一点,累到没有精力乱想。这样的规定你同不同意?”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容雪淮从袖中取出一册书来:“其二,有关印法。你既然有如此天赋,我也不能坐视它被浪费。那本书里的内容我仔细看了,程度太深,你很快就要学不懂了。从今天起,我会教你印法的入门,等你有了一定的水平,我会把那本书给你看。”
“其三,你是不是还很不解,我为何说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从今天开始,我会拿各大宗门的门规为你讲解。除了正道宗门几乎门门都有的基本的门规外,很多规定背后都有其特殊的理由,这些理由或是基于某种地理环境,或是出自某段历史局势。”
“我希望你能从这些规定、这些规定的来历中明白制定规则之人的心理、这条规定的必要性。相应的,我也会在讲过一条规则的来历后询问你:整件事中有什么事是错误的?什么是可以避免的?什么是你也需要注意的?如果当初处在这个环境的人是你,你要如何去做?”
“我冀望你能学会思考,自己有一定判断能力。面对事情不说见微知著,也应该有些自己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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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引气
第二天,按照容雪淮的吩咐,温折带来了那颗内丹。[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容雪淮打开匣子,手指在那白如雪温如玉的内丹上虚虚一点,它就自动上浮起来,直到与温折的眉心持平。
“温折,闭眼。”
没有采用“抱元守一”、“专气致柔”等聱牙诘曲的说法,容雪淮特意采用了简洁易懂的指导:“集中精力,把注意力转移到眉心,尝试着感受那枚内丹。不,不是热的,对你来说,应该是一种非常亲近自然的感觉。”
温折又凝神体味,片刻后还是迟疑道:“花君,我感受不到。”
“不要紧。”容雪淮笑道:“引气入体的过程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感气一环相当考验你的天资、悟性还有体质。三天内若能体会到‘气’已经算是人才。寻常些花个十天半月也不稀奇。”
一旦引气入体成功,温折就会拥有炼气一层的修为,亦标志着他走上了道途。
温折一睁开眼睛,眉心处悬浮的内丹就维持不住,啪的一下落入了温折下意识伸出的掌心里。容雪淮也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重新把内丹送回它该在的地方。
“那……”温折却没有闭上眼睛。他思考了一下,向容雪淮问道:“花君,您第一次引气入体,花了多久的时间?”
“我吗?”容雪淮笑了:“不长不短,差强人意吧。”
相处日久,温折已经有些摸清了菡萏花君有些谦逊的处事作风,因此对这话实在有些存疑。想了想,他试探道:“您的‘不长不短’,是两天时间吗?”
容雪淮含笑纠正道:“稍稍再减些时辰吧。”
在心里翻译了一下这句话的“稍稍”二字,温折沉吟道:“一天?”
容雪淮但笑不语。
好的,他明白了。温折心中悠悠的叹了口气:看来最多半天。
花君只用了半天时间,我为何不尽力试试。这个念头在温折心底转了一圈,激起了一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跃跃欲试。(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若是他也能在半天内成功,是不是能送给花君一个大大的惊喜?
拿定主意的温折重新闭眼,态度积极的尝试着感受那枚妖丹。他视野里一片黑暗,自然看不到那内丹的变化:仿佛被他的情绪带动,晶莹而富有光泽的妖丹上有格外明亮的光泽闪了一闪,不刺眼,却也绝不容忽视。
容雪淮投来了有些讶异的目光。
时间一分分的流逝,温折脸上不见烦躁之意,仍然在耐心的等待,全神贯注的感受着眉心处每一点变化。
说来也够心酸,他这辈子,最厉害的本事大概就是能忍了。
终于,在漫长的黑暗和死寂里,温折的面前仿佛透来了一束光。
这并不是温折用眼睛视察到的,而是一种内心非常笃定的感受:这里有一很友好的光线。
温折也无法确定感受到光的部位是否能算一个有形的器官,但他确实能够操纵那股力量,而且这控制的行为也逐渐的从生疏转向成熟。
他尝试着用这无形的力量碰触那缕光线,很快就得到了对方亲近而关切的抚慰。又温暖又绵软,像是一汪温泉、一片云朵、一个菡萏花君。
“花君,我感觉到了!有一种很熟悉很密切的感觉!”
“很好。”容雪淮赞许了一声:“让情绪平静一些。在这样的感觉附近,是不是还有另一种你既不排斥也容易忽视的存在?尝试着把那种气流向自己牵引。”
容易忽视的感觉?温折更用心的去“观察”那道温馨的光芒,在他的体察里,自己的“眼睛”张的更大、“视线”开拓的更宽,精神也更投入。
不排斥我却被忽略的透明气流吗?温折一寸寸的反复探过那束光线周身,耐心的寻觅着菡萏花君所描述的体会。
容雪淮含着存眷的笑容注视着眼前紧闭双眼的半妖,他的目光上下扫过小狐狸锁起的眉宇、紧抿的双唇,最后停留在那对如蝶翼般无意识颤动的睫毛上。他的神色是如此耐心而温柔,好像可以在此静坐等待至地老天荒。
温折却只让他等待了一炷香。
不等温折开口,容雪淮便察觉温折身前的灵气被他牵动。在温折报讯的瞬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之前教过你体内的脉络所在,还记得吗?不记得就沿着现在体内的暖流方向引气。”
“嗯。”
“我同你说过,在你引气的时候,内丹中的妖力也会与之入体。但不要用经脉储存,你是上等的半妖之身,天生可以把妖力贮存在血肉内。尝试着一起控制两股力量,你慢慢来,不要急,也不用慌,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我知道了。”
菡萏花君平和安宁的声音就像一剂熨帖的良药,轻柔的抚平了温折心中所有的紧张。他控制着自己刚刚学会的那种力量缠绕住无形的光和气,尽力的把它们向自己身体内拉来。妖力和灵气被他有些生疏的分成两股,一股导入经脉,一股滞留于血肉。
灵气被纳入经脉的感觉,舒服又放松,好像是早起时伸的懒腰那样惬意。而在血肉中停下脚步的妖力也恰到好处的抚平了肌肉中的所有疲惫。温折的面孔上已经不自觉的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在这样安适的感受中,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已不再重要。灵气缓慢的在温折体内流动了一个周天,温折的精神已经轻松的近乎入梦了。
花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好了。可以睁眼了。”
温折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精神抖擞,力量充沛。他的目光在天边的太阳上微微一凝:从他闭眼到现在,日头已经偏过了一个很大的角度。
“一个时辰就成功引气入体,你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容雪淮微笑道:“你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温折,我为你骄傲。”
听了这话,温折兴奋的笑起来。他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开心。
下一刻,容雪淮的手指就轻轻拂过他头上顶着的两只雪白狐耳:“有了修为,这个,还有你的尾巴,就可以尝试收起来了。”
花君的手又暖又轻,碰的温折的耳朵抖动了一下。那微痒微烫的感受和温度长久的停留在了温折的耳朵尖上,让他的耳朵轻颤着,只觉得有些发软。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去看菡萏花君的脸。装作不经意的偏开了视线:“咦?要怎么收回去?”
“用妖力。把妖力集中到头顶和尾椎,再催动试试。”
被温折的意念催动的妖力,灵活的像一条蛇,预想中大概十分困难的事情竟然眨眼就办成了。
哎……温折心里还有点偷偷的遗憾:他刚刚还在想,如果他的耳朵一时没有收回去,花君会不会在安慰他的时候再伸手揉一下?
不过算了。温折心思一动,就把精力转到另一件事情上:“花君,您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您当初引气入体用了多久呢?”
“嗯?”容雪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说出来打击温折的自信。过了片刻后他才如实的低声说道:“一盏茶。”
温折:“……”
“我的情况跟你不同。”容雪淮笑道:“你在接引灵气的同时还要分离妖力、贮存妖力,比我多费的可不只是一倍的事情。当时也有些机缘巧合的情况,我又在引气入体前做好了足够的理论功课。我这个数据相当不正常,你可不要被我打击到了。”
温折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那您从炼气到筑基,用了多久的时间呢?”
容雪淮有些意料不到的笑了起来:“还问?”
“嗯。”温折仰头看着容雪淮的眼睛,也随他一起微笑:“从一盏茶到一个时辰,也许心性和天赋都的确相差很多吧。但我想尽力追赶花君的进度,哪怕多追上一弹指也好。想到我是在跟曾经的您一起竞争比较,我就……”
声音停滞了片刻,然后又被它的主人尽力的吐出:“很幸福。”
说完这话,温折的视线竟然没有向往常一样避开,反而勇敢的直视着容雪淮,目光略带些不确定,可总体上却是十分坚决。
就像他中途停顿的话语一样,温折正在生疏而磕绊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教你怎么修炼,可能会是我今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也说不定。”容雪淮若有所思道。
也许是因为一条崭新的道路在温折眼前展开,或者是由于正式迈入修炼的路途给了温折一定的自信。现在的温折言语依旧不卑不亢,但却有了踏入道途时该有的坚定。
容雪淮对此当然只有鼓励。
他微笑起来,缓缓道:“我修炼至筑基用了一年时间。从炼气一层到炼气二层用了七天。”
“为什么要追赶我的进度呢,温折?你为什么不试试去超越当初的我?”
“半妖之体修炼一向事半功倍。我现在为你选定的双管齐下的修炼方式,一开始也许会拖累你的进度,但到后来两者就相辅相成,与你自身也有很大的好处。”
“来,告诉我,你要尝试着胜过我。”
温折双颊微红,眼睛却亮晶晶的。他直视着神情温柔而鼓励的花君,清了清嗓子。
下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微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稍带紧张的兴奋:“花君,我要尝试胜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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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教导
从炼气一层到炼气二层,温折用了九天时间。(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这个数字和容雪淮的速度比起还有一点差距,但在众多的修士中实属天才一样的速度。
容雪淮对此大加赞赏。
不过炼气二层以上,就不应止于是一味的闷头苦修。基本的劳逸结合也很必要。在温折成功的当晚,他和温折一起,把日后的课表脉络理清。
印法、门规、剑术、修炼,和一定的阅读。事情说来不多,但每件事都要花费掉不少大块时间。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睡觉的四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被这些事情瓜分殆尽。
温折对此甘之如饴。
他并不怕苦累,只怕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在又一天早晨的剑术课上,温折询问容雪淮:“花君,我这几天额外看了一点修炼的书。都有提到炼气时就该做些对真元控制力和强度的训练?”
“是的。”容雪淮笑了笑:“放心吧,映日域有专门做类似训练的装置。你现在的真元量不够,做这样的训练还早了一些。等到需要的时候,我会和你讲的。”
“我其实只是好奇问一下,并不是心急。”温折也弯起了眼睛:“我知道花君一定会安排我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情的。”
要知道,天下间,恐怕没有比信任菡萏花君更容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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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规课听名称枯燥,但在花君的口中从不是基本的教条。
在这门课上,温折不但听到了不少宗门的旧事乃至秘辛,也接受了修真界的基本科普,甚至还能常常听到花君自己的经历。
“停云谷谷规第一百三十二条:琵琶涧中不得饮酒。”容雪淮招了招手,温折眼前就出现了一幅极其立体详尽的风景:“这就是琵琶涧的风景地貌,你来猜一猜,为何会有这一条门规?”
此处的风景实在让人眼前一亮,普通的山涧两壁夹着一条水流,往往山壁上还会有几道小瀑布。然而此处水清如洗,山碧凝翠,最妙的两壁上高悬的两道“瀑布”,均是贴壁而生的大朵大朵的纯白花朵,簇拥而生,堪称一道奇景。
山涧中星星点点的石头上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修士,或是拥琴,或是抱箫。[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可以料想,在此处乐声相和,再饱饮一盅美酒,当是何等惬意。
然而此处却禁酒?
温折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更仔细的观察,脑中也不断组织着思路:不许饮酒,是怕人喝了酒会惹出事端,还是此处有什么和酒气相克?
他凝神打量琵琶涧的地势:水流中有多块大石,恰可供人端坐休息。对于修士来说已经足够宽敞,而且石头和石头间的距离也不算近,即使是有人喝个酩酊大醉闹将起来,也不可能殃及许多无辜。
两侧的山壁极陡,看画面好像也没什么人要在其中落脚。非要硬扯,大概是喝醉了想在上面站稳不易?但又什么人会喝醉后才会训练啊。
既然如此,大概饮酒就和事端无关了吧。
至于和酒气相克……
温折先是仔细查探了涧中的鱼是否有异,再转眼,视线就移到了两侧山壁上如瀑布般茂盛的白花上。
这种花倒是……但是似乎不对啊。
“怎么?”容雪淮看他神情有异:“你想清楚了?”
温折迟疑着摇了摇头:“我本以为有人会在此处酒醉闹事,但是这里地势还算宽敞,酒醉闹事也只会罚罚弟子,怎么会干脆禁酒?
若要说此处有什么和酒性相克,您前日要我看的那本妖植大鉴中倒是提到过。这山涧两壁的凌云花香气与白杏酒相合,会引发心魔。可要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何不仅仅禁了白杏酒?除此之外,我对心魔也实在不太了解。”
“你其实已经猜对了。”容雪淮微微一笑:“正是因为凌云花香气和白杏酒相合会引发心魔。”
看着温折犹然不解的眼神,容雪淮妥帖的解释道:“这是一百二十七年的事情了。琵琶涧这个地方,惯常被停云谷的弟子用来调弄乐器、饮酒作乐。那日恰好有人带了白杏酒来饮用,不巧,那还是个平日里不少被人欺压的弟子。”
“心魔初发,他自己和旁人都并未察觉有异。等他回了居住的弟子阁,正值夜半时候,心魔才彻底爆发。心魔爆发的最初六个时辰,正是让人最狂躁、最失去理性、最无法讲道理的时候。这弟子乘着这一股气,从自己同宿的弟子杀起,连杀了三十个欺负过他的弟子,自己也为此伏诛。”
温折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唏嘘。
“谷内弟子夜半发狂连杀三十人,停云谷自然要好好调查一下。一查之下发现病灶所在,就下了这条禁酒的谷规。”
温折偏头想了想,问道:“那不只禁了白杏酒,而是禁了全部的酒,是为了把此事封口,也是防止有心人知道此事,再拿来害谷中弟子?”
容雪淮戏谑的笑出声来:“怎么,都学会抢答了?”
下一刻,他又正色评判:“你说的很对,但是只说对了一半。还有另外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凌云花中易出变异种,这涧中至少有千万朵凌云花,变异种少说也要上千。可能某朵香气就和桃花酿、梨花白相冲,可没人有这个心力一朵朵试过去,倒不如都禁了。”
“其二嘛,你也要试试从上位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往常此处也常有弟子饮酒到兴处比划两下,酒气上头,手下的分寸也失去控制。这下借着此事一刀切,干脆禁了全部的酒,也叫执事堂省事。”
说到这里,容雪淮又是促狭一笑:“我认识这个定门规的人,他五音不全不通音律,从前就不爱来琵琶涧。订下这么一条门规,让他省了好多的麻烦――至于其他弟子失去个什么乐趣,可关他什么事?”
容雪淮讲的有趣,温折也听得好玩,亦被逗得一乐。
“至于心魔……引发的原因可以千奇百怪,类似这样外物引诱的案例还是不多的。我所知的大多修士入了心魔的原因,都是由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惧怕或愤怒被触动――心魔往往是修士最抗拒之事所滋生。”
说起这个话题,容雪淮表情严肃了起来:“入心魔者,外表上会有极易分辨的改变。通常瞳孔会变为暗红色,再严重些,发色赤朱,双唇若洇血。在最开始的六个时辰,困于心魔的人攻击性会较往常大幅度提高。他们通常缺少基本的逻辑和理智,暴躁、愤怒,深深困于牛角尖中无法自拔。”
温折咂了咂舌:“那六个时辰后呢?”
“六个时辰后能够恢复大部分的思维逻辑,作风亦能和平时无异。但相对的,在他滋生心魔的事情上会变得非常固执,并且对自己的心魔讳莫如深。”讲到这里,容雪淮长叹口气:“据我所知,生出心魔的修士少有能恢复正常。毕竟心魔一出,修士无法依仗外物,非要让自己的想法通达才能走出不可。然而‘通达’二字,谈何容易!”
“要是这么说……”温折拧眉思考了一阵:“入了心魔,除了最开始的六个时辰杀伤力较大,平时相处要避免触及对方痛脚外,好像也没有特别可怕?”
“不,若真是如你所说的一样倒还轻松些。实际上,修士入心魔后将再不得寸进,直到摆脱心魔为止。除此之外,若是久久不曾从心魔中脱离,他的寿命将只有同等修为者寿命的三分之一。”
容雪淮似有所感叹的摇了摇头:“我以前认识一对叔侄,二人双双入了心魔。也不知他们的心魔是什么,这两位坚持把洞府移到平虚江畔,每天每人一定要吃五条江中的流银鱼。”
温折:“……”
“就这样,一直过了二十年,叔叔终于……”
“从心魔中脱身出来?”温折接口道。
“不,终于寿元耗尽了。”
温折:“……”
“叔叔先去后又过了二十年,侄子那里……”
“也寿元耗尽了?”温折好奇猜测道。
“那倒不是。这对叔侄年纪相差三百余载,侄子的寿元还很长。只是流银鱼本来就数目有限,他们还特别执着于平虚江里的流银鱼。就这样吃了四十年,江内的流银鱼快被吃绝种了。”
温折:“……”
听起来实在是个悲剧故事,可温折此时偏偏发自内心的想笑。
容雪淮长叹口气:“我跟这对叔侄早年也算有些牵连,看那侄子陷入如此窘境,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去问那侄子一天能不能少吃几条,再在平虚江里划出一块地方做些人工养殖。”
“那孩子实在不肯少吃,后来见流银鱼数目渐涨,竟然吃的更放肆。哪怕做了人工养殖都差点又吃绝种。愁煞我也,最后竟然还要帮他算个流银鱼的生长曲线,教他把鱼的数目固定在二分之K上……”
温折:“……”
似乎从人工养殖开始,我就听不懂花君在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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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驿传
在温折每日的课程中,单调的修炼要占据很大一部分的时间。[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这个上午与往常也并无不同,温折盘膝而坐,眉心前悬着一枚妖丹,妖力和灵气源源不断的被他吸入体内,过程和平日无异。
然而不知是不是温折的错觉,他总觉得在自己身前三步远的地方,灵气似乎刻意打了个回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那里,把灵气挤开了好大一块地方一般。
温折张开眼睛,疑惑的看了看引发自己错觉的地方,只觉得此地空无一物,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但是再沉浸在修炼中时,那种不对的感觉还是久久萦绕在温折心头。
如此反复一次,温折感觉睁开双眼,一把将妖丹握在手心,向那个方向低喝一声:“谁?出来!”
左右玉峰山上只有他与菡萏花君二人居住,就算真的闹出乌龙来,花君总不会抓着这件事笑话他。但若此地真的有人却被他轻轻放过,那事情可是不好。
一声低笑在虚空中传来,接着,一个白衫的青年慢慢自原地现行。
这青年容貌俊雅,气质温文,被叫破了形迹也不慌乱,反而不紧不慢的向温折拱了拱手,无视温折一跃而起如临大敌的神情,只笑道:“见过小公子,区区这厢有礼了。”
温折戒备的看着此人,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明泓秋水上:“你是谁?”
“在下姓凭,草字江月。小公子日后若听人夸奖‘那孤寒壮丽的一轮平江月’,料想就是在借机赞美不才我了。”
此人虽然谈笑戏谑,但除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名字之外半句有用的话都没说。温折心里防备之意更浓,握住长剑的手紧了紧,便欲抢个先手。
“哎,慢着慢着,小公子有话好说,可别动刀动枪动剑的。”凭江月朗笑了一声,下一刻竟然逼近了温折身前,手也搭在了温折的右手上,硬把出鞘一半的宝剑又按了回去。
他这一闪身速度极快,哪怕温折有一半妖族血统加成,竟也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动身的!
“小公子。”凭江月微微低头,露出个亲切的笑容来:“我是怎么被发现的,不知道能否请你赐教啊?这些人里就我被你叫破形迹,可是输了好大一个赌呢。[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温折看似被吓呆一般的僵立,其实一直在暗里转着心思。凭江月的话一字不漏的落入他耳中,听到“这些人里就我被你叫破形迹”一句,温折心中一动:莫非这些天里,玉芝峰还上来过很多人不成?
要真是这样,菡萏花君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这么看来,不是这人在说谎,就是花君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并加以默认罢了。能被花君默认在玉芝峰上往来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危险人物。
想到这里,温折冷不丁道:“你们是拿我打赌?我要和花君告状的。”
任那青年冰雪聪明,也料不到温折能有这一着。他愣了一愣便苦笑道:“小公子可别,驿传弟子也是闲来无事开个玩笑。不想小公子真是进步神速,倒是我等班门弄斧了。”
驿传弟子温折还是知道的。是宗门里传讯跑腿递送东西的一类门人。这青年的白袍胸口有朵红莲含羞半绽,刚才还不觉得什么,眼下联系起来一想,此人大概是芙蓉榭中来给花君送信的弟子吧。
温折思索了一下,径直问道:“你们是赌我什么时候能发现你们隐匿的踪迹?”
“正是。”凭江月含笑应了一声:“而且非要站在小公子身前七步以内。我今日托大,离小公子近了些,也是活该我被抓个正着。”
说罢,他自己先摇头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被人叫破太不像话,复问道:“这下小公子能跟我说了吗?你是怎么发现我在你身前的?不瞒你说,我对自己这手隐匿功夫还很是得意呢。”
温折嗯了一声,对他的防备之心还没完全放下,故意道:“也没有什么。花君昨日赐了我一件护身法宝,攻防一体,兼备探测功能,我是仗着它才能发现你。”
“原来如此。”凭江月恍然大悟,一脸的“想是这样,果然如此”。
不远处突然低低传来一声淡笑。
两人转头看去,却是菡萏花君的身形慢慢在空气中凝实。花君先是眼中带笑看了温折一眼,似在问“我何时给过你这样一件护身法宝?”,又转目凝视了青年片刻,轻声道:“凭江月?”
青年面对温折时的从容自若全都不见。他转过身来恭恭敬敬的对着菡萏花君行了一礼,满面发红,声音颤抖,显然已经是激动至极:“正是小子。不想花君还能记住我的名字。”
倒未必是花君还能记住你的名字。温折在心中暗想:花君说不准在你来时就发现你了,你刚刚拿你那名字好一通天花乱坠,随便谁听一耳朵就知道你叫什么。
“嗯。”容雪淮应了一声:“我记得你,当年在书院里你那招‘秋风落尽梧桐雨’在同辈人中可算惊艳无双了。”
不知是不是温折的错觉,被花君这样一夸,凭江月那幸福自豪的笑容都好像在噗嗤噗嗤的冒着傻气。
容雪淮又发问道:“你既然是书院出身,他们怎么安排你来做驿传?是榭中有人欺上瞒下,擅自作威作福了?”
“不是不是。”凭江月的脑袋登时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脸颊也红欲滴血:“我前些日子犯了个小错,因此被罚来当七日驿传。榭中堂主、长老、执事都秉公执法,慈和宽仁,对我等并无不妥之处。”
容雪淮笑了笑,没追着问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只是招了招手:“远道而来送信,实在不容易。进亭子里坐坐,喝杯茶水吧。”
说罢,他又转目看向温折:“你也过来歇歇。”
青年挂着做梦一般的神色跟着容雪淮进了亭子。温折给三人都斟上茶水,自己捧着一杯小口啜饮,眼看那青年凳子也不敢坐实,抚着茶杯满脸都是情难自禁的傻笑。
“你那似水柔骨之体修炼起来讲究可多。我当初托人给你带去那本《近水功》你收到没有?”
“收到了。”凭江月连连点头:“当时院长亲自把书给我,还告诉我您对我冀望颇深,叫我万万要好好修炼,不可辜负了菡萏花君的期望。”
“是了。”容雪淮弯起了眼睛,又问道:“后来我又要人给你带去一卷《水凝回风法》,恰能配合这《近水功》习用。却听他们说你已不在书院学习,也并未投身百花道门下,可是外出游历了?”
“嗯。我当时从书院毕业,先去燕支山附近游历了两年,前年才离开那里,入了芙蓉榭效力。”凭江月毕恭毕敬的回话,神情中满是敬仰和憧憬。
“既然今天见到了,我也恰好把这卷功法给你。”容雪淮从储物袋中托出一枚玉简:“你体质奇异,若有相配的功法便能一日千里。我给你的这两卷书能支撑你修到金丹后期。等到了那时你若手上没有功法相配,就让榭里做个报告,呈递与我。”
凭江月接过玉简,双眼中竟然含了泪水,意图俯身下拜,却被菡萏花君抬手托住:“我这里不兴跪礼的。你若要谢,就敬我一杯茶吧。”
“是。”凭江月捧起茶水来躬身献上:“花君与我有活命引道之恩,又有赐法关悯之情。凭江月实在是……不胜感激!”
过了片刻,青年激动之意稍解,才被容雪淮按在肩头落座。刚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才突然想起一事,拿出一个狭长的盒子来:“花君,这便是您要徐大师为您做的东西。大师要我带话说,他均采用的近一年内的最新资料,花了一月时间才得出如此成品,自己万分满意,也盼花君心中喜欢。”
容雪淮大笑着接过匣子:“徐大师说话可不是这个风格,你一定替他圆场了。”
又过了一会儿,凭江月自己提出告辞,容雪淮也没有挽留。等对方的身影遥遥消失在玉芝峰脚下,容雪淮把那匣子推给温折:“这个给你。”
“什么啊?”温折好奇的打开,却发现匣子里平躺着一个卷轴。
“你的生辰礼物。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忘了吗?”
“啊……”若不是容雪淮说,温折就真要把这件事忘了。他的生日礼物――那枚雪白的内丹,已经在半个月前被菡萏花君提前支付,而送出这件礼物的晚上他还惹了花君生气。正因如此,他早当做自己的生辰庆祝完毕了。
“唔,对了。”容雪淮突然低笑一声:“还有这个。”
他自储物袋中取出一物放在桌子上。那东西形若一片羽毛,颜色华美绮丽,但并不如普通羽毛那样轻飘飘的,反而很有一种踏实感。
温折入手掂了掂,只觉得重量尚可:“花君,这是什么?”
容雪淮笑的有几分促狭:“你要的‘攻防一体、兼备探测功能的护身法宝。’”
腾的一下,温折的脸也如刚刚的凭江月一样羞红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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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所为
容雪淮当然不会长久的作弄温折。(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他虽然偶尔爱开个玩笑,但总是见好就收。眼看温折神色窘迫,他就适时的转移了话题。
伸手拿过卷轴,他问温折:“你猜猜这是什么?”
卷轴上能存靠的事物也就那么几样,温折索性贴着边猜:“功法?书画?地图?”
“是地图。”容雪淮含笑点头:“你已经十八岁了。我和你说过吧,在我的家乡,十八岁便算成年自立。成年礼上所赠的礼物各有其含义。若是钟表,就寓意希望此人日后将能掌握自己的时间:若是书本,就寄托着望对方学业进步的期冀。”
“今天我送你一副九州的地图,只盼你来日修炼有成,能有足够的实力随兴而行,能有足够的心性明达通拓,好将这些风景尽收眼底。”
一边说着,容雪淮一一边把地图打开,那逼真而秀美的景色就尽呈在温折眼前:“这幅地图尽展九州的雄奇壮阔,内容详实,资料可靠。你日后出门游历时恰能用到。”
这幅地图被重新卷起放入匣子。温折把匣子抱在怀里,只觉得它的重量沉甸甸的,远胜于地图本该有的重量。
大概多出的那部分,就是花君的祝福和期望吧。
把花君的两个礼物收起,温折刚刚想回原地修炼,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花君……嗯,我明年,那个……”
“怎么了?”看温折言谈变得有点犹疑,容雪淮问了一声:“有什么事吗?还是我让你为难了?慢慢说,不用紧张。”
“我明年过生辰的时候,能把日期改一下吗?”
菡萏花君眨了眨眼,有些迷惑道:“为什么要改生辰的日期?”
“您知道吧,我其实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我们的生日都是按照被听梅阁捡到的日期来算的。但我总觉得,若说新生的话……大概要从遇到您的那天为准吧。”
“啊,是这样。”容雪淮看着温折,眼中的神色渐渐温柔的如同春天的湖水。他伸手轻抚了温折的发顶:“当然,当然可以。”
那手掌最终停在温折的发旋上,掌心滚烫的温度也从温折的发间传下来。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容雪淮的声音很低,低的让耳目格外灵便的温折都觉得好似错觉:“我很感动,温折……”
温折突然觉得忸怩起来。就是刚刚被花君拿法宝打趣也没有这么害羞。这羞意却并不在脸颊扩散,反而甜甜的铺平在心底。
因这突如其来的羞涩的缘故,温折匆忙的扯开了一个别的话题:“花君,我看刚刚那位凭江月先生,行事好像有些激动吧。”
容雪淮笑了笑,由着温折的意思顺着这件事说了下去:“他是凡人出身的弟子,早年又在百花书院进习过。而我在凡人出身的修士中还略有些薄名。”
百花书院温折还是知道的。这是十二位花君共同出资出力建成的一个学院,专门用以招收凡人出身的子弟、散修,还有额外的班级可以收容其他宗门的弟子。但凡从书院毕业的学生,大多会加入十二位花君名下的势力,便是其他宗门的子弟日后和他们相遇,也总有几分同窗之情。
但在凡人那边……
“百姓生活殊为不易。”容雪淮这样解释:“他们拖家带口,往往一家有三四个孩子,却限于官府重税和气候收成,贫困些的家庭全家竟无一套能穿的出的衣服。要是遇上连年灾涝,饿殍遍野,流民命如草芥,一条人命的价值比不过一碗高粱面,就是易子而食都是常事。”
说到这里,他仿佛痛心什么一样,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长叹口气:“他们之中,可还没有杂交水稻、玉米、袁隆平啊。”
温折眼神闪了闪,结合菡萏花君平日的作风,他自觉已经猜出了什么:“花君,您莫非是……”
“嗯。”容雪淮点了点头:“由我出资,为他们交了一部分的税务,也建了些善堂书院。”
果然。温折发觉自己竟然毫不意外:“您替那么多百姓承担了税务?”
“这可不多。”容雪淮笑了一声:“你还记得我给你那袋零花的灵石吗?里面大概有七八百枚下品灵石。这差不多便是我一年要为一个国家所交的税务了。修真界和凡人那里汇率相差真是极其悬殊。”
听闻自己当初得到的竟然足以相匹一国之税,温折心底惊讶不由惊讶了片刻,又反应道:“灵石?他们凡人要灵石做什么?”
“用处很多。”容雪淮解释道:“灵石之所以成为修真界通用的货币,正是因为其中富有灵气,可用作流通的一般等价物……也就是具有一定价值、被大众认可流通、能用做支付手段、也能做货物贮藏的物品。”
“而在凡间,灵石亦因其灵气而有多种利用方法。譬如磨碎成粉用于制造战甲兵器,这样制作的战甲兵器会更坚硬、更锐利。再比如用于喂养马匹,若是用量适度,马匹就将尤为神骏。如果把灵石洒入土地,此片土地将异常肥沃;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它能延长凡人的寿命。”
迎着温折好奇的眼神,容雪淮详细说明道:“灵石粉末是不能直接给凡人服用的。而凡间那些炼丹术士自有一套方法,能把它们变成可以入口延寿振神的丹药。古往今来,肯为虚无缥缈的长生而投入大把人力物力财力者不胜枚举。我这里灵石通道一开,他们就有了实打实的延寿之法,更替他们安抚了百姓,也帮他们维持一片清明盛世。一举多得,哪有君王会不答应?”
温折唔了一声,低头想了想:“这样做对您也有好处吧。”看刚刚那个凭江月就知道,容雪淮必然在凡人百姓中极有声望。凡人出身的修士大概也会乐于投身于菡萏花君麾下。
“算是吧。”容雪淮笑了笑:“凡人出身的修士,大概有八成入我芙蓉榭。其实这倒不是我的主要目的,重要的是,能看千万百姓衣暖食饱、安居乐业,我心甚慰啊。”
“有点奇怪啊。”温折抬手摸了摸鼻尖:“以前那些大人们,从没有人想过花对他们来讲很少的一点灵石来做这种事吗?”
容雪淮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我倒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是修士出身之人,视凡人如蝼蚁,也没有多少来潜心研究凡间制度,不能贴切入手。而早年我未引入这个制度之前,凡人出身的修士也不大多。便是有了修为也是散修,自供尚有不足。有心帮忙的,又未必有很强的能力吧。”
更何况,万事开头难。在做这件事情的最开始,就连容雪淮自己都受到了各种能够设想和不能设想的阻力。
他当时刚刚破渊而出、屠灭天魔门满门不久。一时间正道魔道都是大惊大哗,无不密切的关注着他的举动――而就在那时,他自己的心理状态完全不能称得上健康。
在上官海棠和老牡丹花君的曲意照拂下,容雪淮非常艰难的组建了芙蓉榭的班底。在此期间又经历了数次魔道的暗杀和正道忌惮顾虑的冷遇,使他的历程显得格外曲折艰难。
更别提他那时所用的躯体为冰火红莲新化,结合的还并不太好,多数时候都稍显僵硬不自如。接二连三的暗杀推迟了他与自己新生躯体的磨合,一个刚刚组建的势力又耗去他大量心血精力。
在这样一种近乎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容雪淮于百忙中抽出手来对当时接连七年天灾的凡间进行了救助。
于天下的黎民百姓,这是一项挽救了诸多生命的善举;而于容雪淮自身来说,这也未尝不是在一片焦头烂额中,他对自己做出的点醒和救赎。
此事在一开始当然受到了相当大的阻力。不只是下属对凡间了解不深而闹出的笑话外,更有某几个国家的皇帝太过贪婪自负而试图铤而走险、贪官污吏对商定条款中拨下的银两的层层盘剥、灵石与金银的兑换制度压根就没什么人尝试过……
比起完全有前例可循的创建一个势力之事,容雪淮在凡间做的事直接开了千年中的一道先河。一块完全未被开拓的领域也许代表着莫大的收获,但在那之前,更是代表着要遇到无数预料之外的困难。
定汇率、修条款、开善堂、收弟子,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说来简单,可一旦涉及入此事的人数化为千万之多,就连最基本的统计人数好像都显得格外麻烦。
但容雪淮还是成功了。
芙蓉榭的势力逐渐扩大,凡间的计划也步上正轨,百花书院里出现了不少从凡间带来的具有修炼天赋的孩子……
就在那一日,容雪淮和上官海棠一起饮酒言欢,上官海棠指着亭外的一株春风拂缨花笑道:“这花原本是子规那儿的名贵特产,我虽然要来一株,却没指望过能养得活。果然它到了我这没几天就全秃了,本来以为是糟蹋了东西。不想到了最后不但养活了,近来还开了花。”
此时亭外的一缕阳光正洒进酒杯里,映出淡红的酒浆蓄着的满满暖意。容雪淮在微风中惬意的眯着眼:“太阳总会东升,春日总会再来,花落也总能重开。毕竟,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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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晚会(含入V公告)
三个月后,温折已经是炼气四层的修士。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在突破了炼气四层的第二天早晨,温折发现自己惯常修炼的地点突然多了一套模样奇怪的仪器。
这套仪器上圆下方,底部仿佛一个偌大的漆黑托盘,托盘足有两尺深,盛放着某种淡蓝色的稠密液体;而上方则是倒扣一个透明的半圆,半圆之内密密麻麻布满诸多星辰。
“到了炼气四层后,你就可以锻炼对真元的掌控程度了。”容雪淮微笑着点了点那个占地甚巨的仪器:“把手放到此处,你会有一弹指的时间掌握应该输出的真元的频率波动,按照它所示范的波动放出你的真元,就会有相应的星辰被你点亮。”
菡萏花君简单的对仪器功能做了讲述,随即亲自示范给温折看:“每次你感受到的频率都不固定,这个仪器一共有六千四百颗星辰,便有六千四百种真元频率要你掌握。像我此时要点亮的这颗星星,就要大力输出真元一鼓作气的灌满……”
随着菡萏花君真元的输入,漆黑托盘中的蓝色液体仿佛收到了某种莫名力量的牵引,鱼跃而上,自发投入星盘的一点,将其点亮。
亲身为温折做好了演示后,容雪淮侧身让开了仪器:“就像我方才那样,你也来试一试。”
温折上前,将手按在阵盘上。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了一道微弱的涓流在掌心轻轻一触。他照葫芦画瓢的将真元灌入其中,却连个水花都没能激起。
“不行。”容雪淮笑道:“你输出的真元太多了,这颗星星要求你有极其细腻的控制才行。”
温折凝神重新试了两次,却都不得法。在第三次失败后,他索性停下来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试探性的向菡萏花君问道:“花君,我整个手掌放上,输出的真元自然多些。但如果我只放上一根手指,大概就能只发出极细的真元?”
容雪淮点头笑道:“取巧了些,但也是种方法,你很有急智。可以先试一试,感受一下只控制微弱真元的技巧,再用整只手来重新尝试。”
得到了花君的肯定,温折就将小指点在阵盘上,仔细控制着真元的输出,终于眼见蓝色的水滴一滴一滴的接连飞入一个角落,点亮了一颗光芒柔和的星辰。
体味了一番刚刚控制此种频率的感受,温折这才把整个手掌都贴到那方方正正的阵盘上,继续他那艰难的、断断续续的尝试。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在第十七次尝试时,温折终于成功了。
可还不等他品味一下成功的喜悦,第二种频率就接踵而来。这股频度极其凶猛狂暴,温折还没有从那种谨小慎微的控制中缓过劲来,后续不足,只听哗啦一声,第一颗已经被点亮的星辰塌垮,液体从圆弧的穹顶倾斜回容器里。
“在这个组合连接处失败后,它就会在接下来大几率的重复这种频率,直到你能成功做到为止。”容雪淮补充道。
温折再探手上去,果然传来的依然是那种细小的振动。等他把那星辰填满,来势汹汹的熟悉震荡又出现在他手心。
六千四百种频率,若要能一气将这些星辰全都点亮,那可需要好些功夫啊。
容雪淮就站在温折旁边,给他恰到好处的适时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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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对真元的修炼结束,下午对妖力的修炼才是刚刚开始。
相比起修炼真元的庞大仪器,对妖力的修炼可谓相当简陋。温折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面前成堆的凌乱枝干,接受了自己接下来的任务。
——劈柴。
容雪淮对此的解释是:“妖力不同真元,是蓄在你血肉里而非经脉里的力量。他更多的倾向于让你发展自身肉.体的能力,而真元无论攻击与防守都更趋向于外放。力气的大小也是身体自身能力的一种,过些时候,我也会有对你自身防御做出相应的训练。”
所以劈柴是为了锻炼身体的力量?温折捡起地上的斧子,掂了掂一截大小适中的树干,只觉得入手沉重,料想相当结实。
不动灵气,只将妖力灌入双臂。温折双手持斧,大力落下,斧身砍入木头,却只没入了半截。而温折的双手已经感觉到了微麻的反震力。
好硬!温折讶然的重新打量了一眼这截乌沉的实木。
他已经认出了这些木头的种类:金刚树,其枝干极其坚硬,常被普通炼气修士当做简单的防御法器,自身又极其耐燃,婴儿小臂般的一块大约能烧上三四个时辰。
“好好砍。”容雪淮在一旁鼓励道:“你劈出的这些柴火晚上就能用到了。”
“花君,这要怎么用?”温折奇道:“柴火不是用来烧吗?厨房做饭的话,一向都用火系灵石的粉末控火吧。”
容雪淮弯了弯眼睛,笑道:“给你开个篝火晚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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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已经习惯了在山上只有他和花君两个人的生活,偶尔会来个驿传弟子(其实他怀疑过是否驿传弟子每天都会来,只是大多时候可能不为他所知。),再偶尔些那只叫点墨的碧落鹏幼鸟会掉到他的院子里。
篝火晚会,一听就是很热闹的事。可映日域里只有他和花君两人,最多加上一个不知来不来的驿传弟子,只有三个人,要怎么办篝火晚会呢?
直到晚上的时候,温折才看到了他好奇好久的晚会来客。
那竟然是十几只长着绒羽,性情温顺的幼鸟。它们绕着火堆叽叽喳喳的鸣叫蹦跳。为首的一只就是点墨,它已经长出了一根翎羽,昂首挺胸,俨然成了一群幼雏的头头。
见到温折过来,它拍着翅膀歪歪扭扭的想要飞到温折肩头,却实在后续无力,一头栽到温折胸口。温折早就和它混熟,见它这个模样不由失笑,伸手接住了这只总想飞高的小鸟。
那些幼雏有的能飞上两三米,有的也只能蹦跶两步。不一样的效果,却是一样的小小一只,团团可爱,身体毛茸茸的、眼睛乌溜溜的,让人看了就禁不住柔和的微笑。
容雪淮悄无声息的走到温折身边,伸手接过了温折掌心的点墨,逗引了它两下便振臂一扬,把点墨放飞出去。
“如果是幼鸟的话,你就不太怕,是不是?”
温折愣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这是花君在和他说话。
他反应了两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初见花君时因为害怕那个“菡萏花君爱看人与妖兽.交.合”的传言,说过一个害怕所有妖兽的谎言。
而后来点墨掉到了他的院子里,他虽然把碧落鹏送了回去,却是打着因为点墨年纪尚幼并不太让人害怕的名义。
大概花君一直惦念着自己害怕妖兽这件事情,这个篝火晚会,料想也是他想用来帮助自己克服这种恐惧的手段。
许久前说过的谎言,连温折自己都快忘了,却被菡萏花君一直关照的记在心上。
温折已经很熟悉容雪淮的处理方式,当下就设想到花君将如何从十几只自己“并不太怕”的幼鸟开始,慢慢过渡,直到自己能面对所有的大型猛兽、鱼鸟蛇虫。
想到这里,温折的脸上已经情不自禁的带上了笑容。容雪淮虽然没有明说,可温折已经能体味到他细致安排下的无声温柔。
“花君,对不起。”
“怎么了?”容雪淮侧过头:“面对这些幼鸟,心里也害怕吗?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你看一看,只是点墨的话,是不是没有那么怕?”
“不是。”温折抬手蹭了蹭鼻尖,有点不太好意思道:“我是……我是根本不怕妖兽。对不起,花君,我一开始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言,因此对您有些误会,才谎称自己惧怕所有妖兽。对不起,我不该骗您的。”
容雪淮眨眨眼睛,一时间竟然有些啼笑是非。他在外面的名声的确差到极点,看着温折有点支支吾吾的态度,他也可以大概猜出那是个什么样的流言……
他所斩杀的魔修中不乏喜爱看妖兽把人生死活剥者,因此他处置那些混账时也就范水模山,也按照原样让他们被妖兽撕成碎片。温折听到的或许有所夸大,但就传言本身来说还真是未必不实。
“你那时对我有误会在所难免,这也不能怪你。”容雪淮笑道:“既然你不是真的怕妖兽,那这场篝火晚会就可以办的热闹些了。”
话音落定,容雪淮嘬唇打了个呼哨,一只仙鹤就姿态曼妙的从林中飞出,盘旋而落。容雪淮用食指温柔的抚了抚仙鹤的脑袋,轻声道:“寒霜,你回去跟大伙讲,今天这里要开晚会聚一聚,想要玩的大家就只管过来。”
仙鹤低头轻啄了容雪淮掌心一下,仰头清鸣一声,拍拍翅膀振翅而去。
容雪淮回首向温折一笑:“这可有的热闹了。”
果不其然,只一炷香的功夫,老虎、猿猴、麋鹿、禽鸟……百余只妖兽接踵而来,不少妖兽口中还叼着野果鲜蔬。
百灵引颈、云豹献舞,还有几只紫貂时时上场戏耍一番……整场篝火晚会持续良久方散。
而在温折眼中,在金刚树枝干燃烧的温暖橙色火焰的映照下,菡萏花君那轻松愉快的笑容,才是这常晚会上最特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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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剑君
当玉芝峰上的赤血红莲盛开之时,容雪淮自语道:“她也该来了。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那时正好是下午休息的时刻。温折眼见菡萏花君转头看向莲池自语,一时略有好奇。他并不追问那个要来的人是谁,却忍不住多看了花君一眼。
容雪淮意识到了温折投向自己的眼神,不由微笑:“寒梅花君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到我这里赏荷。”停顿片刻后,他又笑道:“不过你们一向不太叫她寒梅花君,都更爱叫她剑君,是不是?”
寒梅花君,大寒山剑君云素练,惯有“七情斩尽空寂灭,一剑霜雪下寒山。”之名。
照容雪淮的观念来看,大寒山是个极其奇葩之地。当年大寒山老祖和极乐宫宫主结为道侣,不到百年时间又因某个讳莫如深的原因分开。他们分手倒不要紧,只是大概因为对彼此厌恶至极的缘故,大寒山老祖从此仇女,极乐宫宫主从此厌男。
修真界大体男女平等。在修炼的初期,也就是炼气和筑基阶段,女性往往因经脉不够宽拓等会稍慢男性一步。但等升至金丹,双方就站在同一个起点上,修炼快慢全看天赋运道和自身感悟,并没什么高下之分。至于有的男修广纳妻妾,有的女修多收男宠,那是他们自己的私事。
而如同极乐宫和大寒山这样,因为彼此的第一领导仇恨另一个性别因而贬低该性别的门派实在非常少有。大寒山盘踞北方,横占了偌大的北方资源,由于大寒山老祖当年的极力作为,至使整个北方女性地位都有所下降――反观南方的极乐宫,起到的也是同样的作用:男人在那里可不太抬得起头来。
在受到了严重情伤的大寒山老祖在世的余下八百年间,整个大寒山上,除了居于圣女一位的女性还有些地位外,其他女弟子的处境实在是让人扼腕。
而在大寒山老祖死后,纵然外面男女平等的思想可以慢慢渗入,但这种已经被彻底改变的风气想要恢复,也理应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然而横空出世了一个云素练。
独秀寒梅是大寒山的圣花,通常由大寒山的圣女或剑君继承。上代剑君兼寒梅花君就是那位大寒山老祖,而在他之后的所有剑君,无一不败于云素练剑下。
她是第一位以圣女之身夺剑君之封的修士。
在云素练以前,大寒山从未有过女性剑君。在云素练以后,大寒山的剑君大概都再配不上剑君二字。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十二位花君通常都被以花名冠以花君二字称呼,而在这十二位花君中,只有容雪淮与云素练最为特殊。
当修为到了十二花君这个地步,有人称呼他们的封号时大多可以使他们有所感应。因着容雪淮的血腥杀名,没什么人想引起他的注意,他更多的被称为“那位花君”和“那个连名字也不能提的花君”。
至于云素练,大家叫她“剑君”。
不是大寒山剑君,只是剑君二字。几乎每位花君都曾感叹过,论及剑道,当世无人可出云素练之右。
即使是温折在听梅阁的那些年不太了解修仙界的局势,也听说过剑君云素练的鼎鼎威名。剑修多半能力强过同修为者,可以一当几,一直就让热血犹在的年轻人十分向往崇拜,云素练又是剑修中的翘楚。当下温折就睁大眼睛:“剑君近日要来?”
“嗯。”容雪淮点点头:“月波湖湖心的霜降小筑就是专门为她赏荷所建。”
那座霜降小筑温折是知道的。它伫立于湖心正中,被千百红莲簇拥,剔透如冰雪,的确是夏日赏荷的妙地。
不过此时的温折注意力全然不在霜降小筑赏荷是何等风景秀丽上,他更关注的乃是――“花君,若是剑君来了,我可以旁观她练剑吗?”
容雪淮笑了笑:“我也对此有些打算……她练剑不爱让人看,但若是答应教你剑法自然又不同了。我看你对她十分敬仰,是不是很想跟她学剑?”
温折应答一声,又想起一事,连忙补充道:“其实我有花君教我就足够了!只是剑君盛名盖世,我想瞻仰一番她的剑法而已,并不一定要请剑君教我,花君的剑法在我心中才是最好的!”
容雪淮听后不由哑然失笑:“剑法一道,我怎么能和她比?不用这样,温折,我不是那么小器的人。”
“我是在说真话。”温折低声道:“在我心里,花君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容雪淮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还是很喜欢我吗?”
温折抬头,直视着容雪淮的眼睛,语气坚定的回复道:“每天都只有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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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素练到来的时候,修为低如温折身在山顶都感受到了那股与盛夏时分格格不入的寒气。
容雪淮携温折下山相迎,温折亲眼见到云素练漫步而来。她神情冷漠,眉目锐利,每落下一步地上就结下一个凝着厚厚一层寒霜的脚印。
这个在传说中被传颂的神乎其神的剑君只着一袭没有任何纹绣的白裳,背上负着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单就打扮而言,她的衣着几乎能跟菡萏花君拜个把子。
云素练遥遥在二人眼前站定,打量了他们一眼,率先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把你的剑给了他。”
温折立刻反应过来,剑君是在说花君赠给他的那把明泓秋水。
容雪淮脸上含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神情并不因云素练冷淡的态度而显得僵硬:“不错。你有没有觉得温折比我更适合这把剑?”
云素练连余光也没有分给温折半分,她只是平静道:“你总是过于乐观。”
“我相信温折。”容雪淮伸手按住了温折肩头:“他的性情资质我深有了解,把明泓秋水托给他,我很放心。”
搭在温折肩膀上的那只手轻拍两下后就改拍为推,示意温折向前走了两步。容雪淮温声道:“寒梅君,我想请你替我看看温折有几分剑骨。”
云素练沉默片刻,并没有拒绝这个请求。她上前一步,右手食指点在温折眉心。她的手指寒如雪冷如冰,即使温折有修为在身,都因此打了一个寒战。
不用半柱香的时间,云素练就收回了手指,冷淡道:“资质不错,看起来也机灵。只是他若像你一样,资质再好也没什么用。”
这话里隐隐含着几分不满的指责,容雪淮听了倒笑起来:“你还是怨我从前那会儿心思分得太多,学的杂了,不和你一样专心练剑?”
“对手难求。”云素练神情不动,却是默认了容雪淮的话。
“我同你说实话。”容雪淮正色道:“温折的妖脉你大概也探出来了。我未必会教他暗器分去他的精力,但他多半是要主攻印法。剑法他是要学,却不一定走剑修的路子。从我个人来讲是很希望能请你教他个一招半式的,可我并不想扭着你的意思强讨这份缘分。”
“多事。”云素练冷冷一哂:“我既然给他探了剑骨,就是答应了。云某应下的事,还没有哪桩反悔。”
说罢,她的视线就冷淡的扫过温折:“跟上。这些日子我授你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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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都教过你什么?”
“花君教过我两套剑法。”温折毕恭毕敬道。
云素练直接道:“演给我看。”
温折自然无不应允。只是他刚刚拔剑舞了两三招,就被寒梅剑君一把喝住:“够了。我明白了,你只学了招式。”
剑君的声音足够冷淡,让温折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批评。他毕竟对寒梅花君尊崇已久,听到对方直白的说法难免脸红:“花君和我说过剑意一类的东西,只是我太过愚钝,并未有所感悟。”
“说话方式不用和容雪淮学。”云素练干脆道:“你直接说他没讲明白就可。”
温折一愣,连忙道:“并不是这样。花君讲的已经很清楚,是我资质不好,才只空学了招式,没能领悟剑意。”
云素练仿佛不耐烦般的摇了摇头:“还是他讲不明白。我不多说,你看好了,剑意就是这个――”
寒梅花君连剑也没拔,姿势也没动,然而“就是这个”四字竟然字字如剑,声音中包含无匹的锐利,破空而至,透过温折的耳膜仿佛要直接扎到他的脑海里!
温折骇然倒退三步。
剑君只是简单说了句话,然而那锋利的剑意就毫无阻挡的以声音为载体,在温折的脑子里天翻地覆的搅了一通,让他一时间头炸裂般的疼,似乎连意识和神志都被斩成了无数碎片,飘飘扬扬,凌乱的飞在脑海里。
在那个瞬间,温折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按住自己的脑袋。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头颅被剑君轻描淡写的劈成了碎块。
等那剑意消失后,温折脑袋里仍然嗡嗡作响,脑仁一片钝痛。他惊愕的抬起眼来看剑君,忆起对方轻描淡写所施出剑意的威力,犹然心有余悸。
花君当初讲到的剑意之锐利危险,他却是到如今才有体会。
也难怪花君只是在理论上讲讲,并不亲自给他示范。菡萏花君的授课风格一向缜密温和,首先考虑的便是温折的接受程度。他哪可能和剑君一样,一开场连个招呼也不打,连心理准备也不提醒温折做,直接亲自让他好好“体验”一番?
“容雪淮不直接教你是因为他没有剑意。”一旁冷眼旁观的剑君也不知是如何看出温折的想法:“他少年时剑意还未能小成,就因事把心境毁了。从此之后他只有杀意,没有剑意。”
“他原本的剑意独树一帜,走润物无声,万剑无形之境。这些年来,我也只见他一人练出如此剑意。半路夭折,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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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初战
在直接了当的用剑意“凌虐”了温折一下后,云素练道:“剑意是什么,你现在懂了吗?”
温折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低头思度了片刻,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剑意是……锐利?”
云素练注视着温折,语气里没有什么失望的意思,但是说出的话实在让人感到被责备之意:“你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你不懂什么是剑意,你连剑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实在直白而毫不客气。温折抿紧了嘴唇,心里却很清楚对方说的乃是实情――在云素练面前,有什么人能大言不惭的号称自己懂剑意、懂剑?
他恭恭敬敬道:“请剑君赐教。”
云素练负手而立,神情漠然,径直问道:“刀剑是最常用的两种武器,这两者有何区别,你能说出吗?”
刀和剑?要从最本质的区别来说当然是形状不同,可要是苛求一点,从工艺、从性情、从气质和刀意、剑意上讲,温折实在是大大的为难。
他想了想,干脆只说了最简单的一种,免得贻笑大方:“刀单侧开刃,剑三面皆锋。”
“这还像话。”云素练瞥他一眼,直接了当道:“刀单侧开刃,故而一往无前;剑三面开锋,才能腾挪跌宕。刀者没有后路,唯有极力一搏;剑者持剑就进退得宜,所以伤人方便。”
说到这里,云素练突然抬手,温折腰间的明泓秋水就被她一把抽出:“剑是什么?就是伤人!”
说话的半息间,云素练用剑尖在温折身上疾点,每一剑都恰好刺破温折的衣服触及他的皮肉。温折顾不得许多,脚下猛一蹬地急促的抽身后退,然而剑尖似乎完全无视他撤退的速度,依然如骤雨一样落在他身上。
当温折的冷汗自额头滚落时,云素练停了手,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刚刚的一切比呼吸还让人轻松。她随手一抛,恰好让长剑重新插回温折腰间剑鞘。
云素练没有把目光分给温折惊骇而狼狈的神情,她转身向着霜降小筑走去:“剑是伤人,剑意是杀人。当你握起剑时,天下的人就只分为了可伤不可伤两种。容雪淮既然把你托给我,这些日子你就搬过来住吧。”
温折站在原地,小腿还因为刚刚猛然发力的不适而隐隐作痛,他眼睁睁的看着剑君步入那剔透晶莹如冰雪砌成的霜降小筑,过了一会儿,那道孤傲的身影出现在楼顶,向着莲花湖的方向一动不动了。
云素练去赏花了。
温折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刚刚竟然一直是屏着呼吸的。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剑是伤人,剑意是杀人?
但是花君并不是这样说的。在第一天练剑时,花君就告诉他:“剑是一种很容易伤人伤己的兵器,但说到底,劈砍击刺,用力几分,全在人心。”
只是就温折自己而言,实在是很难想象自己握起剑时,天下的人在他眼中只分为可伤不可伤的场景。
能这么说的人。是不是从来没有用心体味过弱者的喜怒哀乐,是不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生命二字的分量和意义?
――――――――――
在当天下午的授课上,云素练问温折:“你已经做好了伤人的准备?”
“没有。”温折低头道:“我只是有些不解。剑君所授和花君所言有些出入,温折斗胆请教……”
“不用请教了。”云素练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温折的言语:“容雪淮是错的。他连剑意都没能练出来,你不必受他误导。”
温折眉心处跳了跳。剑君这种不客气的语气他已经有些习惯了,然而当这种态度被用在菡萏花君身上时,还真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云素练没有在意温折的微妙心理,她只是简短的命令道:“一炷香时间,你要有向我拔剑的勇气。”
勇气二字字音方落,汹涌的剑意就如潮水般喷薄而出,那压力有质无形,杀气凛然,登时将温折逼退两步。
在这样浓厚而迫人的杀意之下,仿佛抬抬眼睛都是对眼前之人的不敬。身处在对方睥睨的气势之中,温折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了何为蝼蚁。
他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被那冰冷的寒意笼罩,每一道寒意就是一尺剑锋,它们傲慢而冷酷的宣判着一个结论――可杀!
剑君的剑意并不是特意针对他,但正因如此,这才分外可怕。
温折勉强抬手握住剑柄,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拔剑出鞘的力气。往常无比轻松自然的动作在此刻变得万分艰难,温折咬紧牙关竭力将明泓秋水抽.出半分,然而这努力却在剑君的一声冷哼下化为泡影。
当云素练将目光投在温折身上时,他恍然有种被凌迟的错觉。这一瞬间他骤然明白了所谓“七情斩尽空寂灭”的含义:此时此刻,他自身的感官似乎都在凛然剑意中被一分分的剥离。六欲既灭,何来七情?
恍然中,他又听到剑君漠然的声音:“同出一辙,和容雪淮一样怯懦。”
那声音在剑意中被扭曲拖长,连音色都改变了原本的声调,但无论音质变得何等诡奇,都不会改变这句话的中心含意。
她在说什么?花君哪里懦弱!
如果只是因为花君教出了他的缘故……他和花君天上地下,品质有云泥之别,剑君凭什么从他的表现断定花君的人品?
云素练若有所思的看到,在自己的言语催动下,温折额头青筋暴起,猛然拔出了半截剑身。
涉及自己时往往谦逊恭敬,然而却听不得外人说自己重要的人的不是?
这倒是跟容雪淮很相似了。
只是拔出一半的剑身,温折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此时此刻他感受到的并不是肌肉的酸胀疼痛,而是内心深处的一个念头。
――我让花君因我而蒙羞了吗?
――我怎能让花君因我而蒙羞!
温折暴喝一声,面颊涨的通红,双目圆睁,长剑赫然脱鞘而出!
完成了云素练布置的任务,温折脸上却不见轻松之色。他紧紧盯着云素练,连惯常的崇敬和恭谨也尽数抛却,即使口中不断粗喘,也试图吐出词句来。
“花……花君……呼……”
“什么?”云素练眉头一动,将气势放松了些:“说吧。”
“花君……不是怯懦的人。”温折面孔上因过于用力而涌上的红色还没褪去,气也没有喘匀,就坚持纠正道:“我是懦夫,但花君不是!”
云素练突然笑了。
那笑意清浅如吹皱的一池春水,转瞬即逝,只是隐隐在脸上现出了一个笑纹。然而却难得的让人惊心动魄:“能在我剑意下拔剑,你也不能算懦夫了。”
“但还是软弱!”下一瞬,云素练就严肃了眉眼:“拔剑就是为了相向,你的剑尖指着哪里?”
温折的剑尖,是自拔剑后就指向地上的。
“我说过,剑是伤人,你连剑也举不起,哪里有伤人的胆量。”
“我有!”温折咬牙道:“但剑君是花君好友,我向来对剑君推崇至极,平白无故,为何要举剑对着剑君您?”
“好。”云素练平淡道:“我给你理由。”
她素袖一扬,一头凶神恶煞,六目三口的妖兽就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要你有伤我的胆子是为难你了。既然你说自己有这个气魄,那就杀了这头畜生。”
托花君教导的福,那妖兽一落地温折就辨认出了它的种类:食地蜥,性情凶悍毒辣,食肉,本性又颇爱血腥,往往在捕食过程中将猎物撕成碎块。
那头的妖兽不知被剑君困了多久,早饿急了。顺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它并不转身看云素练一眼,只是一味的拼命扑向身上汗水还未干透、肌肉仍在微微颤抖的温折。
温折仓促抬剑迎上食地蜥锋利的爪子。食地蜥竖起上身借重力拍下,这一爪居高临下,本来就占据了地利之便,温折迎敌又有些匆忙潦草,两下相交,温折的长剑差点脱手。
一击不中,食地蜥重新趴回地上,掩好自己最柔软的肚皮。它皮肤颜色本来就肮脏污秽,一张开嘴又满是腥臭之气,实在令人厌恶之至。
温折借着食地蜥一掌的力道折身翻滚两下,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然而就食地蜥那庞大的形体来说,这点距离可算是杯水车薪了。
面前隐隐扑来食地蜥身上难闻的气味,温折眉头也不变一下,心念电转,大致思考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这种时候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供人细细推敲思索,因此只要有半点可能,总要先试在说。
温折握紧剑柄,那些花君授他的剑招已经被他练的滚瓜烂熟,此时此刻云素练的剑意还未散,他恰好借来模仿几分。
剑君的确找了一个引导剑道的好对象。对待食地蜥这种凶残暴戾的生物,往往不是叫人惧怕,就是令人厌恶。而这种厌恶,真是能激起一种拔剑相对的冲动。
明泓秋水锋芒一闪,下一刻温折就猛然跃起,剑尖直逼食地蜥双目。一招“男儿何不带吴钩”让剑光恰如一轮满月,而仿自剑君的气势更是冷酷而傲然。食地蜥果然不敢硬抗,一边举起双爪连连拍击,一边横扫尾巴来抽温折的下盘。
温折余光一扫,脚下在食地蜥尾尖一踩借力,手中的剑柄灵活的换了个方向,手臂上满灌妖力,灵气也注满剑锋,剑刃自上而下带起破空的风声,深深刺入了食地蜥的后背。
鲜血自伤口飞溅,温折也顺势落到食地蜥背上。那股恶臭因此而更加明显。食地蜥受伤后便仿佛发了狂,击地、翻滚,猛甩,非要将温折从它身上滚下去不可。
温折在食地蜥动作前就飞快的抽.出长剑,逆着它打滚的力道翻过身来,落地之处正对仰面朝天的食地蜥的肚皮。说时迟那时快,剑光一闪,这场只有五六弹指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
作为胜者的温折被浓腥的鲜血喷溅了一头一脸,这味道混合上食地蜥原本的恶臭可绝不好闻。温折抿唇屏息,虽然有点初次斩杀妖兽的兴奋之意,但更多的想法却是好臭和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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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又胜
似乎也见不过温折如此狼狈,寒梅花君隔空对着一指,就有大股还带着冰碴的水流自天而降,把温折冲涮的彻底。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炎炎夏日,温折在这冰冷的水流中重重打了个寒颤,却欣慰的发觉自己身上的污血秽物都被冲洗干净了。
虽然所做的行为难得的体贴,可云素练对温折的评价依然没有半分容情。她轻描淡写的扫了地上横尸的食地蜥一眼,冷冰冰道:“你对它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感情?”
温折:“……”
温折一时震惊不能语,脑子里迅速的把自己刚刚所作所为都过了一遍,仍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剑君产生了如此误会。
“我、我并没有……”
“你不爱它?”云素练挑起一边眉毛,看着温折因这话而变得惊愕到呆滞的眼神:“既然如此,你为何对它如此温存?”
温折:“……”
若是毫不留情的一剑开膛破肚也能被称为温存,那只怕天下所有的刽子手都有斩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关系――这关系多半还是和同性发展起来的。
云素练的行事作风真是把言传身教四字发挥到极致。眼看温折还有些不开窍的迟钝,她半句废话也不讲,径直抬手按住了温折的剑。
“这才叫杀意!”明泓秋水又一次被她轻松自温折手中夺去,一柄在花君手中显得格外温润而充满风度的宝剑,如今寒芒尽露,赫然成为了杀机四溢的奇兵。和刚刚让人如剑锋紧逼皮肤的寒凉剑意不同,如今这种纯粹的冰冷杀意让温折错觉已经有无数剑刃戳入了自己的身体!
眼见温折额上冷汗滚滚而落,云素练干脆利落的把明泓秋水插.入剑柄,哂笑道:“你是想杀了它?那气势倒是更像要和这畜生接吻呢。”
温折:“……”
看了一眼惨死的食地蜥的遗容,温折听到“接吻”二字,实在有种呕吐的冲动。
云素练丝毫没有顾及温折的心理波动。她直接而坦白的发问:“懂杀意了吗?会伤人了吗?”
“稍懂一些。”温折硬着头皮道:“但若要如刚刚剑君般强劲,只怕是不能的。”
也许是整个教导的过程让云素练有些不耐烦,她面上的表情起伏更大了一些。鉴于她惯常把神态维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如今这幅样子已经可以算云素练式的不可思议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她就用这种云素练式不可思议的口吻冷冷道:“看你骨龄,也该有了十七八的岁数。近二十载光阴,你竟然都没有非常想杀什么人过?”
温折:“……”
他当然有想杀的人――广华二少和那魔修弟子。若是细究起来,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是听剑君的口吻,倒仿佛是活了十七八年还没有特别想杀的人是十分不正常的事一般。
花君之前也为他大致讲解过大寒山的门规和具体情况。只是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看着眼前的剑君,他深深意识到了那是个何等丧心病狂的宗门。
……或者如此丧心病狂的只有剑君也说不定?
温折内心的这番想法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他半垂着头,面上依然是一派恭敬,口上也很快应答道:“有的。”
云素练眉头一松,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又召出了一只恶形恶状□□的食地蜥,干脆道:“这就是你想杀的人。”
我想杀的人……温折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广华二少吗?
他又回忆起了在藏书阁看到那本印法书时的幻境:广华二少被他用一个印法击成无数碎块,鲜血和碎肉粘腻的糊在身上。当时的确有种见到他人身亡的畏缩和恐惧,但想想死去之人的身份,心底如何不泛上一种隐秘的痛快?
唰的一声,温折拔剑出鞘。他已抓住了杀意的尾巴。
若是广华二少在此,温折想到:我何妨杀了他一雪前耻?
自己的无故惨死、那些让人胆战心惊的折磨、自己亲眼见过的,只因为对方情绪的变化就随便被夺去生命的那些少年少女……他难道不该杀吗?
当他隐隐泛红的双目对上那凶残狡猾又饥饿的食地蜥时,对方竟然没有像上一只一样直接冲过来,反而向后缩了缩身子。
食地蜥既然不动,温折也就不客气的抢占先机。他扬剑出手,剑气如虹,恰是一招“一剑光寒十四州”,剑尖一抖,就如点点寒星,冷酷而缜密的封住了食地蜥的所有动作。
刚刚的那场战斗不能说是失败,毕竟结合着他在书上所学、花君所讲,方才他已经摸索出了食地蜥攻击的几种基本形式。
他当然也可以故技重施,像刚刚那样攻击这只食地蜥的双眼,逼其后退再借力跳到它背上,逆着它的力道重新划开它的肚腹。
但就在温折举剑的那刻,一种奇异的直觉传入了他的脑海,一个想法没有任何铺垫的平空跳了出来:这只食地蜥曾经被人划破过一次肚皮。
所以它会更谨慎、更老练,也更狡猾。
对战关头,温折无法辨认这个念头的可信度有几分,但他下意识的就选择了相信。剑尖已经指向食地蜥双眼的千钧一发之际,温折剑身一晃,骤然变招,由劈转刺,对着食地蜥半张半闭流着腥臭涎液的口中戳去。
食地蜥没有怠慢。它应对极快的吐出一截舌头――那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疱疹,有的已经半破了,流出黄色的脓来。
温折心知食地蜥的舌头极有韧性,很难受伤,它舌上的脓液口涎又具有很强的腐蚀性,故而它才敢如此对敌。
这只食地蜥的舌头大概还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举止可未免太托大了。温折眼神一凝,手上宝剑不收反进,速度还快了几分,颇带着一股两败俱伤也不畏惧的狠劲。
临到关头,食地蜥突然意识到不对,猛然卷收回自己的舌头,只是――
“晚了!”温折低喝一声,对方刚刚卷了个舌尖,而温折的剑锋已先一步而至!
就像是一种本能,温折发觉自己的内心竟然很容易的辨别出应该施力的方向。明泓秋水本来就是上好的佩剑,如今既有温折妖力加持,又有温折那突然出现的直觉辅助,竟然轻轻松松把这条本应相当皮韧的舌头削下一大半来。
食地蜥吃痛猛退,喉中溢出一声痛楚的惨呼。温折却连眉毛也没动,手中长剑一振,紧逼上去。手中剑柄一转,温折蹲身蹬地,腾空而起,借下落之势直插食地蜥的头颅要害。
常言穷寇莫追,因为其走投无路时难免就舍下命来求个同归于尽。食地蜥抬抓猛击地面,尾巴也挥舞的猎猎作响。暴躁的摇头晃脑个不停,六只眼睛好像都同时泛出了血红的颜色。
温折握剑的手仍然极稳,几乎到了纹丝不动的地步。他此刻还半沉浸在那种自己感受到的杀意幻想中:如果它是广华二少……两败俱伤,难道他就怕吗?
那条粗壮而带着沉重力道的尾巴已经迫近温折右肩,如果温折不撤手难免要在脖颈上狠狠挨上一下,说不定当场就要尸首分离,最好也要闭过气去。而食地蜥的脑袋还在不断摇摆,根本让人拿不定目标如何。
温折却仍不后退。
他左手灌满妖力掩住自己右颈,下一刻蜥尾与手背相撞,发出一声奇怪的夹杂骨头断裂的闷响。温折的小指折了成了一个歪斜的角度,而食地蜥的尾巴却用一种不可能的姿势软软垂下。
即使在这种时刻,温折心底竟然还能有心情想道:这些天的柴毕竟不是白劈的啊。
又受重创,食地蜥狂躁更甚,但它没有下一次反击自保的机会了。因为温折正右手持剑,用一种笃定的态度把剑锋钉进了食地蜥的脑壳,两下翻搅后,彻底结束了它的生命。
站在已经不能行动的食地蜥头颅上,温折用力把剑拔.出。这时他才感受到从尾指传来的断骨剧痛。
那种带着满心杀意的专注状态渐渐从他身上褪去。温折忍着手上的疼痛,翻覆的看了看明泓秋水。虽然它身上自带阵法不沾秽物,但他还是不太想在清洗剑身前把它还入剑鞘。
毕竟它刚刚从一个恶臭的脑子里出来。
云素练打量着温折的目光带了点若有所思的意味:“你已会用先天神识。”
“抱歉?”温折一愣,疑惑的看了过去:“我并没有听过这个词,但如果您说的是刚刚辨别食地蜥头颅位置的那种探索力的话,我从修炼一开始就会用啊。”
在最开始的时候,温折就是用这种感觉辨认出了妖力和灵气,而在遇到凭江月的时候,他更是因此发觉自己三步前灵气的不同之处。
如今只是又一次利用这股力量罢了,还和先前有什么不同吗?
听了温折的回答,云素练把目光停留在温折身上的时间多延长了一秒:“若是如此,你的父母之一必有特殊血脉。”
“你可以回去问问容雪淮,他一向心思杂乱,知道多些也不足为奇。”云素练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导回了这场战斗的主题:“剑已用的有点模样。如今懂得何谓伤人了?”
对于刚刚爆发出难得杀意一期击杀了食地蜥的温折来说,这应该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可他在此时却迟疑了一下。
“不敢说懂,还是要再想一番才能回答。”
云素练又多看了温折一眼:“可以。回去处理伤口。明日此时此地,告诉我你的答案。”
在转身离开前,云素练又凌空一指,招出一道带着细碎冰碴的水流帮温折冲了冲身上的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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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明晰
当温折敲开了菡萏花君书房门的时候,容雪淮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受伤的左手。(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怎么会受伤了?”容雪淮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来,动作轻柔且小心的执起了温折的手掌:“寒梅没有看着你吗?”
“剑君一直都在一旁关照。”
话问出口后,容雪淮自己也反应过来,叹息道:“是了,她一向是这种风格。你先坐下,我给你治疗,你同我讲一讲今天都学了些什么吧。”
温折有些怕花君担心,就只是大略讲了讲,把两次战斗中的惊险之处一笔带过,左手的伤情也被他轻描淡写的抹去。
但容雪淮还是第一时间就皱了皱眉:“食地蜥。”他此时已经处理完温折的伤口,拧紧了装着药膏的小瓶子,把它放到温折的掌心上:“收好,这是治疗断骨的药膏,见效很快。你的手指大概半个时辰就能恢复如初了。”
交代过了温折小指的伤情,容雪淮才慢慢道:“你应该能猜到,若是我来,第一次实战里不会为你找这样的对手。但寒梅剑君一向有自己的分寸和度量,她的标准也会更严苛一些。温折,这些你是理解的,对吗?”
温折握了握手中还带着花君手上温度的小瓶子,笑道:“您怕我心里不服吗?剑君那样的名声秉性,严格些是理所当然的,我当然知道。”
容雪淮点了点头,沉吟道:“至于先天神识……我那时是发觉了你叫破凭江月时的速度快了些,不过也并没有多想。若是寒梅这么说,我就明白一些了。”
“修士由筑基升为金丹时,会修出神识。神识的作用之一便是探查。像是你分辨出妖力与灵气、判断出凭江月所在之处灵气的不同、乃至‘直觉’的发现第二只食地蜥曾受过的伤,都是因神识的探查所知。”
“那先天神识和神识有什么区别吗?”
“单从作用上讲,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求书网Http://wWw.qiushu.cc/”容雪淮笑了笑:“无非都是探查、攻击和防御罢了。只是拥有先天神识的人能在炼气时期就掌握神识的能力,等到了金丹期,他的神识亦会比同样修为的金丹修士强上不少。温折,这是一项好天赋。”
只是……看着温折的笑容,容雪淮没有把话讲下去。
据他所知,先天神识乃是一个人类家族代代相传的特殊天赋。向来由父辈传给自己的儿子,女儿和女儿所生的孩子是不会有这项天赋的。
按照容雪淮的理解,这是一条附着在Y染色体上的天赋。
而如今温折竟然拥有这项万里无一的天赋,究竟是某种极为特殊的偶然,还是他的父亲根本就是那个家族的人?若是这样,他身上的一半妖血就应该来自于他的母亲?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半妖都被默认为妖血来自某个不知名的男妖,类似温折这样的例子,可真是太新鲜了。
容雪淮口中还在为温折讲解着操纵神识的一些事宜,思绪却已经飞快转动起来:妖族被彻底从人间大陆赶出是在十五年前,换而言之,温折出生的时候战争还没有真正结束。诚然当时战火已经衰竭,很多地方都已经保有了安宁,但这安宁或许能让某个女人安心产子,怎么可能让哪个跟着妖族撤退的女妖生个孩子?
换个角度来想,是什么让一个女妖能够在战争时期甘愿怀上一个孩子?从时间推算,有了温折的时候妖族已经节节败退,而六尾狐族的女妖就只有那么几个……
要是只为了获得那个家族先天神识的天赋也就算了,但容雪淮可从来没听过哪个家族的男性被大批掳走的消息。如果出于这个目的,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温折降生,出生后还被抛弃?
但如果从另一种思考方式来看这件事呢?比如说,是那个家族的某个男性和六尾狐族的狐女相爱了?
要知道,这种战争期间敌对势力相爱的事例虽然稀少,但并不是没有。而在容雪淮的前世,这更是许多影视作品中爱玩的狗血戏码。
不过从被抛弃的温折来看,这个故事大概并没有一个很好的结局。也许两人最终恩断义绝,那个狐女选择放弃孩子跟随妖族部队撤走,男人也不念骨肉之情把温折丢弃;也许两人中的一方本就是虚情假意,达成了所需的目的后温折的存在就不那么必要……
如果从那个家族的男性入手排查,同时再核对当年大战时出现的六尾狐女的资料,温折的亲身父母的身份多半是能查出来的。
只是,要告诉温折吗?
算了吧,至少现在先不要说。容雪淮心底下了决定,还是先确定温折父母的身份,确定温折想要知道有关他们的信息,再来告知温折。现在说了,只能给温折徒增烦恼和忧思罢了。
温折还对菡萏花君心底的这番思索毫无所知,他听过了容雪淮对神识的讲解后抬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本来是想要问您一下的。在有关剑的定义上,我不太赞同……我是说,不太能理解剑君的看法。”温折左右手的食指指尖不自觉的扭在了一起:“但我又觉得,我应该自己和剑君说这件事,被斥责也好,总要自己真正想明白,而不能让您代替我得出一个答案,是吗?”
“啊,当然。”容雪淮微笑起来:“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寒梅也许气质冷漠,但她有足够的心胸和风度,只要你不是故意挑衅,她会给你解答疑惑的。”
“嗯。”温折点了点头,表情坚定了起来:“那就只有另一件事了。花君,好像不管什么时候看到您,您都是在笑着的。但我想要知道,您是为了让我放松才微笑,还是自己开心才微笑?”
容雪淮愣住了,他有些错愕的眨了眨眼:“唔,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片刻后,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包容:“我和你讲了很多有关我的事情,是不是?但好像我还没有和你谈论过我的父母,我的家庭?”
这次吃惊的人变成了温折。他惊讶的都有些结巴了:“不、不,我不是……”
家庭,这是个多么隐私,距离温折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它是这么的陌生,陌生到连温折听到这个词组的字音时都升起了一种不真实感。
刹那间,温折竟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在窥探花君内心的自责。
“我的母亲,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温柔、智慧的女人。”容雪淮平和的描述着:“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如果有什么是你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能做的,就只有笑一笑了。”
似乎是想到了某段珍贵的回忆,容雪淮的神情变得格外温柔:“当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这段话。我是在无数个细小的瞬间后才开始体会到笑容所致的作用。”
“如果心情毫无波澜,微笑一下,我就会感到愉快。当空气中的气氛太尴尬的时候,超过十秒的微笑就会很有效。也像你所说的一样,对朋友、对下属、对你,当我温和微笑的时候,你们就会慢慢放松下来。”
看着神情有点呆愣的温折,容雪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用特意的把我的笑容分类,温折。它可能出自照顾你们心情的目的,但我笑的绝不勉强。”
“可是。”温折抬头看着容雪淮:“我和花君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微笑,那是因为我确实的感受到幸福。我想要花君只是因为愉快而笑,并不用在额外费心照顾我的想法。”
“我想要看您纯粹的,笑的开心的样子。”
“这是你很想做的事吗?”
“是的。”
容雪淮笑了:“那就来尝试吧。”他的目光里还是一贯的欣慰和包容,温折却确定自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鲜明的期待。
“我会的。”温折站起身来,眼神明亮,像是倒映着一轮太阳:“我先去修炼了。花君,我会一直为此努力的。”
眼看着温折的身影慢慢远去,容雪淮把身体的重量放松的压在椅背上,慢慢自语道:“其实你已经做到了啊……”
容雪淮带给温折的变化,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
但温折带给容雪淮的变化,也未必不被人收在心底。
至少,无论是上官海棠还是云素练,他们都能做证,在温折到来之前,容雪淮虽然会体贴的招待朋友、和他们谈笑饮酒,游戏言欢,但到底和如今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沉寂许久的春风终于又重新流动起来。
温折不想让菡萏花君只为了照顾他才刻意露出笑容,不过此时他还没有明白,他的存在、他的成长,都已足够让容雪淮感到纯粹的快乐。
一棵小树苗走过了生命里的冬天,当然要春风来迎接他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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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鼓励
第二天的下午,温折又见到了云素练。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云素练的态度可谓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想通了就说。”
“是。剑君,我还是不太赞同您的‘拿起剑来,天下的人就只分为能伤不能伤两种’的观念。昨天我虽然击杀了食地蜥,但那也只因为它秉性凶残恶毒,又想要我的命的缘故。倘若换一只还在哺乳的草食妖兽来,它又对我没有什么敌意,我想不出什么要拔剑相对的理由。”
温折半低着头,背在身后的手紧张的握成拳头,指尖都被自己捏的泛白,但他依然努力的维持着自己镇定的语调:“我思前想后,只觉自己仍然驽钝如初。您说剑三面皆锋,伤人方便,可这只是剑被打造的初衷,却未必是用剑人的本心。”
讲到这里,温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您身居高位,眼光广博,看人或者只有可不可杀之分。但温折只是一介普通混血,知道一些弱小者的无奈,实在无法感悟剑君般的杀心。”
“花君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一本书在最开始就让人感到理念不合,那未必要执着于它的结尾。温折愚昧固执,始终无法理解剑君所言的剑心,因此斗胆向花君谢罪:只怕我要辜负剑君的一番好意了。”
这番话让温折在昨夜辗转反侧,被他推敲良久,终于在如今一气说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温折自己也缓缓闭上眼睛,松开了一直紧捏的拳头。
终于说完了。他想,接下来就只需等待剑君对这番“冒犯”的反应。
要是放在三个月前,就是打死温折,他也没有什么胆子在寒梅剑君面前说出一个“不”字。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在之前跟随花君的学习、思考中,他已不止一次因为某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援疑质理,更不止一次为某条规则的不通、僵硬之处提出反驳。
而现在,面对着和花君齐名的剑君,有了和花君在一起时的那些经历打底,提出自己的疑问并委婉的表达“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含义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
拒绝甚至质疑剑君的教导似乎太过不识好歹,但是在温折看来,他是真的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用冷漠的眼神看待天下苍生,甚至在看到花君的时候脑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此人可杀”或“此人不可杀”。[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这样的想法哪怕只是冒出一个尖尖都让温折感觉格外的荒谬与无法接受。而剑君自己的道路却是更加的坚定并无可动摇。如果一定要强行在剑君定义的剑道上走下去,他大概不会成为什么剑修,只会成为一个时时矛盾而痛苦的四不像吧。
花君和他讲过,如果察觉了自己的错误,就要尽力纠正它。
他现在来纠正这个错误了。
温折之前已经设想到了剑君对此的一切反应:恼怒、不屑、冷笑……最可能的一种是说声“我知道了,你走吧。”然后转身就走,不在温折身上继续浪费自己的经历……
但现在发生的事情可不在他的预计内。
云素练取下了自己背上一直负着的那把剑,表扬道:“还算可塑。”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温折讶然的抬头,正对上云素练审视的眼神,在接下来的片刻里,他一直在怀疑着对方的目光里真的带着些满意的情绪?
唰的一声,云素练拔剑出鞘,这柄从一开始就让温折觉得寒气慑人的长剑终于现出的真容。然而它并不是温折所以为的锋芒毕露的样子,它甚至都不能算是一把剑。
如果非要有一个准确的定义,那它是一根长长的、尖端有点锋利的、一端冻着剑柄的冰凌。
温折难以置信的把这段冰凌看了又看,还是找不出它有什么异常之处。
“天下剑修为何能以一当数?因为他们把自己开刃、冶炼,把自己打磨成三面皆锋的剑器。”
“天下剑修为何无一能与本君并肩?因为是四海的剑似本君,不是本君照着九州的宝剑修炼!”
一直以来,云素练在温折眼中的形象都是冷漠而锋锐的。
而如今,温折见到了这位六合第一的剑君的骄傲和狂气。
“多少剑修被自己的剑禁锢住?只知道让自己更无情,更像剑,那是蠢材的作为。从来不是剑用人,而是人用剑。”
云素练提起那根冻住剑柄的冰凌,轻描淡写的向地上一插,温折就感到脚下明显的晃动之感。他低头看去,只见无数龟裂自插剑之处蔓延了数十米有余。
“本君拿一截冰柱,冰柱就是剑!本君提一块朽木,朽木就是剑!就算本君拎起的是一个容雪淮,那他容雪淮就是本君的剑!”
温折:“……”等等,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你现在走的,其实是我好奇已久、容雪淮中途夭折的剑道。”云素练低头注视着温折:“容雪淮能看中你,眼光不差。”
“我之前一直刻意否定容雪淮的做法,你却还能固守从他那里学来的坚持,勇气当嘉。”
云素练看着温折,露出了一个微笑:“去吧。剑道不合,我没什么要教你的了。望你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做一个不同流俗的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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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样跟寒梅干脆的说了?”容雪淮听完整件事情后端详了温折片刻:“她没夸错,温折,你很有勇气。”
被剑君说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可被花君一说,温折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其实不能算有勇气。我也是拿准了剑君不会和我计较,何况、何况又有您的面子在,您又说过她很有气量,无论怎么看,都不太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大动肝火。”
“那这几朵莲花也是她夸过你、对你微笑然后又鼓励了一下你后送给你的?怎么感觉这种事不太像寒梅能做得出……”
“花不是剑君送我的。”温折急忙出言阻止花君的误会:“莲花是我自己摘的。您之前教过我插花修花,我想送您一捧花让您开心一下。”
容雪淮不由失笑出声,他伸手撑了撑额头:“其实……嗯,我很开心,谢谢你送花给我。”
那个脱口而出的“其实”实在太惹人注意,温折小心道:“花君,您有‘菡萏’之名,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忌讳?我是不是送错了花?”
“那倒不是。”容雪淮拨弄了一下莲花的花瓣:“只是在我的家乡,男孩在追求女孩的时候常常做出这种‘送花以博人一笑’的举止,我刚刚想到这点,觉得很有趣。”
温折听着容雪淮的话,不知思路转到了什么方向上,耳根竟然有点红了。
他想了想,轻声道:“花君,那若不止是男孩追求女孩,而是男孩追求伴侣,是不是也可以‘送花以博人一笑’呢?”
容雪淮没有想到温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把视线落在温折脸上,看的温折觉得自己的面孔烧的更厉害了。
现在想想,这话好像有点太不过脑子了,只是他当时满心都只有“追求”二字,竟然把话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容雪淮没有再紧盯着温折让他感觉窘迫,他只是又用了一句温折不太听得懂的话把话题岔开:“啊,要‘博人一笑’的话,找佐助比较方便吧。”
温折:“……”
容雪淮自己倒是笑了笑:“我很喜欢你送的花,也很高兴你现在所取得的进展。温折,有什么是想我奖励你的吗?”
“您没让我缺过什么东西。”温折想了想道:“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再想想呢?”容雪淮引导道:“灵石?法器?或者我再给你做一顿晚饭庆祝一下怎么样呢?”
脑中浮现了他第一天来时花君为他接风洗尘的那顿晚餐,温折咽了咽口水,坚强的拒绝了这个提议的诱惑:“要是非要说有什么请求的话,我想有人能和我对对招,可以吗?”
“好。”容雪淮答应道:“凭江月如何?他这些日子升任了红莲卫的副卫长,不时要来我这里报告一番。我看你上次和他谈的还算投机?要他来给和你过招应该能相处的来吧。”
温折对凭江月并无恶感,自然没有不应允之理。
“没想到你这么热衷于修炼。”容雪淮笑道:“但这属于正事,是我应该答应你的合理要求,不能算是我给你的奖励。你再想一想吧,还有什么是想要我给你的?”
温折眨了眨眼睛,脸庞又一次红了起来。
他低下头去,属于人类的圆润耳朵逐渐隐没,而两只白白的、毛茸茸的狐狸尖耳朵却在头顶竖了起来。
“摸摸我的头吧,花君,摸摸我的耳朵。”
不知是不是容雪淮的错觉,那两只软软的狐耳耳尖热腾腾的,有点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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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准备
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凭江月每隔个三五天都会和温折过一次招。(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筑基七层和炼气六层相差实在有点太多,所以名为“过招”,其实更像是“喂招。”
当然,和花君对招那不叫对招,那叫放水式吊打。
“小公子还差点火候。”凭江月轻笑一声,脚下踏出疾风行步,转眼退出六七尺外,手上也不停歇,双手一张就凭空放出一个高速旋转的偌大水旋涡来:“里面夹了六七柄短刃,当心了。”
听闻这话,温折不敢硬抗。那水旋涡似乎借用了风力,推进的速度极快,眨眼就逼近温折身前。温折翻身强作一个铁板桥,双手在胸口缠着灵气疾划几下,转瞬便是一个防御的印法成型。
凭江月朗笑一声,那个水旋涡哗的一声在半空中崩塌,水流倾斜入住浇在温折身上,至于那传说中的“六七柄短刃”倒是连个影都没有。
“骗你的,小公子莫认真。”
丢下这么一句话,“认真”二字余音未落,凭江月就闪身瞬步出现在温折三尺以内:“注意来――”
温折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不等凭江月开口就反手拔出了明泓秋水,旋身急削,左手处也蓄起妖力防止凭江月猛然拉近距离打肉搏战。
凭江月目光在温折蓄力的左手上虚虚一扫,即刻笑道:“小公子太紧张了,你防备的这样周密,在下怎么敢出手在行家面前现眼?”
话是这样说,凭江月手上却毫不含糊。他左闪右避躲过温折的剑锋,抬指扣住明泓秋水的剑脊,气也不喘的连弹七下,动作举重若轻,每一指弹上都如一块巨石重重打在剑背上。
而温折的手却一直很稳定,剑尖所指除了第一指落下时颤了一颤外,一直稳如磐石。七次弹指并未改变剑锋所向,在凭江月落下七指时,温折的剑也向着他预定的目标刺下。
“好稳的手,好快的剑。小公子又精进了。”凭江月闪身避过直插自己心窝的长剑,还有余暇冲着温折眨了眨眼:“注意脚下。”
脚下已有两道水旋涡无声无息的缠在温折脚腕上,眼看温折想要挣脱,凭江月忙出声提醒道:“水涡里有星辰钢的弹子,小公子若强挣是要被打碎踝骨的,这次可不同你开玩笑。”
温折没有用力摆脱来验证凭江月这话的真实性。他抿唇提剑,用剑路数忽然变为大开大合的横扫之势。[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凭江月明明距离剑尖足有三尺远,此刻竟然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表情。
他没有再出言逗引温折,脚步一退再退,双手平推出一堵厚厚的冰墙,看向温折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认真。
长剑平平的划过,剑气也凌空而至。凭江月推出的那堵冰墙足有一丈半厚,照样被这无声无息的剑气一把截断。这剑气如切豆腐一般的平削了冰墙仍不满足,还把凭江月胸口的衣服刮破了一丝。
“诶呦,好险好险。”凭江月装模作样的一拱手:“小公子本事惊人,功夫深厚。这局又是在下赢了。”
说这话时,那水旋涡已经从温折的脚腕向上一路猛涨,缠绕过温折的双腿,最终定格在他的胸膛处。到了这种程度,温折只有老实认输了。
而就温折亲身体会,那漩涡里除了能隐隐碰到的弹子外,似乎也有点尖锐的小东西。
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凭江月收起水旋涡,自发为温折解释道:“尖锐的东西是冰碴。但水流快到这种程度,锋利的碎冰并不比刀片差,小公子是明白的吧。”
“我全明白。”温折无力叹息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一口一个‘小公子’的叫我。说实话,我自打出生来,这么叫我的你是头一个,而且还似乎叫上瘾了。咱们不能换一个称呼吗?比如好好叫我一声温折?”
“这可不行。”凭江月笑容满面道:“不是跟小公子说好了吗,若你胜我一次,要我叫你好哥哥都成。可惜小公子总是棋差一着,这就怪不得区区了吧。”
“至于为何对这个称呼如此执着……不才其实对这三个字没什么瘾头。”凭江月满意的端详到温折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这才慢悠悠道:“只是每次这么称呼小公子,您那表情可是生动有趣极了。”
“照你这么说。”温折抬了抬眉毛:“我若在你这么叫我时不给你什么反应,你就会改口了?”
“话怎么能这样讲?”凭江月笑道:“若小公子真对这称呼没什么反应,又何必管敝人怎么叫呢?”
温折不想跟这人逞口舌之利――当然,之前的数次失败也证明了他在这人面前其实没什么口舌之利可逞。历史经验已经证明,与其和凭江月斗一场有败无胜的嘴仗,倒不如仔细修炼修炼剑法和妖力更实际些。
凭江月面带笑意,似乎还想乘胜追击,但在下一刻,他的双眼就猛然睁大,脚步也急促了起来。
面对这种情况,温折都不用动脑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抬起头,理所当然的看到花君从五楼的小书房里探出身子,冲他们招了招手。
“江月,你上来一下。”
凭江月连连点头,脚下一发力,下一刻就溜到了披月塔的门口。也是在这时温折才体察到凭江月的喂招的确是小打小闹:平时两人交手时,凭江月决计不会用这逃命般的速度。
温折环臂站定,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决定装作没听到花君叫的那一声“江月”。
他当然不是为花君把凭江月叫的亲近一些吃醋。只是此时此刻,他很想自己也有个三个字的名字。
不知花君在书房内和凭江月讲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凭江月走下塔来,径直行到了盘坐修炼的温折面前:“一会儿我带小公子出去玩一玩。花君要你上去,好给你些出门带的法器令牌之类的杂碎东西,也要交代你一些事。”
温折一愣,睁开眼道:“花君要你带我出去?咱们去哪儿?”
凭江月耸了耸肩膀,不知为何,温折总觉得他的神情带着点幸灾乐祸之意:“黑市。小公子快上去吧,别让花君等急了。”
他连集仙坊都只逛了三两间店铺,怎么进程一下子就跳到黑市来了?温折站起身甩了甩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花君的意思。毕竟花君的风格一向是循序渐进。
不管怎么想,温折还是走上塔去,敲了敲花君的房门。
温折进到小书房后,菡萏花君的第一句话便是:“凭江月都和你说了吧。”
“是。他说您想让他带我去黑市看看?”
容雪淮笑了笑:“不错。每个月月末黑市开市,你已经有炼气六层的修为,是该出去转一转了。凭江月为人很是扎实可靠,有他带着你我也放心些。”
温折应了一声,想不出什么要拒绝的理由――实际上他也并没有什么要拒绝这个提议的原因。只是说到底,带他出去的人不是花君,让他有些遗憾罢了。
“拿着。”容雪淮把一个储物袋从桌上推给温折:“里面有些灵石,几件上品法器,还有一块芙蓉榭弟子的令牌和几个传讯符。你若有事可以传讯给我,我即刻就能收到。”
“嗯,”温折点了点头,等着菡萏花君是否还有些别的叮嘱。
“有凭江月在你的安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还是要自己多留心。你性格比较谨慎细致,我其实对你很放心”容雪淮向温折弯了弯眼睛:“去吧,玩的开心一点。”
似乎是发现温折的情绪有些闷闷的,容雪淮抬手捏住了温折的耳朵,轻轻的揪了揪:“不要低头,开心一点。”
停留在耳朵上的温度让温折怀念起了那天狐耳被花君手掌轻揉的感觉。在最后花君也是轻轻的揪了那只软软白白毛茸茸的狐耳一下,笑道:“揉耳朵也是为了让我愉快些吗?谢谢你,手感确实很好啊。”
被这样一揪耳朵,好像所有的遗憾都不见了。温折觉得自己耳根有点发烧。他拿起储物袋,脚步轻快的离开了书房。
在他身后,容雪淮目送他离开,拇指和食指不经意的搓了搓,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又软又肉的触感。
凭江月就在塔下等着温折,口中还颇为放荡不羁的咬着根草茎。见温折这么快就出来他也不太惊讶,慢条斯理的吐出草茎道:“走吧,我御剑带你过去。”
花君所赞扬凭江月的“扎实可靠”也许并没有错,此人在菡萏花君面前和在温折面前完全是两个物种。直到这次御剑温折才体察到:最起码凭江月的基础功底的确是十分踏实稳固,心思也足够细腻。
从玉芝山踏上飞剑,到飞出映日域所管辖的范围落下。不但脚下踩的剑身极其稳定,就连迎面而来的风都格外柔和。在上千米的高空以高速飞行,迎面而来的风当然不可能如此善良。除了凭江月用了有关的法术外大概没有别的解释。
“小公子知道的吧,花君近日就要让你出山门历练了。”在两人跳下飞剑时,凭江月冷不丁的说了这一句话。
温折原本流畅的动作不由踉跄一下,他转头看向凭江月:“花君说的?”
“榭主没有说。”凭江月摊了摊手:“但当年区区在百花书院念书。临近毕业前会有专人为我们讲说一些行话、谈谈奸商有什么坑钱的手段、初出茅庐的弟子要怎么在修士支起的摊子和正规法器铺购买划算的行头。除此之外,还会被书院里的老师带着去黑市转一转。”
“而当年要求设立这门课的人,就是花君。刚刚他要我带你来黑市,还希望我能顺便讲一些我方才说的那些门道给你。”说到这里,凭江月脸上又出现那种有点傻乎乎的笑:“花君大概看过我在书院里的成绩吧,我这门课从来都能拿到甲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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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黑市
从凭江月落下飞剑的地点直到黑市,这段路程两人共同步行而去。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似乎是看到温折脸色不好,凭江月没有再提到这个问题。温折跟上凭江月的步子,心里却在慢慢的思考这件事情。
平心而论,花君要他出门历练的事情早就有很多端倪。从他第一个在玉芝峰上过的生日所收到的那张地图,到这段日子花君在授课时着重讲授的一些野外扎营所需注意的知识,包括前不久开始花君让他自主的多选一些防身的法器……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温折其实也不是太惊讶。
他在刚刚知道这件事时的确有种幼鸟被猛然推出巢穴了无可依的慌张,但在他不断的在心底和自己说了九声“冷静”后,情绪就慢慢镇定下来了。
花君说过,一般门派的弟子都是炼气七层或炼气八层下山,自己如今炼气六层巅峰,距离七层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历练一事不可避免,还不如好好想想去哪里更得当些。
那张九州的地图他也是看过的,天下的山水,或雄奇或绮丽,总是各有各的美。但要非让他选什么地方游历的话……那大概是花君从前曾经行过的风景吧。
“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不过,小公子,回神了。”凭江月在温折眼前打了个响指:“黑市要到了。小公子把袍子披上,喏,面具。”
凭江月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一件漆黑的斗篷,脸上也扣了一个纯白的面具。他递给温折一件叠好的袍子,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漆黑的面具晃了晃。
温折依言更换了装束。一个全然陌生而新鲜的地方距离不远,温折也找回了自己应有的好奇:“刚刚不乘飞剑步行来此是黑市的规矩?”
“对。”凭江月讲起课来竟然意外的靠谱:“黑市通常处在势力的边缘交界处,鱼龙混杂。小公子进去前要向专人付费,若要支个摊子之类,就要加付灵石。在黑市购买物品也要有格外的灵石交给黑市管理者。”
“这样的市场也能开的下去?”温折摇摇头:“那为何不去集仙坊一类的地方?就算买不起正经商店的东西,也总有散修支摊吧。还是说黑市里的物品都是违禁品,不能现于人眼前?”
“全是违禁品倒不至于。(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凭江月笑了一声:“但这种地方存在也总有它的道理。比如说,黑市规定人披黑袍、戴面具,进入出去都要经过一个阵法,这个阵法基本能够洗去人身上的痕迹――包括有心人做的标记暗号,因此在这里交易,特别是见不得光的交易会让人安全些。”
说到这里,凭江月停顿了一下:“让在下考考小公子,你觉得何人会选择在黑市交易?”
温折顺着凭江月的讲解扩展思路:“被挂了通缉令的修士、因故不能现出真实身份的修士,偶然得到违禁物品又需要大笔灵石的修士?”
“差不多。但除此之外,还会有不少普通修士来此。因为黑市虽然需要给管理者交税,但总比那些万宝楼、展仙阁之类卖的便宜,而在黑市支摊的修士所得也比那些正宗势力收购的多。”
听到这里,温折已经基本明白了:“而若是在集仙坊之类的地方支摊,事后未免不被有心人盯上。两相权衡,黑市虽然鱼龙混杂,竟然还是比较安全的一个,利润还多一些。”
“对。”凭江月笑道:“所以黑市的规模之大可能超乎小公子的想象。不过就算再大,它也只能做炼气期和筑基期修士的交易。真正的金丹、元婴真人可不会在这里出现――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看中的货物。”
“好了,黑市到了。”
凭江月按住温折肩头,脚尖向前轻踢一下:“小公子看得出来吧。”
温折低头扫了一眼,毫不犹豫道:“印法?”这个印法实在太过基础,只要有一点点的印法知识就能轻松解开。说实在话,它的设置根本毫无必要。
“毕竟是‘黑市’。”凭江月笑嘻嘻用脚拨开了那个用于隐蔽的印法:“就算存在被默许,装模作样一下还是需要的。”
印法解开,一个三尺见宽的正方形开口就露了出来,凭江月和温折走下洞口里的阶梯,一步步深入地下,来到一扇有两个黑袍人把守的门前。
“有劳。”凭江月捏紧了嗓子,声音变得尖细而柔媚。他伸手把□□块灵石放到一个黑衣守卫手心里:“不租摊位,我带朋友来开开眼界。”
黑衣守卫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打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温折随着凭江月在两人让开的一个阵法上站了片刻,这才步入那扇们后。
阵法和印法颇有相通之处,除了一者要多人联手,一者全凭自己一力为之之外,就只在细枝末节上会稍有不同。温折垂下视线,很快就辨认出这是一个清扫修士身上痕迹的阵法。
措施的确做得不错。
真正的进入黑市后,温折眼前豁然开朗。
黑市虽然建在地下,却并不如温折想象的那样光线阴森,地方窄小,以致让人摩肩接踵。实际上,它光芒充足,四壁色彩鲜艳活泼。里面虽然有不少黑袍面具人走动,但场地还是显得非常空旷。
温折之前还想过里面的货物会不会是人类的眼球、婴儿的手掌、少女的头发……然而如今大体一看,好像跟印象中的集仙坊没什么两样。
凭江月听了温折的构想后笑的打跌,他意味深长道:“小公子,这个黑市毕竟是在花君势力边缘。榭主治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人沿着摊位慢慢踱过去,中间还不时看看两侧的摊子。凭江月对整个过程都显得纯熟至极,时不时还传音给温折:“小公子看右手边的摊子。常有人借着黑市可以隐匿身份打扫痕迹来浑水摸鱼,这位摊主摊上的东西就都是以次充好了。”
这个摊子上卖的都是妖兽的骨头鳞片皮毛,供人炼器之用。温折蹲下去挑拣了两下,就听摊主热情洋溢道:“道友看看,我这里可都是刚刚到手不久的货色。这些都是新鲜的,里面聚集的妖力也没散。道友是想炼个什么法器?攻击型还是防御型?不是我自夸,我这摊子上的种类可齐全着呢。”
温折捏起一片还带着血腥气的铁甲兽的鳞片,耳边又传来这摊主的自夸自擂。他没有理会,只把这鳞片翻来覆去的看了两下,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鱼目混珠之处。
“呵。”一声青涩的冷哼在温折身边响起:“你要在这里买东西?”
“诶。”摊主不悦道:“道友不买就算了,还要搅黄我的生意吗?”
“搅黄?”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气盛:“你这里这堆破烂玩意还用得上我搅黄?你自己说说,他手里拿着的是个什么?”
“自然是铁甲兽的鳞片。”
“笑话!铁甲兽的鳞片自根部向上,色泽如玉,由墨色渐变为烟灰,坚硬难摧。你要造假也做的真一点,颜色分层的这么明显,你是要骗谁?什么铁甲兽的鳞片,分明就是外面钻地虎的鳞片,不知被你做了什么手脚!”
那摊主支吾了两声,明显有些气弱,对温折软声道:“我看错了,看错了,我没分辨出这东西不是铁甲兽的鳞片。你再看看别的,道友,我给你低价。”
“别的,你还要他看什么别的?”那人扬着一口少年音色,乘胜追击道:“蓬蓬团装成枝尾鼠的皮毛、风影兔倒修成闪电兔的样子,你这摊子上全是假货,就不要拿出来骗人了。”
说罢,少年一把拉起温折:“你要买材料炼气吧?我带你去合适的摊子,不要跟骗子纠缠。”
温折被少年拉着走离了摊子三四步,不由出言道:“谢谢,其实我只是看看。”想到这少年的举止堪称鲁莽,他不由问道:“你是第一次来黑市?”
“是啊,我是学炼器的嘛,看到那人卖假货就忍不住说了。”少年笑了笑:“我是不是太莽撞了,嘿嘿,真是不好意思啊。”
少年态度直白又开朗,温折不由莞尔。他刚刚要开口说上什么,就被凭江月隔在两人之间的手阻断了:“怎么了?”
凭江月突然插.入两人之间,伸手把温折向自己的身后推了推:“道友,我家小公子才是第一次来黑市,见笑了。累道友特意唱这一出大戏,区区也不好意思的很。”
那“少年”抬头看了看凭江月,仿佛意识到自己这次行动落空,恨恨的一跺足,响亮的甩了一声袍子,转身离去了。
温折被凭江月护在身后,看那“少年”离开才醒过神来:“他和那个摊主是一伙儿的?本想拉我去另一处摊子买些假货?”
“不错。小公子记好了,这叫连环套,这是个两套的,有的还会设三套。”凭江月倒是没有嘲讽温折,只是平静的为他讲解:“不只黑市,就连普通的坊市也有不少这样的手段。你刚来黑市,举止的确跟习惯的人不太一样,很很容易辨认。他们就是专挑你这种人下手。这样的连环套有个别名,就叫‘宰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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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礼物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温折的视线突然在一个摊位上凝住了。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那个摊位上竟然有一个不穿黑袍不戴面具的褐发少年――但没有人对他的装束提出异议,因为他不是来逛黑市的客人,而是作为一件货物。
他蹲在一个空间狭隘窄小的笼子里,头发乱蓬蓬的垂下来,掩住了脸上的表情。而双手双脚带着的两幅黑沉的镣铐,让他稍微动一动都十分费力。
“他……也是货物吗?”
距离相隔有点远,温折感受不到那个少年是否有半妖的血脉,只能从他的发色上猜测他可能据有一半妖血。面对此情此景,温折还在听梅阁时所听到的那些传言从记忆中破土而出,一条一条浮上心间。
在听梅阁的时候,这些被收养来充作仆役的半妖偶尔会说说闲话。其中一个经常被讨论的八卦就是:外面的那些半妖大多数被当做货物贩卖,漂亮些的会拿去当做玩物,血脉充盈的会被用符印蛊虫束缚当做打手,而既不漂亮又无厉害血统的半妖不论年龄大小都被随意贱价卖出,没有人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命运。
传言终归是传言,而这闲话其中的场景还是温折第一次亲眼见到。
“恐怕是。”凭江月在面具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不过花君不喜这种事情,就是黑市里,买卖人口的生意也做的极少。”
温折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我想把他买下来。”
“不,小公子先别妄动。”凭江月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温折的提议:“说老实话,这只半妖和出售他的卖主,让我感觉不太对劲。”
两人旁观的时候,一个绿色面具人上前问了问价,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似乎是因为那人挑剔了什么,米黄色面具的卖主重重的踢了笼子一下,骂骂咧咧的喝令道:“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幅死样子谁来买你。”
褐发棕肤的少年扬起头来,露出脏兮兮的脸庞,面无表情道:“那你给我一口水喝。”
卖主又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不过似乎是怕少年一直消极以待,还是拿了个杯子来凑到笼子口动作粗鲁的给少年灌了下去。
“走吧,小公子。”看到这一幕,凭江月摇了摇头,伸手拉了拉温折的袖子。
“等等,但是他……”
凭江月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局。若我所料不错,那个半妖身上的符印多半是伪造的。不过一个散修和半妖能友好合作到这种地步真让人想不到就是了。求书网小说qiushu.cc”
两人走到了离笼子稍远一些的地方,凭江月把这件事传音给温折:“像这种局就叫‘勾连杀’,意寓货物和卖主里应外合,专坑那个掏钱的冤大头。”
温折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公子。”凭江月似乎是在面具下叹了口气:“像这种充作打手的半妖,这么多年来我就没见过哪个卖主喂水是亲手端着杯子喂的。你方才注意到没有,那位卖主的动作粗鲁而不粗暴,虽然水撒了半妖一身却没呛到他一口。按照常理,这杯水会放到笼口让半妖自己伸舌头舔。”
“虽然不是特别有心的人不会向这边想,但宁可卖个破绽也要这么对半妖,这两人的关系大概不仅仅是坑人的搭伙。要么他们的感情十分不错,要么是那卖主反而很怕半妖才是。”
“不出意料,那半妖不仅拘束的符印是伪造的,身上应该还有和那个散修特殊的联系方式,以便出了洗去痕迹的阵法后还能让散修跟上买主,之后的事……大约就由不得买家做主了。”
温折禁不住又把目光投向那对“勾连杀”的搭档,少年半妖狼狈的蹲在笼子里,刚刚那杯水因为喂的太急泼了小半到他的头发上,水珠正顺着他粘结的头发向下滚。卖主似乎因为货物还未出手而有点急躁的连连踱步,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破绽。
“那买主会被怎么样?”温折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圈套。说实话,他不太相信作下圈套的人会仅仅骗一份半妖钱就好好离开。要是真的把心一横,买主以为已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半妖突然反水,两人一起杀了买主都很有可能。
“我看他们身上血气不重,估计不会杀人灭口。买主会被怎么样,大概是要看买主是个什么人了。”凭江月又回头看了眼:“只要不是太过分,应该就只会被破财消灾一下吧。”
“走吧。”凭江月伸手搭了搭温折的肩膀:“以后相处的多了,你就会对血气杀气之类的敏感一些了。”
温折没有说话,只是尝试着放出还有些生涩的神识感受了一下。这两人和凭江月身上都有种特殊的排斥感,大概就是被凭江月称为“血气”的东西。
老实说,这两人身上的血气还没有凭江月一个人重呢。
两人并肩走了半个时辰,大致的把黑市逛了个遍。温折不炼器不炼丹又不缺法器丹药,实在是没什么东西要买。凭江月似乎也不缺什么,只管给温折讲解一些隐藏的暗号、弄虚作假的手段和几处人为设下的局。
直到快逛到市场尽头,温折才主动的在一处摊位前站住了脚步。
凭江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清了摊位上的东西。
“这掌中雷质量倒是不错。不过小公子,这样的东西你用还有点嫌早啊。”
掌中雷是一种筑基五层以上的修士瞬发的一次性攻击法器,其威力足以炸伤金丹真人。以温折现在炼气六层的修为购买它,确实是有点好高骛远了。
温折应和了一声,却依然向摊主询问了货物的价格。凭江月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反而伸手去摸自己的储物袋。
这种能以筑基击伤金丹的法器理所当然的价格不菲,他也没问过温折带了多少灵石,够不够买一颗掌中雷。要是温折执意要买,他当然只好把温折付不起的那部分垫上。
“六百下品灵石一颗,不二价。”
“嗯。”温折沉吟了一下,决定道:“来三颗。”
理论上说,一百块下品灵石抵得上一块中品灵石。当然,因为中品灵石更方便更节约空间等原因,私下的兑换比例通常是一比一百一十几的样子。
温折还算了解行市,当即问道:“十六块中品灵石?若我拿出一千八百块下品灵石给你,你的储物袋也不太方便吧。”温折的储物袋是花君所予,空间自然比较宽拓,但这人的储物袋好像并不算高级,而且料想他之前也该做过了几桩类似的生意,不知储物袋还有没有地方。
“可以。”摊主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价格。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利落的做完了一笔生意。
温折拿到了三颗小巧的掌中雷,不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反而还把手掌递到凭江月眼前:“给你。”
凭江月被这一着弄的愣住了,没有伸手去接,只问道:“是小公子储物袋地方不够了,要我先拿着吗?”
“当然不是。你自己都说了,以我的修为用它还太早了。”温折认真道:“这半年来有劳你陪我过招。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始终没什么不耐烦,还根据我的进度调整你自己的攻势,一直卡在对我成长最有利的那个力度上,这些我都知道的。这么久以来,我还没好好和你说声谢谢,现在送份谢礼给你,正式感谢你六个月来的劳心劳力。”
凭江月沉默了两三弹指后伸手接过,声音中亦有动容之意:“小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天赋与努力程度,在我平生所见之人中当属翘楚。能在小公子金鳞化龙之前为你指导,还是我的荣幸才对。你的美意,我领受了。”
“打个商量。”温折无奈道:“既然接受了我的谢意,那能不能顺便换个称呼?‘小公子’这三个字你真的翻来覆去的叫了半年了啊。”
凭江月摆了摆手大笑起来:“在下是个有原则的人,小公子想要贿赂我可是不成的!”
温折没指望凭江月真能因为三个掌中雷改变称呼,他只是试试而已。听到凭江月的拒绝他也不意外,只是用一种“我就知道”的态度耸了耸肩。
两人一起逛到了黑市的尽头,温折还是没有找到比较称心的东西。凭江月心思细致,也发现了温折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寻觅,不由开口问道:“小公子是想找什么东西吗?要是黑市没有,我一会儿带你去集仙坊的店面。”
“也算吧。”温折有点苦恼的蹭了蹭面具的鼻尖:“我是想给花君带一点东西回去。因为他不缺什么,我就想找些有趣的摆件玩物送他,不过这里似乎没有特别精巧称意的。”
凭江月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花君的确不缺什么。若真要送的合乎他心意的话……小公子有没有兴趣和我去人间走走?”
“人间?”温折眼睛唰的亮了起来:“有,当然有。我很想看看花君带给人间的痕迹。”
“那就好。”凭江月的意见和温折的一拍而合,他怀念道:“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看看了,正好这次借小公子的东风。说起来黑市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能到,要去人间花费的时间可就要多些,花君之前就特意为我放了半个月的假,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就知道小公子必定要临时起意。”
温折抬眼看了看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以我对花君的了解,倒是觉得这半个月是特意放给你散心休息的。这些日子你的辖区是不是并进了一块新地盘?连我这个和你隔三日对练的人都能发现你的疲惫,花君当然就更能察觉。”
凭江月一愣,顿时原地站定了。他脸上带着面具,温折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骤然加重拖长的呼吸声。温折自己其实很熟悉这种感动,耐心的等待凭江月恢复平时的状态。
过了一会儿,凭江月才开口,声音依然有点发飘:“我感觉我幸福的要死掉了……”
温折:“……”
“对了。”即使声音中还充满不真实感,凭江月依然保持了原有的逻辑水平:“换而言之,小公子你是占用了我的假期?”
温折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他一下:“不对,你回忆一下就知道了,是你主动的提出一个建议,并亲切的邀请我占用你的假期。”
凭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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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人间
在两人前往人间之前,温折先用储物袋里的纸鹤给花君传了讯。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纸鹤,在看那成人拇指大小的小东西飘飘摇摇姿态优美的飞出后,温折有点担心的说:“一会儿下一场雨能不能把它打坏?要是有人截住又要怎么办?”
“一场雨打不坏的。”凭江月漫不经心道:“要是被有心人截住了,可就是那人该被吓哭的时候了。”
“啊?”温折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
凭江月倒是笑了出来:“小公子的纸鹤一角上有花君的私人标记。真要被人截住了,那人自己就先把自己吓死了,怎么样也要把纸鹤重新放出去。小公子放心,消息不会被人扣住的。若真能被人扣住,凭某就把掌中雷吃下去。”
“上来吧,小公子,这次的路途可有些远啊。”凭江月抬手招出了飞剑:“要真觉得无聊,小公子可以唱首歌给我听听。”
温折跳上飞剑,挑眉道:“为什么我无聊就要唱歌给你听?”
凭江月无辜道:“小公子是五音不全吗?那换成讲故事也是一样的啊。”
重点完全不在唱歌或讲故事上吧。温折瞟了一眼装疯卖傻的凭江月,心中怀疑是不是凭江月自己无聊了,随手拿自己开涮,故意道:“我唱歌讲故事都没什么稀奇,路途漫漫,我就不做无聊的事了。倒不如听你唱唱歌还开心些。”
出乎温折的意料,凭江月竟然没有找尽借口推卸。他偏了偏头,漫不经心道:“我来?那也是可以的。”
飞剑凌空而起时面积增加了十几倍不止,足够两个成年男子在上面躺平。凭江月甩了甩头发,随意的盘膝坐下,用手指有节奏的叩着飞剑的剑身,慢慢唱道:“山药面,蒸方糕,做好的点心配火烧。糖醋汁子拌槐米,油泼的面条一锅捞……”
温折还是炼气的修为,本来就没有辟谷,又大半天没吃上什么东西,竟然被这歌儿活生生的唱饿了,当即问道:“你从哪里学到的这歌?”
“上次去人间的时候,听几个小孩子唱的。”凭江月安详的笑了笑:“这些东西小公子没吃过吧?”待看温折点了点头,他便心满意足道:“没事,我都吃过了,味道真不错啊。”
温折:“……”
此时此刻,温折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想要殴打凭江月的冲动。
前往人间的距离远远超过从映日域到黑市的长度,凭江月不但唱了几首歌(后面的歌几乎都是罗列菜名,温折怀疑有几首是他自己现编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还和温折说了点人间的故事。眼见温折对菡萏花君在人间推行的政策很感兴趣,他就和温折讲了讲这方面的事情。
“学校大概是榭主费心最多的地方。即使是现在,榭主也会在教材改版的时候亲自看一看。对,开蒙有两门基本学科,文学和数算。不过,我听说当时榭主说了一句‘终于可以取消英语了’,这倒是让人有点糊涂。”
此时天色已晚,夕阳已在地平线上隐没半边,温折视野里也出现了隐隐的城镇轮廓。凭江月也停下了话题,笑道:“这就到了。”
现在这个时辰,连城门都要封了,许多摊子也收拾起来,就更不要提学校和慈老堂等地。长街上笼着一抹夕阳的余晖,零落的行人构成了一种有些寥落的氛围。
凭江月却丝毫不受这气氛的影响,带着温折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城。修士衣着打扮与人间风格有异,两侧把守的士兵认了出来,毕恭毕敬的向两人行礼。
“有点不自在。”温折小声道。
凭江月唔了一声,袖子甩了甩,就有气流凭空出现,托住了两个守城士兵意欲行大礼的动作:“不必多礼。”
凭江月带温折所至的这个城市距离映日域不远,又受菡萏花君的恩惠甚多,其中不乏修士出入。城中人看到修士虽然新鲜好奇,会在远处悄悄的指点议论,但已经不像几十年前那样纳头便拜。所以温折两人一路行来还算畅通。
两人在街面上寻到一间名为蓬山的客栈。看着凭江月想也不想的向里面走,温折特意驻足片刻打量了一下客栈的招牌,心中猜测客栈牌匾上隐约的莲花暗纹和花君的关系。
刚一进门,一个笑容得体的少妇就迎了上来:“两位里面请。请问二位仙长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在客栈工作的人总会有些眼力,温折和凭江月服饰和平日客人衣着的不同这少妇一眼就看了出来,故而以“仙长”相称。
“住店,天字房两间,再上一桌饭菜来,若有果酒可以来一点。”凭江月自然道:“我身边的这位小公子是头一回出门,好奇心重的很。烦请夫人把客栈里的事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仙长说哪里话,这是妾身职责所在。”少妇巧笑嫣然的介绍道:“好教小仙长得知,咱这招牌蒙诸位客官的青眼,能开在五湖四海,也算热闹。您在外行走,见到‘蓬山’二字,十有八.九是咱家的兄弟店。不知您方才看到门前的荷花没有。您住这店里,周围的茶馆、酒楼、成衣店,只要上面带荷花标记,您想要什么点个名,咱们客栈的伙计就让人把东西送来。”
说到这里,少妇回身,从柜台上取下几张纸递过来:“这是咱列出的店名和单子。只要是单子上有的,小仙长尽管和店里的伙计说,咱们把小腿跑断了也要给您带回来。”
“至于住店的事,”少妇转头向凭江月问道:“两位仙长办卡不曾?若是没有,要不要办一张?”
“办一张吧。”凭江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锭金子放到柜台上:“也请夫人给他讲讲办卡的事。”
“好说。”那少妇手脚麻利的收了帐,转身走到柜台后面取出一张银子打的卡来:“仙长收好,这便是我们蓬山客栈的贵宾卡了,这张的暗语是似兰斯馨。这卡在总店发行时都各记标号和暗语,您日后入住任何一家蓬山客栈,只需要拿出这卡来报出暗语,咱们店里都只收您十分之八的钱。”
温折端详手里那张卡片,卡片上印出莲花的纹路,一角上标有“壹千貳佰伍拾叁”的数字,正中间镂刻着“蓬山”两个大字。
“店里从寅时到酉时都有说书唱曲儿的,您看着好就给些赏。咱家夜里也有小二备着,您要热水饭菜也只管叫。天字号还剩四间房,我带二位过去,您瞧瞧哪间顺意些,饭菜咱随后就送上来。”
少妇行了个礼,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带着两人上了楼,挑好了房间。
酒菜上桌还要一会儿,温折用中间的空闲问凭江月道:“牌匾上的莲花暗纹,是跟花君有关系吗?”
“理论上说,还是有那种类似你侄子的邻居的同窗这样疏远而微妙的关系的。”凭江月懒洋洋倚在一把太师椅上:“花君当年为了设立敬老堂、悯婴馆、公众学校、公众药堂这类地方特意在人间留下了一个管理调度的组织,叫济慈会。有人搭上了济慈会的线成立了个圣莲商会——不用想了,名字就是为了讨好榭主,凡是入了圣莲商会的商家,牌匾上都会有莲花暗纹。”
“明天我带你去学校之类的地方看看你就知道了,花君出资建立的悯助公众之地牌匾上都有上了色的莲花明刻。”
温折唔了一声,低头陷入了思索。
凭江月也不打断他的思路,只舒舒服服的向着太师椅里窝。过一小会儿还吊儿郎当的翘起一只二郎腿,低低的吹起口哨来。
小二在门外叩了几下,一桌菜色精美又好克化的晚饭流水一样的呈上来。那伙计最后一次端来一只盛了杏子酒的银壶,哈了哈腰:“两位慢用。小的就在这层招呼,您要做事,叫小的一声就是。”
凭江月挥手让小二下去,自己烫了一双筷子一副碗碟出来,慢条斯理的把它们擦净,从桌上推给温折:“小公子先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想不通可以边吃边想,也可以跟我说说。”
温折道了声谢,拿起筷子,却不着急夹菜,只是慢慢道:“花君和我说过,‘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但要是反过来看,若责任小了,权利还会那么大吗?人间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二,花君承担了本该由国家承担的责任,那皇权……”
“皇权自然就被架空了。”凭江月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话头:“小公子能想到这里真是让在下吃惊,不过这种事小公子其实不用费心想的。往常皇权集中的时候能保证百姓只用交三分税?能保证适龄的男孩女孩基本都能有书念?能保证让大家可以有个干净又价格低廉的地方看病?他们不能,榭主能啊。虽然榭主对人间的权利没什么兴趣,不过尸位素餐者用不着那么大的权利没错吧。”
一边说着,凭江月一边给自己烫了一副餐具出来:“小公子要是想问王公贵族有没有什么不服气的人——自然有,还不少。要区区来看,我们是和气的人,不开心就讲道理呀,可他们见不到榭主能怨谁啊。当然,若是他们不想讲理,那就打嘛。”
凭江月的语气一派的轻松从容,温折听着却差点笑出声来:开打?那是欺负谁呢?
撇开了正在思考的问题,温折夹起一筷子的菜心尝了尝,果然汤调味美,咸淡恰宜,合拢牙齿便觉汁水四溢,满口生津。
对这次人间之行的好奇和期待,就由这一道美味佳肴拉开了序幕。
第二日温折早早起床,下楼去大厅吃早茶。厅前端坐着一位说书先生,讲的正是菡萏花君的事情。温折侧耳细听,却听那先生道:“各位看官,今日我们便讲那圣灵昭仁清妙显惠菡萏仙君大老爷惩贪官,责污吏一节。”
温折:“……”
凭江月从早茶中抬起头来,有点讶异道:“诶呀,这位先生讲的封号比我上次听的那回书少了七八个字呢。”
温折:“……”
凭江月没察觉温折那满腹的暗诽,又道:“这次改称‘大老爷’了?其实上次他们是叫榭主‘爷爷’的。”
温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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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孩子
在和凭江月一起走入幼稚园前,凭江月转过脸来,似乎是想提醒温折什么。9; 提供Txt免费下载)
温折语调迟疑道:“如果你要告诉我里面的先生和孩子是叫花君‘惠德吉灵尊爹祖’什么的……”
凭江月无力的托住了额头:“……不会,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小公子,难道我说出的话不可信吗?我保证不会,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问你,里面的老师有些是半妖身份,你能接受吗?”
“半妖?”温折的确吃了一惊。
除了几位和容雪淮交好的花君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温折是半妖。容雪淮专门为此炼制了一块玉佩给温折,用来掩盖温折身上的血脉气息。凭江月只知道温折是玉芝峰上突然多出来的“小公子”,还真不清楚温折的真实身份。
毕竟人界和妖界的大战仅过去了十几年,修仙界有不少人依然对妖族深恶痛绝,更有激进者蔑视一切半妖,觉得他们统统都是该死的杂种。温折看起来不像是观点偏激之辈,但是这些半妖在人间可有个正式身份,并非修仙界里做杂役侍者打手的那类人,凭江月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温折交代明白。
“我当然能接受。”温折连连点头:“说实话,我很好奇,而且绝不可能对他们有轻视之意。”
“那就好。”凭江月笑了笑,抬手叩动了门环:“小公子若是想知道什么,一会儿可以和里面的老师聊聊天,其实他们对咱们的生活也很感兴趣。”
门内孩子们笑闹的声音依然,只是其中多了一道温和的女声:“有客人来了,老师过去看看,你们要听兰馨老师的话,知道吗?”
接着那脚步就向大门靠近,温折在那位姑娘开门之前抬头看了看,果然见到此地的牌匾上明刻着一朵色彩娇艳,亭亭玉立的芙蓉花。
门内木质的门锁被人抽掉,大门也打开了一个缝隙,一张年轻而和气的面容自缝隙里显露出来:“这里是幼稚园。请问二位……啊,原来是仙长。”
温折已经接受了自己和凭江月的装束有异这里百姓的事实,从昨晚到现在他就不断的被人用仙长称呼,如今也已经习惯了。听这女孩这么称呼,他就只是温文一笑,冲她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虽然辨认出了温折二人的服饰,但却没什么打开门闪身让路的意思,语气温柔的道:“见过两位仙长。抱歉,恕我冒昧,但还是请问一下,不知两位仙长在哪处仙山高就呢?”
凭江月自袖中取出一块令牌,类似的令牌在出行前菡萏花君也给了温折一块。牌子顶端的红莲循环往复的绽放凋落,正是芙蓉榭的弟子令无疑。
姑娘的笑容一下就热情了起来,双眼也骤然一亮,赶快打开了大门:“原来是芙蓉榭的仙长大人!二位快快请进,今年还不到来使检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山的仙人。”
温折愕然的发现在自己面前态度颇为风流自在的凭江月竟和换了一张脸一般,一下道貌岸然起来。不但脸上挂出了一幅斯文的微笑,举止也显得守礼极了。这厮就这样站在门外,拱一拱手,客客气气道:“姑娘不必多礼。”
待走过长长的门廊,来到院子里时,这姑娘对温折二人的称呼已经由“二位仙长”变成“温公子”和“凭大哥”了。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温折:“……”之前怎么不知道凭江月还有这么一面?
可能是他表情有些怪异让人起了误会,那姑娘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凭大哥,我是不是太放肆了,不该这么称呼温仙长?”
“哪里哪里。”凭江月转头看了温折一眼,果断道:“我这师弟向来不善言辞,也没和多少如你一样温柔解语的女孩子说过话。他这表情其实是‘美翻了’的意思,林姑娘可不要放在心上。”
温折:“……”
等我修成金丹,温折想,第一件事就是倒拎起凭江月暴揍他一顿,想抡他撞石头就抡他撞石头,想拿他沾大酱就拿他沾大酱。
凭江月还不知自己在温折心里已经在酱缸里滚了个来回,依然笑容满面的和那姑娘说着话。他气起人来别具一格,哄起女孩子竟然也不遑多让,直说的那女孩子弯起眼睛笑出声来:“凭大哥真有意思!”
这么说着,三人已经到了院里嬉戏的一班孩子面前,一个同样神情柔和的女孩儿正背对着三人和孩子们说着什么。似乎是感觉气氛不对,她扭过头来,看着两位陌生的男性来客神情晃了晃。
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起身微笑道:“兰馨见过二位。不知二位可是芙蓉榭的仙长?”
“都受榭主荫庇,何必分个高下出来。姑娘不要叫我们仙长,太多礼了。”凭江月接过这个话题:“我这师弟对人间诸事颇为好奇,不知姑娘能否带他看看这里?”
“那是自然。”自称为兰馨的的姑娘点了点头:“小蝶,你……”
“我这班的孩子我自己看着,你带这位温公子四处走走吧。”
“好。”听了这话,兰馨便不再犹疑,把目光转向温折:“温公子,请。”
温折和这女孩错开距离,却忍不住用余光打量着她。温折如今已有炼气六层的修为,妖血又是远超其他半妖的浓厚,一见之下就很容易辨认出这姑娘乃是半妖之身,只是血脉比较稀薄,大概一辈子都没什么觉醒的希望罢了。
花君竟然把半妖安排到人间,还要他们来做这种公众机构的工作?温折看着这个同类,心里的好奇在不断的翻腾着泡泡。
兰馨一点没察觉温折心中的想法,只是非常尽忠职守的带着温折走入教室:“我们这里会替大家看管七岁以下的孩子,其中三岁以上的孩子们能够学习一些基础的知识。公子请看,这便是我负责的班级,眼下正在上手工课。”
温折从教室门口看过去,只见二十多个五六岁的孩子三五个聚在一起,每一簇人都各自围着一堆积木、一沓彩纸、一捆大小适中的草茎等。
“公子想和他们说说话吗?”
温折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小孩子,只感觉十分新鲜。他毕竟人生经验不足。既不懂幼儿这种生物的可怕,也只朦胧明白一点他们的可爱。听闻这个建议不经思考就点了点头。
兰馨走进去拍了拍手,对着循声移来视线的孩子们笑着说明了情况,随即直起身来邀请温折:“我和孩子们说好了,公子请进吧。”
二十多个孩子齐刷刷的看着这个进入他们课堂的陌生人,盯得温折有点窘迫。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大胆的孩子叫道:“老师说你是仙人,大哥哥,你会喷火吗?”
喷火温折不会,但是凭空甩个火球还是可以的。类似这样的法术只算小把戏,温折被花君为他搬来的那套装置中锻炼的至少熟谙上百种灵力输送的频率,不要说这种不入级的法术,就是三四级难度的法术都可使用一些。
听到孩子这样问,温折想也不想,随手一个响指就打出一串火球来。
“哇――”这下孩子们可彻底炸开了锅,一个个都扔下手中的东西凑到温折身边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叫道:“冰灯,大哥哥你会做冰灯吗?”“不看冰灯,我要看大哥哥飞!”“大哥哥你是仙人,你会长翅膀吗?就和雷震子那样!”
温折哪经过这场面!这些孩子们一股脑的涌到他身前来,有的大喊着他们想要温折做的表演,有的在兴奋的尖叫,有的小大人似的板着脸鼓掌,还有个别异常大胆的拽着他的裤子要往他的腿上爬!
也不知那孩子究竟再加爬过多少树,竟然三下五除二的窜了上来,双手扯着温折腰间的衣服,双腿紧紧的夹着温折的大腿。温折无奈,只能尽可能轻柔的把这孩子抱了起来――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照这孩子的运动轨迹来看,再慢一步就要一脚踢到温折裤裆上了!
整件事发生的又快又乱,兰馨也是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很是花了一会儿功夫来管理纪律,让孩子们都搬来自己小板凳排排坐好(其中还间杂着一个孩子为别的孩子错拿了自己板凳的哭声),再有些无奈的冲着温折怀中的孩子伸出了手:“来,让老师抱你。”
温折动作僵硬的把怀中的孩子递给兰馨,然后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摸了摸额头,手上竟然沾满了刚刚情急之下流出的冷汗。
兰馨也是很不好意思:“刚刚看公子答应的这么快,我还以为公子很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很喜欢小孩子……”哪知道他是无知者无畏!
“没关系,没关系。”温折连连摆手。刚刚那孩子在他怀里被他抱着,手上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孩子又并没太胖乎乎的身形,真是一搂就和没有差不多,短短几炷香时间好生让温折重新温习了“胆战心惊”四字的定义。
“我还是带您去会客室吧。”兰馨带着歉意说:“惊扰到了您,真是抱歉。”
孩子们都坐在板凳上竖着耳朵,听到兰馨这样说,纷纷失望的叫出声来。有个别孩子竟然还哭了出来:“老师不要让仙人大哥哥走,我知道错了,我会乖……”
温折见此也有些于心不忍:“不,先不要去会客室了,让孩子们一个一个的提出要求,我应该还是能办到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温折表演了“飞飞”、“变冰球”、“凭空变大石(感谢储物袋!)”、“徒手碎大石”、“张口吞长刀(还是感谢储物袋!)”等仙人绝技,幼稚园中级三班的孩子对此纷纷交口称誉、赞叹不已。
等到应付完孩子,终于能坐进会客室里喝上一杯热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之久。
兰馨在给温折泡了杯茶后就先出去了一趟,温折也不以为意。过了一小会儿,兰馨敲门入内,也喝了半杯茶才礼貌的开口:“公子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这姑娘察言观色的能力好强。温折不由暗自心惊:他只是在两人错开位置走路时用余光打量了兰馨一会儿,等到了孩子们的班级里他就再没闲心想兰馨的事。就这样她都能察觉温折对她的关注,本事可真是不同凡响。
犹豫片刻后,温折还是开口询问道:“请容我造次的问一句,姑娘身上的血脉――我是说,姑娘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吗?”
“啊。”兰馨听此并没有露出被冒犯之色,反而很自然的笑了起来:“公子是要讨论‘我是半妖’的问题,对吧?那我也唐突的问一句,公子是不是年纪不太大呢?”
眼见温折面孔上显现出了意外的神色,兰馨和缓的笑出声来:“我之所以这样判断,是因为公子乃是芙蓉榭的人。榭主大人当年收留我们,不论血统的把我们好生养育成人的事,年长一些的弟子一般不会打听不到的。”
兰馨合上茶盏,平静的讲述道:“昔时榭主收留了还是婴儿的我们,正常的把我们养到七八岁的年龄。然后就有人来测试了我们妖血的浓度,再跟我们讲解了仙界和凡间的区别,我们身份的尴尬之处,再告知我们自己妖血的浓度、资质的好坏――除了完全没什么修仙资质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可以选择留下做榭中弟子还是去人间的公众机构生活。”
“我的妖脉很淡薄,资质也不算太好,因此并没有选择留在仙界。在接下来的十年里都是在人间生活,除了继续学习文学、数算之类的学科外,也学习了一些护理、司帐、人事调度之类的知识。除此之外,在我满了十八岁那年,我仍有一次选择做榭中外门弟子,还是为花君在人间的势力效力的选择机会。”
“我依然选择留在人间。因为在沟通课程上的成绩远高于其他科目,所以申请调动来幼稚园工作,到现在为止已经一年有余了。”兰馨冲着温折笑了笑:“据我所知,其他选择留在人间的半妖也差不多是这个流程,在榭内的半妖弟子我不清楚,但也不会过的太差?”
“总之,我从前饱受榭主恩惠,而如今正在为榭主工作,料想未来也将如此。这些公益机构都在榭主名下,因此并不担心有什么仙人危及我的安危。我曾经听说过其他半妖的命运,就更因此感到自己的幸运,以及对榭主的深刻感激。”
温折的神情有点复杂,他轻轻的说道:“我对他抱有同样的感激。”
兰馨眉头动了动,有点意外的看着温折,又看了看温折身后计时的沙漏:“我出去一下,请公子稍等。”
过了一小会儿,兰馨拿着一叠彩纸走到温折身前:“我让孩子们给榭主写了一封信,不知您能不能呈递给榭主。我知道多半不能,但我觉得有这种‘我曾给榭主写过一封信’的人生经历就是给孩子们的莫大鼓舞……”
“不,我当然能把它们捎给花君。”温折笑了,站起来接过了信:“而且我相信花君会仔细阅读这些信的。谢谢你,也谢谢你告诉我的一切,让我知道许多半妖曾受到花君如此温柔的照顾。”
眼看温折就要起身告辞,兰馨叫住了他:“请留步,公子,您见过榭主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折的眼神柔软了下来,眼前划过一个个和花君共处的片段:“他是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
而在兰馨听不到的地方,温折悄悄的在心里续上了一句:他也是我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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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互表
受到兰馨的启发,温折决定好了送给花君的礼物。[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他请凭江月带他去小学、中学、高中和大学分别转了一圈,从每个地方都拿到了一沓写给菡萏花君的厚厚信纸。
至宝奇珍、金玉珠帛在花君那里都不足为奇,若有什么能够让他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大概也只有诚挚的流露于纸面的真心吧。
这一行一共花去四五天的时间。其实温折游兴未尽,但他总不能只顾自己好玩,就任性的用光凭江月这难得的假期;另一方面,他对花君也已经十分想念。所以当他把所有信件都规整包装好后,就请凭江月御剑送他回去。
温折的修为本就在六层巅峰。筑基以前修炼无需悟性,全凭天分和努力。此次人间一行,温折厚积薄发,顺理成章的迈入了炼气七层的境界。
凭江月在送温折返回的路上接到了一纸来自友人的邀约,毕竟好意难负,温折索性让他送自己到玉芝峰附近就好,不必一定要送到花君眼前。
玉芝峰附近已在花君的庇护之下,有如其亲临。在这个范围内,温折出不了什么事,凭江月想了想就随了温折的意思。
温折独身上山,行至中途,却听到一缕悠扬悦耳,自在潇洒的箫声。
那箫声无拘无束,随心自然,远而不散的传入了温折耳中,让人听了只觉得烦郁俱解,心头畅快。起承转合间更是酬生灵,引鸟兽,使得拒霜峰的鸟雀都循声而来,和箫起舞,密密麻麻的遮蔽了一方的天空。
乐声空灵清远,自空气中飘入了温折的耳朵,却又更像飘进了温折的心里。听到这音乐,温折不由如入了魔似得盘膝坐定,抱元守一。山间的灵气随着箫声的韵律自发自觉的从每一个毛孔渗入温折的经脉,沿着温折的奇经八脉游走,流入他的丹田。
当温折睁开眼睛时,只觉得胸中静谧一片,天大地大亦不及其心境开阔。
他抖抖衣袍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有了炼气八层的修为。
一曲之技,竟神乎若斯。
吹箫人似乎正向着温折温折所在的方向靠拢。那箫声由远及近,鸟雀组成的一大片华盖也随着美妙的乐声移动,温折眯目凝神,视野中便映出了一个青衫客的身影。
待和温折只有百米之遥的时候,此人的箫声亦由高到低,恰到好处的落下了最后一个尾音。[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群鸟仍围在他的身边不愿散去,那青衫客袖口一扬,口中轻喝一声:“去!”他声音清越,美妙如乐章;气质凌尘,超脱若姑射。无论声音还是容貌,都实在让人忘俗。
鸟雀逐渐散去,青衫客步到温折身前,很是友好的向温折笑了笑:“你是温折?”
“是。敢问阁下是……?”
“我是雪淮的朋友。”青衫客愉快道:“这几日访问旧友,见他精神气貌都与往日不同,我心甚慰。小友,还要谢过你陪伴雪淮,让他时时展颜了。”
温折被这青衫人话语里的含义震了一震,微愣片刻才想起来推辞:“哪里哪里,从来都是花君照顾我,我很惭愧并没有能为花君做些什么。”
青衫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片刻后他似乎想起来一事,随口道:“对了,小友,那纸鹤是你放出来给雪淮的吧?我见它飞的太慢,还顺手捎带了它一程呢。”
温折:“……”
此时此刻,温折心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凭江月,说好的有人敢截纸鹤你就吃掌中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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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只是看了温折一眼,就发现了温折已有炼气八层的修为。他只是想了一想就明白过来:“温折,你方才遇到杜鹃君了?”
“我是遇到了一位青袍的先生,他便是……”
“嗯。寒梅冷冽,杜鹃风雅,海棠促狭。子规的音乐向来可遇不可求,你恰好在此时回来,他又恰好此时起了兴致,这就是你的缘法。”容雪淮伸手抹平了桌上雪白的宣纸:“不说这些了,先恭喜你有了炼气八层的修为,这次去人间玩的还开心吗?”
“开心。人间很有趣,也有很多花君您的痕迹。”温折笑了起来:“花君,我为您带了礼物。”
容雪淮接过那个装满了信件的匣子放到桌子上,又继续问道:“人间的风土人情自有和修仙界不同之处,而修仙界的景观习俗也各有其值得观赏之处。你这次只出门几天,是不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经过凭江月的提醒,温折在升入炼气七层修为时已经做好了花君要他下山游历的准备。眼下听菡萏花君的这番话,心中便清楚,这是花君要引出话题要他收拾行囊了。
沉默片刻,温折直接了当的问道:“花君,凭江月之前和我大致说过一些猜测……您现在是要我出门游历吗?”
容雪淮温和道:“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你不想吗?”
“也不是不想。要说我对外面的世界全不憧憬,那是骗人的。”温折抿了抿唇:“何况听了凭江月的话后,我自己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又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温折自嘲的笑了笑:“大概是我没什么出息,不舍得离开您吧。”
容雪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神柔软下来:“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另一件事了。温折,直到现在,你还是喜欢着我吗?”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在最没有勇气时也要坚持下去的,也许就只有对您的喜欢了吧。”温折低头笑了笑,神情中竟然沾染上了几丝甜意:“我觉得您不会要求我停止这种喜欢的,对吗?”
“我不会。”容雪淮承认道:“在‘喜欢’这种情绪切实的打扰了另一个生活之前,它都是很私人的事情,我没有什么立场和身份来阻止它。但这使我希望你下山后去做另一件事。”
“温折,在你人生的前十七年,你一直受到很不公平的苛责。而我对你……让我自夸一些,我对你很好。因为别人对自己好而对他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样的好感却未必是恋人间的喜欢。”
“长久以来,对你释放善意的人太少了,温折。你也许还没有体会过‘喜欢’究竟能有多少种微妙的变化。对师长的崇敬、对父兄的感激、对朋友的友好……我希望你这次下山,能够结交三五好友,也能分清每一个喜欢的不同定义。”
“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温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您觉得我对您只是崇敬和向往,并不是对于自己所爱之人的喜欢吗?”
不等容雪淮回应,温折就站了起来,手掌用力抵住桌子,语调坚定道:“我对您当然是这种喜欢。我之前是个软弱又自卑的人,到现在也只是有一些勇气,有一点头脑。但只要您对我说一句话,只要您希望,我愿意不加任何抵抗的从映日域最高的山峰上跳下去。”
“我很年轻,没有什么生活的经验值得在您面前夸耀。我也很无知,也许不能很细致的分辨自己的情感。可我知道,除了您之外,我不会再对任何人抱有眼下这样浓烈的感情。如果只有景仰,能让我在每个休息的闲暇都不自觉的回忆起您愉快的神情吗?可以让我让我升起即使粉身碎骨也没有什么让人害怕的,只要能让您微微一笑的念头吗?能让我拥有像现在这样――或许是不自量力吧――但还是如此渴望接近您,哪怕只有微不可见的一点也好的想法吗?”
温折弯下腰去,凝视着端坐的容雪淮。他的面容和容雪淮的脸孔离得这么近,而这样的姿势就像是他在俯视容雪淮一样。结合他以往循规蹈矩的作为,现在的行动简直可以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但容雪淮并没有计较这些。他只是同样长久的回望温折的眸子:半妖的眼眶泛红,双眼中已经蓄起了久违的泪水。
“我看到一只白鹤,第一时间想起的是您衣服的颜色;我感受到一阵微风,首先回忆起的也是您的温和。我们现在离得这么近,花君,您听到我心跳的声音了吗?它跳的真快,好像要从我心口挣脱出来――我也真想它能挣脱出来,好让您能明白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花君,您对我有怎样的误解啊,您怎么会觉得,我体察到过您的温柔后,我被您从身体到灵魂都彻底拯救后,我还不会深深的爱上您,我还会对什么别的人动心?”
泪水在温折的双眼中滚了滚,终于还是沿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容雪淮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替他抹去两行泪水。
他手指上的温暖似乎是击溃温折的最后一根稻草。温折低低的抽泣一声,顺着容雪淮指尖那微乎其微的力道软软的跪坐在地上,把上身整个伏在了容雪淮的大腿上。
“我没有料想到你会这样对我表白心迹。”容雪淮没有把温折推下膝头,也没有把他拉起来。他只是伸手,轻柔的抚摸着温折的头发:“我也要承认,我其实没有想到你对我的感情会这样深刻。”
“我要说的是:温折,我刚刚还没有把话说完。”容雪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想说,等你这次游历回来,完全确定了自己对我的感情后,那我愿意给你同样感情的回应。”
迎着温折突然抬起的头和不可置信的目光,容雪淮缓缓的闭上眼睛:“温折,你说感受过我后不会再喜欢别人。那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的相处中,我同样没法拒绝你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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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父母
温折离开的时候,带着容雪淮几次三番为他添置的东西、脑中新学的三个攻击印法,还有容雪淮给他的拥抱所残留的温度。[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就在昨天,他听了容雪淮的话后简直呆若木鸡。菡萏花君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又让他喝些茶水。然而一壶茶下肚后,温折仍然有一种飘飘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如果不是容雪淮还在一旁关切的看着,温折真想从椅子上一下子蹦起来,欢呼着跑出门去,一头扑到自己的软床上面,抱着枕头打上三个滚。
他握着菡萏花君的手,而对方也同样有力而切实的回握他。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然而心里却已经全然的满足,再三张口也只能露出一个傻笑。
我真不该嘲笑凭江月呆呼呼的。温折想,面对花君的魅力,难道我比他好上多少吗?
不过,他随即便想到无论换个什么人来,此时此刻的表现也不会比他做的更优秀了,于是这幸福的冒着傻乎乎气息的举止就变得心安理得了。
菡萏花君一直笑着看着他,温折亦快乐而满足的盯着花君双眼中自己的倒影。他不自觉的吃掉了一大盘点心,一边掸着衣服上的点心渣一边说了一大串教科书般的傻话。
等到花君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曾经惹出事来的印法书来教他三个攻击印法时,温折的脑子总算回归原位了一些。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临时发挥了前所未有的才智主动修改了一个印法,此印法攻击防御的作用统统没有,唯一的能力是能在空气中吐出一个个透明且脆弱的爱心和泡泡。
容雪淮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叹着气说冒昧的改动印法真是太危险了,温折你暂时还是不要尝试为好。这虽然从理智上打消了温折想发明能吐出巨大又持久的爱心阵法的主意,但在感情上他的心里却在欢呼雀跃的夸奖自己干得漂亮。
到最后似乎连菡萏花君都被他身上这种快乐而无脑的气质传染,在温折背过身去练习最后一个印法时,他竟然情不自禁的哼起了歌。那是温折从没听过的一曲欢快小调,带着非常调皮淘气的气质。温折忍不住询问花君这首歌的名字,在他的再三追问下,容雪淮终于松口告诉他这个曲子叫《猪八戒背媳妇》。
末了花君为他――哪怕是温折一腔情愿呢,他也要这么坚定的认为――依依不舍的整理了行囊。[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因为储物袋里的东西永远少一件。容雪淮几次从温折那里把储物袋拿回来重新翻检一遍,再添加上许多他脑子清醒时绝不会带的繁琐物件,这实在浪费了相当多超出预计的时间。
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最后都决定在一起再走一段路。于是他们在塔底依依惜别,但还是转念一想,觉得在山底再分开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一路走到玉芝峰底的时候,容雪淮顽强的在山间的冷风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站定脚步叹气道:“温折,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温折和容雪淮挥手道别,走了几步路后又转过身来,小声道:“我还是有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容雪淮笑了笑,非常温柔的看着他:“那做什么能让你相信这是现实呢?”
温折的双颊又一次泛起了熟悉的红晕,他低下头,小步蹭到菡萏花君的面前,脑袋上又冒出一对毛绒绒一颤一颤的雪白狐狸耳朵。
“再摸摸我的耳朵吧。”这次的声音比上一次少了几分羞涩,多了几分雀跃。要是让容雪淮来评判,这音调和语气几乎算得上是撒娇了。
容雪淮依言伸出手去,两只狐耳尖上的绒毛轻轻的划过他的掌心,搔的皮肤痒痒的。手掌稍稍用力把它们拢在手心里,触感又是带点弹性的柔软。
温折低着头,轻轻的把耳朵在容雪淮的掌心里蹭了蹭。他转过眼睛来向上看着菡萏花君,此时此刻这种神态真的就是在撒娇了。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放下了手。温折有点遗憾的叹了口气,但很快就笑了起来:“花君,我走啦。”
容雪淮目送着他的背影踏出了三两步,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等等,温折。”
温折疑惑的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迎接他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被菡萏花君拥在怀里,那个人温和而悦耳的声线就在他的耳边响起:“我很高兴……为了今天的一切。温折,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然后一起迎来一个美好的开始。
温折愣了一下,然后拿出了他今生最快的反应速度。在那一刻他福至心灵般张开双手反拥住了容雪淮,阻止了对方将要放开他的动作,把这一个拥抱的时间延长,让它更加的甜蜜和值得回忆。
温折相信,这个拥抱的温度将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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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离开映日域后,温折一路向西,最终选择停留在一座名为“风花”的城池。他牢记着自己上一次太不遮掩而在黑市被看破的教训,表情淡定、举止从容的在城中闲逛了一圈,神态宛如他只是在早已习以为常的小城里随便散了个步。
在这半个时辰的“散步”中,温折确定了几大势力的驻扎地点,两处比较有名的商会所在,同时搞明白了此地有哪里属于比较地头蛇的范围。
弄清了以上几点后,温折慢悠悠的晃到了一处挂着百花书院标识的信息交流地。他出门前花君特意给了他一个百花书院学子的身份牌,他可凭此加入一些同为百花书院学子组成的小队。
柜台后端坐着一个气质文雅的中年男人:“道友,有百花书院的身份牌吗?”
温折将早就准备好的牌子递给了他。男人拿在手里辨认了一下,很快就把牌子递还给温折:“道友是要发布任务,收购材料,还是想要征求队友?”
“征求队友。”来此之前温折就已经订下了自己的目标,也查阅过地图:“我想寻人一同进入附近的落日山,求取静水湖中七蒂莲华一株。”
“道友稍后。”男人将手按在一块玉简上,片刻后睁开眼睛:“这些是和道友路线相近的小队招徕登记信息,道友可以任意查阅。”
拿起男人从柜台上推过来的玉简,温折没费什么力气就确定了两三个可以尝试的目标:“我知道了。中介金要多少灵石?”
男人收回玉简,平淡道:“道友查询的信息简单,一块灵石就够了。”
温折付过中介金,向一处小队所在地走去。无论从距此地的距离、温折的原本目的、和小队众人的功法上看,这都未必是最适合的一个小队,但吸引温折的是小队成员之一后标注的一行小字。
齐恒远,炼气六层(备注:出身齐家,有先天神识。)
寒梅花君的那句“你的父母之一必有特殊血脉”极快的浮上心头,而仔细想想,花君虽然教导了他如何使用先天神识,却没有对寒梅花君话里的“父母”一说做出回应。
要是先天神识是个家族性的血脉天赋,这个齐家会不会和自己有些联系?
父母……
想到这个词,温折竟然心如擂鼓。
他根据自己的妖血推断出自己的父亲大约是六尾狐族中的一员,然而却从没敢想过他的母亲是谁。从很早起他就明白自己的身世是个何等的麻烦,更清楚自己的存在意味着妖族曾经带给一位女性什么样的厄运。
正因如此,他也只在非常小的时候憧憬过母亲的存在,有段时间会哭着叫一个莫须有的、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娘亲”入睡。而越到长大,他就越明白一个多半很真实的猜测:他的母亲恨他。
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曾经对自己的生命满怀怨恨。但一直以来,他也没有什么理由能怪罪那位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
她可能未必是自愿的生下他,之所以诞下他只是由于他妖血太浓厚,坠胎药没能起作用罢了。
温折甚至在脑海里描绘过这样一段情景: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怨恨的看着初生的他,掐在他脖颈上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松开。那女人也许看着他哭了,也许没有,也许多次扔掉了他,但最终还是决定把他放到听梅阁的附近,让他有能被人捡到养大活下去的机会。
他没有一个人默默的死掉,也没有被什么拍卖之地捡去,更没有从小就要学习如何“服侍”别人的特殊嗜好,或被培养成一个死心塌地的打手,这让他总抱有一种自己都会嘲笑自己的天真幻想:也许他的母亲,是有一点点爱他的?
他那时太缺少别人对他的爱了,即使是幻想中那微不足道的一点,也能让他得到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随着他慢慢长大,这个念头渐渐变淡,也不常常想起。然而这种念想却根植于他的心灵深处,让他在看到一点线索后就立刻拍板决定了下面的行动。
温折不自觉的走的飞快,比行走更快的是他此时的想法:也许他的母亲正是齐家的女儿也说不定啊?要是再有些微小的概率,说不准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他不想打扰那个可怜的女人的生活,但至少要让他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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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队友
温折按照玉简上的信息找到那个小队歇脚的客栈,拒绝了伙计的招呼,径直走上了四楼敲了敲最里间的房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门被人吱呀一声慢慢带开,屋里或坐或立的两人也出现在温折的视野里。
正对着温折目光的是一个瘦削而苍白的女修。她形容削瘦,气色憔悴而虚弱,抱刀倚墙而立,双目微阖。但当她张开双眼时,整个人那种羸弱而单薄的气质都一扫而空,旁人只会注意到她眸中蕴着的冷酷精芒。
墙角处一个端坐的锦袍男子,他神情似笑非笑,生就一双吊起的狐狸眼,气质狡黠,好似深山里的老狐狸刚化了形。这张脸入目的第一眼就让温折情不自禁的想到:单论长相,这人真是比我像狐狸多了。
“在下温折,炼气八层。我方才在信息点得知几位邀请一个五人小队的队友,因此前来看看。”眼看两人都没有介绍的意思,温折索性率先开口。
他的声音似乎打破了某种约定俗成的沉默,那抱刀的女修平淡道:“我是沈徵,炼气八层,用刀。”
她的声音粗糙嘶哑,好像被人强抓着声带在砂纸上摩擦了几个来回,只是听着都足够让人痛苦。几乎让人想扒开她的嗓子看看,是不是喉咙口都皲裂渗血,才能吐出这样的音节来。
那狐狸眼的男人也站起身来,笑眯眯道:“在下欧阳贺,炼气七层,什么都学一点,什么都通一点,什么都没有精一点。道友肯入队是我们的荣幸,不知道友的目的为何,我们也好计划一下路线。”
温折踱进门来:“这倒先不必着急。贵队在资料里是有四人,不知其他两位现在何处?咱们先互通个有无,再谈别的。”
“一位还在睡觉。”欧阳贺依然是那副含笑的神气,语调轻柔的甚至有些阴柔道:“至于另一位,不是刚给温道友开过门,眼下正在你身后吗?”
听闻此言,温折悚然一惊!
这话并不是诈他,被欧阳贺一点,温折骤然察觉自己的身后确实有他人气息。
背后那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从温折身后转出来。见他的第一眼,温折就疑心自己刚刚是不是瞎了,怎么没见到这么显眼的大靶子?
那人罩着件颜色明艳,上有大块大块红绮黄绣的斗篷。[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红是大红,黄是鲜黄,斗篷的底色又是雪白。这莲蓬衣实在毫无美感,唯一的作用大概就只有现眼了。
温折看了此人两三秒,实在忍不住联想到了白米饭上盖着一层鸡蛋炒柿子的效果,不由更觉得自己失明的彻底。
那人把斗篷上的兜帽放下来,露出一张忧郁的愁眉苦脸:“唉,不怪温道友。在下裴阡陌,炼气六层,比较擅长偷袭……我现在出声了,温道友能见到我吗?”
温折:“……”
这么看来,还在未露面的那个就只有可用先天神识的齐恒远了。
裴阡陌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人也长得无精打采,但竟然意外的热心。先是主动请温折落座,又给温折添了一杯茶水,很有招待客人的劲头。
而一旁的沈徵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幕,突然出声道:“现在已经正午了,那废物还在睡觉?”
欧阳贺也搬了凳子坐到温折身边,似乎想跟他细细的说会儿话。听到沈徵的问题,头也不回道:“正常睡觉当然要不了这么久,但他这次出行可是带了两个美婢。干柴烈火,还要我解释吗?”
沈徵的脸上出现一种嫌恶的表情,她重新闭上眼睛,冷淡的给齐恒远下了个定义:“渣滓。”
温折听到这番对话,表情不由有些微妙。渣滓这词也许有点说重了,但在马上要出行的关头还有心思跟人共赴巫山,那个可能的同族不是没心没肺,就是太洒脱无忌。
说曹操,曹操到。温折刚和欧阳贺讲完自己的目的,两人刚刚翻开地图,门就被人大大咧咧的一把挥开。一个神色虚浮、眼底微黑,一看便知沉湎于酒色之中意志不坚的青年就露了面。
这大概就是齐恒远了。
温折暗暗的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此人天生就是照着“纨绔子弟”四个字长的。只差没有给左脸刻上“花花”,右脸雕上“公子”。
裴阡陌走上前去想把屋门重新关好,却被这青年迎面重重的撞了一下。齐恒远被撞的后退了几步,连连四顾大惊小怪道:“怎么了,怎么了,谁没事撞我一下?”
“是我……”裴阡陌看他不断转头却始终没有正视到自己身上,不由弱声弱气道:“我在你正前方,能看到我吗,能听到吗?”
温折:“……”
齐恒远茫然的睁着眼睛盯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哦,是你啊,走路怎么不注意点?撞了人也别跑啊,找半天都没找着……”
裴阡陌绝望道:“我一直原地站着没有动过……”
旁观了全程的温折叹息着问欧阳贺道:“欧阳兄,裴道友的是不是体质有异?另外,裴兄和齐兄有哪个是今天刚刚加入队伍不成?”不然怎么冷不丁撞到人了都没反应过来是谁?
“温道友多虑了。裴兄和齐兄一直就在小队里啊。”真难为说这话时欧阳贺还能挂着他那一脸镇定的笑容:“至于裴兄体质的事情是他个人的私事,我和沈道友总不太好多问,温兄你说是吧?”
关于裴阡陌的古怪之处,温折也没想过一问就能得出个答案。倒是齐恒远和裴阡陌一直做队友这点让他有了点明悟:也许沈徵还真没说错,就目前来看,齐恒远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了。
这草包大大咧咧的走上前来拿起茶壶,对准壶嘴就咕咚咕咚长灌一气。等喝够了放下壶,他才突然惊觉自己身边坐着个陌生人,目瞪口呆道:“诶,这谁?我怎么没见过?”
温折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么纯天然的二百五,一时间都有点痴了。
倚墙的沈徵响亮的冷笑了一声,欧阳贺倒是习以为常:“这位是刚刚加入的温折温道友,有了温道友,五人的配置也就齐了,咱们这便可以入落日森林一探究竟了。”
“什么?”齐恒远大惊失色道:“我们要去落日森林?”
温折:“……”
这下子连欧阳贺都不得不服气了。他明显的卡住了片刻后,和颜悦色道:“齐兄和我们过来,不就是要寻落日森林里的霸王植吗?或者说,齐兄你原本以为咱们要去哪儿?”
“当然是日落森林啊!落日森林的危险性那么高,我才炼气六层,是有多大的想不开才会进去?天下美好的东西这么多,我干嘛过来自讨苦吃?”
欧阳贺的神情已经变得关悯又温柔,温折奇异的觉得他的语调跟兰馨哄孩子时颇有相似之处:“齐兄啊,日落森林在东边。这一路走来,齐兄你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哪能知道哪儿不对!”齐恒远抱冤叫屈一般的睁大双眼扬声道:“我安安心心的跟你们过来,还以为你们靠谱呢!”
“不用乱栽黑锅。”沈徵的耐性终于到了极限。她站直了身体,雪亮锋利的目光直扫过来:“齐恒远,在书院里看错小队征集信息的人是你自己。事已至此,废话不必多说。要么你和我们一起入落日森林,要么你收拾东西自己滚。我倒很希望你做第二个选择,免得哪天我忍不住你这腻腻歪歪的态度,把你一刀砍了。”
胡搅蛮缠也怕凶的横的。齐恒远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你别动手啊,我还是跟你们进落日森林吧。这两个森林离着那么远,我哪敢自己一个人过去啊。”
听到如此直白而标准的怂货宣讲,沈徵的表情难免扭曲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道:“行。既然如此,我给你一炷香时间。你现在回去,把你那两个美人打发了,把自己的东西装捡好。你要是慢上一弹指,我就砍你一根手指头。慢上两弹指,我就砍你两根手指头。”
天知道齐恒远搭错了哪根弦,竟然还有勇气呆呆的问道:“那要是我慢了十一弹指呢?”
沈徵冷笑道:“不用操心,你不是还有脚趾头吗?”
齐恒远直视着沈徵。他先是眨了眨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从沈徵那严肃而冷淡的表情中意识到这位女煞星没有在开玩笑。
认识到这点后,齐恒远只觉如寒芒在背。下一刻他就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大呼小叫的去打发那两个婢女了。
沈徵用冷漠的眼神送齐恒远出了屋子,语气冰冷道:“欧阳贺,这么一个草包,你当初让他加入队伍是为了留着过年祭祖吗?”
欧阳贺就笑眯眯的伸出一只手指来摇了摇:“首先,他哥哥很厉害。其次,要想给你找幽幻蝶,他的先天神识确实能派上很大用处。最后,旅途漫漫无趣,你不觉得养着他也很逗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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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入林
在进入落日森林之前,温折一队遇上了点小小的麻烦。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由于落日森林狼巡虎视,险象环生,因此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必须至少五人结队才能被允许进入,这也是欧阳贺等人要在信息点招徕不知根底的修士的缘由了。
然而如今……
把守入口的修士不耐烦道:“你们都是炼气修为,要集齐五人才能入内。你们要是等不及,就去附近找找还没凑够人数的修士结个团。”
欧阳贺:“这位道友,请看这里,我们确实已有五个人。”
“你当我瞎啊。”把守的修士不耐烦的拍掉欧阳贺的胳膊。如今日照当头,已是正午时分,他也着急下去轮班吃饭:“一、二、三、四。四个人,少一个!你们就不能再凑一个再来吗?”
“的确是五个。”裴阡陌干巴巴的说:“我就在你眼前,能看到我吗?看不到啊……那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温折:“……”
“什么动静?”那修士狐疑的转了转头,向四周看了看。
“是我!是我!道友你看我,我就在你眼前啊!”
温折:“……”
磨蹭了好长一会儿,那修士才发现了裴阡陌,问了一句刚刚你们一直站着没动,何时拉了个人过来组好了队?然后就迫不及待的为他们放了行。
裴阡陌一边走一边失落道:“他们没重新找人组队,我一直在队里的。”
温折看着实在于心不忍,不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裴道友,那个,你看开点?别难过了,要不我陪你说说话吧。”
“没关系,我没难过。”裴阡陌倒反过来安慰温折:“我都习惯了。一般人不和我相处一会儿是发现不了我的。刚刚你上门来时,看到我的速度还算快的呢。”
温折很快就抓住了裴阡陌话语里的重点:“等等,裴兄,非要跟你相处一会儿才能发现你?那要是跟你相处不止一会儿呢?”尽管方才在房间里已经看到了裴阡陌,但一路走过来,要不是注意力非常集中,温折还是会时时失去裴阡陌的踪迹。倒是欧阳贺,每每都能准确的找到裴阡陌所在。
不知为何,裴阡陌的脸颊竟然红了红。他就这样红着脸低下头去,对了对手指尖,过了片刻才细声细气的回答:“那你就能时常看到我啦。”
“温道友。”欧阳贺突然转过头来,递给温折一个式样简单的普通香囊:“我这里有些驱虫的草药,森林里虫蛇甚多,道友还是佩上些吧。”
“多谢美意。但还是不用了。qiushu.cc [天火大道]”温折婉拒道:“我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不劳欧阳道友。我瞧裴道友身上还没有香囊,不如这个便赠给裴道友?”
说到底,温折还是有些防范之心。他和这队人毕竟还是初相识,也难保会有些什么意外的状况,香囊这种东西很容易做手脚,他不如用自己带来的比较好。
而且花君为他准备的香囊,作用总是比外面的香囊强。
欧阳贺笑了笑,把那个香囊拢进了袖子里:“温道友有所不知,阡陌他不用香囊。”
“嗯?”温折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这是连蛇虫都注意不到裴阡陌?
说实话,这技能非常实用便利,但不知怎么,温折总觉得裴阡陌实在太惨了些。
想一想,他要是跟个什么不熟悉的队伍一同出行,可能从出行开始到结束,都没人意识到他的存在。要是上课时同桌是个跟齐恒远一样心大的,大概能说出“我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同桌啦。”这样的话。万一发生了意外在某个角落停止了呼吸,就算派出成百上千人去搜寻,也许某个人三番五次的从他的尸体上踏过都没意识到有个人躺在这里。
裴阡陌眼看着温折注视自己的目光慢慢悲伤起来,不由迟疑道:“温道友,你……怎么了?”
“我没事。”温折把手掌在裴阡陌眼前展开:“那个,裴道友,你要不要吃块糖?”
“啊?嗯。谢谢。”
“对了,裴道友。”温折又想起一件事来:“你们是到了风花城,才知道要五人组队方可入落日森林,因此发布了那条小队征集的信息吗?”
“这倒不是。”裴阡陌如实答道:“我们队里原本就有一位队友,但来到风花城后他突然接到紧急传讯,只好离开,队伍里才会缺一个人。”
在进入之前,小队诸人就已经计划好路线。首先要取得的,也是在最外围的,便是齐恒远欲得的霸王植。据温折所知,这东西一共只有两个用途:一是磨碎碾粉加以配料若干做成春.药,二是炙烤泡酒拿来壮.阳。
“还有第三个用途!”齐恒远兴高采烈的同温折分享自己的经验:“这玩意不是长得像男子的阳.物吗?每次我打完人后拿刀在他们身下比划一下,就可能把这东西拿出来,和他们说:怂货,蛋都被我割下来啦哈哈哈哈哈!”
温折:“……”
欧阳贺叹着气转过头来:“我打断一句。齐兄,那是‘你打完人’吗?”
“好吧。”齐恒远悻悻道:“我手下们打的人。”看到温折颇有些无言以对的目光,齐恒远连忙补充道:“但是我负责‘割蛋’!”
温折:“……”
和齐恒远一起说上一炷香的话后,温折就实在不能再深刻的意识到,此人真是四六不分的不着调,傻头傻脑的二百五。要是有人能耐心的坐下跟他聊上一个时辰,连他祖坟在哪儿都能从他嘴里刨出来。
时至如今,温折总算明白了欧阳贺为何总用那种关悯、怜爱、慈祥的目光瞅着他:这傻孩子,准是哪天没注意被什么东西啃过脑子。
温折本想先跟他套个近乎,再问问先天神识的事情,最后过渡到他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女性长辈早年产子后就皈依、远走或者……自杀。
然而现在他刚和齐恒远聊了两刻钟的时间,这人连自己家谱都快给温折背出来了。
说真的,温折还挺惊讶的,他竟然还有脑子能记住自己家谱。
“先天神识,啊,你说先天神识啊。”齐恒远咂了咂嘴:“我们齐家祖传的嘛。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
旁听的欧阳贺:“……”好好的一门天赋被他说得跟街边大力丸的秘方一样。
温折却浑身一震,喃喃道:“传男不传女?齐兄,那要是,那要是贵家族中有女儿出嫁,生下的儿子也不会有如此天赋吗?”
“那肯定的啊。”齐恒远当即拍板:“要是那样,岂不是每个家族里都能有几个有先天神识的人?这本事还能是我齐家独门专有?”
欧阳贺:“……”好嘛,更像大力丸秘方了。
“齐兄说的极是。”温折思维稍有短路,只是勉强干巴巴的续上一句。他表情稍带恍惚,却没能能猜到他心底泛起的惊涛骇浪。
现在看来,要么是他天赋秉异,没沾父母的光也能有天赋神识;要么是他母亲天赋秉异,身为齐家女儿还能生出个外姓的有神识的儿子;再要么,就是齐家中人没有他的母亲,只有他的……父亲。
这三个选项,任意一个的几率都够小的了。
还不能温折从这三条推测里择出个优劣来,齐恒远就手舞足蹈的蹦跶起来:“唉呀妈呀,有蛇!啊呀我的天啊!咋有这么多蛇呐!”
“怎……”温折一回头,嗓子中的话就被堵了回去。齐恒远身上爬上两条红色的小蛇——这不是重点,反正欧阳贺已经在帮他拍了,但是要命的是他们这一队人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缀上了上百条行动起来无声无息的赤色长蛇!
沈徵刚刚一直在前面打头,专心致志的帮小队开路。现在一回头几乎要气疯了:“齐恒远,你没有放出先天神识扫尾吗?”
齐恒远冤屈道:“你们只把我放最后一个,我哪知道那是要我断后的意思!”
“好,我的错,我本不该相信你还有用。”沈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在尽力抑制自己拔刀剁了这傻叉的欲.望:“滚开,让我把这些玩意料理了。”
“沈姊且慢。”裴阡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到了沈徵的旁边:“沈姊,这拨蛇来的蹊跷。你看,我身上竟然还会挂上两条。”
沈徵眉头一拢,当机立断道:“大家各自检查身上的东西。蛇靠气味和热量捕猎。主要检查自己的香囊衣服,是不是哪里气味有异——欧阳贺,你替那草包检查一下。”
不出三息,欧阳贺就从齐恒远香囊里翻检出了罪魁祸首:一根其貌不扬的小草。
“引蛇草。”欧阳贺把那根小草远远丢开,果然,他们身后的蛇群立竿见影的转移了方向。此时此刻,就连欧阳贺都免不了扶住额头:“齐兄,你那香囊是自备的,你离家前齐大少没给你检查一遍吗?”
“检查了啊。我就是刚刚看有几朵花开的挺好,顺手摘了一下,这截小草可能是那时混进去的吧。”
沈徵缓缓绽开个微笑,露出一口雪白锋利的牙齿:“你是不是还想说,那朵花通体雪白、尽态极妍,实在让人见之忘俗?”
“我不太记得了,嗯,听沈姊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啊啊啊啊啊啊!沈姊你做什么砍我!救命了杀人了啊啊啊啊啊!”
欧阳贺拔出腰间玉笛迎上沈徵闪着寒光的刀锋,金玉相撞,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响声:“沈徵冷静!齐兄……唉,犹怜花向来是引蛇草的伴生,你好歹也留些神啊。”
沈徵哼笑一声,刀背一磕,轻轻松松的把欧阳贺手上欲滴挑飞。她手腕一晃,刀锋一凝,下一刻刀刃就结结实实的横在了欧阳贺的脖子上:“欧阳贺,你搞什么鬼。这些日子来,你未免太护着这废物了吧。”
欧阳贺面色不改,只道:“沈徵,你跟我去旁边说。”
沈徵双眼一眯,上上下下打量了欧阳贺一番,终究还是收刀和他去了旁边。
“不是我特别想护着他,而是咱们毕业的时候,齐大少托我照顾一番他要去历练的弟弟。”欧阳贺坦言道:“我以后会管好他,不让他再惹什么麻烦。”
“毕业时?”沈徵挑出欧阳贺话里的毛病:“那时我们还未组好这只队伍吧,齐大少这就知道那垃圾要和你同行了?”
“哎呀沈徵,你非要问这么细。”欧阳贺笑了起来:“齐恒远当然会和我一队。你总该想想,他好歹也有炼气六层的修为,莫非你真以为他会连‘落日’和‘日落’都会分辨不清?”
意识到欧阳贺话里的意思,沈徵的瞳孔骤然一缩。
“你那是什么表情。”欧阳贺笑道:“不过是我不想就山,就只好要山来就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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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同行
这是进入落日森林的第一天,温折这支队伍还未定好前进的节奏,到晚上扎营时还未曾进入森林过深。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值得一提的是,当小队到达采摘霸王植的地点,看到那一大片一大片花枝招展随风起舞的【哗――】,全队人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去瞧沈徵的脸色。
沈徵并无出格举止,只是当即挥刀率先斩断一支霸王植,命令道:“利落些。若谁拖沓,就如此植。”
队伍里的四位男性顿觉胯.下一紧,纷纷舍生忘死的将自己投入到与马赛克的战斗中,均都奋不顾身、义无反顾,不惜将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马赛克采摘事业,甘愿为此肝脑涂地。
这一场采摘下来,花费的时间竟然比预计的少上三分之一。
小队很快就踏上了行程,温折路过沈徵时,心惊肉跳的发现她转着手里的一只霸王植,看着这形状不雅的植物,又瞧瞧在场的几位男性,表情极显若有所思之意。
温折微微颤抖了一下,默默的磨蹭到了断后的欧阳贺身边。
欧阳贺一手拉扯着齐恒远,给他塞下一枚解瘴丹,一面和温折打了个招呼。一不留神齐恒远就从他身边跑了,嗷的一声绊倒在裴阡陌身上,裴阡陌倒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摔了个大马趴。
欧阳贺痛苦的以手遮眼,看起来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沈徵转过身来,眉宇间尽是不耐烦之意。她盯了齐恒远三弹指的瞬间,一字一顿的发话道:“事不过三。再有一次,我必不客气。”
齐恒远捂着撞疼的鼻子信誓旦旦的做了保证。可惜这位大少爷的誓言不是当话说的,纯是当屁放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因为手贱捅了个“看起来还以为是野鸡窝啊!”的东西闹出了幺蛾子。
一行连跑带爬偏离方向老远的人全都不想理他:这混账捅了个食肉蚁窝。那些一寸长带小翅膀的群居生物黑乎乎一片压上来,铺天盖地、隐天蔽日,沾上一点肉味就死也不放。这时候就别论什么刀气剑气和印法了,一边用火阻拦一边跑路才是关键。
脱困之后,看沈徵的表情大概是想把齐恒远就地砍死在这儿,亏得欧阳贺理智尚存,和沈徵乒乒乓乓过了上百招,一面过招一面苦口婆心的说好话,才免于齐恒远横尸当场的命运。
就算这样,沈徵也彻底无法忍受这个四处惹事的二百五,当场将此人双手紧缚,引出一根绳子来由她亲自牵着。(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反正齐恒远的最大作用是先天神识,捆不捆手对先天神识又没什么影响,还能让他少作几回死。
作为一个合格的怂货,在沈徵双目喷火之时,齐恒远就开始全程垂着头蔫蔫的装死,不对自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之事发表任何意见,要道歉道歉,要伸手伸手。看的连温折都被气乐了:他这时候倒是乖得很。
一行人辨认了回到正途的方向,温折又走到欧阳贺身边说了一会儿话。欧阳贺似乎也有意探探这个入队道友的深浅,一时间倒是聊的非常合宜。
“温道友也是百花书院的同窗,百花道十二位花君,不知温道友欲投何人门下?”
这个问题温折简直不假思索:“自然是芙蓉榭。”
欧阳贺侧目道:“温道友莫非是凡人出身不成?”
“这倒不是。只是对菡萏花君心慕良久了。”
一直以来有些懒散的欧阳贺总算是表现出了几分兴味,他眉毛一挑:“我只道温道友是位同窗,不想还是位胸怀大志的同道。不错,百花道十二位花君,我也只看菡萏花君最令人心折。”
听他夸奖菡萏花君,温折刚要笑出声来,后颈就突然一紧,汗毛尽竖。却是他那敏锐的先天神识,虽不外放,却仍在提醒他其中不对。
有什么不对?温折静下心来,回忆了一遍两人刚刚的对话,骤然意识到:欧阳贺赞美菡萏花君的语气,与其说他是在称赞一位仁者,不如说是在钦佩一名枭雄。
意识到这点,温折立刻闭上嘴巴,静听欧阳贺的一番高论。
“他们都说菡萏花君出手狠辣,却没想过当时十一位花君已把桌子上的菜分个干净,若不能另辟蹊径何来新出的菡萏花君一席之地?天魔山一事,修真界均是十分震惊,那时菡萏花君实力强横,又孤身一人并无后顾之忧,又有哪位花君愿和他冲撞,让旁人渔翁得利。这才能让十一位花君均各退一步,让他有个上桌的余地。”
“只是菡萏花君的小路也开的太偏僻了些。这一举虽然让旧日映日域的属下惧他威严被迫回归,却令人心大散。不想他早胸有成竹,竟然能对人间下手――这可是盘新菜,谁都没做过手脚,竟生生被他包圆了。”
“要说和海棠花君、牡丹花君合纵连横一事,谁在那个位置上都能去做,倒没什么好提的。唯有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作风延续至如今,不但让人想起他来就心生忌惮,不敢对他的事情随意染指,还开场先声夺人,气势上便立于不败之地。”
温折眨了眨眼睛,听了这一番完全和花君初衷南辕北辙的分析,只觉得啼笑是非。他倒没有实在到反驳欧阳贺的话,只是应喏几声,除去“嗯”“啊”的回答便不开口了。
欧阳贺大概是说到兴头上来,竟然还带起一句:“若我当时能有如此狠心,如此手段……”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他转头看了看温折明显有些走神的表情,摇头闷笑了一声,也觉兴味索然,不再开口了。
然而看似跑题的温折却是把这句只说了一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百花书院毕业的学生,年纪都不会太大。之前他们两人闲谈,温折已知这位欧阳贺道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观其打扮无一处不仔细,无一处不小心,理应是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倒不知有什么事情是要他狠下心、有手段的?
不过这到底是个人的私事,温折也无意深究。
在当天晚上扎营的时候,因为那通躲避食肉蚁而没头没脑的跑路,小队还是未能到达预计的扎营地点,只在附近寻觅了一个较为安全的所在。
他们一路上摘下了许多鬼藤果,剔开厚厚的果皮,里面的汁液便有极强的腐蚀性,恰可用来布置陷阱。温折和裴阡陌一起带着特殊的手套和面罩,划开果皮取其中的汁液,沈徵和欧阳贺作为开路和断后的两位主力正在树下歇息。齐恒远的双手终于解绑,正开开心心的在沈徵给他圈出的范围里活蹦乱跳。
大概是一人玩的不够开心,齐恒远凑到温折身边来。也不知他这一路上听什么看什么了,眼下见到那鬼藤果竟然还非常稀奇,上手就要撩那粘稠的鬼藤果汁液玩。
温折是真没想到有人能傻到这个地步,再阻挡也有些来不及。只听“啊呀”一声惨叫,齐恒远蹦了能有三尺高,乱甩着沾了腐蚀汁液的双手。汁液飞溅,恰好迸溅到了试图过来拉走齐恒远的欧阳贺脸上。
欧阳贺当即“嘶”的一声,长吸了一口冷气,想也不想就抬手按住自己的脸颊。几人身上都有常用药物,治疗鬼藤果汁液腐蚀的药物自然是有的。温折立刻站起来冲过去给还在嗷嗷乱叫的齐恒远糊了一层,裴阡陌更是飞速赶到了欧阳贺身边,抖着手把那药物递给他。
“你、你快松手啊,这样手也会受伤的!”
欧阳贺依然紧紧捂着脸:“没事,阡陌,你把药给我就是。”
“我、我来给你上药,欧阳,你松松手。”
“不用。”欧阳贺忍痛向裴阡陌扯了扯嘴角:“阡陌,我这样子难看,不想让你看见。你且给我留一点面子,让我到暗处上个药。”
“哦。”裴阡陌拧着眉毛松开了握着欧阳贺手腕的手。依依不舍的看着他拿着药转到森林的阴影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欧阳贺处理好了伤口又出现在大家面前。脸上的伤处已经被一块带着药味的绷带贴住,手上也多了一副手套。
顶着大家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手套上有阵法,是治愈伤势的,也可阻断一些伤害。齐兄,我这里还有一副,你也带上些吧。”
温折替齐恒远把手套接过,在递给齐恒远之前,他出于好奇把那手套翻覆看了两眼。
齐恒远呜呜的戴上手套,裴阡陌也很快凑到欧阳贺跟前,温折继续坐回去剥他的鬼藤果。然而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温折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阵法和印法有相通之处。由于印法是种比较偏门的手段,温折在介绍时只说了自己擅长剑法。欧阳贺当时还调侃过可惜他们一行人中并没有阵法师,不然晚上扎营时也好方便,温折亦没有做出反驳。
但他虽不能轻松布下阵法,却还是能看出一个阵法的用途的。
那双手套上或许有加强韧性强度的阵法,但只能阻止一些伤害,并没有什么治愈伤势的用途。
要不是手套的材质足够透气,温折都以为欧阳贺是要故意害齐恒远的伤势加重了。可他自己也带上了一副手套,大概是因为不通阵法,所以被奸商骗了吧。
在当天晚上的时候,欧阳贺竟然还有闲心采了一捧漂亮的观赏花来放到帐篷里。沈徵嗤笑他公子哥习气太重,欧阳贺却辩解道这是生活的态度。
五人都是修道之人,自然能用打坐代替睡眠。特别是帐中还有女性存在,打坐就更是比睡眠庄重和合适了。
温折眼看着欧阳贺挤到裴阡陌身边,裴阡陌定定的看着欧阳贺,双颊泛起了一点红晕。
“谢谢你的花。”拜卓绝的听力所赐,裴阡陌细弱蚊蝇的声音传入了温折的耳朵。
“没什么。歇下吧,我陪着你。”欧阳贺低笑了一声:“和你在一起久了,你在我眼中果然越来越清晰。真好,现在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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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挚友
映日域
容雪淮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在他的对面,上官海棠懒懒的趴在桌子上,手指有节奏的在桌上轻轻敲动,打出一串有韵律的清响。[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你笑什么。”上官海棠支起头来斜瞟了容雪淮一眼:他没再捏出那个柔媚的女声,反而用的是一把清朗的男音――虽然在外人面前他爱和容雪淮旁若无人的开玩笑,但在单独和容雪淮相处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堪称正经。
“你敲的好听,我听着开心,所以就笑一笑。”容雪淮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右手也学着刚刚上官海棠敲出的旋律轻击了桌面两下:“子规前些日子向我借了一根万年火晶,说是要‘引天地之变,夺乾坤之音’,那张天生地造的天幕大鼓,就是照这个节拍敲的吗?”
“嗯。”上官海棠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我没问你刚刚为什么笑,我是要问你,明明是你请我来你这做客,这几天你动不动就对着虚空傻笑是怎么回事?”
容雪淮弯起了眼睛,笑眯眯道:“这个么?我在闲暇时分思念一下喜欢的人,虽然有点失礼,但不算大错吧。”
刚才还软绵绵趴在桌子上的上官海棠一下子挺直了腰,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惊愕的:“你喜欢的人?温折?不对,你没事请我过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件事?”
“是呀。”容雪淮端起杯子饮了一口,他愉快的欣赏着上官海棠讶异的表情,看起来恨不得吹两声口哨:“虽然现在还不能说已经完全确定,但我也想找人好好分享一下如今喜悦的心情啊。”
上官海棠挑起了眉毛。他看上去似乎有无数句话打算一气喷涌而出,毫不客气的全方位糊容雪淮一脸。可他连一个音节也没有多讲。片刻之后他落下眉毛,感慨似的总结道:“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你高兴就行。”
他放松身体,把自己窝在椅背上,没好气的补了一句:“你这个模样,还真是……新鲜!”
那个“鲜”字被他拖出了长长的尾音,听起来就像是“现眼”一般。
破天荒的,容雪淮没有微笑着对他的轻嘲照单全收,他仍笑吟吟的,语气也非常友善:“海棠,听闻你住进了牡丹谷,不知跟牡丹君在一起谈笑的时候有没有照过镜子?”
这么多年来容雪淮都没对上官海棠的意见发表过反问,眼下突然来了一出,连消带打的把上官海棠搞蒙了,他直直的看着容雪淮,重复道:“照镜子?”
“对啊,照镜子看看,你那时的神态必和我如今有相似之处呢。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上官海棠猛然站了起来,他激动地唇角都在颤抖,却并不是因为容雪淮的反击。仿佛要确定什么似得,他结巴了几下才组织好语句:“那又怎么样?我一向都这么甜。”
容雪淮扶着头无奈的摇头笑道:“你是说刷上蜂蜜和孜然,就差一点辣椒面的那种甜吗?”
他这话话音刚落,双肩的肩头就被上官海棠一把抓住。他双眼圆睁,握着容雪淮肩膀的力度堪称凶狠,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你在调侃我,雪淮,你在和我开玩笑。”
上官海棠松开容雪淮,任他跌进椅子里,自己大步流星的在房间里走了几圈,速度快的让他的发尾都飞了起来。他看起来激动得要命,就连眼尾都微微的泛红。他突然转头看向容雪淮,语气急促道:“快点,来,再调侃我两句,再拿我开点什么玩笑。”
容雪淮:“……”他叹气道:“海棠,我保证以后天天调侃你玩,但现在你还是先坐下吧。”
上官海棠没有坐下,他站在那里,搓了搓手(平日里他打死也不肯做这种不符他个人风格的动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感叹道:“天啊……”
没人能理解他内心的激动,就如同除了他以外,没人能在刚才那一刻意识到,容雪淮的脸上露出的是一个多么久远的表情。
那不是属于现在的菡萏花君的表情,那是属于曾经那个少年容雪淮的,带着点善意和顽皮的笑容。
那个掉进了极狱之渊后就再不复得见的少年容雪淮。
世人就算年岁再涨,在熟悉的人眼中总会带着点孩提时、少年时的样子。似寒梅花君云素练,身上一直保有她少女时的纯粹和固执;若杜鹃花君宿子规,也一直带着他年轻时惯有的潇洒和旷逸。
至于上官海棠,他在年轻时就为了女装的爱好反击世上的一切冷嘲热讽、诸人的各种鄙夷眼光。到现在都存留着那作天作地随时准备着跳起来对抗全世界的习气。
然而容雪淮破渊而出后,好像所有的事情就全都变了。
不是说他不再善良,也不是说他不再温柔,而是他在善良和温柔之外,性格像是一条被截去了中段只剩两端的绳索。一端取他从前前所未有的狠厉,而一端则取他之前亦过犹不及的仁慈。
而他中间的那些性格呢?从前那些偶然的调侃、带点幽默的小小玩笑、遇事当机立断的那种豁达?全都被什么不知名的存在一把抓过来吃了?
上官海棠太知道曾经那个容雪淮多不喜欢看到别人的痛苦,可他眼见着如今的这个菡萏花君是如何脸色都不变的把一个魔修剥皮剔骨。在那一个瞬间,上官海棠想冲上去摇晃他的肩膀:你不作呕吗?你不厌恶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会让你不舒服的事?容雪淮你在逃避什么?我曾经的那个朋友呢!
但他终究没有。他在那一刻没有冲上去,于是就失去了所有冲上去质问的机会。他死死的看着容雪淮的眼睛,对方的眼睛是冷漠而空洞的。
然后似乎是为了补偿什么、抹去什么一样,容雪淮对一切生灵都比曾经更好。
世人皆谓菡萏花君残酷冷血,已他人痛苦哀求为乐。可全不是这样。
容雪淮穿上一身白袍子,扣上一顶长斗笠,不知道是想把自己隔绝在众人之外,还是想替众人把自己隔绝在他们之外。他没有要事就再不出映日域一步,一个人守着他那满山的妖兽,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心结里。
上官海棠跑去找他说话,容雪淮就笑着请他喝茶。上官海棠恳切的让他不要这么严厉的逼迫自己,至少放下一点不要在让自己这么痛苦,容雪淮沉默良久,说了一句再等等吧。
安慰、长谈、戏谑、开导乃至故意摔了茶盏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每一项容雪淮都照单全收,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那包容又温和的笑容。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给上官海棠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反击,面对着这个曾经的朋友,他的底线好像放的无比的低。
哪怕上官海棠当众称呼他一个不雅的外号,他做的也只是喂上官海棠一块灶糖而已。
一切的手段都用尽后,上官海棠养成了时不时轻微“刺”容雪淮一回的习惯。尽管不可能,但他还是期待着容雪淮什么时候能变一下脸色。没人知道他有多渴望容雪淮能回一次手。
隔了几百年的时光,在眼下的这个时候,那个他少年时温文又不失机灵的朋友终于又回来了。他不再微笑着接受上官海棠每一句评价和不满,而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和他来了个反击战。
上官海棠的朋友,到底是被他等到了。
上官海棠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液,激动和兴奋伴着那杯酒在心底蕴生出来。他想跳起来,他想大笑,他想狠狠的敲打容雪淮的肩膀几下,他痛快极了,抱起了酒坛咕咚咕咚丝毫不顾形象的大喝了一场。
他眉眼飞扬,眼角泛红,神色里还充盈着十分的激动。他刚刚落座就又站了起来:这么高兴的时刻,他根本就坐不住。
“真好、真好。”上官海棠语无伦次的说道:“你终于不那么难过了。雪淮,我记得你说心情总不好的人养小动物可能会好,你是养温折养好的吗?”
容雪淮有点无语道:“虽然的确和温折有很大关系,但温折是半妖,但并不是动物……”
上官海棠充耳不闻,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脚步轻盈的要飞起来:“要好好谢谢温折,我现在可真喜欢他。上次你和我换了一枚六尾妖狐的内丹,是他修炼要用?一枚内丹够吗?六尾狐族的内丹是不是效果太小了?我那儿还有七尾、八尾的内丹,他要多少枚?不够就朝我要啊。”
容雪淮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道:“海棠……”
上官海棠看上去快高兴疯了,他又转头凝视容雪淮急促的问道:“雪淮,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用不用我再去给你找类似的半妖来?是不是看着他们一点点恢复,你自己的心里也会感到畅快?”
“谢谢你,海棠。”容雪淮的神色已经十分温和,他站起来走过去按住上官海棠的肩膀:“谢谢你这么上心,谢谢你担了这么久的心,谢谢你现在还这么关心。”
“没关系的。”上官海棠愉快道:“要是早知道这样能让你开怀,我就早这么做了。别说是照顾半妖啊,就是想艹山羊都成嘛。”
容雪淮:“……”
等等,话题是怎么转到艹山羊那里去的?
容雪淮凝神仔细打量上官海棠,眼睁睁的看他脸上泛上了酒醉的红晕。
――难怪思路跳跃的幅度这么大,原来是喝醉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容雪淮终于把上官海棠塞回了椅子里。他这次不敢给上官海棠喝酒了,赶快给他沏了一壶茶。
上官海棠灌进去一杯茶水,看上去神色正常了些。容雪淮还不等松一口气,便听他问道:“诶,雪淮,你真不要艹山羊吗?”
容雪淮:“……”得,还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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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明察
到了第四天,齐恒远的先天神识终于派上了用场。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因为要找裴阡陌欲寻的风语花,齐恒远坐在一块低矮处的石头上,对着眼前的一片洼地放出了大片的先天神识。
温折有些好奇,自己也无声的放出了一丝神识感受了一下。他分寸掌握的十分巧妙,两人的神识并无直接接触,但温折已探出了齐恒远的深浅。
按理来说,齐恒远的修为比温折低,神识更不如温折的强大,所探查的范围应该较小。但温折却清楚的感受到,齐恒远的神识铺开的面积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一些。
意识到这一点,温折不由对眼前之人刮目相看。
“找到了吗?”沈徵抱刀而立,冷然问道。
“还没有。”齐恒远举起被绑在一块的双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风语花比较稀有,我们要再往里探探。沈姊,这都要往里走了,你就把我的手松开吧?”
沈徵相当不信任的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嘶哑的警告道:“如果你是耍什么花招……”
“没有没有。”齐恒远急的都要蹦起来了:“沈姊、沈姨、沈奶奶,我求你了,你就给我松开手吧。你说捆着手我上个小解还好,大解的话擦屁.股都费劲啊!”
沈徵:“……”
她一言不发的解开了绑着齐恒远双手的绳子,齐恒远果然真诚而不做作,当即就一溜烟跑到背阴处去行五谷轮回之事了。
旁观的温折:“……”
但在下一刻,温折却感觉到了非常鲜明的不对:齐恒远的神识在窥探他,或者说,齐恒远的神识根本就是在拼命的敲击他。
他终于明白为何花君告诫他对金丹以上的修士用神识探查是一种无礼,因为当他人的神识覆到自己身上时,有神识者就如同被剥去衣服扔到闹市上一般不舒服。
温折的眉头皱起来,还不等他做上什么,就又一次感受到了齐恒远传来的信息。[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用神识传递而来的音信显得格外的直白而鲜明。要是神识有嘴,它大概就能把嘴张大的能看到喉咙口,只拼命的呐喊着两个字:“救命!”
温折当即就是一凛!
他表情不变,神识也不探出头去,只是仔细的感受着齐恒远的神识传来的每丝情绪。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救命”的讯息其实不是专门对着自己发出,反而很有点雨露均沾、人人有份的意思。
而发出信息的那个人态度相当绝望,大概也没指望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谁能接收到这份神识。
齐恒远毕竟还有很大可能是温折那莫须有的同族兄弟,他如今叫的如此凄惨,温折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当下连犹豫也没有,直接探出神识来:“你……怎么了?”
在自己的神识和齐恒远的神识相触的那一刹,温折感受到了一种如同浸入温水般的暖意和舒适。短短的一弹指时间中,温折的浑身毛孔恍如舒张开一般,一个念头如此顺其自然的流到他心里:他是你的同族,他是你的家人。
那边的齐恒远好像也被这个变故惊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反应过来一道信息:“你、你是齐家人?”
温折模棱两可的打岔过去:“这就不要管了,你怎么了?”
齐恒远的意识一下子哇的一声在那头哭了出来:“救我啊!这森林里有鬼!天天都在找我麻烦!”
温折:“……”这是要多闲的鬼才非要和齐恒远这种脑子没有两钱重的人过不去?
他实在有些无奈,只好道:“你慢慢说。怎么就惹上鬼了?”
齐恒远急切的一股脑道:“昨天我一个爷们儿,好端端的就无故去摘了花,这就算了,我摘花的时候花旁边根本没有什么红色的杂草!我从五岁就开始爬树掏鸟窝,野鸡窝我能不认得吗?我根本没想捅那食肉蚁的窝啊!”
“碰上鬼藤果汁的事情就更别提了。我亲眼看到你们在和面,一伸手出去那面盆子都换了,必然是有鬼故意坑我啊!”
他这几件事的确出的蹊跷。温折一边飞速思考他出事前后的情形,一边恍若心不在焉道:“别的先不说,这里好歹也是森林,过夜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和面……”
“哎呀我那时什么都没想过。温道友,温道友,这队里是你来听到我说话真是太好了,可万望你救我一救哇!”
也不知齐恒远说这话是有意无意,温折听了倒是内心一动:“为什么队里是我听到你求救就好了,难道其他人不成吗?”
“温道友,你非要我明说吗。”齐恒远苦笑了一声:“我从小就没爹没娘,虽然生的蠢,但还没蠢过头。沈姊嫌我麻烦又怀疑我故意惹出事端,欧阳兄对我面上过得去实则不想搭理,平时照顾照顾我全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裴道友我一天都见不到他几面。只有温道友你,虽然还不算相熟,但总待我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关照。”
齐恒远虽然令人觉得绣花枕头一包草,但看人的本事竟然意外的不差。
不过转念想想,他一个大宗族的孩子打小就没了父母,还能活的颇像个纨绔,大约至少要修出“狐假虎威”和“察言观色”两大技能吧。
温折听到“没爹没娘”四字不由有些感同身受,当下就有片刻心软。齐恒远敏感的觉察到了他的迟疑,立刻在神识里拖着哭腔道:“温道友,温哥……哥哥救我啊,我要被折腾死啦,我死的冤啊!”
“哥哥”这陌生而亲近的二字叫的温折心里一颤,登时连口气都不自觉的柔和了:“行,你静一静,让我好好想想昨天有什么不对。”
温折这里还在仔细回想,他身边的沈徵就先疑惑道:“那草包还活着?”齐恒远实在走开了太久了吧。
“活着!活着!”齐恒远呜哇乱叫了起来:“沈姊对不起,我昨天吃太干了!”
沈徵:“……”
欧阳贺拍了拍沈徵的肩头以示安慰:“齐兄怎么说也是炼气六层的修士,你不用太操心了。”
他的手在沈徵肩头停驻了一瞬,立刻让温折又一次注意到了那双漆黑的手套。在那一个瞬间,思维于温折脑里爆出一长串激越的火花,电光火石间,温折骤然有了一个怀疑!
昨天所有的不对都能和这个怀疑联系到一起。
“齐道友,我想问问,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当然好了啊。”
“既然已经痊愈,那为什么还要带着手套?”
“欧阳兄要我带好的,防止我再乱碰到哪儿出了什么岔子嘛。”
温折的余光从欧阳贺仍然贴着绷带的脸颊上扫过,问了齐恒远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先前那个和你们一同到了风花城的道友,是个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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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五人行到了一处静潭附近,挑了个合适的地方扎营。欧阳贺照样在附近采到一捧大朵大朵的纯白色花束,装点在了帐篷中央。
认出那束花朵时,温折的心就提了起来。
偏偏此时欧阳贺还招手叫了温折一声:“温道友能来一下吗?这里的小问题该用刀剑解决,可沈姊的刀气太霸道了,我不敢用她。”
温折面上一派轻松愉快的走了出去:“哪里?”
三息之后,欧阳贺一个人走了回来。他今天又断了一天的后,此时正需要多加休息。他绕开同样因为开道而在闭目养神的沈徵,走到被拴在帐篷一角苦着脸的齐恒远面前:“还好吗,齐兄?要不要喝点酒?”
“给我吧。”齐恒远耷拉着脑袋向欧阳贺伸出了手:“欧阳兄,我保证再不添麻烦了,明天你去跟沈姊说说情,让她别绑着我了吧?”
欧阳贺无奈的一笑:“我尽力。”他转头看了看盘膝闭目的沈徵,又道:“沈姊现在累了,我先给你把绳子解开吧。”他一边解开捆住齐恒远双手的绳子,一边把一袋酒丢到了齐恒远的怀里。
齐恒远甩了甩自己酸痛的双手,拿起酒囊看了看,愁眉苦脸道:“欧阳兄,酒瘾犯了可真要命,但有人特意告诉过我,可别再吃你拿来的东西了呢。”
“――什么?”
脑后有劲风袭来,欧阳贺下意识转头,身边的齐恒远早趁这功夫抹脚溜走。帐篷里的沈徵睁开眼睛,一刀应心而出,挡住了温折气势汹汹而悄无声息杀来的一剑。
“温道友,你要做什么!”
“我无意做什么,只是想问问这位欧阳道友――或许说魏道友更准确吧,魏道友,你一路而来实在是煞费苦心,眼下是想拿我们做什么?”
温折持剑架住沈徵的刀刃,目光却擦着沈徵的脸颊直射到“欧阳贺”的双眼里。这几日相处下来,温折始终和缓又从容,眼下却一扫往日给人的印象,恍如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锐利的剑光。
“魏涟,你假扮欧阳贺、暗害齐恒远,刚刚更是毫不顾忌的对我出手。如此明目张胆,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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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揭秘
游泳池里,仿佛凭空就出现了一个人。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那个人一身染了血污的长衫,脸面都被长长的黑发糊住,看不清楚。整个人仿佛气息微弱,奄奄一息,在游泳池中人事不省的沉沉浮浮。
很快,水面就被染上了暗红色的血污。
与此同时,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向着游泳池走来。
两个人都搭着浴巾,穿着泳裤,标准的消夏清凉装扮,刚刚要躺上躺椅的功夫,就都目光奇异的投向游泳池,动作也都顿住了。
其中一个反应过来,跳下游泳池,趟了几步,把那个软绵无力泡在水里的家伙给捞起拖了上来。
他救人从背后出手,动作十分标准。然而出乎此人意料,水里的人好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一点点挣扎的自救动作都没有。
原本看着一头长发,应该是个女人。谁知道他的手挽过这个溺水者胸膛的时候,只接触到了一片平板——竟然是个男性。
除了结实的胸膛,傅致远还接触到了一手的温热黏腻。
是血。
人被带上了池边,还是昏迷不醒的样子,仿佛柔弱而无害,任人摆布。
另外一个青年骂了一声见鬼,把身上碍事的浴巾一扔,草草检查了溺水者的状态,先进行了几次人工呼吸,等溺水者状态稍好后,又开始做胸外按压。
傅致远半蹲在一旁看着。谭磊的一系列人工营救做完,还是骂骂咧咧了几声“出来玩也有这破事,幸好我那点急救课没还给我大学老师。”
傅致远没有理会谭磊的抱怨。他伸手拨开谭磊,拉开溺水者深蓝色湿漉漉的衣服,被水泡得泛白的鞭打伤口就展现在两个人的眼前。
两个人的眉头都厌恶的皱了起来。
“S.M那个区逃过来的?那些人迟早玩出事。”谭磊压下嗓子,伸手抚开溺水者脸上湿哒哒的乱发,果然露出了一张不俗的脸。
傅致远摇了摇头“我看不太像。据我所知,S.M区今天的主题可不是回溯返古。这个人,他的头发不是假发。”
谭磊嗤笑了一声“他们那儿哪天不是乱玩?玩HIGH了谁顾着主题那档子事。(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他一边说着一边褪下溺水者的衣物。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痕迹,他的目光胶住了“傅哥,你可能说对了,这好像不是玩S,M。”
傅致远手中握着这个溺水者的一条手臂,听到这句话也没什么意外,只是把这个青年的五指在谭磊面前亮了亮“恰巧我也这么想。”
这个溺水者,他不但胸前有鞭伤,十指里都插.着细细的竹针,腋下还有焦黑的烙烫痕迹——这可不是那群家伙玩个滴蜡什么能搞出来的!
傅致远和谭磊对视一眼,默契的把少年浸了水而沉甸甸的衣服全部褪下来,又把少年翻过去。果不其然,他虽然背上也有鞭伤,但是后面却是没有一点伤痕的。
如果是玩S,M,怎么可能放过那里。
谭磊呸呸了几口,还是认命的起身去找医疗箱。傅致远没有动手,这种事情还是让谭磊这个外科主任处理更专业。他只是眸色深沉的看着这个溺水昏迷的少年。
因为玩的过激,天海丽都这地方,是没有监控录像的。只有在进出时把守的非常严密的保安,和卡的很紧的员工通道以及员工来源,确保这里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人打扰了这些公子哥儿的兴致。
所以就连这个少年是怎么出现在用泳池里,都不容易查出来。
鞭痕很浅,也很少,好像只是最原始的一种意思意思的手段。反而是指甲里的竹针又深又多,这已经不算是情趣,而是一种刑讯方式。
这个少年腋下的烙痕,更是加深了这一点的怀疑。
他也许并不是从S,M现场逃出来的,他逃脱的应该是一场刑讯。
但是现代刑讯,又很少有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据他所知,大多数都是用药剂和强光,断水断粮,使人长时间的疲惫来造成一种精神上压力,才能快准狠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算是局子里拷问,打人的时候至少也会在身上绑几本书的。
谭磊拎着医疗箱回来了,开始给这个少年的伤口做基本的处理。傅致远给谭磊打着下手,却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一些别的东西。
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喜欢看一些历史性的东西,得到很多启迪。而这段时间他翻阅华国通史,恰巧正看到这样一段——
“当年的春秋战国史记载,燕国倾覆之际,公子沉为楚将杨澜所掳。杨澜使人审讯公子沉,先鞭笞,后来又命人用竹签插.入他的十指,到最后用烙得通红的斧子去烫公子沉的腋下脚心。公子沉当年只有十七岁,巍然不惧,对燕国的兵力分布半个字也不吐露。”
谭磊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傅致远“傅哥,你怎么说这种话。这个孩子身上的伤是不怎么像S,M,但你也不能这么掰。”
“因为我想起,现代审讯很少有这种手段。”傅致远把消毒的纱布递过去“也许是我糊涂了,但是据我所知,燕国当时是‘燕临北海,天赋水德’,服饰尚蓝色。而这个孩子的衣服……”
哪怕被浸了水,颜色变深,那也是货真价实的深蓝色。
谭磊叹了口气“那我一会儿把他的衣服送过去化验化验——其实傅哥,你真不能看人家孩子头发长穿古装就说是穿越回来的。现在那些孩子玩什么……COSPLAY对吧,要是这孩子特别痴迷所以蓄个头发呢?”
傅致远笑了几声。
谭磊继续嘚嘚“更何况,公子沉那是什么人啊,你可真敢猜。章国统一天下,成就千古一帝,最得力的能臣就是这位公子沉。你这一猜不要紧,要是说准了,那咱们华国五千年历史就要重写啊!”
傅致远忍俊不禁“这孩子还昏着呢,你别贫嘴,有点同情心吧。”
“我一年看多少伤口,更出格的有的是。这跟同情心没关系,我是心态好得不得了。”谭磊把少年胸前背后的伤口包扎完毕,抬起头依旧是嬉皮笑脸“傅总你有同情心,我们医院的床位不够了,你把这孩子抱家里去啊。”
“嗯。”傅致远嗯了一声,又笑了笑。
能身份不明的出现在这里,这个人当然是要好好查查的。
谭磊也算是名流,只不过他从医,家族势力也不算太强,平时性格嬉笑怒骂,有什么麻烦的事情,他是不会沾身的。
这里一共只有两个人,谭磊推卸了,沾身的人就只好是傅致远。只是查一个人而已。对于傅致远来说,这并不是多麻烦的事。
低头,傅致远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心里浮上一声喟叹。
……公子沉?自己真是想多了。
公子沉在历史上原本声名不显,还是因为《千家讲坛》里一位教授把他推到台前。
那位教授主打一统天下的章国史,语言诙谐幽默,见解真实独特。正是他把公子沉这样一个原本寂寂于史书,只在特定圈子里有一定声名的人物提了出来。
总而言之,两三年过去,公子沉的知名度已经成了一种必然,在前两年的畅销书里还有一堆《千年风流——公子沉》、《仁心辣手之楚相》之类的东西。
到了现在,楚子沉的粉丝不少,事迹也广为人知,傅致远对这位公子的生平事迹还知道的挺清楚。
武御,章国公子,曾经在燕国做过质子,以质子之身同公子沉行生死之交。
公子沉,幼聪慧,容美气华,仁厚爱人,折交下士,门客三千。燕国破,公子沉被掳,削发刺面送到边疆做苦役,筑城墙,受折辱。
燕国被楚国灭亡,是一个按捺不住的信号。春秋自此而毕,四方战火烽烟起。武御回国继位后,用三千两黄金赎出公子沉。
燕国已破,公子沉就随武御回了章国。自此,改新法,施新政,借地利之便,远交近攻,兴农兴商,为日后章国的一统天下献出了巨大力量。
传说当时楚国已有霸主之相。公子沉立祭坛请神灵,点八十一盏长明灯招出龙之九子,破天下气运,自己则辅助章国在大乱的星盘局势下杀出一条血路。
史书也记载,公子沉立八十一盏长明灯,从此后身体每况愈下。据说他夜半夢醒,吐血半升不止。于是如此人才,二十六岁就英年早逝。
对于历史来说,公子沉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子开创了变法成功的先河,而且是一位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星象家、发明家……
野史传说他掌四十八命星,看天象而知天下事,更是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玄学家和数学家。他提出了五行衍生说、掐算术、精通阵法、打出了以少胜多的长陵之战,然后在冬日翩然长逝。
他没有一直走到武御称帝的时刻,但他却成了一个传奇一样的人物。
这是一颗天生就该流光溢彩的星星。
那个百家争鸣的年代,那个遵守道义慈悲又冷酷的年代,那个形式还没有脱离淳朴,带着点贵族气的年代,天生就该养育出一批这样令人崇敬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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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面目
少年以一种昏迷不醒的姿态,在傅致远的一处别墅下安顿了下来。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谭磊来了几次,给少年检查伤口,挂个葡萄糖什么的。大概是底子好,他的恢复很喜人。而他一直昏迷不醒也不是因为伤口,而是体力透支的缘故。
然而这个病人的情况,却在半天前突然恶化。
谭磊再一次被调遣过来检查病人的情况,而傅致远坐在距离不远的沙发上,翻阅着关于那件衣服的检测报告“我没能查到这个人,这孩子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至于他的衣服……检查结果出来了,你要看吗?”
谭磊没说话,只是沉着脸把听诊器摘下来。
“他脸色发蓝,青红交替,有发热症状,又不像是普通流感。初步诊断结果很模糊,我一会儿给他抽点血送回去化验。”
大概是昨晚加了一晚上班,谭磊的眼下还有着明显的青黑和疲惫。他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扔“就这样了――你刚才说什么?”
“他衣料的检测报告。”傅致远把手里的A4规格打印纸抖得哗哗作响“主衣料是绢。这玩意我只在历史书上见过,活这么大,你见过绢吗?”
谭磊也错愕了几秒。
“真是好极了。最好的是,我也没查出他的身份。”傅致远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所以我那破嘴没准真说对了,这孩子也许是公子沉啊。”
“去你的。”谭磊笑骂了一声,又扯开了一个领口的扣子“你傅总见解高超,我不跟你扯。古代严刑拷打那么多,你怎么不说他是文天祥呢?”
“文天祥?他才多大点啊。你要说夏完淳我还信。”说这话的时候,傅致远脸上还带着轻松愉快的笑意,显然也知道自己在瞎扯。
“您还知道要有科学依据啊。”谭磊又跟傅致远贫了几句,抹上碘酒就开始给这个少年抽血。
整个抽血过程不到一分钟的事。谭磊把那管血收到自己包里,转头跟傅致远说拜拜“我先走了。――你不知道,昨天我们科来了一个失恋闹自杀的,一小男生,也就这孩子这么大。啧啧,那醒来之后闹得……”
“都已经自杀一次了,之后闹得越大就越不想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傅致远精准的做出了一个评价“十六七岁的孩子懂什么呢?真爱?呵。”
“谁说不是?那孩子哭的相当惨,我凌晨那功夫眯了一会儿,醒来之后脑子乱哄哄的,梦里都是女鬼上坟。你说这事弄得,真闹心。”
谭磊一边感叹一边跟傅致远道别,走路的时候扶着门框,到玄关的时候还走出了一个“S”型,看来真是困得不轻。
这对好友,根本没把那个用来调侃的“公子沉”笑话当成一回事。
毕竟穿越那样不现实的东西,在科技没有达到一定条件的状态下,也就只是被各种小说YY一下而已了。
傅致远送过谭磊后上楼,路过少年虚掩着的卧房,还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公子沉?别扯了。
想想现代网络那些铺天盖地“我是章始皇”之类的小说,各种描写公子沉是女扮男装云云,真正的公子沉如果真能穿过来,没准被这群不肖子孙们气死。
现代医学昌明发达,所以无论是傅致远还是谭磊,一开始都没把这个少年发的烧当成一会儿事,最多就是谭磊抽血化验,傅致远公事之余给喂几口水,再给他服用几种平常的抗生素罢了。
然而一天后,谭磊连滚带爬的滚回来了。
他大概没休息好,眼底的青黑色只增不减,傅致远还笑了他几句“怎么,这几天失恋自杀的人这么多?”
“别提了。”谭磊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瓶水“验血结果倒是没什么,左右就是白细胞太多了点几针科林什么的。我那天多嘴,回去之后跟太爷爷说了几句这个病人的症状和脉象。”
“嗯?”傅致远的神色也略略认真了一些。
谭磊的太爷爷就是个中医。这位老中医技艺之高超只能令人叹为观止,属于那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杏林圣手,如今几乎不出手了。
谭磊从医,就是受他太爷爷影响。他先是小时候饱受中医熏陶,长大后又出国留学,接受西医教导。在医学方面,属于一只中外混杂的杂食类动物。
“我太爷爷听了几句,你知道他老人家说什么?他说,听这症状,像是霍寒啊!”
一听到这话,傅致远也是一惊。
“霍寒?这种病不是一个世纪前就被打败、号称已经永久逐出人类历史、如今只有几个实验室还有封存,没有任何流传的可能了吗?现在这些孩子,大概都没人听过这东西。”
“对啊。”谭磊也咬着牙笑了几声“但老爷子毕竟是从那时代过来的人――当时把脉我就觉得不对,你看有几个人脸色发蓝的?这是最典型的霍寒症状。”
“问题是!”说到这,谭磊加重了语气“就像你说的那样,霍寒这东西,早就该被逐出历史了。现在人类基因里都应该有霍寒的抗体,这只!”他伸手指着昏睡中的少年“这只奇葩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那哪能啊,孙悟空可没他漂亮。”傅致远竟然笑了出来。他走上前几步,细细的观察着少年的面色。少年的脸庞被烧的通红,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确是隐隐带着点蓝色。
不祥的,好像不属于人类面色的蓝色。
霍寒的作用,已经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体现了。正是由于这样,前几天傅致远随口开的玩笑,才这么具有震撼的真实性。
他是什么时代的什么人暂且不论,单单是患了霍寒这一点,就是也许他真的是由百年前穿越过来的最强例证。
醒来后再看看他的作风举止吧。傅致远这样想,自己家里可能真的入住了一位古人。
“要真是如此,我倒是想起更多东西。”
傅致远转过身,他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锁了起来“当年欧洲人登上美洲大陆,就给美洲人带来了灭顶之灾。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欧洲人身上携带着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百日咳、麻疹、疱疹等物的病菌。然而对于从没接受过这些的美洲人来说……这些疾病就是生化武器,削减了他们95%的人口。”
迎着谭磊惊悚的目光,傅致远表情严肃。
“这个孩子是不是穿过来的暂且不论。如果他连霍寒都能感染上,你怎么确保,这千年下来,有更多的疾病不会隐藏在我们身上,而他却门户大开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呢?”
“先去弄点疫苗回来吧。”傅致远叹了口气“如果咱们开的玩笑成真,那这孩子想在这里活下去,可不仅仅是适不适应环境的问题。”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命来适应环境。
幸好,这里的医药学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已经发达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按照这种古人的体制来说,一种对现代人已经几乎无用的青霉素,就应该能包治百病。
更何况,除了青霉素,还有六七种常用的抗生素呢?
再加上,这个少年的底子,本身也应该是很好的。
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观点都是相同的。如果一个人的身体健壮,免疫力强,五行调剂的好,那是不会轻易染病的。
……先看这孩子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吧。
现代,对古代人来说又怎么会那么简单?一句短短的五千年就能概括这千百年的光阴,可又要多少东西,才能说清这千年暗度的韶华中,传承和失落的文明、思想、一点一滴,甚至包括令人深恶痛绝的疾病?
时光啊,何其伟大者!
纵然对这个少年有着再多疑问,也只能等他醒后再问了。
傅致远上网查了一下。也许可以称作男人的直觉,这个少年穿的那身衣服,的确是春秋时期燕国的贵族服饰。
不过那个年代毕竟太过遥远,而一个国家的公子王孙数目又实在太多,记载却十分简略。燕国倾覆,那些公子王孙都要被贬受辱,所以这个少年的身份,其实还是很不确定的。
刚开始,傅致远以为这是有人给他开个玩笑找个麻烦,但现在为止,这点想法已经消磨贻尽了。
先找到这么一个能染上霍寒的少年,再把他养到现在这么大。扪心自问,傅致远自觉还不够格。他就是个商人,虽然家族势大,但不玩政治,也不值得花这么大本钱对付。
谭磊再上门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十几种疫苗。
“疫苗不能同时注入。这段时间,先把这些打下去吧。”
因为知道是霍寒,治疗有方,少年的烧已经很快就退下去了,面孔也呈现一种润泽健康的粉红色。于是墨色的眉毛和眼睫,就清新的如同胭脂纸上的水墨画。
的确是容色殊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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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相认
“什么?”温折一把拉过齐恒远的手臂:“你说清楚些!”
“哦。求书网小说qiushu.cc”齐恒远摇头晃脑若有所思:“照这么看来,我昨晚真是没来得及和你说过……嘶,松手,松手!你轻点捏我。”
温折放松了些握着齐恒远手腕的力道,下一刻便感觉到自己的神识被人轻轻碰触,就像是有人颇为有礼的轻叩了三下门。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大门”,放那道信息进来。
“你不会想把事情在沈姊他们面前说吧。”齐恒远的神识颇带着几分无奈:“若我没猜错,你的身份是……嗯,混血,是也不是?”
温折沉默了两秒没有应答。
“我问这个没有别的意思。”齐恒远注意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歧义:“只是如果你真是……的话,那你就真应该是我大哥的亲生弟弟了。唉,看来我叫你哥还真是没叫错。哥啊,你这么厉害,以后可要罩着你小弟啊。”
最后那句打趣的玩笑话直接被温折忽略,他有点焦急和期待的直奔主题:“你怎么能确定我是?”
这句话被用神识传递过去,而在那一刻,温折听到了自己胸膛中急促的闷响。
齐恒远竟然出乎意料的耐心,他仔细的和温折解释:“我之前和你说我,我父母双亡,是个遗腹子。你说平白无故,大哥他为何对我这个小堂弟这么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把头转向了温折,神情不似平常那样轻浮,反而带着一种少见的凝重之意。温折抬眼撞入了对方莫名幽深的眼神里,从对方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领悟到了其中的含义。
温折顿觉不可思议。他有点想笑,又有些觉得荒谬,他在理智上拼命的警告自己别想得太美免得一会儿失望,然而在心底却禁不住升起一线希望来。
齐恒远直视着温折,没等温折把那念头全部打消,就先一步说出来:“因为你。因为他有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却无缘在身边照料的弟弟。”
东风吹过,吹得森林中若干枝叶都簌簌作响。林间俱是蝉鸣鸟啼,远方还有隐约的兽吼声,然而在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没能进入温折的耳朵,只有齐恒远那语气确切的结论在他耳彻作响:“他这些年一直在思念你,你是他最重视的亲生弟弟。”
我是……有家人的?
在那一刻,这个消息把温折轻飘飘的捧到了他从不敢想的高处。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本身又过于美好,美好的让温折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过了良久,他才反应过来,眼神复杂的看着齐恒远,慢慢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或者说,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恨不恨我?
从温折的角度来讲,齐恒远是最没什么立场恨他的一个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他这十七年过的如此艰难,前生又有一个无比凄惨的结局。若不是重来一次能有幸遇到花君,他的一生都是一个完全的悲剧。而这些年来他的大哥在哪里?为什么要把本该给他的一腔关爱都付诸到齐恒远的身上?
但如果站在齐恒远的立场上想想:从小一直对自己好的大哥原来有个亲生弟弟,自己一直以为属于自己的庇护其实根本就不属于自己,自己是一个赝品,一个用来寄托大哥对自己感情的东西。
人站在自己的立场时,往往会态度偏颇。
就在昨天,温折已经亲眼见识到一场由求而不得以致疯魔的悲剧了。
“大哥人很好,没有他我也许能活到今天,但未必能活的这么肆意。”齐恒远仰起了头,把目光透过层层叠叠茂密的树叶,隐约看到一点瓦蓝的天色:“我不能恩将仇报,向我大哥和他亲弟弟隐瞒他们彼此的消息。”
“何况……”齐恒远噗的笑了一声:“做纨绔的,要是没有点容忍看中的姑娘第二天就被抢跑、瞧上的珍品当场被别人拍下、手底下的狗腿子转眼就给别人卖命的肚量,简直是给整个二世祖群体丢脸。大哥本来就不是只属于我的什么东西,我没什么理由强占着他的喜欢不放。”
讲到这里,齐恒远的笑容已经有点怅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关于这件事,我已做了十多年的准备,如今终于不用日日在亏欠和侥幸的忧怖中获得胆战心惊了。”
齐恒远自嘲的一笑,然后道:“虽然聪明点的做法是不该问你,但纨绔也不需要太聪明。温道友,以你的身份,这些年会活成什么样子我从没敢细想,现在你找上门来了,我也就多嘴一问:你恨不恨我?”
这问题恰与温折片刻前想问的问题同出一辙。
温折定定的看了他几瞬,突然笑了。
“要是一年前你这样问我,我一定要说恨死你了。”
“可现在,我不但一点都不恨你,还非常感谢你,除此之外,也很喜欢你。”
“我是曾有不太好的时候,但我爱的人已经把我带离了那种境地。”
温折抬起手来,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坚定的落到了齐恒远的肩头:“我从没想过还能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好,弟弟,我是你哥哥,我叫温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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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本以为自己要蹭着队伍一路到达细柳城后才能见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大哥齐流漱,不想才刚刚出了森林不久就碰上了面。
齐恒远身上大概有什么用来定位的东西,才能让齐流漱准确的找到这里。身心俱疲的四人刚刚走出森林不久,还未行到风花城门口,一名容貌俊朗,气质风雅的男子就急切的踏空而来,落在四人面前。
他的目光第一眼就锁定在齐恒远身上,上下隐晦的打量一番后,他才扫过诸人,态度有礼的询问道:“不知欧阳贺在哪里?”
他这话一落,沈徵和裴阡陌脸上就都划过一缕隐痛。
还是温折上前一步,尽量委婉而简洁的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由于久与凭江月相处,温折也能大概感受到齐流漱的修为,也应该在筑基六七层之间。他今年才二十五岁,如今的修为足以堪称天才。
而据齐恒远的表述和沈徵等人的补充,温折得知,由于有先天神识加持,如今的齐流漱曾与三名筑基九层的修士对战而不落下风。
“多谢你,也多谢各位关照恒远。”齐流漱的态度可谓真诚,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心神其实全被齐恒远所牵动。
果然,在下一刻他就拉住了齐恒远的手,殷殷问道:“刚刚听说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你的手。其他地方也受伤了吗?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我看你都瘦了。”
齐恒远扯出了个有点尴尬的表情,他回头在意的看了温折一眼,扯住了齐流漱的袖子:“哥,咱们和温哥一起去旁边说说话呗,我有点事要告诉你。”
“什么?”齐流漱虽然疑惑,由着齐恒远把他拉走。
他们走到一处适宜的地方,齐恒远就立即给齐流漱用神识传讯道:“哥,我找到你亲生弟弟了,就是我身边的温哥。”
“什么!”一样的言语,却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语调。齐流漱看着温折的眼神先是震惊,接下来就转为怀疑,他沉默了少许时候,就肃声道:“我很感谢阁下在落日森林中保护了小弟,但小弟行事跳脱,性格单纯……阁下无论图财图物只需和我讲就是了,齐某愿尽力为之,还请阁下不要愚弄小弟了。”
这种怀疑实在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温折难免有点心中酸涩。他笑了一下,低下头去。
“哎呀!”齐恒远着急的龇牙咧嘴:“大哥你探出神识感受一下就懂了,你和温哥的血缘关系比我近,感触就应该比我更深……”
齐家人的神识不带敌意的碰触的确会引起源于血脉的亲近,其程度按两人血缘关系的亲疏而定。三代之外就基本几近于无。
齐流漱犹豫一下,还是主动递出了自己的神识。
在他的神识触碰到温折神识的一刻,两个人都是浑身一颤。亲生血脉的契合,就像是两块相邻的拼图对接般适宜。
齐流漱颤抖着伸出手去,他的表情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你……能不能伸手让我探一探你的骨龄?”他软声请求着。
温折的手掌在齐流漱眼前摊平,齐流漱从温折的指尖摸索上去,刚刚施一点力就放开,像是生怕自己笨手笨脚捏痛了温折。
“十八岁……”齐流漱颤抖着声音呢喃道:“弟弟,我是你大哥……”
伴随着他的声音,他双眼也骤然流下了两行泪水。他一遍又一遍打量着温折,伸手反复摩挲着温折削瘦的肩头,哑着嗓子道:“这些年你受苦了,对不起,之前一直没能找到你。”
这实在是一个高兴的时刻,温折却没忍住红了眼眶。他顶着对方关切、顾惜、愧疚、自责的眼神,缓缓展开一个微笑:“没有,我其实过的很好,谢谢你一直在找我。”
齐流漱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把把他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你太瘦了。”齐流漱哽咽道:“大哥对不起你。”
温折想了想,有些生疏的抬起手来,虚虚的回抱住了齐流漱的肩膀:“没关系的。”他轻声说:“我都没想过我还能有个哥哥,我现在很开心,我也从没有怪过你。”
过了良久,齐流漱才放开温折。他深深的凝视了温折半晌,才很小声的,用一种近乎祈求的音调道:“叫我一声大哥,好吗?”
“嗯。”温折有点不好意思的抬起手来,用拇指擦过自己的眼角:“哥。”
“好、好。”齐流漱欣喜的连连重复一个“好”字。过了一会儿,他方有些迟疑的问道:“小弟,我看你如今也有炼气八层的修为,不知你是拜在哪位高人的门下?这十八年来,你过得好不好?”
温折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自己的经历:“我从有记忆来,便一直在听梅阁做仆役。直到去年蒙菡萏花君带走教导……”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流漱就大惊失色:“那个混血是你?”下一刻,温折的双手就被齐流漱一把抓住,他不解的抬眼,却看到自己刚刚认回来的大哥和小弟都面色发白:“你是逃出来的?他是不是逼你修了炉鼎功法?”
温折茫然的眨了眨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两人的神态表情都不大对劲,就好像是他经受了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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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夜色
虽然谭磊每次在傅致远家逗留的时间不长,但事情就是这样巧,那个疑似古人的小美男当着傅致远和谭磊的面睁开了眼睛。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他的醒来是有预兆的。在他睁开眼睛的三分钟前,他长长的睫毛就已经开始不间断的抖动。
谭磊不错眼儿的盯了一分多钟,最后看烦了,转头征询好友意见“在传说中,睡美人是被吻醒的。你说我要不要上手试试?”
傅致远对这种贱兮兮的玩笑不置可否,他很清楚谭磊对男人没兴趣“最好不要。传说里那些王子的身上可没带着一股消毒水味儿。”
一身消毒水味儿的谭磊耸耸肩膀,扭过头继续看美男起床。
久睡醒来的眼睛是茫然而无焦距的。那种刚从长睡中挣脱的懵懂让这个人更像个孩子。他定睛看了看床头的傅致远和谭磊,又把眼睛闭上。
顿了三四秒,他又重新睁开眼睛。
此时的他,一双点墨一样的瞳孔已经恢复了神智。他带着点探究和警惕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着一个陌生的房间,面对着两个陌生的人。
过了片刻,他主动开口说话。声音很动听,还带着点久睡之人特有的沙哑,态度也有一种熨帖的温柔。傅致远看着这个表情依旧镇定的少年,脑海中突然划过四个字“音容皆美”。
……只可惜,声音虽然动听,但就像是鸟语一样没有意义。
傅致远也尝试说了几句话,但看少年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听不懂的。
跨时空的交流,语言成为此刻最大的障碍。
幸好傅致远和谭磊两个人对此早有准备。在语言上的交流方式被完全阻绝后,傅致远慢条斯理的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准备好的毛笔和白纸。
少年的神情已经完全懵住了。
很好。傅致远心中暗叹一声,他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少年不认识纸,或者至少在他的年代,纸和毛笔并不是太普及的东西。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还是有后招的。傅致远把纸笔放回原处,从桌上摸起一片薄薄的刀片,又拎起了那个靠着桌腿的木板。不锈钢刀片轻松地在木板上划了几下,这次,看着少年了然的神色,傅致远确定,少年已经完全懂得了自己的意思。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少年掀开身上的被子,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奇。他端正地跪坐在床上,把木板放在桌子上,很认真的用小刀刻画起来。
这个人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气韵。即使是雕刻这种小事,由他悬腕做出,也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感。
如果他真的是公子沉,那史书诚不欺我!傅致远看着少年行云流水的动作,脸上还带着惯常的微笑,心中却无声的闪过一种赞叹。
那种古时从容不迫的士子气度,那种被用山水和仁义养出的风范,那种特有的时代塑造出的雍容,都是节奏很快的现代人学不出来的。
即使跣足披发,也并不显得狼狈。
少年刻出的字迹不是很多,所以他很快就含笑把木板捧给傅致远。傅致远笑着接过,然后跟把脑袋凑上来看的谭磊一起愣住。
木板上,赫然是一行漂亮的小纂。
美则美矣,但这跟用刚才那种鸟语沟通有什么区别吗?
……还能不能在一起快乐的交流玩耍了?
看出了傅致远和谭磊那种吐槽无力的心情,少年上身微倾,眼中带着询问的态度看过来。
傅致远苦笑一声,也在木板上刻上几个汉字,再把木板推回去。
两拨同样理性镇定的人,眼中同时闪过无可奈何的意味。
人类为灵长之首,有着太多和动物不一样的智慧。我们会思考,我们会交流,我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像是语言、文字进行沟通。
但当最基本沟通方式已经完全走不通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回归原始了。
动物之间沟通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比划,一种是嗷嗷。
目前,傅致远跟这个身份不明,疑似公子沉的少年交流的手段,就是比划,偶尔配上几声带着感情的嗷嗷。
作为损友,谭磊在一旁看得闷笑不止,感觉十分蛋疼。
比划和嗷嗷的技能毕竟退化太久了。无论是傅致远还是这个古人,大概都没学过哑语什么的,所以这种交流方式其实能表达的信息也简陋并且有限。
意识到这种事倍功半的效果后,傅致远和少年又一次相对沉默了。
少年对傅致远行了一礼,然后从床上下来,比划了几个手势。连续重复了几次,傅致远和谭磊才猜出这是要在房子中看看的意思。
没有主人的邀请就主动要求参观房子,这其实是非常失礼的事情。但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面对这种诡异的事件,楚子沉也实在顾不得许多了。
他是当世占卜的名家。当年年少轻狂,逆天行事,破天下气运,实在算是平生做的第一了不得之事,却也正因此遭了报应。苟延残喘了六七年后,就溘然长逝,与世长辞。
死前他曾看过自己的命星。虽然是意料中的时明时暗,然而却和想象中的回光返照不同,这颗命星还带着一种很强的后劲儿。
将死之人,竟还有颗如此强健的命星,真不知是福是祸。
而如今能再醒过来,他其实是惊愕非常的。
尤其是,此时的自己,仿佛正当盛年,与死前那已经耗干了最后一点心血身体不同。如今的身体健壮而有活力。
春秋时期,那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传说中的蛮荒神话都已经陨落在这片土地上,然而楚子沉却亲眼见过,神话中传说里以部落居的神人――的确是蒙天眷顾之子。
从这些人的口中,楚子沉实在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这一生见过的奇人异事不少,就连上天的气运都有胆子搅浑破去。目前经历的这一切,虽然让他惊异非常,但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傅致远和谭磊在揣度楚子沉的时候,楚子沉又何尝不是在揣度他们。
楚子沉提出了参观屋子的请求,而面前的这两个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见。环境如何,到底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然而对于傅致远和谭磊来说,这个要求无疑很带劲。
几千年的跨度,几千年的文明。这里稀疏平常的一切,都足够让一个古人清楚地意识到,这里是已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恨我离故土,恨我远家乡。恨当年故人不再,恨重阳茱萸未栽。
哪怕表现的再从容镇定,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让他骤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孤零无依,宛如浮萍,这是一件何等残忍的事情。
傅致远和谭磊对视了一眼,最后傅致远还是点了点头,比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这个少年看上去还是一个冷静的人。响鼓还需重锤敲,虽然方式残忍,但能明白真相也比一片蒙昧要好。
时空的跨越感是非同一般的打击。傅致远和谭磊到底只是局外人,虽然能猜到看到的一切都不会让这个古人好过,但他们又怎么能真正知道楚子沉心中的震荡。
原本房间里西式的装修风格,温暖轻薄的被子就已经让楚子沉心中惊愕,而接下来所见的一切,就更是一种对世界观毫不留情的冲击。
晶莹剔透的水晶桌几(玻璃茶几)、栩栩如生的真人肖像(蒙达丽莎仿品)、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打蜡的)、先前那两人坐过的高脚器具(对于习惯跪坐的人来说,椅子真是对世界观的否认)。
刚刚走出房间,楚子沉就抓住楼梯扶手,心情无法稳定。
这还是二十六岁的楚子沉,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孩子。
饶是如此,他受的打击也足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头上照明的灯泡是曾经失败了千百次的结晶,他不知道墙上栩栩如生的真人肖像寄托呕心沥血十余年的感情,他不知道整个华国文化由跪坐过渡到椅子用了一个朝代,他不知道他眼中的无色水晶凝聚了近代史多么沉重的血泪。
但这也不妨碍他被震撼。
无论中式还是西式,美丽都是被人认可的。
这是文明对文明的冲击,这是现代对历史的冲击,这是有幸跳过千年时空,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势必付出的代价。
一间房子没什么了不起,然而这其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是先人智慧的结晶。
一间房子没什么了不起,然而那完全和记忆里不同的每样东西,都足以让一个聪明人醒悟过来。
这里已经不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这里已经不是他能年少轻狂改天下格局的时代!
顺从吧,屈服吧,顺应时代的潮流吧。
在历史波涛滚滚的长河汹涌奔腾而下的时候,无论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只有在那震天的涛声中沦为陪衬!
说起来,多么壮烈,多么悲伤,又多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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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阡陌
傅致远回家的时候特意去客房看了一眼。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那个真的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少年冲他行礼,傅致远定睛一看,少年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傅致远特意从弯弯岛邮购来的繁体书。
对,繁体书。
小纂跟繁体有一两分相通之处,繁体跟简体又有四五分相通之处。傅致远犹豫再三,还是让这个人先从繁体学起。等繁体学熟了,看简体也能无师自通三四成。
感谢弯弯岛,因为有这样一个地方,适合这位古人阅读的繁体书好歹是不用花大力气收购的。
这种日常交流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学习就成了第一生产力。
每天傅致远会抽出半个小时时间跟他“鸡同鸭讲”一番。大致的教一教基本用品的说法,再通过言语和手势沟通一些日常用语。
不止傅致远。自从这位公子在这里安顿,连谭磊上门的次数都勤了不少。但此人没教什么有用的,反而直接打开电视机,吓了土包子一跳。
显然,比起那些装修风格,这个能把人装进去的邪术盒子才是更要命的冲击。
看着楚子沉呆呆愣愣的跪坐在电视机前,谭磊笑得几乎喘不过气,闷哼着趴在沙发上,笑的用头砸扶手。
傅致远也在沙发上坐下,顺便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好友“不至于笑成这样。下次别这么捉弄他,吓到人了还是你治。”
谭磊的声音带着苦苦压抑的笑意“傅哥,我忍不住啊――虽然这么悲催但我怎么就这么想笑呢……你同情我吧……”
同情他?傅致远看着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家伙,心想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三观都裂了!要是他是楚子沉,那他就是我男神。男神是个土鳖!你知道这事跟初恋是个人渣比起来哪个更残忍吗?”
“遇上你更残忍。”傅致远把谭磊的脑袋一把按下去“别闹。你吓到这孩子了。”
傅致远和谭磊的欢声笑语被楚子沉完全隔绝。他长跪而起,郑重其事的出触摸液晶的电视屏幕。原本以为会摸到一手薄薄的小人,没想到只摸到了材质光滑的一片温润。
他还被一个轻微的电火花“啪”的电了一下,惊的立刻翻身站起。
电视剧依旧无害的上映着。
――是巫?
不是的。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楚子沉的手指已经捏在一起,但是却掐算不出此物有半点生机。
这个黑色的扁长矩形,如此融洽的跟西式风格的装修搭配在一起,又如此格格不入的把楚子沉排斥在一切的外面。
正如谭磊所说,他的确是个土鳖。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稚子,挣扎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努力的寻找每一点他曾经习以为常的蛛丝马迹。
这处房产占地宽阔、地理位置良好、装修高档大气,然而对于楚子沉来说,此处不是享受的地方,反而更像是龙潭虎穴。
他本来就不是凡事都溢于言表的人,于是傅致远和谭磊都只能看到他沉默的站着,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没有人,没有人知道这位镇定自若、行事从容的少年公子的惶恐。傅致远也许能想到关照一些,但他毕竟不是楚子沉,他不懂。
没有人懂。
即使懂了又怎么样?他是独行者,这是独行者的寂寞。
不管怎么说,楚子沉在傅致远家住下。傅致远倒是非常慷慨大方,包吃包穿包住包玩,又给他买书又跟他说话,从头到脚从吃到行一手全包。
谭磊曾经对这种完全不符合傅致远性格的画风表示怀疑。
傅致远挺起胸膛,给的理由完全能暴露在阳光下“怎么,没听过养成?”
谭磊喷笑,表示被他高尚的情操深深打动。
其实谭磊理解傅致远的这种行为,现代人面对一个活体古人,总是会有好奇心的――连他自己最近都没少往这儿跑。更何况傅致远这人对喜欢上手的事物都很长情,这个“养成”恐怕一时半会儿真是玩不完。
养个孩子而已,就算是当情儿包着,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又能花下去他傅总多少钱?
想到这里,谭磊笑着转过头,冲表情镇定转过身来的楚子沉挥手“嗨~”
楚子沉沉默片刻,微微颔首。虽然咬字腔调略有生硬,但的确是字腔正圆的普通话“你好。”
原本就是逗逗别人,根本没想过得到回应的谭磊:“噗。”
――看来傅致远的养成玩的还不错。
谭磊又跟楚子沉说了一会儿话。傅致远的“鸡同鸭讲”不是没有效果,一些最简单的寒暄对话楚子沉还应付得来。有时甚至会出乎傅致远意料的来一个组合体。
对于谭磊这种带着点玩儿心的逗弄行为,傅致远并没有阻止。
一个人说话是一个风格,大千世界不是只有他姓傅的一个,这个古人也不能只和他说话。不管谭磊的出发点是什么,作为刷口语的对象,他还是不错的。
少年的音色清润,并不像大多处于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一样有变声期的沙哑。他咬字虽然准确,但就像方言说多的人,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软糯。
都说吴侬软语,谭磊今天才算开了眼。
的确有人正正常常说话,就平白带着一种温柔的气息。
“我知道傅总怎么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跟他练听力了。”谭磊又说了几句话,歪头跟傅致远开玩笑“这腔调真好听,改天我也练几句去。”
傅致远嗤笑了一声“你?省省吧。”
谭磊笑骂:“瞧不起人吗?
傅致远这次是真被逗乐了“说实话,你真没那把刷子。你不知道他日常说话,单是发音就有八种,更别提平卷舌。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要是没有舌头给樱桃梗打结的本事,就别惦记这个。”
说完,傅致远还亲口给谭磊演练了一番。
他转过脸去,对着正襟跪坐的少年扭着舌头说了几句,那语言组合听起来极为怪诞。
少年点点头,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扭弯儿发音,的确是咬字间带着种又轻又软的味道。
跟这个少年比起来,傅致远刚才说的那句磕磕绊绊的话根本就是一坨翔,也亏得这个少年修养极好,竟然能忍住不笑。
多年后,傅致远曾经问楚子沉,这一句他最先学习的古语的意思。
楚子沉告诉他,这句话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纵然风雨不间断,纵然暴雪压漫天。但只要看到你,就没有什么事情不欢喜。
古代人真是伟大,八个字,就是缠绵悱恻,好温柔的一段情话。
谭磊瞪着眼睛听少年流利温柔的语言,过了一会儿非常舒心的点了点头“幸好这这语言早就被摒弃。不然哪儿来的‘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孔夫子的话越来越国际化――’噗,孔夫子也是跟他一个腔吧?都扭这样了还学毛啊?”
说罢,他非常诚挚的对着楚子沉“来,少年,中情局欢迎你,你听说过风语者吗?你想去玩儿情报密码吗?其实我是有门路的人……”
傅致远只好再从中调剂“他听不懂,你不要戏弄他。”
“我当然知道他听不懂。我就一外科主任,哪儿那么神通广大跟中情局搭上关系?他要是听懂了,那还糟糕了呢。”
傅致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再劝说谭磊,只是但笑不语。
楚子沉垂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一长串句子已经能被他说的很连贯“来,少年,中情局欢迎你,你知道风语者吗?你想去玩儿情报密码吗?其实我是有门路的人……”
谭磊目瞪口呆。
傅致远抚掌大笑。
“看看,人家记住了!他记住了!谭三,你快点去跟中情局扯上点关系。要是以后他以后懂这意思了,真想为国家密码世界贡献一份光和热,你这牵线儿的不给力怎么行?”
谭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怀着侥幸说:“他记忆力应该没那么好吧。”
傅致远笑道:“那可不一定!”
看到谭磊侧目,傅致远补充道:“别的我不敢说,他的记忆力我还敢打包票。你还记不记得他刚醒那天,因为语言不通,咱们说了几句没用的闲话?”
谭磊点点头――其实那闲话大部分都是他用来磨牙的东西。
“这就是了。昨天晚上我跟他练口语,他突然跟我说了一句‘这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我当时可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啊!”
这其实是谭磊现在的心声。
……记忆力这么逆天,连一句闲话都能记住这么久,这还能不能一起快乐的玩耍了?
把谭磊玩儿的哑口无言,傅致远又把目光投向楚子沉。这个少年就跪坐在那里,穿着傅致远为他买来的衬衫长裤,正襟危坐,表情警醒又自若。
刚才傅致远和谭磊插科打诨,他们两人倒还算兴起。然而对于楚子沉来说,那其实就是一堆他插不进去手的乱码吧。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听着完全陌生的对话,感受着陌生的态度……直到现在,这个人还没有露出急躁惶恐的表情,单是这份隐忍的功力,就实在让人敬佩。
也实在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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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并名
傅致远一边这样想,又一边细细的打量楚子沉。9; 提供Txt免费下载)他的面容的确还带着未长成的青涩,但是他却有一双傅致远见过的最澄清镇定的眼睛。
如果放到春秋时期,他即使不是楚子沉,也绝不至于是无名之辈,因为他的容貌的确值得夸耀。衬衫对于楚子沉来说有点大了,可他却不会因为不合身的衣服让人感觉邋遢松垮。
衬衫和T恤是不同的。如果T恤过大,穿上去松松垮垮会显得人没有精神。然而衬衫的面料比T恤硬挺一些,如果体型线条足够流畅,肤色足够白皙,再穿着大一号的衬衫,就仿佛有一种弱不胜衣的美感。
楚子沉脸色苍白,嘴唇是一种失去血色的淡粉,身材因忧心燕国灭国而瘦削许多。白衬衫,黑头发,再加上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果然是天生天成的一种风流。
这份风流,傅致远穷极一生,再没在第二个身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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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致远花了一些唇舌和手脚,才向楚子沉解释清楚了那个扁扁的黑盒子是安全无害的。然而楚子沉虽然含笑点头,但是从表情看,还是对电视抱有一定程度的敬畏。
这个世界上,他不习惯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到了晚饭时间,谭磊竟然还贼心不死的撩拨楚子沉“该用膳了。”
傅致远“……”
用膳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傅致远显然是没教过的,楚子沉目光定定的看了看谭磊,十分淡然的点了点头。
这次他没有重复谭磊的话。
谭磊心中好奇,非常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什么这个人都会点头,于是又说道:“你长得可真够标致啊!”
“标致”这种词显然傅致远也没来得及教,于是楚子沉又在谭磊脸上扫了一眼。
谭磊的好奇心并没有能保持太久,因为楚子沉这次选择了重复谭磊的话“你长得可真够标致啊!”
谭磊“……”
“标致”这种词有些中性,本来就是谭磊用来逗弄楚子沉的,而且用在楚子沉身上也不算错。但谭磊本身是个俊朗型,用上这个词就有点搞笑了。
傅致远看了一回,已经明白了。楚子沉并不懂谭磊说话的意思,只是他眼色实在厉害,能从谭磊的表情中推断出谭磊说话的性质。如果是四平八稳的话,他就点点头,如果是糖衣炮弹,他就连糖衣带炮弹原样打回去。
那话是谭磊自己说的,楚子沉只算是牙牙学语,说什么也当不得真。所以谭磊自己酿的苦果还是自己吃吧!
玩这种文字游戏,好友绝对玩过不过这孩子。傅致远叹口气,走过去拍拍谭磊的肩膀,示意他别在无聊,不许逗弄古代来客,赶快下楼吃饭。
再逗弄下去,究竟是谁玩谁就不一定了。谭磊智商还正常,绝对能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情势逆转,他这朋友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不过这位公子既然有这种眼色,想必也不会玩儿到让谭磊明白过来的地步吧。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这还真不知道是谁调戏谁了。
#自家好友是智障,捡个公子是人精。#
感觉到傅致远带着点无奈的眼神,楚子沉不动声色,依旧是温文有礼的向他点头一笑。
……傅致远深刻的觉得,提醒自己好友智商充费还是很有必要的。
民间有俗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话糙理不糙,的确是顺溜的大实话。
所以跟着顿晚饭比起来,什么玩养成,什么中情局,都还是消停的躲起来眯着吧。
事实上,对于一个内心有着强大养成系统的总裁来说,看楚子沉吃饭,无疑也是傅致远眼下的一大乐趣。
楚子沉不习惯现代的椅子,他平时看书或是休息通常都跪坐在茶几前,为此傅致远还专门给他配了狼皮垫子。
可傅致远内心没那么复古,也没有给楚子沉配一张案几式的饭桌。而且从楚子沉所受的教育来看,他显然是做不到拿了饭就走,不跟提供饭的衣食父母同桌用餐的。
所以这个时候,他势必要坐正常的椅子。
他对这种姿势十分不习惯,如果十分仔细的看,也能看出他优雅姿态下的僵硬。但是要是眼力没有傅致远这样敏锐,就是趴在楚子沉脸上,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世上的确有一种人,无论是面对如何不习惯的反应,也能表现的自然从容。傅致远和楚子沉第一次同桌吃饭的时候,几乎看不出这是楚子沉第一次坐椅子。
也看不出这是楚子沉第一次吃味道如此奇妙的饭菜。
……对,奇妙。
楚子沉是古人,这毫无疑问。古代的饭菜花样繁多,尤其是公子王孙,菜的摆盘雕花都有讲究,这也毫无疑问。
但他喵的,楚子沉他是春秋时期的人!
春秋时期意味着什么?这就是说当时没有什么煎焖腌蜜酱拌炸的诸多做法,中国那泱泱美食大国的历程还没展开!
最重要的是,当时没有炒菜、没有如今这么多的调料、没有现代养殖场等等诸多方便的条件。食物的广泛性和味道真是和现代没法比。
当时比吃更讲究的是怎么分。有个官职叫宰相,到了后期地位十分高超……但在当年,看名字就知道,宰相这个职位,其实主要工作任务就是负责分餐。
不要小看分食物,这是很重要的一门手艺。
据记载,当年有个人闻名乡里,就是因为乡里召开人大会议的时候派他分食物,他按照每个人的身份分得十分公平,让人挑不出错。乡中父老夸这小伙子干得漂亮,这小伙子就十分漂亮的表示“这算什么?改天让我分天下的食物,我还能做得更好!”
放到现在,这个人的身份就是一个招待所侍应生,不用说出来,想一想这种念头就够让人笑话的了,然而在当时,这话虽然不谦虚,却有一点无可厚非的味道。
当时的人对食物也是看重的,只是没发展出那么多的口味,看重的程度主要集中在了正式场合的分餐上罢了。
然而经过几千年的酝酿,“吃”这种事情,对于如今的中国真是大不一样了。
单是菜系就有八种,更不用提各种食材处理手段,各种食材蒸煮工具。再加上基因的优化、全球物种的交流汇合,“吃”这件事对于中国来说。,已经演变成了一种让吃货幸福的泪流满面的学问。
……顺便恭喜楚子沉,没有不长眼色的穿越到英国。要是他当真有此奇遇,仰望星空的鱼必然会让他终身难忘。
言归正传,楚子沉是燕国人。燕临北海,所以一味对口味和身体健康都至关重要的调料——盐,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不缺的。
可是除了盐之外,楚子沉在现代厨房就几乎两眼一抹黑了。
当时的糖业生产只到饴糖的地步,那种雪白颗粒状的蔗糖,楚子沉根本闻所未闻。至于胡椒八角桂圆这样司空见惯的调味料,简直让楚子沉土鳖到无处容身。
幸好此刻楚子沉还没有熟到能参观厨房的地步,也不必在刚混熟的人眼中破坏悠然的淡定帝形象。
很多食物楚子沉还不认识,不过作为能推行新政变法的人,他显然极其富有尝试精神。傅致远吃饭的时候没有特意关注他,再看他时,就发现他脸色涨红,十分奇怪。
傅致远的筷子当时就是一哆嗦,想到此人的玻璃人体质,第一反应就是他又病了!
“谭三,你给看看,他是不是又发烧了?”
谭磊连忙站起,手掌贴了贴楚子沉冒着细密冷汗的额头“温度正常。”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上了楚子沉的脉搏。
没有什么异常。
“我去拿针管给他抽血,傅哥你看着点,一旦他上不来气,先喊我,再给他做急救!”
傅致远高声答应,也扔下筷子,赶快坐到了楚子沉的身边,按住楚子沉的动作,拧着眉头看着他,表情十分忧虑。
这段时间,谭磊已经陆陆续续的给楚子沉打过疫苗,而楚子沉的身体状况显然也十分健康,没想到今天竟然又出了事情。
人体是传染源,动物就不是了吗?夏天来个蚊子叮一口这个人都有可能得疟疾,难道真要把他放到玻璃温室里与世隔绝,这辈子连个生物都见不得吗?
那再想想,现在的食物里面填了多少不该有的料,不该有的元素?又有多少这个人无法适应的病菌?这么一想,连喝水都只能给他喂蒸馏的。
——等等!食物?他是不是食物相生相克,吃坏了什么东西?
傅致远这么想着,没管手底下楚子沉的挣扎,匆匆向他饭碗一扫,整个人都十分囧然。
白米饭上躺着一点红辣椒。
调味用的辣椒,被这个这辈子都不知道辣为何物的人,直接一口啊呜咬掉了……
傅致远“……”
而且以这个人所受的教育程度,肯定做不出吃东西味道不好就不给面子吐出来的事情。于是那辣的楚子沉闻所未闻的树椒,就被他咽了下去。
偏偏楚子沉缺乏常识,他受不了辣味并没有说出来,反而是扒了两口热腾腾的白米饭。
……热腾腾的白米饭
……热腾腾的白米饭
……热腾腾的白米饭
就是换成傅致远,那也是要辣的满脸通红额头冒汗的。
所以这个人被搞的表情痛苦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傅致远哭笑不得的冲楼上喊了一句“谭三,不用了!”
谭磊大惊失色“不是让你做急救吗?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傅致远“……”
傅致远十分无奈的表示“他没事,刚才吃辣椒了!”
谭磊愣住了。
过了一小会儿,楼上突然传来谭磊猖狂的笑声,其中还间杂了得意忘形的锤地板的声音。
傅致远也忍着笑,嘴角以一定频率抖动着,还依旧十分神奇的保持了口齿清晰的吐字“水,我去拿。”
其实餐厅是有水的。但傅致远还是离开了餐厅,去客厅拿了一瓶冰的。
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避开了楚子沉的视线,方便他扶着冰箱笑一会儿。
……真是,草木皆兵啊。
这顿饭就在一种开头严肃,结尾逗比的情况下结束了。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即使中间出了这种乌龙,楚子沉吃饭也食不言寝不语,吃的非常香甜。
楚子沉是真的吃得很好。哪怕是中间出现了这种插曲,这里的食物也依旧让楚子沉十分惊叹满意。
那天楚子沉吃饭的时候可以算是不动声色,半点也没露出惊讶的痕迹,但他还是免不了在心里感叹一番的——这里的生活条件,的确是太好了。
温暖的被褥和软软的床铺、当年王室也无法享受到的种种美食、纸质轻薄的印刷书籍……就是到了今天,楚子沉也要承认,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罢了。
虽然说起来让人羞愧,但第一次吃这里的饭食时,那味道鲜的楚子沉差一点咬了舌头。
这里生活便利、衣物舒适、饮食美味,还有种种等待楚子沉学习的知识。他现在用的身躯也不再是当年破烂棉絮一样的那副,他自己正值青春年少的十六七岁,是记忆中还没有经过边关之苦的燕国公子。
可他还是不习惯。不是因为自身多么娇生惯养,他只是……想家。
这里不是他的故土,这里没有他的家国。纵然让人醉美如同仙境,也不至于让楚子沉流连忘返。
他还记得他的将士,他还记得他的百姓。他还惦念着自己推陈出新的变法,他也还牵挂着当年已经被侵占的燕国,破碎的山河。
恨只恨,望断天涯,已无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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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春风
在傅致远的疏通工作下,楚子沉的目光虽然还带着一些敬畏,但已经有了日常面对电视机的勇气。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傅致远松了一口气。
他毕竟不是天天在家,也不能每天都带着楚子沉刷汉语。电视里普通话很标准,还配有相应的场景,很方便人理解其中说话的含义。
当然,字幕是简体这一点,无疑对于现在正在学习的楚子沉来说又是一种进度的变化。傅致远特意花费唇舌向他解释简繁体的区别。
楚子沉也不是拘泥之辈,在习惯了电视机的存在后,反而对这个新鲜东西兴致勃勃起来,几乎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电视。
……何等不务正业的生活,偏偏师出有名,正义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正是因为如此,傅致远才发现楚子沉的视力、听力不是一般的好。
沙发原本距离电视是有三米远的,当晚傅致远下班回来,却发现沙发被挪到一旁,楚子沉习惯性跪坐的那个狼皮垫子离电视距离足足五米。
在他询问楚子沉的时候,楚子沉结合手语告诉他,如果在三米远的距离,他眼睛会疼。
这就算了,傅致远把沙发推到一个不挡亮的位置,跟楚子沉一起看电视上的古装剧,却发现声音都被调的有点模糊。
这个人怎么学会调音量暂且不论,他本来就离得远,声音这么小,还能听到吗?
楚子沉表示非常没问题。
傅致远顿时联想到那个时代的人从动物形体进化而来,哪怕心地质朴、风度卓绝、推崇礼仪,也免不了一些原始形态,例如耳聪目明,例如头发浓密,再例如一身未褪净的黑毛,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楚子沉的裸.体他也不是没看过……真是想太多。
傅致远在这边脑洞大开,楚子沉却在电视机前眉头紧皱。
有关这里是什么地方,楚子沉和傅致远曾经交流过这个问题。奈何楚子沉词汇量不过关,而两个人的比划和嗷嗷技能还没有升级到能表达这么深奥问题的地步。
所以尽管楚子沉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一直有些模糊的猜想,但是得到的答案还始终都不太明确。
直到现在,他学会了使用电视。
他把频道一路拨过来,看到很多东西,很多古装剧,很多现代剧。
那些古装剧一连串下来,有的是他自己的时代,可是却极其违和,说的也是这里的语言;有的不是他自己的时代,但是举止之间却带着一种相似的东西;还有的也就是和他现在生活环境一样的剧目。求书网WWW.Qiushu.cc
到这个时候,他脑中猜想的雏形已经有些成形了。只是他毕竟语言不通,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无论做什么都太麻烦。
于是只好在心中压住、忍着,也忍住那怪诞想法带给他的煎熬。
傅致远一直都觉得楚子沉有些违和,楚子沉却还觉得他有些违和。和楚子沉那种生活养出的从容不迫不同,现代的生活是快节奏的。
古人崇尚日更而作日落而息,因为在楚子沉的年代,蜡烛实在是个稀罕物。
然而现代有电灯。
有了光,就有了时间,掌握了时间,就有了晚睡的习惯和丰富的夜生活。
楚子沉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这里环境本来就陌生,他心思又重,每天都要压抑住他自己的躁动,面对着天翻地覆的变化,面上还是平静如水的模样。
于是无论是谭磊和傅致远,下意识都觉得他很安静、很适应、很好。
谭磊就算了,傅致远倒是知道这种事不可能过得那么舒服。但在他心里,楚子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刚刚沾了点边儿,大概还不到发现整个世界都不好了的地步。
即使这里生活舒适、食物美味、条件很好,可楚子沉还是削瘦下去。他在穿来之前,十七岁的身体就因为忧心亡国一事不思茶饭,如今心思沉郁,自然也过不好。
更何况他在来之前被拷打一番,接着又得了霍寒。虽然他底子不错,但一种生命力已经被这一番折腾磨下去,就是现在行走如常,到底有所空虚。所谓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正是这个道理。
于是谭磊在例行过来给楚子沉检查身体的时候顺手把了一个脉,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嘶,你忧思怎么这么重?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睡好?你五行不调,整个人都要烂成翔了知道吗?”
他终于注意到了一直被他忽视的东西。
傅致远也是心中一紧,他一直都觉得楚子沉根本就不像十七岁的人,于是一直留着心。现在看到谭磊凝重的脸色才在脑子里咯噔一声。
慧极则伤,强极则辱。
对于楚子沉不像十七岁孩子这件事,他一直抱有一种留心提防,坐观其变的态度。虽然有点担心他的心理健康,但到底还觉得这个人只是孩子,藏不住心事,他是真没想到楚子沉的心思竟然真能这么重!
他也真没有想到,楚子沉根本就不是他眼中十七岁的孩子,这个人不仅是燕国公子沉,还是章国国相楚子沉!
傅致远终于抛开他一直以来细致温柔,却又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郑重其事的也拖过来一个垫子,学着楚子沉的模样跪坐,再抄过来纸和笔“谈谈,用各种方法。”
傅致远此人,实在是个很认真的责任党。
他跟楚子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本身也谈不上对楚子沉多有感情。刚开始只是觉得楚子沉是什么人派来坑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手把楚子沉拽回家。
但后来他知道楚子沉来自古代,因为楚子沉如果被他扫地出门根本就无处可去,甚至还会因为各种疾病带来生病危险,所以即使还不清楚楚子沉在历史上的身份,但他已经带着一种探寻好奇的态度把楚子沉这个人意味的责任揽下来了。
而一旦决定了承担责任,他对楚子沉虽然不能说如同对待家人和蔼可亲,但总归是吃穿不愁、细心妥帖,把人在物质上安顿的很好的。
……就是最近太忙,楚子沉又太淡定,让他有点忽视这位公子的精神。
而如今,这位负责主义者秉承着一贯的抗事儿态度,打算严肃认真的背下这个包袱。
至少也不能让这位古穿今的公子因为忧思过重就这样仙逝吧。
面对着傅总这一副谈判桌一样状态,楚子沉也拿出了十成十的精力,郑重其事的跟傅致远交流起来。
他实在是忍在心里太久了。
这里是哪儿,为什么如此古怪,为什么电视上的东西跟我过去的环境那么相像,又为什么这里好像距离我的家乡那么遥远。
你们究竟是什么,我又究竟算什么?
……告诉我,我还能不能回家?
短短的几个问题罢了,但是两人一点细细的交流下来,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傅致远用尽了笔墨和言辞,才向楚子沉解释了什么叫做穿越。
他又绞尽了脑汁,才能证明春秋一个是一个已经过去的历史。
然后,傅致远提出了一个问题。
事实上,这句话他想问也很久了。
春秋已经过去了千年,我能不能知道,你是谁?
楚子沉用那根他已经有些习惯的铅笔,按照他这段日子的理解学习,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楚子沉。
他是楚子沉,章国楚国相,燕国公子沉。
楚子沉三个字被写的并不好看,但傅致远总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当初在游泳池里的戏言荒论,如今果然成真。
如今竟然成真。
楚子沉显然对于章国的情况十分关心,他接下来提问的哪些问题大多数都与章国有关。
傅致远虽然一一解答,但是心中的疑惑已经越来越浓厚。此时的楚子沉只是亡国的燕国公子,就算是与章始皇感情很好,也不至于对章国情况如此关系,却不询问燕国吧。
……除非,他已经知道燕国彻底倾覆的命运。
于是在一轮问答的间隙,傅致远又问了楚子沉第二个问题“你是公子沉,还是楚相。”
公子沉只是广收门客盛名不俗的一国公子,楚相却是鼎立了章国的绝世名士!
早在很久以前,楚子沉就能感觉到傅致远对于自己身份的某种疑虑,而如今,楚子沉坦白了。
他是楚相。
他是惊才绝艳的楚相,他是破天下命格的楚相,他是力挽狂澜的楚相,他是改革变法的楚相,他是天妒英才的楚相。
他是千年前在风雪夜里逝去的魂魄,入住他自己十七岁的躯壳,然后来到这里,作为异乡的来客。
傅致远看着楚子沉,眼神十分复杂。
很好,那位粉丝无数,而且都挺彪悍的楚相现在在他家里了。
吃他的住他的穿他的,想学个汉语还得麻烦自己。
极其缺乏常识,身体极其脆弱,吃饭不认识辣椒,闷不吭声就能自己焦虑到五脏脆弱,简直是上好的抑郁症胚子。
这就是楚子沉,那位历史上,让多少人为之折服的楚相。
其实他剥去了那层多智而近妖的外壳,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这个会因为不认识吃了辣椒,然后死撑着咽下去;这个人会心里焦急的像是着了一把大火,然而还是淡定着面子表现的无比镇静。
这样想想,就感觉十分奇妙了。
#男神在我家,他啊不听话。#
#论养成男神的可行性#
楚子沉并没有体会到傅致远微妙的心情,他自从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千年后,情绪就有些不稳,也没有再强压下去。
他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要怎么回去。”
傅致远和谭磊都曾经对于楚子沉的声音大加赞赏,认为音色极美,腔调温柔。
然而如今,傅致远却只能对于他激赏过的温柔腔调说出最残忍的答案。
“楚相,你回不去了。”
那里是你的家,那里是你的国,那里有你的故土,那里容你惊艳天下。
但,你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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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重逢
哪怕这个人是楚子沉,傅致远都做好了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但楚子沉没有。那天他听到傅致远斩钉截铁极尽残忍的一句话后,只是点了点头,竟然还礼数周全。
傅致远和谭磊都没有再说话。傅致远还好,这辈子见过的也多,这时候都开始打算盘想着防备楚子沉自杀什么的。
谭磊没那么多心思,只是看着面容平静紧紧闭着眼睛的楚子沉,想到他刚才竟然还能照常行礼,就从脊梁骨开始冒冷气。
楚子沉也不愧这么多年的男神之名,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是绝不做的,而且哪怕在如此打击之下礼数都没缺了半点,从那之后照样是消停呆着,还是跟以前一样平静模样。
只是学习语言一事在日程上安排的更紧了一些。他刚来时似乎是难得过闲逸日子,日更而作日落而息形容他是妥妥的;但是现在他又恢复了早起晚睡的作息表,史书上那个著名工作狂果真名不虚传。
谭磊看着有点心惊胆战,隔三五天过来给楚子沉摸一次脉,却越摸越惊奇,甚至怀疑楚子沉练过气功改变了脉搏。
无他,遭此大变,楚子沉的脉反而不像当初那么虚,一点点稳下来了。
他把这事特意打个电话跟傅致远说一声,傅致远把手里审了一半的文件扔到一边,自己沉默了一会儿,回复谭磊“他是楚子沉。这辈子糟心事还少吗,就是现在这桩格外糟心罢了。没有这份功力,他怎么撑起一个国家?”
十七岁亡国,被剪了头发刺了脸,在人家边关给人家搬了三年砖。要是咬住一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性,这位早就折在苦力里了,哪儿能活到章国来救他的时候。
他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于是做常人之所不能做。哪怕是他总犯些低级常识性错误,但自从知道他是楚子沉那天起,傅致远就丝毫没有看轻他的意思。
谭磊一想也是,就是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又去开了点镇定药搁傅致远那儿。
多年后楚子沉知道了这些往事,不由啼笑是非。
他没谭磊想象中那么小气性,不过也没傅致远想的那么豁达能担事。
二十六年啊,整整二十六年的生活,把春秋时期的一切都烙进他的骨血里,这辈子都抹不平忘不掉。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印记,这么多年来的国仇家恨,怎么可能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就视若无睹?
只是在傅致远告诉他真相之前他就有些意识,如今听傅致远说了,那原先有些抓不住的思绪就顺成一股,一颗心完全沉下了。
总有这么一种人,天大的事落到头上,反而会比平时更冷静了。[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楚子沉正是这种情况。
傅致远那句话的确非常残忍,一点情面不留的就盼了楚子沉死刑。出乎意料,楚子沉当时也并没觉得撕心裂肺的痛,只是脑子一振,一个声音不断回荡,冰冷而清晰。
好了。他这么想着,我回不去了。
做人就忌讳打“这是我最点背的时候了”这念头,因为以后你总会发现,自己还能更点背的。
这条血淋淋的定律如今就用在楚子沉身上。当年大燕亡国,楚子沉就以为那是他这一生面对的最残忍之事,但现在他知道那不是了。
更残忍的事情是,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千年,所有的爱恨情仇全部封锁在了历史里,让他爱无可爱,恨无可恨,依无可依。
他在死前就已经做好了生死由天的打算,何况坏天下气运这事他做的大逆不道,自认为受这么多年残躯拖累之苦都是轻的。
现在的情况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落下一张审判,虽然那张纸是空白的,但楚子沉心里却有一些清楚。
他为心中仇恨乱天命,于是天命就让他无法操控这一手营造的格局,即使知道消息也是在多年后,只能看着史书上一个个陌生熟悉的名字,无能为力。
原本他逝世的时候都已经内心平静了,没想到来现代一遭又弄得他心中不太平。现在另一只靴子落下了,他反而不再悬着心,格外扎实安定。
到底也是燕国公子啊,如今身处异国他乡,怎么有吃住都仰仗别人救济的道理。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也不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很难做出盘算。但他总不能一蹶不振从此疯疯癫癫。他还记得自己是公子之尊,至少应该活出人样来吧。
就像当年给亡国仇敌修筑城墙一样,绝不因厄运和苦难消磨自己。日日夜夜,把那细细密密的仇恨缝在心里。
想活出人样,至少得能说人话。正因如此,楚子沉才加快了自己学习的步伐。
这段日子傅致远到处飞来飞去,其实也很忙。前些时候还好,他还能特意抽出时间照应一下楚子沉,爱护一下他心理健康。但是这几周他忙的目不暇接,虽然生活上还能让人照料的细致一些,但再想每晚抽半小时聊天就是扯淡了。
而楚子沉显然也有自己的方法。那天傅致远好不容易早回来一阵,就看到楚子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幼儿园光碟,学完拼音,手里拿本新华字典在那儿背呢。
傅致远凑上去看了一眼,发现楚子沉手边厚厚一沓纸,显然做了不少笔记。每个简体字都对应一个繁体字、一个拼音、一个小纂,旁边还用小纂记下不少东西,大概是释义一类。
想到此人竟然有背新华字典的勇气,还是繁简两版,傅致远差点就给他跪了。他当时就觉得所有四六级考生都应该给提溜过来看看这位,要是再四六级不过真是羞死个人。
听到傅致远的动静,楚子沉回头,微微一笑“晚上好。今天回来得很早,不太忙吧。”
傅致远“噗。”
他终于理解当初谭磊被楚子沉一句“你好”噎住是什么心情了。
再定睛一看,傅致远就更赞叹。楚子沉已经不跪在狼皮垫子上,他正坐在软软的沙发里,用他不习惯的姿势,在茶几上做着笔记。
如今知道了再回不去,他竟然开始入乡随俗了。
好聪明的做法。
傅致远也就坐到了楚子沉的对面“这些日子是有些忙,我忽略公子了,实在是很对不起。不知公子……”
楚子沉微微一笑“早就当不起‘公子’一说,如今更不敢提了。您若是有意客气,按您这里的规矩,叫我先生就好。”
傅致远愣了一下,心想这入乡随俗的还够彻底的。转念一想,突然想起公子在那时是特指天家贵胄,到了后来才烂大街。楚子沉这么说,应该是担心忌讳问题。
傅致远这么想,也没有给他解释“公子”一说的演变史,借坡下驴“那么楚先生,实在歉疚。我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是不是短了你吃住。”
“哪里会。”楚子沉唇角还带着那丝礼貌的笑“贵处很好,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傅致远“……”这才多久,他就连“乐不思蜀”这个成语都学了?
“我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恐怕还要冷落你一些日子。不知楚先生需要什么打发时间的玩意?”
“您有心了。”楚子沉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实在劳烦您,若是条件足够,请为我寻一架琴,两三本史书吧。”
“好。”傅致远点头“我过几天就让人送来。”
于是楚子沉也起身,目送傅致远对他点头示意后走进书房。他的目光盯住厚重的书房门很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下。
自己这样被平白奉养着,是被充做门客了吗?
――公子你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门客这种说法了,就连奴隶制都过去好多年。
至于傅致远,他虽然已经从谭磊那里听说楚子沉能说普通话说的很顺畅,但如今听到了,还是有点惊奇。
楚子沉这个人,记忆力实在不错。
他想起自己跟谭磊讨论的事情,又啧啧了几声。
谭磊曾经用一种“我世界观破裂了”的语气来跟傅致远说话。他非常不可思议的表示,楚子沉这种古得不能再古的古人,说话不就应该是之乎者也吗?
当时傅致远没当成一回事,现在亲耳听到了,也不免有这种疑问――你说白话文说得这么好,真的大丈夫?
他思路一开始向这里跑,就有点不务正业的意思:笔拿在手里,也不给文件签字,就是放在手上一圈圈转。偏偏技艺有点烂,一会儿就摔了,他也不捡,拿起一根新的继续转。
过了一小会儿,傅致远突然明白过来,把电话打给谭磊,语气非常理所应当“楚子沉就应该把白话文说得这么顺畅。”
谭磊不可置信“傅哥,他可是古代人。”
“对,但这跟他是不是古代人没关系。”傅致远嗤笑一声,还给谭磊举了个例子“这就相当于英国人照着莎士比亚手稿学古英语一样,我保他学完也是一嘴歌剧味儿。”
他这个例子举完,谭磊也反应过来,长长的啊了一声。
楚子沉学现代文字几乎跟学新语言没什么区别了,几乎全是照着现代书籍和电视机学,学来的自然是一口大白话。这就像是外国人跟纯北京人学中文一样,要是能学成,那就是一口京片子。
不过……“归根结底,老祖宗那点东西是没变的。他现在学的是白话文,但你要是给他本什么三苏文集、韩愈文集,他看的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障碍,可能还更舒服一些。”
傅致远就是举个例子,想通这个问题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刚想给文件签字,就发现手里没笔,笔筒也空荡荡。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脚边已经掉了一堆笔。
傅致远“……”
再说谭磊听了傅致远的猜测摩拳擦掌,第二天带了本唐诗三百首去探望楚子沉。果然不出傅致远所料,楚子沉看这个更自在一些。
谭磊表示这他喵的已经是全能复合型人才:小篆古汉语、繁简白话文、诗词歌赋一线通,大概真不用人活了。
又得到傅致远嗤笑一声:小纂古发音暂且不论,你只要学人家背本古汉语词典,阅读诗词歌赋就没问题了――而且楚子沉背的是繁简两版的字典,你只要背一本就行,何等幸运!
谭磊想说,外科医生真的很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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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女装
晨光微曦,楚子沉在窗帘缝中露出的一缕阳光下睁开眼睛。(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他撑着床坐起来,齐腰长发有些凌乱,被他用手拢了拢,另一只手伸出去,摸索到墙上的开关,把床头的壁灯打开,柔和的昏黄立刻笼罩了整间屋子。
楚子沉下意识的扭过身去看了看。
他对这个明亮的精妙物体依旧很好奇,正如同他好奇那占了整个客厅一半天花板的水晶灯的构造一样。
在他看来,没有任何燃料却能产生光,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傅致远的确细心妥帖,给楚子沉购买的睡衣是一件长款睡袍,足够盖到楚子沉脚面。而在楚子沉看来,这是现代生活中唯一符合他着装习惯的东西了。
那位傅先生曾经表示过,若是他想,傅先生还是有能力为他购置和以前生活一样的装束,不过被楚子沉推拒了。
他在有意识的压抑自己以前的生活习惯,有意识的让自己融入现在的生活里。
若在春秋,他当然还是受人奉养的燕国公子。然而放在现在,他不过是一介白身无知的布衣罢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条件能和以前活的一样。如果自顾自的自怨自艾,或者对如今的民俗风气嗤之以鼻,浑身每个毛孔都昭发着“我很不同”的字样,才是第一等的愚笨事情。
人者,众也。众者,同也。
做一个异类,实在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空气是湿润温暖的。那位傅先生曾经指给他看过墙上的空调和屋里的加湿器……但他仍不明白。
他如今很无知。
按照往常的习惯,楚子沉径直走进浴室。银白色的金属水龙头被拧开,温热的水流就哗一下涌出来,击打在洗手池上,翻出小小的泡泡。
他虽然没有出门,但到底还是在楼下散过步,也曾经留心察看过,这栋房子里并没有任何和井有关的物事,附近也没有湖。
这水的由来,倒像是仙术――更何况还是温热的。简直就是无中生有之事。
掬水扑了脸孔,又拿起毛巾拭净水珠。棉制品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在手心中多捏了一会儿。
此物,御寒保暖,吸水能力上佳,触感也柔软。他曾经向那位谭先生旁侧敲击过,这样的东西似乎价格低廉,十分普遍。
若是章国能种植此物用以军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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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故国,他的家乡,如今比水中月镜中花还要飘渺虚无,一点点有关故人的回忆都足够奢望。
虽然他甚至都开始有意识的摈弃自己以前的一些习惯,可是想起过去,还是未免感伤。
楚子沉轻轻叹了口气,悄悄地,不发出一点声息。
他叹气从不是为了给别人听的,只是心中的煎熬要压不住了而已。
走到餐厅,那位被称为“钟点工”的侍女已经离开,只有桌上的粥食还在冒着热气。今天主食的面点是包子。配的粥是杂粥,用了四五样米;菜是小菜,小碟盛着,看着就清爽可口,占了半个桌子。
楚子沉施然落座,很习惯的开始吃这顿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早饭。包子是油菜馅的,皮又弹性又筋道,咬一口就满口生鲜。
实在是很好吃。
这里虽然没有侍女服侍,可从未在生活上给他半点薄待。
他身无长物,还蒙如此厚奉,心中十分感激。
艰苦的日子他是经历过的,而且一过就是整整三年。那个时候不要提像现在这样能每日净身两次,就是食水都成问题。他当时身上刑讯的伤口还没有好,也不奢望有药,动一动就扯得生疼,却偏偏还要做重活,去修筑城墙。
――那城墙却是他至恨仇敌的。
少年人的确是暴烈易怒的,哪怕修身如楚子沉也不例外。有许多次面对监督的士卒辱骂殴打、眼看着燕国旧时的贵族被欺辱逗趣,心头熊熊的恨意就燃起烈火,几乎要把他连皮带骨烧个干净。
他宁愿被火焰在皮肉的至痛中烧个干净!
终究忍下来,压下去,舍小节而全大义。然而每每此时,还是压不住几声咳嗽,心血翻涌,鲜血在呛咳中打湿他的掌心。
意不平!心不平!恨不平!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在沉默中被苦难打磨的日益坚毅,在一天的重度劳作后竟然还能抽出精力去画兵阵图、去解星象、从一丁点的细枝末节和只言片语中推测如今时局的走势。
沈于微末之中,而观天下之事。
终于能昂首走出来,被三千金赎回章国。粗服乱头仍背脊挺起,削瘦憔悴难掩其风华本色。
兴章亡楚,一统六合。
哪怕为了搅乱时局付出了如今来到完全陌生之地,永世逐离故土的代价,他也从不后悔。
只恨不能亲眼看到楚国覆灭。
思绪波澜,饭碗已经无声的空了。
又想这些。楚子沉自嘲一声,推开饭碗,站起身来,向着楼上的书房走过去。
楼上有两间书房,一间是傅致远办公的,一间是傅致远后来特地为楚子沉置办的。里面是楚子沉请求过的各色史料书籍,还有一张略旧的古琴。
那琴虽然有些旧,但音色却不差,还是傅致远从他那书香世家的外公手里讨来的好东西。
楚子沉推开书房的门,顺手摸开墙上的开关,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打开,这间屋子顿时就照的十分光亮。
原本只是间客房,被折腾成书房也就是这两天的功夫。傅致远的确待客有方,花大力气弄了这间屋子,推门就能看到两侧靠墙的高大书架,显出一种黑压压的厚重。
书架上摆满了书。
除了楚子沉请求过的历史书,傅致远还添了点别的东西。比如他知道楚子沉目前正在看现代史,不但附上了诸多现代史的文化进程,甚至还购买了很多图鉴。
楚子沉虽然不知道现代书籍作价几何,但是在他心目中,这些轻薄的铅印纸质书籍,都该是十分珍贵的。
为了他一个请求,就能做到如此程度。一句话就能换来千卷藏书,这是楚子沉万万没有想到的。即使这千卷藏书只是给他借阅的也是如此。
他原先猜测这位傅先生气度过人,美仪容而气履华,大概非富即贵,也实在称得上是翩翩君子。
因此他与傅致远偶然交谈,听傅致远表示他只是一介商贾,心中还十分错愕。
依照楚子沉的地位,他很清楚重农抑商只不过是为了平衡玩弄的手段,但即使清楚,贵族对商人也不是很尊重。
国家要收税,而商人走南闯北,很难定下他们的税务。正因如此,国家的统治者大力宣扬农业而贬低商业,行商的人在贵族眼中不过如此,更谈不上什么学问地位。
几千年的农耕文化思想,就早在楚子沉的时代,或者他之前就奠定下来,而在几千年后,那一直平静无澜的沉沉水波终于在外力的借助下掀起了惊天的波澜。
这又是楚子沉远远想不到的。
他虽然对傅致远的身份十分诧异,但是交往举动中并未把这一切带出来。反而是傅致远玲珑心肠,说了几句话后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观念不对,还特意抽出了晚饭后的时间粗略的给楚子沉过了一遍近代史。
从西方列强用商业作为突破口的那一瞬,就注定了世代不离故土的农耕文化势必遭受巨大冲击。
就像是一位古板的老学究一样,近代史短短百年就描绘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听的楚子沉心神剧震。
他终于在面孔上表现出来了错愕。
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和世界的隔阂。
正因如此,楚子沉并没有把这五千年的历史通读下来。他开始读了战国时期的几节,等看到章国一统天下后就掩卷独坐,再过一会儿就舍下书本,改从现代史翻起了。
傅致远也随他,既然楚子沉看现代史,他就买来许多近代史的学者分析,还供上了各式各样的图鉴,以免楚子沉土包子过了头。
……就是稍微有些没有注重质量。
给楚子沉买来《中国结的101种编制方法》这种事真的好吗?
……其实他买的那些书籍,大部分现代用不太到。现代人会用基本电器就可以,然而那些图鉴和说明却把一种电器分成数个种类,每个种类的优劣说得十分详细。
傅致远以为楚子沉能够自己挑选优劣,但他实在把楚子沉对于现代的了解程度看得太高了。
正因如此,他在某天看到楚子沉坐在沙发里翻看一本比字典还厚的《近代军火详解》,恍然想起此人乃是史上著名的军事家,不由得怀疑他想搞搞暴动,拉开世界第三次大战的帷幕。
隔天他就打消了这想法。
军火详解也就算了,这位看《小贴士教你手把手修家电》算什么呢,总不能是立下宏图大志日后做修理工吧。
到那时为止,傅致远又摸出来一个规律:以任何现代思维思考这位古代军师,统统都是扯淡!
搞暴动只是玩笑话。楚子沉在现代孤家寡人一个,连张身份证都没来得及办,傅致远也相信他不会这么拎不清。所以楚子沉几乎是有求必应,傅致远在他身上花钱花得十分爽快。
像是这间书房、书房里的各色书籍、傅致远从外公那里为他求来的古琴……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做到这种地步,傅致远实在是尽心尽力、仁至义尽了。
楚子沉也知道这点。正因如此,他虽然口上不说,但是对傅致远是十分感念的。
他一边忖度这些事情,一边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新书,还不等摊开,书房的大门就被一个女孩子毫无预兆的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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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结发
和他平日里见到的打扮简单固定的钟点工不同,这个女孩才是真正的现代打扮。(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一件纯白的蝙蝠衫,下.身配上一条淡蓝色牛仔短裤,脚下还蹬着一双坡跟凉鞋。利于消夏,清爽自然。
而这位打扮自然的女孩紧紧抿着唇角,目光惊诧的看着楚子沉,她动动嘴唇,好像想问“你是谁”,但那话还没脱口就被压回去。
“对不起,打扰了。”她这么说,又替楚子沉掩上门。
但楚子沉看得分明,她的眼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仿佛是根本没想到这间房子除了傅致远外竟会住着别人,还是个相貌不赖的长发男人。
这位打扮时髦的姑娘叫傅瑾瑜,乃是傅致远的亲生妹妹。
虽然说是亲生,不过她和傅致远并不是一母同胞。实在地说,她是个私生子。
对,私生子。
她的母亲出身不太光彩,跟傅瑾瑜的父亲一夜露水情缘,怀上了傅瑾瑜。那时傅致远的母亲还健在,是个手腕著名的女强人。
傅瑾瑜的母亲倒是个聪明人,查出来自己怀孕后半个字都没说,直接打包回老家养胎,准备自己养孩子。她真算是魄力惊人,从此断绝了跟傅致远父亲的联系方式,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在。
可惜,人这一辈子,做事从来都不能撂狠样,一撂狠就容易出问题。
傅瑾瑜十二岁那年,她母亲被查出癌症晚期。
她母亲的娘家亲戚那边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年未婚先孕生了傅瑾瑜,就已经让她被戳了半辈子脊梁骨,情况比起傅瑾瑜父亲这边还要更坑爹。更何况那时傅致远的母亲已死,傅瑾瑜的母亲咬咬牙,就带着傅瑾瑜去找那位渣男先生。
来了一个月,连渣男先生一面都没见到。
她倒是带着傅瑾瑜去过傅家,不过傅老爷子不打算管自己孽子闹出的风流事,傅致远的大哥傅继学听老爷子的安排从政,性格滑不丢手。打了半天的太极、话了不尽的机锋,显然也不打算对自己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做下的人命案子负责。
当时傅瑾瑜的母亲已经几乎熬干心血,油尽灯枯。这个女人虽然见识短浅但是天性敏锐,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本来就不会上京的。
前面说过,傅致远性格里有种很奇妙的东西,这种东西导致他对什么事情都很负责,甚至主动背上一些本可以不属于他的包袱。
比如楚子沉,比如傅瑾瑜。
傅致远刚开会回来,听说这事后也没犹豫。虽然自己父亲又花又渣,不过小姑娘到底是傅家的骨血,再加上又是个女孩儿,能碍什么事呢?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安排的细致妥当。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傅瑾瑜的母亲当晚就被他送到隔壁省接受治疗,过上最后一段平静的日子。他征询了傅瑾瑜意见后让傅瑾瑜留在她母亲身边,陪她自己亲生母亲最后一程。
等傅瑾瑜母亲过世后,他在邻省亲自敲定一块风水宝地,停灵哭柩都安排好,妥帖下葬。既不埋在京城给自己一家子添堵,也离着京城很近,日后傅瑾瑜探望方便。
傅继学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傅老爷子和傅致远他父亲,没一个把这个平白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放在心上。
傅致远给傅瑾瑜把她原先有点乡土的名字改掉,取了“怀瑾握瑜”之意,更名为傅瑾瑜。他给傅瑾瑜找了间质量不错的中学,供她继续读书。
等傅瑾瑜考上高中足够自立,他又出钱给傅瑾瑜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请了钟点工,每月都会看看傅瑾瑜的成绩单、自掏腰包给傅瑾瑜请各种家教、每逢考试还派秘书给傅瑾瑜开家长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实在仁至义尽。
傅瑾瑜一直乖乖的听话,每当放假就搬到傅致远常住的这栋别墅来。傅致远一直都默许这种行为,从来没说过什么,跟她的兄妹感情也还不错。
当年傅瑾瑜孤苦无依的上京来,遇到大哥是冷血,自己亲爹是人.渣,只有她二哥温柔妥当,又当爹又当妈。她对她二哥的感情当然不是一般兄妹能比拟。
她对她二哥的那种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尊敬、敬佩、仰慕、爱戴、隐隐的畏惧……种种情绪也不是文字能轻易描绘。
傅致远生活的十分自律,就算有什么花边绯闻也也没往家里带过。布置给楚子沉做书房的那个房间原本是个空置的客房,傅瑾瑜以前喜欢从那里的窗口看看风景。
所以当她推开门看到一位漂亮美男时,立刻就惊的措不及防。她深谙自己二哥的品性,对自己二哥近乎有种神化的相信,一惊之下一句直白莽撞的“你是谁”差点脱口而出。
――二哥往家里带了情人。这个念头闪电一般划过傅瑾瑜脑海,扎根发芽,落地开花。
这栋房子是傅致远住着最舒服的一栋,平日里只有好友才带过来,私密性很强,一直都是被傅瑾瑜视作“家”的地方。
“家”里入住了一位外人,看上去住了很久,而且生活的痕迹已经深入这栋房子。如果他是二哥的情人,傅瑾瑜从心里无法接受。
那种偶像、兄长被骤然抢走的失落感,不是什么对方漂亮温柔就能填补的。
在“长辈”这一栏上,傅瑾瑜几乎算是没有父母、没有祖父母、没有外祖父母。一直以来管着她帮着她的,只有二哥傅致远一个。
天下之大,能被她称作亲人的,却只有一个二哥。
她有早年的经历,本来是十分沉稳早熟的性格。但是一直以来她都避开思索一个问题“二哥会有伴侣,二哥一直都不是只有她一个”。
而如今,她鲜血淋漓的直面这个问题了。
傅瑾瑜冲到楼下客厅,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整个人抱成没有安全感的球。她没有使用手机,只是固执的坐在门厅等着她哥哥回来,想要亲口问一个答复。
她母亲是个美人,渣爹皮相也是英俊潇洒,基因不错,她自然长得不赖。所以傅致远刚刚一进门,看到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抱成球坐在他眼前,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立刻就笑了“呦,这是哪儿来的小美人儿?”
傅瑾瑜勉强笑了笑,没理会这玩笑话,乖乖叫了一声“哥哥”。
刚才一照面的功夫看不出什么,但究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她一开口,傅致远立刻感觉得到她情绪不对。
他佯作无事的笑了一声“今天周一,怎么回来了,没钱给我打个电话――啊,你也是时候放暑假了。”
傅瑾瑜点点头,没说话。
“这是怎么了?”傅致远走过去,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傅瑾瑜的肩膀“有心事跟哥说,跟朋友说也行,别憋着。你还不到忍着的年龄呢。”
话就在傅瑾瑜舌尖,盘旋了两次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又笑了一下“没事,期末没考好。”
她刚上高中,年纪也不是很大,就算有早些年的经历心事重了些,也是也是瞒不过傅致远的。不过傅致远没揭穿她,只是安慰道:“考试而已,你又不指着这个吃饭。就算以后什么都不想做也有哥养着。”
傅瑾瑜抬眼看了下傅致远,依旧没有说话。
傅致远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半揽着傅瑾瑜的肩膀,靠在一张沙发上跟她说了点闲话“说起来你也不小了,我不拘着你,你也要四处走走。假期想去哪儿玩儿?要是有时间,我也能陪你几天。”
“不用,”傅瑾瑜倒是想能跟二哥出去玩儿一趟,不过她知道分寸“哥哥忙。”
傅致远被逗笑了“我是忙,不过我还不够格忙到陪你玩都没时间的份儿上。何况忙怎么了,忙人也有自由啊。你挑个地吧,我陪你。”
“真不用。”傅瑾瑜这次是真心笑了“夏天也热,我不想跑太远。”
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去不去散心,也不是跟谁一起去,只要能知道哥哥关心她就太好了。
太好了。
傅致远本意也不是一定要送傅瑾瑜玩儿,他跟傅瑾瑜说点闲话放松放松,又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到刚才的问题上,诱使傅瑾瑜在一种放松而不突兀的环境中说出来。
傅瑾瑜跟二哥是真心亲,在这种条件下,她很难不说出心事。
而在傅致远看来,依着傅瑾瑜的年龄,还没到藏事儿的时候。除了女孩儿家的私房话外,傅瑾瑜也没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都能忍住不开口,那至少对于这丫头来说是大事了。
他养着傅瑾瑜,从来就当她是妹妹,没抱着什么别的心思,也没指望她以后能给他带来多大利益。哥哥养妹妹,就是希望妹妹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过得好就是。
小孩子都知道遇到事情要找家长。而傅瑾瑜有了什么棘手的事就可以来找哥哥。傅致远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傅瑾瑜遇到的这件“棘手的事”,他是要引导她慢慢长大,还是要简洁明快的列出方法,亦或是直接告诉她“这事情交给我”,那是他该操心的事情。
小丫头一个,小时候过得也苦,长大了有个哥哥宠着,做什么在心里藏事呢。
傅瑾瑜踟蹰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句“哥,你……谈没谈恋爱?”
傅致远失笑。“没谈。你放心,就是谈了恋爱,哥也照样疼你。”
傅瑾瑜却没有像傅致远想的那样不好意思的笑笑,她蹙起眉尖,犹豫再三,还是又问道:“那……哥,你有没有男朋友?”
傅致远心念电转,想想傅瑾瑜的小习惯,又想想书房中坐着的那位爷,立刻就明白这丫头胡思乱想了什么。
恰巧楚子沉这时正从楼上下来,傅致远看了看这两个,又想了想小丫头的脑洞,顿时就被逗乐了。
“放你出去住,想法野了很多啊。这位是我的朋友,在这儿落个脚,没你想的那回事,你也叫他一声楚哥就成。”
傅瑾瑜“哦”了一声,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都被二哥看透了,脸上略带点窘迫“我其实就是问问,哥哥怎么样我都支持的。”
傅致远微微一笑。
傅瑾瑜窥着傅致远的神情,看他笑容自然,就知道自己没有没轻没重惹他生气,心下一松,连忙回身冲楚子沉问了一声“楚哥。”
楚子沉迟疑了一下。
过了片刻,他也微笑了一下,冲着傅瑾瑜点了点头“妹妹好。”
傅瑾瑜“……”
傅致远“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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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二垒
楚子沉略带茫然,实在有些不懂傅致远笑什么。9; 提供Txt免费下载)不过傅致远既然笑了,他的问候就该有不对的地方。
有什么地方不对啊?“楚哥”是傅致远让喊的。无论是按照古礼,还是现代礼节来说,喊了“哥哥”对应“妹妹”不是很正常吗?
……从书面意义上来说没错,可惜他不太真正了解现代社会。
傅致远开玩笑打圆场“这个妹妹你曾经见过的,对不对?”
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楚子沉一笑撩过去,傅致远就能在错开傅瑾瑜的时间给他解释点儿别的。比如说什么叫做“调戏良家妇女”,再比如说最著名的一个“妹妹”来自一本叫《红楼梦》的著作。
可惜傅致远平时姿态实在太正经,旁边又有个不靠谱的谭磊作对比,导致他形象金光闪亮。楚子沉对他说的话也没什么“玩笑”的意识,以为这话是真的,就细细的打量了傅瑾瑜几眼。
然后他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她长得很像我一个妹妹。”
傅瑾瑜刚刚误会过他,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冷场,就赶快招手“楚哥站着做什么,快来坐――我长得像你妹妹吗,那她怎么样,漂不漂亮?”
虽然心里对于傅瑾瑜开放的服饰略有不适,不过这是楚子沉早就有心理准备的,知道如今的风俗就是这样。他也没什么对傅瑾瑜的偏见,从善如流的坐到了这两个兄妹的对面。
只是傅瑾瑜的后半句话让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夸道:“很漂亮,只是我记不清她的容貌了。”
这话又有些冷场的气氛。
……记不清自己妹妹长什么样?
傅致远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人死前有二十六岁,燕国破国在他十七岁。女人当然不可能送到边疆当苦役――而且在那个时期,亡国公主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
当时又没有电脑手机照相机。如果他这个推断思路没错,兄妹二人九年没有见面,就算是他傅致远,也记不清自己妹妹长相了。
傅瑾瑜岔开话题“我是傅瑾瑜,‘怀瑾握瑜’的‘瑾瑜’。楚哥姓楚我知道,可是你叫什么我还不清楚呢。”
傅致远一直让傅瑾瑜过普通平淡一些的生活,没让她接触交际圈之类的地方,所以在交际上,傅瑾瑜实在是太青涩浅薄了,就连转移话题也显得生硬。
可在场的两位男士谁也不会计较这一点。
楚子沉刚刚想说话,就被傅致远清了清嗓子打断“好了,瑾瑜你刚刚放假,好好休息。你楚哥最近病了一场,身体也不太好,也让他休息休息。”
楚子沉“……”
这转折比傅瑾瑜还生硬。(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傅瑾瑜“……那哥哥你呢?”
傅致远面不改色“我刚刚工作回来,当然也是很累,自然也休息休息。”
傅瑾瑜嗤之以鼻。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哥哥既然让她休息,她就听话,跟楚子沉道个别,就上楼回卧室了。
实在太乖。
傅瑾瑜乖乖走了,楚子沉这才把目光投向傅致远。他自然看得出,傅致远把妹妹支走是有话和他讲。
“傅先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傅致远笑了一声“只是想征询一下楚先生的意见。不知你是否有所察觉,这里关于你的故事很多。出于谨慎,‘楚子沉’这个名字还是不要轻易出口吧。”
现代人起名跟古代名人重复了也不奇怪,不过还是有几个名字不要重为好。就像是姓诸葛的很少叫诸葛亮,姓蒋的很少叫□□一样。
楚子沉这个名字,本来就足够让人侧目。如果这个名字的主人还长发飘飘温文尔雅,行事说话都彬彬有礼,动作中顺其自然的带着一种天然的古朴感,这简直像是在头上贴着“穿越”两个大字。
楚子沉郑重的点头,颇以为然“我有一表字,唤作‘璋华’……”
傅致远略略扶额“楚先生,真遗憾,你的表字跟你本人一样有名。”
这就像很少有人叫诸葛亮,也同样没多少人叫诸葛孔明吧!
楚子沉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这种情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楚某在家中行九,如果叫我一声‘楚九’也不无不可。”
傅致远差点给他跪了。
“我们现在不大这样取名。一般来说,如果不是人贩子拐了一串儿小孩,挨个标号一二三四五六七,亲生父母都是不会给孩子取个数字糊弄的,顶多当个小名。楚先生,你要不要再想想?”
楚子沉沉默了一会儿。
他并不愿意舍弃这几个名字。这几个轻飘飘的字上仿佛是他和过去的所有牵扯。而他本人,亦是他能找到过去的最后一点凭证。
他垂下头,有发丝从他耳畔滑落,在脸颊旁微微晃动,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神。傅致远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可以预料,那必然是内心一番天人交战的挣扎。
“长原吧,楚长原。”楚子沉终于做了决定,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抹空茫的笑意。
那笑意一闪而逝,却仿佛大荒呼啸的朔风,海上磅礴的落日,即使只出现片刻,也足够让人心惊动魄。
傅致远看着那称得上痛苦的笑意,心头也闪电一样划过一丝感同身受的不适感。
“楚长原。”他佯作平静的念出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很好,我也可以给你办身份证了。不过千百个名字里你挑中‘楚长原’,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我思考和你有关的历史,始终想不到它的渊源。”
楚子沉又笑了一声,这声笑完全就是客套了“没有什么寓意。当年父亲打算等我加冠后划给我的封邑,就叫‘长原’。”
顿了顿,他补充道:“若是当初没有意外,我在历史上的名号就该是‘长原君’了吧。”
楚长原。
这名字并没有任何能挑出差错的地方,而它唯一的意义,就是怀念。
怀念当初父王在地图上玩笑般划过的封邑,怀念当初金城汤池燕国的凛然。怀念幼妹嬉闹撒娇散乱的秀发,怀念和友人争学论道提出的刁难。
也许没有现代社会的舒适,也许没有如今生活的松散。
但那时的确是幸福的。
都过去了。
他年少时还未觉察到的美好,就如同夏日里吃冰,刚刚消去一点暑意,还不等到深刻的尝出让人迷醉的滋味,就像镜花水月一样无声破碎消散。
燕国的公子已经死于当年十七岁的国破,接下来只有囚徒燃烧着火焰一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楚国的脖颈;也只有章国的楚相挑灯夜读,犹豫着划下更改新推行的律法;如今剩下一个楚长原,站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用着陌生的名字,对着陌生的人。
……其实他还是有个小名的,只是不登大雅之堂,此时也就没有说。
后来傅致远跟他的关系实在熟悉到了一定境界,好奇地问了他小名是什么。
楚子沉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说了。
他母亲给他起的小名叫“丹奴儿”。
傅致远听了,仰天长笑,壮怀激烈“令堂实乃大才之辈!”
楚子沉淡定的闷上一个枕头。
丹奴儿。
翻译成现代汉语,意思就是:圆滚滚的小玩意……
我们完全可由这个小名认知到楚相当年萌嘟嘟的团子英姿
对于楚子沉,傅瑾瑜是很好奇的。
她知道她的二哥领地意识比较强,这栋别墅属于私密性比较高的地方,如果不是熟悉程度很高,哥哥是不会把人往家里领。
但是她询问这个人和哥哥的关系,哥哥却只告诉她是普通朋友。
无论楚子沉的身份如何,他既然受到了傅致远的重视,傅瑾瑜就绝不会跟他闹得太僵。
所以第二天楚子沉靠在沙发上阅读的时候,是傅瑾瑜主动靠近楚子沉的。
楚子沉并不介于傅瑾瑜的年龄和穿着,他很愉快的跟傅瑾瑜一起――刷口语。透过这个小姑娘的交谈,他也能得到一些常识性信息,而常识通常是不会特意写在在书本里的。
与此同时,傅瑾瑜也对于楚子沉画风中透露出来的某些情况咂舌“楚哥,你说你有……四十三个妹妹?”
“要算上夭折的。”楚子沉纠正她“我的妹妹能成功长到及笄之年的,只有二十一个。”
“老天,这都够一个班的。”傅瑾瑜挥了一下手,把自己陷进松软的沙发里“四十三个,令尊……”
傅瑾瑜的话戛然而止,然而不难看出,她对于楚子沉的父亲已经有了某种心理定义:这肯定是比我爹还上档次的渣男!
让她纠结的另一点,是楚子沉妹妹的高死亡率。她毕竟半只脚在圈子里,对一些人处理外遇的方法也有所耳闻。傅致远把她保护的很好,几乎不让她接触这些东西,她所知微薄,但那也够了:在存活率极高的今天,能夭折一半的女孩子,该是怎么样一番腥风血雨!
“那你的兄弟……”关于男孩儿的数量,她几乎不忍心问了。
“我有十一个兄弟。”楚子沉微微一笑“楚某在家中行九。你是傅先生的妹妹,也就相当于我的妹妹,如果叫我一声‘九哥’,那也可以。”
傅瑾瑜呵呵几声,出于对楚子沉家庭成分的怀疑,没打算叫那么亲密。
她心中内牛满面:哥哥你酷爱回来!这人段数太高,你妹妹我吃不消!
两个人之间本就是傅瑾瑜先挑起话题。现在楚子沉的一席话勾起了她对于自己以前经历的回顾,也勾起了她对于父亲这样男人的鄙弃,闲聊就有些无法进行下去。
气氛一时冷场。
楚子沉稍有苦恼。他对傅瑾瑜说的不是假话。他承傅致远恩义很重,待傅瑾瑜的态度已经比待很多妹妹的态度要好,而且由于傅致远的原因,他也是真的把傅瑾瑜当成亲生妹妹看的。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真是世上最残酷事之一。
他从没试过讨女孩子欢心。甚至因为自己的身体在后期已经算是强弩之末,他也没有娶妻耽误别人。论起来,他对女孩的心思算是只有一知半解。
看到傅瑾瑜垂头默默整理思绪,楚子沉犹豫一下,拿起傅瑾瑜刚刚逗弄的小仓鼠放在茶几上,摆开几个茶杯,做出一个简单的阵法,引傅瑾瑜去看。
他本意是想让那仓鼠被阵法所困,在一个小天地里绕圈,把话题引到他较熟悉的阵法上。奈何傅瑾瑜的这只仓鼠体型丰硕,不太爱动。于是楚子沉只能看到这只仓鼠落到茶几上,乖乖趴着,然后……变成了一摊。
真的是一滩。它摊成一张仓鼠肥皮,趴在凉爽的茶几上不动了!
楚子沉眨眨眼,被这种神发展玩儿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事情变成这样,是不是有点犯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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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沟通
容雪淮一直担忧的看着温折,听到了这个请求,他犹豫了一下才应声道:“好。[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我就站在门外,卿卿,你若是想,随时可以叫我。”
花君退出了房间,温折不再顾忌,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在了枕头里。
小小的一个枕头当然闷不死已经炼气九层的修士,但温折此时竟然升起了一种要是自己的生命在此时结束就好的念头。
要是这样,他就不必去面对花君诘责的眼神,也不用再绞尽脑汁去给出一个合适的解释。时光永远停止在容雪淮给他亲吻和拥抱的下一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但事情却是不能这样解决的。
对过去回忆的恐惧和眼下所经历的羞耻轮番拷问着温折的内心,到最后他放弃般把大脑清理出一片空白,就这样什么都不想的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他毕竟还没有死去,而花君的记忆也不可能奇迹一般的就被消除。他爱的人正站在门外,或许震怒,或许担忧,或许轻蔑,但总归是在等待他的一个交代。
我不可能永远躺在这里,温折想。无论如何,我终究要给花君一个解释。
重生一事依然和当初印法书事发时一样,没法言说。当初不说只是下意识趋利避害,觉得这件事似乎不能讲出,如今不说却是因为此时太过匪夷所思。
他在和花君学习的时候听过不少奇闻异事,更是阅读了许多资料书籍。然而一个已死之人还能回到自己生前时光、改变过往一事却是从来都闻所未闻。要是死人还能再睁开眼睛,这情况多半是夺舍。
重生一事就像一个没扯圆的谎言,要说他发了癔症都比这更能让人相信。
房间很静,只有偶尔蜡烛噼啪轻爆一声,烛光也随着跳动一下。温折清了清有些沙哑堆滞的嗓子,颤着声音道:“雪淮……花君,您进来一下好吗?”
门被轻轻推开了,容雪淮的脚步渐渐靠近他的床边。温折仔细的看着他的脸,确认上面的表情的确是关怀而非余怒未消。
“卿卿,我在屋里陪陪你好吗?我可以站到离这里最远的屋角,我会很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
温折摇了摇头,他抱着不知道何时窜到自己怀里的一条尾巴,带着被子想旁边挪了挪:“不,不用这样……你能上来陪我躺一小会吗?”
“当然。”容雪淮立刻答应下来,接着,温折便感到另一边的床垫微沉,却是容雪淮翻身躺在了床榻的边角上。
温折半合着眼,在内心中渐渐整理出自己想和花君说的话,而容雪淮一直静静的注视着他,气氛一时沉默到凝固。
过了好一会儿,容雪淮语调很柔和的问道:“我们说说话吧?卿卿,那天下午,阳光很浅,天色蓝的很清爽,抬头就能隐约看到月亮。我手边的事情刚刚处理完,又拆开你的信看了一遍。你落笔时也许没有太多心思,可笔画勾连,我只见到满目缠绵,看的我实在难耐相思之意,就临时起意决定出去见你。(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我出门的时候,藏书阁附近的玉兰花开了,我那时想不到你会这样早回来,所以就折下了一枝,想带去要你看看――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家里的花开了了,我总要让另一位主人知道啊。我一路上就袖着那支花,想着见你时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可惜我到了月冕城时天色已晚,你在鬼压柱那里修炼的太过疲累,早早就睡下了。我心中打好的十几种腹稿竟然全没用上……”
温折听着容雪淮娓娓讲来一段段生活中的细节絮语。他的话语并不像他授课时那样妙趣横生,却又简单又干净,听了让人心里很是安定踏实。
温折听了好一会儿容雪淮的轻言细语,只觉得对方的每个音节都是抚慰战栗灵魂的良药。他绷紧的肌肉渐渐在容雪淮的呢喃里慢慢放松,勇气也在对方温和的眼神里慢慢生成。
闭了闭眼,温折沉下心打断了容雪淮讲述的节奏:“花君。”
“怎么这样叫我?”容雪淮停下口,声音很柔软的问道:“你是我的道侣,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和之前一样叫我的名字呢?”
“我以为……”温折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之前曾做过最坏的预想,那就是自己已经丧失了称呼菡萏花君名字的资格。
但无论是花君这一番向他仔细描述他在生活中对自己的思念的作为,还是眼前如此直白的答案,都在鲜明的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温折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微微发酸。
他深吸了一口气,先说出对自己来说最重要、最希望对方相信的部分:“雪淮,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还没有人进入过我,我……”
一时间,温折想说出“我还是干净的”这样的话,却又觉得这种观点如此没有说服力,实在太不足以取信于人。
要是说自己尚且没有过其他男人还能让人相信三分,那句欲语先休的话就连半分的可信度都没有――如果自己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要怎么解释方才那么激烈的举动?
就在温折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的时候,容雪淮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他唇上点了点。
“卿卿,你愿意先听听我的看法吗?”
温折正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继续下去,容雪淮的话恰好给了他一个停止的台阶。
但即使他不处于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状态,温折也愿意答应容雪淮的一切要求。
见温折闭口不言,容雪淮才语调舒缓的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刚刚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脸色不好,也许吓到了你,我应该先给你道歉。”
“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生气不是因为你现在所以为的这个理由。我愤怒的不是你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有过多少这样的经历,而是你是不是被强迫的接受这一切?”
我当然是被强迫的,我很痛苦,我不愿意!温折抬起头,正对上容雪淮关切的目光。当然,他刚刚的一切表现足够说明他在此事中的不情愿了。
“卿卿,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容雪淮看出温折的情绪渐渐稳定,就向前稍稍蹭了一下――他刚刚大半个身体都悬在半空中,眼下总算是能落到实处了:“我在你之前,曾经有过一些感情经历,其中也有过身体上的接触,你会为此看不起我,觉得我因此配不上你吗?”
“怎么会。”温折摇头。在他心里,只有全天下人配不上容雪淮,他自己绝不可能有任何嫌弃他的念头。
何况花君这样的人,无论哪里都是这么好,怎么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喜欢他?他在自己之前当然会有过很多这样的经历。
“那么反过来,你为什么要因此而觉得对不起我?”容雪淮隔着被子按住温折的肩头,让他直视自己的目光:“难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区别吗?如果有,那只有你是被强迫的,你完全无法决定这件事,甚至它还给你带来了莫大的伤害。”
“卿卿,我发怒只因你为此受到了伤害,而不是你在之前有过这样的经历。当然,如果你有,而且是自愿做出一切的举动,我心里是会暗中吃味。但若是非要责怪的话,只能怪命运没让我能早早的遇到你。”
说到这里,容雪淮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触摸温折的脸颊,最终还是怕惊到对方而受了回去。他总结式的感慨道:“卿卿,在你刚刚向我惊恐尖叫时,你不知道我心里多么难过。我宁愿你在我之前有一千次、一万次出自自己意愿的,足够惬意顺心的经验,也不愿意你在此事上被这样施以暴力,哪怕只有一次。”
温折嘴唇颤了颤,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已经在他双眼中重新聚集。他抖着声音向容雪淮确定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被别人碰过,你也是不介意的吗?”
“我只介意你是否出自自愿。”容雪淮斩钉截铁道:“只要你是自己同意的,我对此断无半句怨言。而若你是被强迫,告诉我他是谁,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到这里,容雪淮撑起了自己的身体,难得的用一种强硬的目光凝视着温折,要他不容拒绝的和自己对视,郑重道:“温折,你才是你自己的主人啊。”
你的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你的想法是属于你自己的,决定自己要不要做这件事,要和谁做这件事,要在什么时候做这件事,都只应该出自于你的意愿,而不是别人的希望。
而同样的,别人不应该为你是否做这件事来指责你。
温折闭上双眼小声的抽噎起来,容雪淮顾惜的看着他。
他悄声无息的抬起手来,手指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轻轻的落在了温折散乱的一缕发丝上。
“我在的,卿卿。”容雪淮温柔的说:“我会一直在。”
过了一小会儿,温折胡乱的在枕头上蹭了蹭自己的泪水,他睁着稍稍红肿的眼睛看着容雪淮,勉强笑道:“对不起,雪淮,今天扫了你的兴。”
“不要说这种话了。”容雪淮叹息道:“我之前未曾想到你会这样害怕,万分抱歉的该是我才对。卿卿,只要你不想,我们可以永远不做这件事。”
温折怀里还抱着被子,他垂下眼睛想了想:“那你想做的时候会去找别人吗?”
“怎么可能?”容雪淮笑了:“我们是伴侣,伴侣默认的义务难道不是对彼此保有忠诚?还是你担心我忍不住?几百年形单影只都过来了,没有什么克制不住的。”
容雪淮的身体向下滑了滑,他把脑袋枕在另一只枕头上:“卿卿,最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这件事很舒服,但只要和你在一起,有很多事情都比这舒服的多。”他柔声道:“比如现在,你笑一下,我就觉得万分满足。”
温折轻浅的笑了一下,笑意很淡,不过总算没有刚才的强打精神之感。他停顿了一小下,才问道:“雪淮,那之前和你在一起的人……”
“从没有那些人,方才我是骗你的。”容雪淮微笑起来:“在你以前,我没有爱过别的人。除了你之外,我也未和别人,甚至没想过和别人做这件事。之前没有别人,之后就更不会有。”
“歇一会儿吧。”容雪淮温声道:“我是你的,我们再不做这样的事。你想让我在这里躺着吗?还是要我下去打个地铺?”
“抱抱我。”温折立刻要求道:“别走,雪淮,我脑子里很乱,你让我想一想。”
容雪淮终于靠近了温折,他伸长了胳膊,把裹着松软被子的温折拢进了自己的怀里。温折的被子缠的这样严实,看起来就像容雪淮抱着一个大大的被卷。
过了好半晌,温折才闷闷的,语气有点艰难的说道:“雪淮,其实我们可以做这件事的。”
“不要勉强自己。”
“不。”温折说:“我不能因为他们伤害我而拒绝你。我也不能把你对我做的事情和他们画上等号,那是在侮辱你。我们试试,一点一点的,尝试做这件事。”
“……好,但你要记住,只要你不想,就随时叫停。”容雪淮想了想,又补充道:“除此之外,卿卿,你愿不愿意在上面?”
温折看着容雪淮,有点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不,我当然是在下面……”
“可我觉得换一个位置会让你感觉更好一些?”容雪淮询问道:“只要你需要……”
“让我在下面吧。”温折低声坚持道:“让我……让我里面从此之后只有你的味道。”
他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一个轻柔的吻印上了他的额头。
“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或者又不想做这件事,你就说出来。”他深爱的人再次强调:“只要你需要。”
“嗯。”温折从严密的被卷里挣出一只手来回抱住了容雪淮,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一样,做出了这场谈话中的最后一个请求:“雪淮,别问我他们是谁好吗?我会亲手杀了他们。”
“这件事情,让我自己来。”
床上的事情也好,曾经的过往也好,都要我自己面对。温折想,我绝不逃避。
毕竟他的背后再不会是冷硬的墙,只会是一个温暖的胸膛啊。
那个胸膛的温度,会给他无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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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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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温折当天的表现并不用赊账。
招数因为初次接触还有些生疏,但他第一次让容雪淮在他身上见到属于少年人勃发的生气,而非因长期被禁锢故而伏低做小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事实上,容雪淮对此甚至还有几分惊喜:“很好,温折,气势可以再锋锐些。我想不到你一开始就做的这么好。”
他并没有指望温折第一天就能砸断心理上的镣铐,但能看到温折眼中燃起少年人应有的朝气和希望,还是让容雪淮十分欣慰。
温折倒提着剑,听了这句夸奖后,有些兴奋的把目光迎向容雪淮。和往常不同的是,两人目光相碰后,温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没有匆匆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花君,谢谢您。”
“谢我什么?”容雪淮走上前,轻抚温折的后背一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并肩离开演武场:“是你资质好,又肯努力,反让我惊喜。”
温折笑了笑,感激而崇敬的看了容雪淮一眼,又快快转头,掩下眼底情不自禁涌动上来的爱慕之色。
谢谢你,花君,谢谢你把我当成人看。
一直以来,菡萏花君对待温折的态度都既体贴呵护,又宽容尊重。不是一个主人对于玩物的爱宠,不是管事对于粗使的苛责,也更不是修士对于混血常有的轻蔑厌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让温折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是被菡萏花君当做一个需要多加照顾的人对待的。
他弯了那么久的脊梁,做了那么久的娈宠,原来还是可以有一双手把他扶起来,还有一个人允许他跟自己肩并肩走。
汤山的阵锁已经被上官海棠解开,两人一踏入此地,比平日里更浓郁的灵气就扑面而来,其醇厚已近液化,以至于整个汤山仿佛都飘着一层薄薄的灵雾。
温折只是吸了一口,就觉得浑身上下毛孔舒张开来,无一处不爽快,神智心情也比以往清爽。
容雪淮带他去了更衣的小室,里面自有普通衣物和泡汤时该穿的浴袍。这里房间众多,沐浴一事又带些缠绵之意,容雪淮不愿让温折误会自己暗示他自荐枕席,跟他交代清楚就快快离开,还特意挑了间避的远一些的小室。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他做的这样正人君子,温折当然也全无类似的念头。只是他刚刚解下自己的外袍,就觉得有声音在耳边窸窣的说话,还不等他内心泛上疑惑,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偏偏又觉气血上涌。
怎么……?
温折心觉不对,低头打量自己几下,发现自己胸口处似乎有些异常。待他拉开衣服仔细去看,白色的繁复花纹已经从他的胸口而发,悄无声息的蔓延至他的后腰。
这古怪的花纹给温折某种自己被烫伤的错觉,仿佛火炭一样点燃他的皮肤,深入他的血脉,把某种热量随着血液的流动传到四肢百骸。
发觉事情不对,温折匆匆拢了拢自己的衣服,立即推门出去找菡萏花君。谁知对方并不在他的隔间,他就着附近敲了几下,声音已经有些慌乱。
“怎么了,温折?”
容雪淮刚刚就听到温折敲响其他屋门,他衣服已经褪尽,当然不能立即出门。只是接下来温折的声音就变得惶急无助,让容雪淮不免心中担忧,披上白色的浴袍单衣就快步推门而出:“温折?”
温折此时脑子都被冲的有些发昏,脚步凌乱的向容雪淮靠近,一抬头恰好看清容雪淮的胸口,一时惊得连不舒服都忘了,大骇着倒退一步。
花君心口那些横七竖八的狰狞伤口……谁干的?怎么有人敢!怎么有人舍得!怎么有人能对花君下这样的狠手!
容雪淮注意到对方的反应,只以为是自己胸口的十七道剑痕形貌狰狞吓到温折,连忙拉过衣襟遮掩,又飞身上前扶住他:“抱歉,我衣冠不整,吓到了你。温折,你脸色不好,是身体不适吗?”
“不……”温折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困惑的抬头看了看容雪淮,又突然扯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他自己的胸口:“没有了……”
花纹消失不见,而那种在血液里燃烧的感觉也无声无息的熄灭下去。
是被花君胸前的伤痕惊吓的,还是?温折仔细回想起来,却发现在自己感知到对方气息的那一刻,沸腾的难受感就已经在平息。
胸口的平整光滑让之前的亲眼所见的古怪花纹变成了一种错觉,证据都消失不见,温折自然也无法说出此事的玄奇,只好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然而他心中却惊疑不定:刚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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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海棠远远就摸到了容雪淮所在的温汤池。
他一边蹚水过来一边细声细气的抱怨:“红莲君当真是美丽冻人的很,连这一池温泉都要被阁下捂冷了,岂不是太过浪费。”
容雪淮睁眼看了看上官海棠,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无声的笑了笑,运转起功法调高了自己的温度。
他的肉体当年在极狱之渊里被彻底毁去,现在所用的这具身体乃是冰火红莲所化。而冰火红莲身蕴世上至阴至寒之火,致使他的体温也是常年阴寒的冰冷。
耳边海棠花君撩起的水声渐渐近了,容雪淮依然闭着双眼,转个身背对着上官海棠:“牡丹花香还没有散……海棠,你又去招惹牡丹君。”
上官海棠吃吃了笑了两声,却并不回答这话,反而嬉笑道:“你身边的水冻得妾身身子都僵了,红莲君跟小美人儿肌肤相亲的时候,也是这个温度吗?”
容雪淮举起了一只手,竖起手指,郑重道:“一来,我跟温折尚没有什么。二来,温折他有名有姓,无论当不当着我的面,你都不要再那么称呼他。三来,海棠,我说过你不该再招惹牡丹君,他年纪还轻,不能跟你比风月经验。你总是这样轻薄,是要给自己惹来生死相许的桃花,还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冤家?”
话音未落,容雪淮耳畔就传来声声银铃般的娇笑:“谁要跟他做相杀的冤家,奴家可只跟你做冤家。红莲君,你还没回答我,你跟温折在一起的时候,身上也是这种冻杀人的温度吗?”
容雪淮算是彻底被上官海棠克的没有脾气,他无奈叹息道:“不是。初见面时我着急遮他的眼,体温太低煞了他。自那以后我在他面前都刻意调整了温度——好好地,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怜香惜玉的红莲君么,对我倒管的忒多。我方才见了牡丹君不假,商量的却是跟魔门有关的正事。就是那孩子原本雪人一样可爱,刚刚蒸的脸色粉红,我也没上手摸上一摸呢。”
菡萏花君无言以对的扶住了额头,半晌才道:“你来找我也该是为了正事,有什么想法都尽管说吧。”
“你都不肯正脸对着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容雪淮叹气道:“海棠,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是为你名声……放手、放手……这样转着圈掐的掐法,你是跟谁学的?”他无可奈何的转身睁眼,倒是微微一愣:“你把胭脂洗净了?”
眼下的上官海棠,虽然眉目较普通男子更为纤细秀美,但五官俊朗,不施粉黛,一双含情桃花眼微微眯着,蓄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盈盈水意。他身上的浴袍只松松系个带子,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膛,着实是个颇有魅力的美男子。
“当然洗了。我怕闹到最后牡丹君真当我是个姑娘,要为我名节负责呢。血炼魔门这次闹的过了,连我海棠郡也被渗透了些。牡丹、海棠、菡萏三处一向合纵相依,唇亡齿寒,你在魔门那边一向……咳,我跟牡丹君都想先听听你的打算。”
“我对这些魔道的打算,从来都只有一个。”容雪淮冷冷一哼,手指微动,水花自温泉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幅详尽的地图:“我今早收到消息,血炼魔门长了好胆,这半年来映日域边境凡人村庄已经陆续被屠了七个。他们敢做初一,就该料定本君能做十五。”
上官海棠早已料到这位好友的反应,但在对方不自觉溢出的凛凛杀气之下还是不免汗毛竖起。血炼宗分东西二宗,实力更强的西宗偏偏跟菡萏花君座下映日域极其接近,偌大一块祥和安逸的肥肉就在魔门眼前,总会有人忍不住馋无视菡萏花君明文警告,要去张嘴叨上两口。
容雪淮挥一挥手,泉水拼成的地图哗啦一下垮了大半:“是我安逸的久了,让他们忘了昔日天魔山千里鹫鸦的盛况。过几日我去把西宗杀个干净,东宗跟你们势力接壤,你自去跟牡丹君商量着来吧。”
他说这话时声音冷酷,唇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微笑,浑身都是让人胆寒的杀意。上官海棠怕他一时过激生了心魔,连忙插科打诨,上前摸了一把对方的胸肌。
容雪淮:“……”
他回过神收了收外散的杀气,难以置信道:“世上有那么多种方法提醒我,你非要选最能令我生气的一种吗?”
上官海棠微微一笑,捻着自己那几根刚刚跟容雪淮胸肌接触过的手指:“那么大块,还很紧致,弹性也是有的,雪淮啊,你……等等,你胸口上?!”
白色浴袍浸了水就趋于透明,刚刚被上官海棠摸了一把,眼下全贴在了容雪淮胸上。隔着几近于无的布料,上官海棠自然轻易发现对方心口那十七刀剑痕已经完全消失。
容雪淮本身是冰火红莲所化,他想要做什么形貌,自然就能成什么形貌。但伤痕是跟着当年最深刻的记忆一同滋生,眼下他轻松消了下去,再想添上可回不去了——从来只听过什么灵药能尽祛疤痕,还没听过有什么手段能把旧疤再按回去的。
这么多年容雪淮都没消去这十七道伤,全因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抹除。眼下他把心口的伤痕全都抹消,岂不是意味着他都放下了?
上官海棠一时又惊又喜,愉快道:“雪淮,你是放下这件事了?”
容雪淮笑了笑,没有给出肯定答复:“随便你想吧。”
上官海棠跟他相交莫逆,对他何等了解,知道他这样回答,真相肯定跟自己猜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不一下否定,全因不想让自己失望,也不愿落自己面子罢了,心里登时凉了一截。又不死心道:“那你是为了……”
容雪淮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刚刚更衣时不慎让温折看到。那孩子胆子小,这伤疤吓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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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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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僵在那里,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容雪淮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温折的答复,就隔空抬了抬手,把地上的那本书摄到自己手里,低头看了看被摔开的那页内容。
只是一眼之下,他的脸色就变了。
容雪淮的肉身早在极狱之渊中被毁了个彻底,如今所维持的身体是冰火红莲的寒炎所化,可谓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然而毕竟不是全无弱点。
他没有指望过往经历能瞒过有心之人,索性未雨绸缪,先花大力气命手下暗查毁去寒炎的方法,用了几十年功夫才得到两张方子。方子里所需的材料几乎都已失传,大约也没有什么人再能用来对付他。
这样一来,不提天下无敌,至少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然而这本书摊开的这页,分明是个他从未见过的新方法。
藏书阁里的书容雪淮都心里有数。温折没有修为,也去不了二层、看不到跟修行有关的书。夜半时分,温折的行为已经足够鬼祟,偏偏看的更是本他从未见过的、足以杀死他的陌生书籍……
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容雪淮心下微沉,冷着面孔抬起眼来,打量过温折惨白惊恐的神情、颤抖哆嗦的嘴唇。
他又重复道:“温折,你半夜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第一次询问时只有淡淡威压,此回开口却已经接近质问。昔年旧事和眼前一幕重叠,怒火和杀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浓厚的杀气不经收敛直冲温折,骇的少年倒退一步,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微弱的灯火下,一直温柔和缓的花君神色竟然近乎阴沉,他向前踏出一步逼近温折,漠然道:“现在这幅样子,可太像做贼心虚了。”
在地上摔开那页已经非常靠后,完全是温折做梦也看不到的内容。[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他不知道花君究竟见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暴怒,只是那熟悉的命悬一线的感觉重新包裹了他,让他下意识牙齿打战的求饶道:“花君,我……我知错了……”
容雪淮怒极反笑:“好,很好。”
他将手中书本一合,未及上前制住温折,便因扫过那酱色封面的余光被强行拉入几段幻境。
第一段幻境乃是前世之事……挚友背叛在先,他饱受折磨于其后,更有完全无辜的女孩在他眼前被生吞活剥。女孩撕裂嗓子一样的惨叫、从凌乱发丝中露出的一双血红眼睛……
他重温了一遍自己的死法,还不等在剧痛至麻木的浑噩中喘上一口气,就又重新被丢到了一个新的场景。
当然。容雪淮发现自己竟然毫不意外,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除了极狱之渊,他还能在哪儿?
心口处深深钉入一柄长剑,他抬一抬头,眼前就是那张阔别多年的容颜。这个人曾经跟此世年幼的他同作同息,领着他走出一段漫长的黑暗。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亲手把自己推进极狱之渊。
师兄……
接下来的话他都不用再听。尽管再没有回忆过,但这些字句好像早就在无意之间刻在他脑海最深处,毫无忘却。
“不用叫我师兄,雪淮,你知道的,死人没有师兄。”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哎呀,这时候都这样迟钝,你要我说什么好呢?我倒要问你了,前日师父叫你过去,是不是说了映日域主之事啊?”
“你还叫我师兄?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师弟。你现在长大了,可能不记得小时候我对你怎样的好。你那时候比痴儿还不如,比尸体还狼狈,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找了个好师傅,你倒是忘恩负义做起白眼狼吗?”
“你是我捡来的呀,没有我你可什么都不算。容雪淮,你怎么敢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先夺走我师父,再夺走我的位置?我侍奉师父多年,还比不上你一个外来的野种吗?”
容雪淮又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软弱的、心若死灰的:“师兄……到底同门一场,你留我三魂七魄俱全,远远投个胎吧。”
他的师兄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连带着握剑的手都有些轻抖。容雪淮的心脏承受了每次抖动带来的痛苦,在对方响亮的笑声中,剑锋割裂心脏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这怎么行呢,师弟?”师兄轻柔又斯文的笑了起来:“你看,师兄胆子小的很,你不少个几魂几魄,不去投了畜生道,师兄终究放不下心啊。”
容雪淮其实是不想动的。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他感到自己慢慢的磨蹭着,费力的把自己从剑锋上褪下。师兄几乎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这一幕,不主动拔剑,也不再为他制造障碍。
他来到了极狱之渊的边缘。
我会跌下去,第一层是拷打、第二层是火烙、第三层是梳洗、第四层是车裂……容雪淮在心中讽刺的扯了扯嘴角。
他当然没法控制自己,他当然还记得一切。因为他现在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
这幻境重现的是他最痛苦的回忆。
那本书……在如此痛苦的闲暇中,容雪淮竟还能回忆起掌门志里的一条记录。他想他已经大概明白了。
熟悉的疼痛又覆在他身上。他在疼痛中坠落,直到身体都在无尽的刑罚中被消磨殆尽,他才感觉到灵魂悠悠的一震。
他的身体又恢复了自己的控制。
然而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整个人被结在一张巨大的网里,魔宗的几大巨头各持着网的一端。这张网的表现和效用,与他刚刚在这本书里所见的、毁去寒炎的方法别无二致。
在容雪淮视线的正前方,正对着一个熟悉的削瘦背影。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眉眼里是满满的讽刺与讥笑,赫然是褪去全部软弱伪装的温折!
“真愚蠢啊,轻而易举的就会相信我表演出来的一个幻象。”“温折”微笑着,缓步向他走来:“更愚蠢的是你竟然相信自己不会被背叛?怎么可能呢,容雪淮,你生来就是给人骗的。”
“温折”慢慢凑到他耳边,声音粘腻的像是从毒蛇的喉舌里滑出:“不用怪我背叛你,你觉得你在对我好?你只是在安慰你自己,借着我抚慰你内心那条软弱着嘤嘤哭泣的小可怜虫呢。无辜的女孩在自己眼前被杀死难不难过呀?被自己的师兄丢进极狱之渊里疼不疼啊?容雪淮,你一直命都这么大,但这次,我保证,你痛过这场,就不会再醒了。”
“给你看一点小小的惊喜。”
“温折”打了个响指,就有面目模糊不清的影子从山岩中冒出,拽着一把散乱的青丝,拖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海棠花君,你认识的是不是?你信他不会背叛你是不是?”
“……”
“他当然没有背叛你,你的眼睛总算没那么瞎。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在乎的人都要背叛你,你相信的人会被你害死。容雪淮,你活着干什么?你活着能干什么呢?”
说完这段话,“温折”满足的撤回头来,冲着结网的魔修摆了摆手:“动手吧,好好送这位一生都在被背叛的菡萏花君一程。”
那张巨大的网束缚了所有维持容雪淮身体的火焰,不但在一寸寸的吞噬着寒炎,更是直指容雪淮的魂魄。大网铺开时比车裂更痛、比凌迟更痛――那是他的灵魂正被活生生四分五裂。
……
眼前的一切终于都趋于模糊,在下一刻,容雪淮总算又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此时此刻,他正处于玉芝山上的藏书阁里,手里捏着一本酱色封皮的书,眼前有个神色惶恐又可怜的温折。
幻境中少说也过了几天几夜,然而在现实中他不过是失神了两三弹指。容雪淮刚刚被迫按着头重新温习了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往日历程,又对着温折这张脸展望了一番被再次背叛的恐怖未来,一时之间杀气大作,竟收不回来。
温折已在这凌厉了数倍的杀气中摇摇欲坠。容雪淮紧盯着他,面对着一模一样的五官,他很难不去想刚刚在幻境中见识到的另一种神情。
但他毕竟经历过太多痛苦,此时此刻竟然还有理性。
想到刚刚自己在幻境中大致做出的判断和猜测,容雪淮深吸一口气,勉强提起理智和思绪,沉声道:“去我书房,想想一会儿该说什么。”
温折被容雪淮杀气所激,早吓僵了。此时听了他的吩咐竟然四肢麻木不能动弹。直到容雪淮又低声怒喝一声:“出去!”,才近乎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藏书阁。
他刚刚跑出十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温折扭头一看,却是一张玉石桌案被花君一掌击成无数沙尘般的细末,簌簌落在地上,积起小小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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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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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光线充足,布局大方。正对门口的墙上悬了一对字联,右书“白首相知犹按剑”,左书“朱门早达笑弹冠”。那笔势雄健洒脱,刚隽有力,纵然不盖私印不落款注,也能看出写这字的人是个书法大家。
靠墙边端端正正放着的是一张红木的八仙宽桌,两边各置一把太师椅,桌上摆着个通体玉白的瓷瓶,瓶里插着几支墨梅,幽香袭人,常开不败。
上官海棠推开隐蔽角落处的暗门走出来,沉着脸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座,坐下前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幅字联。
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再看这个地方一百遍,上官海棠也万万想不到会是个刑具极其残忍完备的大型刑堂――这座刑堂几乎挖空了整座山体,规模之大根本超乎人的想象。
容雪淮神情淡淡的也从那暗门中从容而出,手中握着一方打湿的纯白帕子擦拭手指。他在外面的名声残酷狠戾,然而面容却相当温雅平和。刚刚他摘了斗笠跟牡丹花君打照面的时候,还把那少年花君唬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官海棠抬眼注视着这张谦逊儒雅的面孔,只觉得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就如同这间刑堂,即使再看这张脸一千次,他也无法想象出拥有这种眼神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辣手。
茶是两人进入刑堂前就泡好的,现在温度恰好适宜入口。容雪淮把两人的杯子都斟满七分,把其中一杯推给上官海棠。
“我不想喝。既没心情,也没胃口。”
上官海棠冷淡的看了那盏清茶。浓茶杯口盘旋出白色蒸腾的香雾,好此道者只要闻一闻就能心旷神怡。然而上官海棠看着那抹白雾,却只能想到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连一壶茶凉下来的时间都不够,容雪淮就用轻轻松松的手段让那魔门弟子开了口。
容雪淮理解的笑了笑:“每次我都不赞同你跟来看,但你却总要跟过来。偏偏看后心情还都十分不好……海棠,你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
“我也没有想到。”上官海棠僵硬的笑了笑:“我没有想到,我一共看了你五次刑讯,这五次里你的拷打手法从没有一种重样。[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菡萏花君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浮叶,仿佛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饮了一口茶,湿润着声音道:“如果这真的让你如此不适,你不妨把在小铁峰的容雪淮与不在小铁峰的容雪淮当成两个人。”
“好主意。”上官海棠转过眼来,压低了嗓子:“那‘毒手血莲’、‘歹极天良’、‘炼狱狠手’呢?我也把那时的你当成另一个容雪淮吗?”
“若是这样能让你自在一些、愉快一些,我自然支持你这样做。”
容雪淮侧了侧头,冲着上官海棠微微一笑,笑容是常有的温柔包容。上官海棠看着这个微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个对待朋友和善而细心,对待生命尊重而热情的雪衣公子跟传闻联系起来。
然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容雪淮下起手来折磨人,能够狠毒到什么地步。
上官海棠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被屠灭满门的天魔山。上至宗主长老,下至记名弟子,所有人都被绞成了不及手指粗细的肉块,血从山顶流到山脚,肉酱铺满整条山路,成群食尸的鹫鸟在山上盘旋进食,长达一月之久。
而始作俑者却一身脱俗清静的端坐在这里,心里还能牵挂着他爱扮女人的朋友不善梳头,往日里不戴簪子;新任的牡丹花君少年心性,任他一览奇珍异兽。
上官海棠自认自己该是容雪淮在世上最亲近的朋友,然而即使这样,有些时候他同容雪淮单独相处,还会觉得有些不真实之感:“雪淮……你对我们,真是很好啊。”
“百花道一向同气连枝。更不提你我本是少年好友,我又承过牡丹老花主的人情,不细心妥当些安排,岂不是我用心不周?”
上官海棠点了点头,突然发问道:“那温折呢?你本来不近人身,突然领了个混血回去,本来就让人议论纷纷。我原先以为那孩子是哪处得罪了你,不想今日一见,你对他竟然相当不错。”
容雪淮跟上官海棠是多年的老交情,两人间很少有什么事不能言说。容雪淮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淡笑了一声,叹息道:“海棠,如果我说,我要下温折是因为他跟当初的我很像,你信不信?”
“……哪里像?”
容雪淮自幼就是天之骄子,温折却是个卑贱的混血;容雪淮气度恢弘,平日里温和洒脱,而温折则畏手畏脚,胆子很小;容雪淮天资绝伦,自幼就是平辈里响当当的人物,而温折见识短浅,十七年来没沾过一点修道的边。
他们有哪里像?
“出身、容貌、气质、处境全都不一样是不是?你大约不知道,让我觉得我和他像的,不是这些外物,而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被逼到了极致的那种绝望。”
容雪淮的目光渐渐放远,出神道:“他那时的眼神看的我真难过啊。这孩子才十多岁,怎么就被命运戏弄,体会到那么深沉黑暗的绝望?”
听到绝望两个字时,上官海棠的身体不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他端起了那盏容雪淮亲手倒好的清茶,把茶杯放在手心中摩挲着,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雪淮,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敢问你:当年在极狱之渊的那十年里……在你没能收服冰火红莲之前……你……你过得怎么样?”
容雪淮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慢慢饮尽了自己的茶水,对着空茶杯发了会儿呆,这才缓缓道:“很精彩、很丰富,很让人印象深刻。容雪淮这辈子,大约都忘不了啦。”
看出海棠君表情踌躇,仍有什么未尽之意要说,菡萏花君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猜了不少当年的旧事……到底都过去了,若是这回能满足你一直以来的好奇,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上官海棠站了起来,他面向自己身后的那副字联,轻轻念道:“白首相知犹按剑……这幅字笔意深重狂放,更带着极浓的悲郁之意。常人看不出来,但我却从细枝末节之处辨出这是你的字迹。你往常并不写这样的字,更不写这样的内容。”
容雪淮微微一笑,知道海棠君特意从这幅字开场,使气氛并不一下子就那么紧张僵硬。他顺着对方的话说过去:“不错,这幅字是我从极狱之渊刚爬出来时写下的。”
海棠花君点点头,又道:“你入极狱之渊的时候,我还年轻,并没有想那么多。极狱之渊这个地方,千年来掉下去还能爬上来的,十不存一。但那里有冰火红莲。我当时只以为是自己给了你什么压力错觉……”
容雪淮这次是真的失笑出声,他问:“完全无关。海棠,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已经告诉我,域主之位你必然让给你师兄。映日域的二弟子跟映日域主的身份比起来,自然有天大的不一样。我当时以为你是跟马上要继承碧玉海棠的我相比起来觉得自卑,才想从极狱之渊取得那朵冰火红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还一直内疚自责过。”
“我知道。”容雪淮放远了目光:“我爬上来的时候,你去极狱之渊旁边祭奠我的痕迹还在。我掐了一朵纸花下来,至今也还留着。”
上官海棠面色有些动容,但他叙事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直到后来,你师父临终前把你师兄带了下去,我才觉得有些不对。你那时跟你师兄关系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你还告诉我要把域主之位让给你师兄,你离开后你师兄痛哭至噎血失声……所以我一直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
“然而你上来时,这种不对就扩大到极点。你下去了极狱之渊,你师兄哭了七日,眼泪尽干;你携着冰火红莲,以菡萏花君之位凯旋归来,为何知道你师兄死讯后只是去上了回坟?还有这幅字,竟然还挂在刑堂里,我真是怎样都想不通。”
菡萏花君突然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海棠君的蓄势。他道:“别铺垫了,海棠,你要问什么,就快快的问吧,我都同你说。”
“那好。”上官海棠转向容雪淮,他有些紧张,还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作为掩饰:“你当年……极狱之渊……雪淮,是不是你师兄推你下去?”
容雪淮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两人之间只隔一张方桌,上官海棠能看到对方放在桌上的那条手臂,手指微微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才做好了准备一样,惨然而苍白的一笑,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对着上官海棠亮了亮自己的心口。
上官海棠倒吸一口冷气!在辨认出对方心口那十七刀纵横交错,仿佛深可见骨的贯穿剑伤后,他手中的茶盏被他咔咔捏出细纹,碧绿的茶水从裂纹中溢出来,流了他满手。
“这是你的……全是你的……”
容雪淮没有说话,默默整理好了衣服。
是啊,他的。
他的师兄,拿着他为师兄炼制的名剑,用着他想出来送给师兄的杀招,为了一个他原本就要让出去的域主之位,在他生辰当日,把他打落了极狱之渊。
“沉舟剑法,本是我当时编出送给师兄做生辰礼物的搏命之招,所以剑剑不离要害……师兄他学的真好,每一剑、每一剑……全都捅进了我心里。”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残云剑的剑锋被我开的那么利,原来沉舟剑法,还能用来偷袭……”
上官海棠猛然站起,手中的杯盏跌在地上摔个粉碎,他隔着桌子弯腰过去想按住容雪淮的肩膀,却反被容雪淮抓住了手,用力的握了一握。
“好了,海棠,坐下吧。我都说了,事情到底都过去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当年的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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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三垒
“于是西山一窟鬼各放一个,组起来是 ‘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十个大字。(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十字颜色各不相同,高悬半空,良久方散。*”
容雪淮坐在温折床头,膝上摊开一本他自己从记忆里默出的书,念到此处他突然顿了顿:“书里这段……唔,温折,你看没看过烟火?”
温折双眼亮晶晶的,带着些向往的憧憬:“没见过,但书里这样写,料想是很美的吧。”
容雪淮奇道:“听梅阁年关时也不放焰火?”片刻后他自己反应过来:“是了,修仙门派不过凡间那些节――温折,你想看烟火吗?若是你想,我便可放给你看。”
此时已是夜色密布,星罗齐天,的确正是放烟火的好时候。温折迟疑道:“可以吗?”
容雪淮笑了笑:“放心,不会麻烦我。你穿好衣服,我带你去摘星楼顶。”
他一边说着一边避了出去,温折从被窝中钻出来,很快就穿好外衣,兴冲冲的推开自己房门,双眼紧巴巴的盯着在门外等待的容雪淮:“花君。”
“好利落。”容雪淮笑着逗了温折一句,随即道:“来,握住我的手。怕晕就闭上眼睛。”
温折握住菡萏花君的手,面前就是自己倾慕之人的面孔,他不舍得闭上眼睛,于是天地景色和浓重的夜色就在他眼前翻搅成了一个漩涡,等下一刻,自己已经站在了摘星楼顶,依然牵着花君的手。
摘星楼顶有专门设下桌椅,供人夜晚赏月之用。容雪淮领温折在藤椅上坐下,想了想,又取出了两个杯子并一壶果酒。
他并没有立刻放烟花给温折看。那果酒被他倒了一杯推给温折:“这酒不烈,还甜丝丝的,你可以多喝一点。我猜你应该酒量不错,不过还是不要贪杯。”
温折奇道:“我是有一些酒量,花君怎么知道?”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在听梅宴的时候,曾经给过你一杯酒要你暖身。那酒纯度可不算低,你饮了一杯还没有醉意,自然是有几分酒量的。”
说完这句话,容雪淮停顿片刻,复道:“我当时不知道你的年纪,才把那酒贸然给你。你现在喝些酒是可以的,不过先不要沾那些烈酒。[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酩酊大醉看着潇洒,其实并不算什么好事。”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酒醉后的头痛回忆,菡萏花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发觉温折一直窥觑这自己的神情,他登时笑道:“你这么听话,当然不会随便喝醉。果酒度数低,我不限着你,你自己用吧。”
温折又仔细的看了看他,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才转过头去倒酒。容雪淮微笑着看温折把一杯果酒推到自己的手边,玉盏中淡紫的酒液轻微的摇晃,波动着杯中的一轮月亮。
他上次狂饮时,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满月的夜晚。
容雪淮仰着头静静看着天空,只觉得依稀还是当年的星夜。
但相伴的人和内心的感情,毕竟不是当初那样了。
温折在一旁吃点心,容雪淮眼角扫过,也没有太在意。他心中微微惆怅,如此月色,他曾经多少次和后来把自己推入地狱的人共享过。
要是时光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就能留住当年真挚的美好吧。
他在来此世还不久、这具身体的年纪还小时,常会念着上辈子的旧事。那时他最爱在夜晚一个人赏月观星,看看那和上辈子相同,仿佛亘古不变的月亮。几岁孩子的身体受不得凉,每每就劳师兄抱他上来,再裹一层厚厚外衣……后来有次不经意睡熟了,亦被轻轻抱着回房。
但这些记忆终究都过去了。好的和不好的,愉快的和残酷的,都过去了。
但如果回想起更久远之前,想到上一世的事情……
那是他此生再无法触及的世界,距离也许比他和这片星空更遥远。
“花君?”温折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容雪淮回过神来,勉强压下心底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缓声道:“别急,我不逗你,这就放烟花给你看。”
“不是。”温折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嗫嚅道:“我只是看花君好像有些难过……”
话刚刚说出口温折就有些后悔。就是七八岁的孩子也知道不该当面给大人没脸,他这样的出身自然知道不能随便点破上位之人的情绪。
但那个人是菡萏花君,温折看着他,就情不自禁的说出心里想的话,更何况他隐隐还有个念头:即使花君因此对他发怒也没关系,他只是不想看到花君这么难过。
容雪淮当然不会对他发怒。他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温折一会儿,长久的凝视着温折清透的双眸,把对方目光中的情切在意都一览无余。
过了片刻,仿佛被什么打动,容雪淮用一种比平时更柔软的语调轻轻道:“温折,你如果愿意,就坐过来一些,离我近一点。”
温折求之不得,怎么会不愿意。他挪着椅子搬到容雪淮跟前坐下,半侧着头关怀的盯着菡萏花君,眼中的心疼明晃晃的,掩也掩不住。
容雪淮视线一偏,就正撞上了那真挚而担忧的目光。那目光澄清纯澈,除了最明白浅显的关切之外,再无其他。此时容雪淮心思本来就比平日黯沉,见了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有种不想压抑克制的冲动。
“你年纪还小,又对我有情意,我其实不该这么引诱你。”容雪淮轻轻道:“所以你如果厌烦这样,不要怕,直接把我推开,打我也可以。”
温折听菡萏花君这样说,本来以为他要在露天下对他做那种事。
但是没有,容雪淮只是握住他的手,用轻轻的力道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柔和地拥住他。这怀抱和他本人一样,温暖、安宁、又静谧。
微风拂过,时光仿佛定格此刻。
温折倚在花君怀里,鼻尖能嗅到对方身上辛凉清透的芙蓉香气,面庞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肌肤贴合之处,无不传来温暖的温度,不由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揽在温折肩背上的手轻抚了温折的头发一下,他神态此时已经自若如常,仿佛刚刚脸上一闪而逝的脆弱神情只是温折的一场错觉:“起来吧,我放烟花给你看。”
温折慢慢从他怀里挺起身体,夜晚风凉,离开了容雪淮温暖的拥抱,他一时难免打了个寒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就被盖上了一件薄衣。
“你想看什么?”容雪淮弹了弹自己的指尖,上面就迸发出几点柔和的星火:“想看什么都可以。”
菡萏花君给的范围太广太大,温折一时拿不定主意。容雪淮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下一刻,就有流光从他指尖飞出,璀璨的光芒在天空中炸开,赫然是一幅如画的山水。这山水越拉越近,移步换景,仿佛人突然俯下身去观察一样:水面逐渐放大,可看清清澈河水里一尾朱红的游鱼;俄顷又仿佛人抬起头来,登到山峰上,把视线和缭绕的云雾并齐。
“既然你选不出,那便先看看我曾见过的风景吧。”
“这是留云山。山中有一处孤仞,上面栖着一对碧落鹏侣。我曾为寻一味灵药和它们聊了聊天……后来?后来它们就随我回了映日域,那天掉到你院子里的点墨,就是它们的孩子。”
“此处是碧落泉。取自‘上穷碧落下黄泉’之意……常年百花盛开,四季如春,偶尔薄雾氤氲,泉水能炼成上品辟谷丹,也就被人戏称做‘有情饮水饱’。”
“它叫溪花涧……”
一场一场的美景荟萃,看的温折目不暇接,连呼吸都轻的小心翼翼。烟花放到终了,容雪淮指尖弹出一点白光,夜空上就升起了一只摇着六条尾巴,轻巧跳跃的雪色狐狸。
调皮的小狐狸和雄浑壮阔的沙漠孤阳一同寂灭落幕,容雪淮收回手,对着心神犹然沉浸在那场烟花中的温折微微一笑:“还喜欢吗?”
温折从幼时就生在听梅阁里,充其量是只坐井观天的小狐狸,哪里能想得到外面世界的如斯瑰丽。他被这场盛景震撼的几乎失去语言能力,只能怔怔的点点头,又点点头。
“喜欢就好。”容雪淮站起身,把温折身上滑落了半幅的衣服拉起,严严实实的裹住了他:“这些风景,你总会见到的。过些时候我带你出去玩一玩,再过些时候,有些地方你就能自己去看了。唔……书阁里有些游记册子,你若有兴趣,明天我就拿给你。”
“去那些地方……我可以吗?”
“你是自由的,温折。你会有出游的自由,也会有停驻的权利。现在你可能不太明白……总有一天,你走过万水千山之后,仍然选择回到映日域来,不是因为你比我卑微,也不是因为我命令你,只因为这里是你的家,是你永远可以依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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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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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光线充足,布局大方。正对门口的墙上悬了一对字联,右书“白首相知犹按剑”,左书“朱门早达笑弹冠”。那笔势雄健洒脱,刚隽有力,纵然不盖私印不落款注,也能看出写这字的人是个书法大家。
靠墙边端端正正放着的是一张红木的八仙宽桌,两边各置一把太师椅,桌上摆着个通体玉白的瓷瓶,瓶里插着几支墨梅,幽香袭人,常开不败。
上官海棠推开隐蔽角落处的暗门走出来,沉着脸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座,坐下前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幅字联。
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再看这个地方一百遍,上官海棠也万万想不到会是个刑具极其残忍完备的大型刑堂――这座刑堂几乎挖空了整座山体,规模之大根本超乎人的想象。
容雪淮神情淡淡的也从那暗门中从容而出,手中握着一方打湿的纯白帕子擦拭手指。他在外面的名声残酷狠戾,然而面容却相当温雅平和。刚刚他摘了斗笠跟牡丹花君打照面的时候,还把那少年花君唬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官海棠抬眼注视着这张谦逊儒雅的面孔,只觉得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就如同这间刑堂,即使再看这张脸一千次,他也无法想象出拥有这种眼神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辣手。
茶是两人进入刑堂前就泡好的,现在温度恰好适宜入口。容雪淮把两人的杯子都斟满七分,把其中一杯推给上官海棠。
“我不想喝。既没心情,也没胃口。”
上官海棠冷淡的看了那盏清茶。浓茶杯口盘旋出白色蒸腾的香雾,好此道者只要闻一闻就能心旷神怡。然而上官海棠看着那抹白雾,却只能想到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连一壶茶凉下来的时间都不够,容雪淮就用轻轻松松的手段让那魔门弟子开了口。
容雪淮理解的笑了笑:“每次我都不赞同你跟来看,但你却总要跟过来。偏偏看后心情还都十分不好……海棠,你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
“我也没有想到。”上官海棠僵硬的笑了笑:“我没有想到,我一共看了你五次刑讯,这五次里你的拷打手法从没有一种重样。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菡萏花君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浮叶,仿佛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饮了一口茶,湿润着声音道:“如果这真的让你如此不适,你不妨把在小铁峰的容雪淮与不在小铁峰的容雪淮当成两个人。”
“好主意。”上官海棠转过眼来,压低了嗓子:“那‘毒手血莲’、‘歹极天良’、‘炼狱狠手’呢?我也把那时的你当成另一个容雪淮吗?”
“若是这样能让你自在一些、愉快一些,我自然支持你这样做。”
容雪淮侧了侧头,冲着上官海棠微微一笑,笑容是常有的温柔包容。上官海棠看着这个微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个对待朋友和善而细心,对待生命尊重而热情的雪衣公子跟传闻联系起来。
然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容雪淮下起手来折磨人,能够狠毒到什么地步。
上官海棠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被屠灭满门的天魔山。上至宗主长老,下至记名弟子,所有人都被绞成了不及手指粗细的肉块,血从山顶流到山脚,肉酱铺满整条山路,成群食尸的鹫鸟在山上盘旋进食,长达一月之久。
而始作俑者却一身脱俗清静的端坐在这里,心里还能牵挂着他爱扮女人的朋友不善梳头,往日里不戴簪子;新任的牡丹花君少年心性,任他一览奇珍异兽。
上官海棠自认自己该是容雪淮在世上最亲近的朋友,然而即使这样,有些时候他同容雪淮单独相处,还会觉得有些不真实之感:“雪淮……你对我们,真是很好啊。”
“百花道一向同气连枝。更不提你我本是少年好友,我又承过牡丹老花主的人情,不细心妥当些安排,岂不是我用心不周?”
上官海棠点了点头,突然发问道:“那温折呢?你本来不近人身,突然领了个混血回去,本来就让人议论纷纷。我原先以为那孩子是哪处得罪了你,不想今日一见,你对他竟然相当不错。”
容雪淮跟上官海棠是多年的老交情,两人间很少有什么事不能言说。容雪淮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淡笑了一声,叹息道:“海棠,如果我说,我要下温折是因为他跟当初的我很像,你信不信?”
“……哪里像?”
容雪淮自幼就是天之骄子,温折却是个卑贱的混血;容雪淮气度恢弘,平日里温和洒脱,而温折则畏手畏脚,胆子很小;容雪淮天资绝伦,自幼就是平辈里响当当的人物,而温折见识短浅,十七年来没沾过一点修道的边。
他们有哪里像?
“出身、容貌、气质、处境全都不一样是不是?你大约不知道,让我觉得我和他像的,不是这些外物,而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被逼到了极致的那种绝望。”
容雪淮的目光渐渐放远,出神道:“他那时的眼神看的我真难过啊。这孩子才十多岁,怎么就被命运戏弄,体会到那么深沉黑暗的绝望?”
听到绝望两个字时,上官海棠的身体不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他端起了那盏容雪淮亲手倒好的清茶,把茶杯放在手心中摩挲着,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雪淮,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敢问你:当年在极狱之渊的那十年里……在你没能收服冰火红莲之前……你……你过得怎么样?”
容雪淮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慢慢饮尽了自己的茶水,对着空茶杯发了会儿呆,这才缓缓道:“很精彩、很丰富,很让人印象深刻。容雪淮这辈子,大约都忘不了啦。”
看出海棠君表情踌躇,仍有什么未尽之意要说,菡萏花君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猜了不少当年的旧事……到底都过去了,若是这回能满足你一直以来的好奇,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上官海棠站了起来,他面向自己身后的那副字联,轻轻念道:“白首相知犹按剑……这幅字笔意深重狂放,更带着极浓的悲郁之意。常人看不出来,但我却从细枝末节之处辨出这是你的字迹。你往常并不写这样的字,更不写这样的内容。”
容雪淮微微一笑,知道海棠君特意从这幅字开场,使气氛并不一下子就那么紧张僵硬。他顺着对方的话说过去:“不错,这幅字是我从极狱之渊刚爬出来时写下的。”
海棠花君点点头,又道:“你入极狱之渊的时候,我还年轻,并没有想那么多。极狱之渊这个地方,千年来掉下去还能爬上来的,十不存一。但那里有冰火红莲。我当时只以为是自己给了你什么压力错觉……”
容雪淮这次是真的失笑出声,他问:“完全无关。海棠,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已经告诉我,域主之位你必然让给你师兄。映日域的二弟子跟映日域主的身份比起来,自然有天大的不一样。我当时以为你是跟马上要继承碧玉海棠的我相比起来觉得自卑,才想从极狱之渊取得那朵冰火红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还一直内疚自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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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海棠面色有些动容,但他叙事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直到后来,你师父临终前把你师兄带了下去,我才觉得有些不对。你那时跟你师兄关系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你还告诉我要把域主之位让给你师兄,你离开后你师兄痛哭至噎血失声……所以我一直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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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上官海棠转向容雪淮,他有些紧张,还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作为掩饰:“你当年……极狱之渊……雪淮,是不是你师兄推你下去?”
容雪淮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两人之间只隔一张方桌,上官海棠能看到对方放在桌上的那条手臂,手指微微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才做好了准备一样,惨然而苍白的一笑,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对着上官海棠亮了亮自己的心口。
上官海棠倒吸一口冷气!在辨认出对方心口那十七刀纵横交错,仿佛深可见骨的贯穿剑伤后,他手中的茶盏被他咔咔捏出细纹,碧绿的茶水从裂纹中溢出来,流了他满手。
“这是你的……全是你的……”
容雪淮没有说话,默默整理好了衣服。
是啊,他的。
他的师兄,拿着他为师兄炼制的名剑,用着他想出来送给师兄的杀招,为了一个他原本就要让出去的域主之位,在他生辰当日,把他打落了极狱之渊。
“沉舟剑法,本是我当时编出送给师兄做生辰礼物的搏命之招,所以剑剑不离要害……师兄他学的真好,每一剑、每一剑……全都捅进了我心里。”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残云剑的剑锋被我开的那么利,原来沉舟剑法,还能用来偷袭……”
上官海棠猛然站起,手中的杯盏跌在地上摔个粉碎,他隔着桌子弯腰过去想按住容雪淮的肩膀,却反被容雪淮抓住了手,用力的握了一握。
“好了,海棠,坐下吧。我都说了,事情到底都过去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当年的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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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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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跟上官海棠是多年的老交情,两人间很少有什么事不能言说。容雪淮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淡笑了一声,叹息道:“海棠,如果我说,我要下温折是因为他跟当初的我很像,你信不信?”
“……哪里像?”
容雪淮自幼就是天之骄子,温折却是个卑贱的混血;容雪淮气度恢弘,平日里温和洒脱,而温折则畏手畏脚,胆子很小;容雪淮天资绝伦,自幼就是平辈里响当当的人物,而温折见识短浅,十七年来没沾过一点修道的边。
他们有哪里像?
“出身、容貌、气质、处境全都不一样是不是?你大约不知道,让我觉得我和他像的,不是这些外物,而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被逼到了极致的那种绝望。”
容雪淮的目光渐渐放远,出神道:“他那时的眼神看的我真难过啊。这孩子才十多岁,怎么就被命运戏弄,体会到那么深沉黑暗的绝望?”
听到绝望两个字时,上官海棠的身体不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他端起了那盏容雪淮亲手倒好的清茶,把茶杯放在手心中摩挲着,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雪淮,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敢问你:当年在极狱之渊的那十年里……在你没能收服冰火红莲之前……你……你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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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海棠君表情踌躇,仍有什么未尽之意要说,菡萏花君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猜了不少当年的旧事……到底都过去了,若是这回能满足你一直以来的好奇,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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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君点点头,又道:“你入极狱之渊的时候,我还年轻,并没有想那么多。极狱之渊这个地方,千年来掉下去还能爬上来的,十不存一。但那里有冰火红莲。我当时只以为是自己给了你什么压力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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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已经告诉我,域主之位你必然让给你师兄。映日域的二弟子跟映日域主的身份比起来,自然有天大的不一样。我当时以为你是跟马上要继承碧玉海棠的我相比起来觉得自卑,才想从极狱之渊取得那朵冰火红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还一直内疚自责过。”
“我知道。”容雪淮放远了目光:“我爬上来的时候,你去极狱之渊旁边祭奠我的痕迹还在。我掐了一朵纸花下来,至今也还留着。”
上官海棠面色有些动容,但他叙事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直到后来,你师父临终前把你师兄带了下去,我才觉得有些不对。你那时跟你师兄关系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你还告诉我要把域主之位让给你师兄,你离开后你师兄痛哭至噎血失声……所以我一直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
“然而你上来时,这种不对就扩大到极点。你下去了极狱之渊,你师兄哭了七日,眼泪尽干;你携着冰火红莲,以菡萏花君之位凯旋归来,为何知道你师兄死讯后只是去上了回坟?还有这幅字,竟然还挂在刑堂里,我真是怎样都想不通。”
菡萏花君突然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海棠君的蓄势。他道:“别铺垫了,海棠,你要问什么,就快快的问吧,我都同你说。”
“那好。”上官海棠转向容雪淮,他有些紧张,还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作为掩饰:“你当年……极狱之渊……雪淮,是不是你师兄推你下去?”
容雪淮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两人之间只隔一张方桌,上官海棠能看到对方放在桌上的那条手臂,手指微微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才做好了准备一样,惨然而苍白的一笑,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对着上官海棠亮了亮自己的心口。
上官海棠倒吸一口冷气!在辨认出对方心口那十七刀纵横交错,仿佛深可见骨的贯穿剑伤后,他手中的茶盏被他咔咔捏出细纹,碧绿的茶水从裂纹中溢出来,流了他满手。
“这是你的……全是你的……”
容雪淮没有说话,默默整理好了衣服。
是啊,他的。
他的师兄,拿着他为师兄炼制的名剑,用着他想出来送给师兄的杀招,为了一个他原本就要让出去的域主之位,在他生辰当日,把他打落了极狱之渊。
“沉舟剑法,本是我当时编出送给师兄做生辰礼物的搏命之招,所以剑剑不离要害……师兄他学的真好,每一剑、每一剑……全都捅进了我心里。”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残云剑的剑锋被我开的那么利,原来沉舟剑法,还能用来偷袭……”
上官海棠猛然站起,手中的杯盏跌在地上摔个粉碎,他隔着桌子弯腰过去想按住容雪淮的肩膀,却反被容雪淮抓住了手,用力的握了一握。
“好了,海棠,坐下吧。我都说了,事情到底都过去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当年的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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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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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西山一窟鬼各放一个,组起来是 ‘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十个大字。十字颜色各不相同,高悬半空,良久方散。*”
容雪淮坐在温折床头,膝上摊开一本他自己从记忆里默出的书,念到此处他突然顿了顿:“书里这段……唔,温折,你看没看过烟火?”
温折双眼亮晶晶的,带着些向往的憧憬:“没见过,但书里这样写,料想是很美的吧。”
容雪淮奇道:“听梅阁年关时也不放焰火?”片刻后他自己反应过来:“是了,修仙门派不过凡间那些节――温折,你想看烟火吗?若是你想,我便可放给你看。”
此时已是夜色密布,星罗齐天,的确正是放烟火的好时候。温折迟疑道:“可以吗?”
容雪淮笑了笑:“放心,不会麻烦我。你穿好衣服,我带你去摘星楼顶。”
他一边说着一边避了出去,温折从被窝中钻出来,很快就穿好外衣,兴冲冲的推开自己房门,双眼紧巴巴的盯着在门外等待的容雪淮:“花君。”
“好利落。”容雪淮笑着逗了温折一句,随即道:“来,握住我的手。怕晕就闭上眼睛。”
温折握住菡萏花君的手,面前就是自己倾慕之人的面孔,他不舍得闭上眼睛,于是天地景色和浓重的夜色就在他眼前翻搅成了一个漩涡,等下一刻,自己已经站在了摘星楼顶,依然牵着花君的手。
摘星楼顶有专门设下桌椅,供人夜晚赏月之用。容雪淮领温折在藤椅上坐下,想了想,又取出了两个杯子并一壶果酒。
他并没有立刻放烟花给温折看。那果酒被他倒了一杯推给温折:“这酒不烈,还甜丝丝的,你可以多喝一点。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我猜你应该酒量不错,不过还是不要贪杯。”
温折奇道:“我是有一些酒量,花君怎么知道?”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在听梅宴的时候,曾经给过你一杯酒要你暖身。那酒纯度可不算低,你饮了一杯还没有醉意,自然是有几分酒量的。”
说完这句话,容雪淮停顿片刻,复道:“我当时不知道你的年纪,才把那酒贸然给你。你现在喝些酒是可以的,不过先不要沾那些烈酒。酩酊大醉看着潇洒,其实并不算什么好事。”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酒醉后的头痛回忆,菡萏花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发觉温折一直窥觑这自己的神情,他登时笑道:“你这么听话,当然不会随便喝醉。果酒度数低,我不限着你,你自己用吧。”
温折又仔细的看了看他,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才转过头去倒酒。容雪淮微笑着看温折把一杯果酒推到自己的手边,玉盏中淡紫的酒液轻微的摇晃,波动着杯中的一轮月亮。
他上次狂饮时,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满月的夜晚。
容雪淮仰着头静静看着天空,只觉得依稀还是当年的星夜。
但相伴的人和内心的感情,毕竟不是当初那样了。
温折在一旁吃点心,容雪淮眼角扫过,也没有太在意。他心中微微惆怅,如此月色,他曾经多少次和后来把自己推入地狱的人共享过。
要是时光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就能留住当年真挚的美好吧。
他在来此世还不久、这具身体的年纪还小时,常会念着上辈子的旧事。那时他最爱在夜晚一个人赏月观星,看看那和上辈子相同,仿佛亘古不变的月亮。几岁孩子的身体受不得凉,每每就劳师兄抱他上来,再裹一层厚厚外衣……后来有次不经意睡熟了,亦被轻轻抱着回房。
但这些记忆终究都过去了。好的和不好的,愉快的和残酷的,都过去了。
但如果回想起更久远之前,想到上一世的事情……
那是他此生再无法触及的世界,距离也许比他和这片星空更遥远。
“花君?”温折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容雪淮回过神来,勉强压下心底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缓声道:“别急,我不逗你,这就放烟花给你看。”
“不是。”温折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嗫嚅道:“我只是看花君好像有些难过……”
话刚刚说出口温折就有些后悔。就是七八岁的孩子也知道不该当面给大人没脸,他这样的出身自然知道不能随便点破上位之人的情绪。
但那个人是菡萏花君,温折看着他,就情不自禁的说出心里想的话,更何况他隐隐还有个念头:即使花君因此对他发怒也没关系,他只是不想看到花君这么难过。
容雪淮当然不会对他发怒。他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温折一会儿,长久的凝视着温折清透的双眸,把对方目光中的情切在意都一览无余。
过了片刻,仿佛被什么打动,容雪淮用一种比平时更柔软的语调轻轻道:“温折,你如果愿意,就坐过来一些,离我近一点。”
温折求之不得,怎么会不愿意。他挪着椅子搬到容雪淮跟前坐下,半侧着头关怀的盯着菡萏花君,眼中的心疼明晃晃的,掩也掩不住。
容雪淮视线一偏,就正撞上了那真挚而担忧的目光。那目光澄清纯澈,除了最明白浅显的关切之外,再无其他。此时容雪淮心思本来就比平日黯沉,见了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有种不想压抑克制的冲动。
“你年纪还小,又对我有情意,我其实不该这么引诱你。”容雪淮轻轻道:“所以你如果厌烦这样,不要怕,直接把我推开,打我也可以。”
温折听菡萏花君这样说,本来以为他要在露天下对他做那种事。
但是没有,容雪淮只是握住他的手,用轻轻的力道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柔和地拥住他。这怀抱和他本人一样,温暖、安宁、又静谧。
微风拂过,时光仿佛定格此刻。
温折倚在花君怀里,鼻尖能嗅到对方身上辛凉清透的芙蓉香气,面庞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肌肤贴合之处,无不传来温暖的温度,不由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揽在温折肩背上的手轻抚了温折的头发一下,他神态此时已经自若如常,仿佛刚刚脸上一闪而逝的脆弱神情只是温折的一场错觉:“起来吧,我放烟花给你看。”
温折慢慢从他怀里挺起身体,夜晚风凉,离开了容雪淮温暖的拥抱,他一时难免打了个寒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就被盖上了一件薄衣。
“你想看什么?”容雪淮弹了弹自己的指尖,上面就迸发出几点柔和的星火:“想看什么都可以。”
菡萏花君给的范围太广太大,温折一时拿不定主意。容雪淮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下一刻,就有流光从他指尖飞出,璀璨的光芒在天空中炸开,赫然是一幅如画的山水。这山水越拉越近,移步换景,仿佛人突然俯下身去观察一样:水面逐渐放大,可看清清澈河水里一尾朱红的游鱼;俄顷又仿佛人抬起头来,登到山峰上,把视线和缭绕的云雾并齐。
“既然你选不出,那便先看看我曾见过的风景吧。”
“此处是碧落泉。取自‘上穷碧落下黄泉’之意……常年百花盛开,四季如春,偶尔薄雾氤氲,泉水能炼成上品辟谷丹,也就被人戏称做‘有情饮水饱’。”
“它叫溪花涧……”
一场一场的美景荟萃,看的温折目不暇接,连呼吸都轻的小心翼翼。烟花放到终了,容雪淮指尖弹出一点白光,夜空上就升起了一只摇着六条尾巴,轻巧跳跃的雪色狐狸。
调皮的小狐狸和雄浑壮阔的沙漠孤阳一同寂灭落幕,容雪淮收回手,对着心神犹然沉浸在那场烟花中的温折微微一笑:“还喜欢吗?”
“喜欢就好。”容雪淮站起身,把温折身上滑落了半幅的衣服拉起,严严实实的裹住了他:“这些风景,你总会见到的。过些时候我带你出去玩一玩,再过些时候,有些地方你就能自己去看了。唔……书阁里有些游记册子,你若有兴趣,明天我就拿给你。”
“去那些地方……我可以吗?”
“你是自由的,温折。你会有出游的自由,也会有停驻的权利。现在你可能不太明白……总有一天,你走过万水千山之后,仍然选择回到映日域来,不是因为你比我卑微,也不是因为我命令你,只因为这里是你的家,是你永远可以依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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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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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光线充足,布局大方。正对门口的墙上悬了一对字联,右书“白首相知犹按剑”,左书“朱门早达笑弹冠”。那笔势雄健洒脱,刚隽有力,纵然不盖私印不落款注,也能看出写这字的人是个书法大家。
靠墙边端端正正放着的是一张红木的八仙宽桌,两边各置一把太师椅,桌上摆着个通体玉白的瓷瓶,瓶里插着几支墨梅,幽香袭人,常开不败。
上官海棠推开隐蔽角落处的暗门走出来,沉着脸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座,坐下前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幅字联。
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再看这个地方一百遍,上官海棠也万万想不到会是个刑具极其残忍完备的大型刑堂――这座刑堂几乎挖空了整座山体,规模之大根本超乎人的想象。
容雪淮神情淡淡的也从那暗门中从容而出,手中握着一方打湿的纯白帕子擦拭手指。他在外面的名声残酷狠戾,然而面容却相当温雅平和。刚刚他摘了斗笠跟牡丹花君打照面的时候,还把那少年花君唬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官海棠抬眼注视着这张谦逊儒雅的面孔,只觉得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就如同这间刑堂,即使再看这张脸一千次,他也无法想象出拥有这种眼神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辣手。
茶是两人进入刑堂前就泡好的,现在温度恰好适宜入口。容雪淮把两人的杯子都斟满七分,把其中一杯推给上官海棠。
“我不想喝。既没心情,也没胃口。”
上官海棠冷淡的看了那盏清茶。浓茶杯口盘旋出白色蒸腾的香雾,好此道者只要闻一闻就能心旷神怡。然而上官海棠看着那抹白雾,却只能想到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连一壶茶凉下来的时间都不够,容雪淮就用轻轻松松的手段让那魔门弟子开了口。
容雪淮理解的笑了笑:“每次我都不赞同你跟来看,但你却总要跟过来。偏偏看后心情还都十分不好……海棠,你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
“我也没有想到。”上官海棠僵硬的笑了笑:“我没有想到,我一共看了你五次刑讯,这五次里你的拷打手法从没有一种重样。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菡萏花君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浮叶,仿佛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饮了一口茶,湿润着声音道:“如果这真的让你如此不适,你不妨把在小铁峰的容雪淮与不在小铁峰的容雪淮当成两个人。”
“好主意。”上官海棠转过眼来,压低了嗓子:“那‘毒手血莲’、‘歹极天良’、‘炼狱狠手’呢?我也把那时的你当成另一个容雪淮吗?”
“若是这样能让你自在一些、愉快一些,我自然支持你这样做。”
容雪淮侧了侧头,冲着上官海棠微微一笑,笑容是常有的温柔包容。上官海棠看着这个微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个对待朋友和善而细心,对待生命尊重而热情的雪衣公子跟传闻联系起来。
然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容雪淮下起手来折磨人,能够狠毒到什么地步。
上官海棠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被屠灭满门的天魔山。上至宗主长老,下至记名弟子,所有人都被绞成了不及手指粗细的肉块,血从山顶流到山脚,肉酱铺满整条山路,成群食尸的鹫鸟在山上盘旋进食,长达一月之久。
而始作俑者却一身脱俗清静的端坐在这里,心里还能牵挂着他爱扮女人的朋友不善梳头,往日里不戴簪子;新任的牡丹花君少年心性,任他一览奇珍异兽。
上官海棠自认自己该是容雪淮在世上最亲近的朋友,然而即使这样,有些时候他同容雪淮单独相处,还会觉得有些不真实之感:“雪淮……你对我们,真是很好啊。”
“百花道一向同气连枝。更不提你我本是少年好友,我又承过牡丹老花主的人情,不细心妥当些安排,岂不是我用心不周?”
上官海棠点了点头,突然发问道:“那温折呢?你本来不近人身,突然领了个混血回去,本来就让人议论纷纷。我原先以为那孩子是哪处得罪了你,不想今日一见,你对他竟然相当不错。”
容雪淮跟上官海棠是多年的老交情,两人间很少有什么事不能言说。容雪淮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淡笑了一声,叹息道:“海棠,如果我说,我要下温折是因为他跟当初的我很像,你信不信?”
“……哪里像?”
容雪淮自幼就是天之骄子,温折却是个卑贱的混血;容雪淮气度恢弘,平日里温和洒脱,而温折则畏手畏脚,胆子很小;容雪淮天资绝伦,自幼就是平辈里响当当的人物,而温折见识短浅,十七年来没沾过一点修道的边。
他们有哪里像?
“出身、容貌、气质、处境全都不一样是不是?你大约不知道,让我觉得我和他像的,不是这些外物,而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被逼到了极致的那种绝望。”
容雪淮的目光渐渐放远,出神道:“他那时的眼神看的我真难过啊。这孩子才十多岁,怎么就被命运戏弄,体会到那么深沉黑暗的绝望?”
听到绝望两个字时,上官海棠的身体不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他端起了那盏容雪淮亲手倒好的清茶,把茶杯放在手心中摩挲着,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雪淮,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敢问你:当年在极狱之渊的那十年里……在你没能收服冰火红莲之前……你……你过得怎么样?”
容雪淮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慢慢饮尽了自己的茶水,对着空茶杯发了会儿呆,这才缓缓道:“很精彩、很丰富,很让人印象深刻。容雪淮这辈子,大约都忘不了啦。”
看出海棠君表情踌躇,仍有什么未尽之意要说,菡萏花君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猜了不少当年的旧事……到底都过去了,若是这回能满足你一直以来的好奇,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上官海棠站了起来,他面向自己身后的那副字联,轻轻念道:“白首相知犹按剑……这幅字笔意深重狂放,更带着极浓的悲郁之意。常人看不出来,但我却从细枝末节之处辨出这是你的字迹。你往常并不写这样的字,更不写这样的内容。”
容雪淮微微一笑,知道海棠君特意从这幅字开场,使气氛并不一下子就那么紧张僵硬。他顺着对方的话说过去:“不错,这幅字是我从极狱之渊刚爬出来时写下的。”
海棠花君点点头,又道:“你入极狱之渊的时候,我还年轻,并没有想那么多。极狱之渊这个地方,千年来掉下去还能爬上来的,十不存一。但那里有冰火红莲。我当时只以为是自己给了你什么压力错觉……”
容雪淮这次是真的失笑出声,他问:“完全无关。海棠,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已经告诉我,域主之位你必然让给你师兄。映日域的二弟子跟映日域主的身份比起来,自然有天大的不一样。我当时以为你是跟马上要继承碧玉海棠的我相比起来觉得自卑,才想从极狱之渊取得那朵冰火红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还一直内疚自责过。”
“我知道。”容雪淮放远了目光:“我爬上来的时候,你去极狱之渊旁边祭奠我的痕迹还在。我掐了一朵纸花下来,至今也还留着。”
上官海棠面色有些动容,但他叙事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直到后来,你师父临终前把你师兄带了下去,我才觉得有些不对。你那时跟你师兄关系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你还告诉我要把域主之位让给你师兄,你离开后你师兄痛哭至噎血失声……所以我一直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
“然而你上来时,这种不对就扩大到极点。你下去了极狱之渊,你师兄哭了七日,眼泪尽干;你携着冰火红莲,以菡萏花君之位凯旋归来,为何知道你师兄死讯后只是去上了回坟?还有这幅字,竟然还挂在刑堂里,我真是怎样都想不通。”
菡萏花君突然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海棠君的蓄势。他道:“别铺垫了,海棠,你要问什么,就快快的问吧,我都同你说。”
“那好。”上官海棠转向容雪淮,他有些紧张,还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作为掩饰:“你当年……极狱之渊……雪淮,是不是你师兄推你下去?”
容雪淮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两人之间只隔一张方桌,上官海棠能看到对方放在桌上的那条手臂,手指微微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才做好了准备一样,惨然而苍白的一笑,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对着上官海棠亮了亮自己的心口。
上官海棠倒吸一口冷气!在辨认出对方心口那十七刀纵横交错,仿佛深可见骨的贯穿剑伤后,他手中的茶盏被他咔咔捏出细纹,碧绿的茶水从裂纹中溢出来,流了他满手。
“这是你的……全是你的……”
容雪淮没有说话,默默整理好了衣服。
是啊,他的。
他的师兄,拿着他为师兄炼制的名剑,用着他想出来送给师兄的杀招,为了一个他原本就要让出去的域主之位,在他生辰当日,把他打落了极狱之渊。
“沉舟剑法,本是我当时编出送给师兄做生辰礼物的搏命之招,所以剑剑不离要害……师兄他学的真好,每一剑、每一剑……全都捅进了我心里。”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残云剑的剑锋被我开的那么利,原来沉舟剑法,还能用来偷袭……”
上官海棠猛然站起,手中的杯盏跌在地上摔个粉碎,他隔着桌子弯腰过去想按住容雪淮的肩膀,却反被容雪淮抓住了手,用力的握了一握。
“好了,海棠,坐下吧。我都说了,事情到底都过去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当年的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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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 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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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僵在那里,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容雪淮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温折的答复,就隔空抬了抬手,把地上的那本书摄到自己手里,低头看了看被摔开的那页内容。
只是一眼之下,他的脸色就变了。
容雪淮的肉身早在极狱之渊中被毁了个彻底,如今所维持的身体是冰火红莲的寒炎所化,可谓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然而毕竟不是全无弱点。
他没有指望过往经历能瞒过有心之人,索性未雨绸缪,先花大力气命手下暗查毁去寒炎的方法,用了几十年功夫才得到两张方子。方子里所需的材料几乎都已失传,大约也没有什么人再能用来对付他。
这样一来,不提天下无敌,至少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然而这本书摊开的这页,分明是个他从未见过的新方法。
藏书阁里的书容雪淮都心里有数。温折没有修为,也去不了二层、看不到跟修行有关的书。夜半时分,温折的行为已经足够鬼祟,偏偏看的更是本他从未见过的、足以杀死他的陌生书籍……
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容雪淮心下微沉,冷着面孔抬起眼来,打量过温折惨白惊恐的神情、颤抖哆嗦的嘴唇。
他又重复道:“温折,你半夜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第一次询问时只有淡淡威压,此回开口却已经接近质问。昔年旧事和眼前一幕重叠,怒火和杀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浓厚的杀气不经收敛直冲温折,骇的少年倒退一步,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微弱的灯火下,一直温柔和缓的花君神色竟然近乎阴沉,他向前踏出一步逼近温折,漠然道:“现在这幅样子,可太像做贼心虚了。”
在地上摔开那页已经非常靠后,完全是温折做梦也看不到的内容。(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他不知道花君究竟见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暴怒,只是那熟悉的命悬一线的感觉重新包裹了他,让他下意识牙齿打战的求饶道:“花君,我……我知错了……”
容雪淮怒极反笑:“好,很好。”
他将手中书本一合,未及上前制住温折,便因扫过那酱色封面的余光被强行拉入几段幻境。
第一段幻境乃是前世之事……挚友背叛在先,他饱受折磨于其后,更有完全无辜的女孩在他眼前被生吞活剥。女孩撕裂嗓子一样的惨叫、从凌乱发丝中露出的一双血红眼睛……
他重温了一遍自己的死法,还不等在剧痛至麻木的浑噩中喘上一口气,就又重新被丢到了一个新的场景。
当然。容雪淮发现自己竟然毫不意外,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除了极狱之渊,他还能在哪儿?
心口处深深钉入一柄长剑,他抬一抬头,眼前就是那张阔别多年的容颜。这个人曾经跟此世年幼的他同作同息,领着他走出一段漫长的黑暗。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亲手把自己推进极狱之渊。
师兄……
接下来的话他都不用再听。尽管再没有回忆过,但这些字句好像早就在无意之间刻在他脑海最深处,毫无忘却。
“不用叫我师兄,雪淮,你知道的,死人没有师兄。”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哎呀,这时候都这样迟钝,你要我说什么好呢?我倒要问你了,前日师父叫你过去,是不是说了映日域主之事啊?”
“你还叫我师兄?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师弟。你现在长大了,可能不记得小时候我对你怎样的好。你那时候比痴儿还不如,比尸体还狼狈,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找了个好师傅,你倒是忘恩负义做起白眼狼吗?”
“你是我捡来的呀,没有我你可什么都不算。容雪淮,你怎么敢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先夺走我师父,再夺走我的位置?我侍奉师父多年,还比不上你一个外来的野种吗?”
容雪淮又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软弱的、心若死灰的:“师兄……到底同门一场,你留我三魂七魄俱全,远远投个胎吧。”
他的师兄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连带着握剑的手都有些轻抖。容雪淮的心脏承受了每次抖动带来的痛苦,在对方响亮的笑声中,剑锋割裂心脏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这怎么行呢,师弟?”师兄轻柔又斯文的笑了起来:“你看,师兄胆子小的很,你不少个几魂几魄,不去投了畜生道,师兄终究放不下心啊。”
容雪淮其实是不想动的。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他感到自己慢慢的磨蹭着,费力的把自己从剑锋上褪下。师兄几乎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这一幕,不主动拔剑,也不再为他制造障碍。
他来到了极狱之渊的边缘。
我会跌下去,第一层是拷打、第二层是火烙、第三层是梳洗、第四层是车裂……容雪淮在心中讽刺的扯了扯嘴角。
他当然没法控制自己,他当然还记得一切。因为他现在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
这幻境重现的是他最痛苦的回忆。
那本书……在如此痛苦的闲暇中,容雪淮竟还能回忆起掌门志里的一条记录。他想他已经大概明白了。
熟悉的疼痛又覆在他身上。他在疼痛中坠落,直到身体都在无尽的刑罚中被消磨殆尽,他才感觉到灵魂悠悠的一震。
他的身体又恢复了自己的控制。
然而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整个人被结在一张巨大的网里,魔宗的几大巨头各持着网的一端。这张网的表现和效用,与他刚刚在这本书里所见的、毁去寒炎的方法别无二致。
在容雪淮视线的正前方,正对着一个熟悉的削瘦背影。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眉眼里是满满的讽刺与讥笑,赫然是褪去全部软弱伪装的温折!
“真愚蠢啊,轻而易举的就会相信我表演出来的一个幻象。”“温折”微笑着,缓步向他走来:“更愚蠢的是你竟然相信自己不会被背叛?怎么可能呢,容雪淮,你生来就是给人骗的。”
“温折”慢慢凑到他耳边,声音粘腻的像是从毒蛇的喉舌里滑出:“不用怪我背叛你,你觉得你在对我好?你只是在安慰你自己,借着我抚慰你内心那条软弱着嘤嘤哭泣的小可怜虫呢。无辜的女孩在自己眼前被杀死难不难过呀?被自己的师兄丢进极狱之渊里疼不疼啊?容雪淮,你一直命都这么大,但这次,我保证,你痛过这场,就不会再醒了。”
“给你看一点小小的惊喜。”
“温折”打了个响指,就有面目模糊不清的影子从山岩中冒出,拽着一把散乱的青丝,拖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海棠花君,你认识的是不是?你信他不会背叛你是不是?”
“……”
“他当然没有背叛你,你的眼睛总算没那么瞎。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在乎的人都要背叛你,你相信的人会被你害死。容雪淮,你活着干什么?你活着能干什么呢?”
说完这段话,“温折”满足的撤回头来,冲着结网的魔修摆了摆手:“动手吧,好好送这位一生都在被背叛的菡萏花君一程。”
那张巨大的网束缚了所有维持容雪淮身体的火焰,不但在一寸寸的吞噬着寒炎,更是直指容雪淮的魂魄。大网铺开时比车裂更痛、比凌迟更痛――那是他的灵魂正被活生生四分五裂。
……
眼前的一切终于都趋于模糊,在下一刻,容雪淮总算又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此时此刻,他正处于玉芝山上的藏书阁里,手里捏着一本酱色封皮的书,眼前有个神色惶恐又可怜的温折。
幻境中少说也过了几天几夜,然而在现实中他不过是失神了两三弹指。容雪淮刚刚被迫按着头重新温习了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往日历程,又对着温折这张脸展望了一番被再次背叛的恐怖未来,一时之间杀气大作,竟收不回来。
温折已在这凌厉了数倍的杀气中摇摇欲坠。容雪淮紧盯着他,面对着一模一样的五官,他很难不去想刚刚在幻境中见识到的另一种神情。
但他毕竟经历过太多痛苦,此时此刻竟然还有理性。
想到刚刚自己在幻境中大致做出的判断和猜测,容雪淮深吸一口气,勉强提起理智和思绪,沉声道:“去我书房,想想一会儿该说什么。”
温折被容雪淮杀气所激,早吓僵了。此时听了他的吩咐竟然四肢麻木不能动弹。直到容雪淮又低声怒喝一声:“出去!”,才近乎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藏书阁。
他刚刚跑出十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温折扭头一看,却是一张玉石桌案被花君一掌击成无数沙尘般的细末,簌簌落在地上,积起小小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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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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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僵在那里,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容雪淮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温折的答复,就隔空抬了抬手,把地上的那本书摄到自己手里,低头看了看被摔开的那页内容。
只是一眼之下,他的脸色就变了。
容雪淮的肉身早在极狱之渊中被毁了个彻底,如今所维持的身体是冰火红莲的寒炎所化,可谓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然而毕竟不是全无弱点。
他没有指望过往经历能瞒过有心之人,索性未雨绸缪,先花大力气命手下暗查毁去寒炎的方法,用了几十年功夫才得到两张方子。方子里所需的材料几乎都已失传,大约也没有什么人再能用来对付他。
这样一来,不提天下无敌,至少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然而这本书摊开的这页,分明是个他从未见过的新方法。
藏书阁里的书容雪淮都心里有数。温折没有修为,也去不了二层、看不到跟修行有关的书。夜半时分,温折的行为已经足够鬼祟,偏偏看的更是本他从未见过的、足以杀死他的陌生书籍……
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容雪淮心下微沉,冷着面孔抬起眼来,打量过温折惨白惊恐的神情、颤抖哆嗦的嘴唇。
他又重复道:“温折,你半夜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第一次询问时只有淡淡威压,此回开口却已经接近质问。昔年旧事和眼前一幕重叠,怒火和杀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浓厚的杀气不经收敛直冲温折,骇的少年倒退一步,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微弱的灯火下,一直温柔和缓的花君神色竟然近乎阴沉,他向前踏出一步逼近温折,漠然道:“现在这幅样子,可太像做贼心虚了。”
在地上摔开那页已经非常靠后,完全是温折做梦也看不到的内容。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他不知道花君究竟见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暴怒,只是那熟悉的命悬一线的感觉重新包裹了他,让他下意识牙齿打战的求饶道:“花君,我……我知错了……”
容雪淮怒极反笑:“好,很好。”
他将手中书本一合,未及上前制住温折,便因扫过那酱色封面的余光被强行拉入几段幻境。
第一段幻境乃是前世之事……挚友背叛在先,他饱受折磨于其后,更有完全无辜的女孩在他眼前被生吞活剥。女孩撕裂嗓子一样的惨叫、从凌乱发丝中露出的一双血红眼睛……
他重温了一遍自己的死法,还不等在剧痛至麻木的浑噩中喘上一口气,就又重新被丢到了一个新的场景。
当然。容雪淮发现自己竟然毫不意外,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除了极狱之渊,他还能在哪儿?
心口处深深钉入一柄长剑,他抬一抬头,眼前就是那张阔别多年的容颜。这个人曾经跟此世年幼的他同作同息,领着他走出一段漫长的黑暗。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亲手把自己推进极狱之渊。
师兄……
接下来的话他都不用再听。尽管再没有回忆过,但这些字句好像早就在无意之间刻在他脑海最深处,毫无忘却。
“不用叫我师兄,雪淮,你知道的,死人没有师兄。”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哎呀,这时候都这样迟钝,你要我说什么好呢?我倒要问你了,前日师父叫你过去,是不是说了映日域主之事啊?”
“你还叫我师兄?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师弟。你现在长大了,可能不记得小时候我对你怎样的好。你那时候比痴儿还不如,比尸体还狼狈,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找了个好师傅,你倒是忘恩负义做起白眼狼吗?”
“你是我捡来的呀,没有我你可什么都不算。容雪淮,你怎么敢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先夺走我师父,再夺走我的位置?我侍奉师父多年,还比不上你一个外来的野种吗?”
容雪淮又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软弱的、心若死灰的:“师兄……到底同门一场,你留我三魂七魄俱全,远远投个胎吧。”
他的师兄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连带着握剑的手都有些轻抖。容雪淮的心脏承受了每次抖动带来的痛苦,在对方响亮的笑声中,剑锋割裂心脏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这怎么行呢,师弟?”师兄轻柔又斯文的笑了起来:“你看,师兄胆子小的很,你不少个几魂几魄,不去投了畜生道,师兄终究放不下心啊。”
容雪淮其实是不想动的。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他感到自己慢慢的磨蹭着,费力的把自己从剑锋上褪下。师兄几乎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这一幕,不主动拔剑,也不再为他制造障碍。
他来到了极狱之渊的边缘。
我会跌下去,第一层是拷打、第二层是火烙、第三层是梳洗、第四层是车裂……容雪淮在心中讽刺的扯了扯嘴角。
他当然没法控制自己,他当然还记得一切。因为他现在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
这幻境重现的是他最痛苦的回忆。
那本书……在如此痛苦的闲暇中,容雪淮竟还能回忆起掌门志里的一条记录。他想他已经大概明白了。
熟悉的疼痛又覆在他身上。他在疼痛中坠落,直到身体都在无尽的刑罚中被消磨殆尽,他才感觉到灵魂悠悠的一震。
他的身体又恢复了自己的控制。
然而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整个人被结在一张巨大的网里,魔宗的几大巨头各持着网的一端。这张网的表现和效用,与他刚刚在这本书里所见的、毁去寒炎的方法别无二致。
在容雪淮视线的正前方,正对着一个熟悉的削瘦背影。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眉眼里是满满的讽刺与讥笑,赫然是褪去全部软弱伪装的温折!
“真愚蠢啊,轻而易举的就会相信我表演出来的一个幻象。”“温折”微笑着,缓步向他走来:“更愚蠢的是你竟然相信自己不会被背叛?怎么可能呢,容雪淮,你生来就是给人骗的。”
“温折”慢慢凑到他耳边,声音粘腻的像是从毒蛇的喉舌里滑出:“不用怪我背叛你,你觉得你在对我好?你只是在安慰你自己,借着我抚慰你内心那条软弱着嘤嘤哭泣的小可怜虫呢。无辜的女孩在自己眼前被杀死难不难过呀?被自己的师兄丢进极狱之渊里疼不疼啊?容雪淮,你一直命都这么大,但这次,我保证,你痛过这场,就不会再醒了。”
“给你看一点小小的惊喜。”
“温折”打了个响指,就有面目模糊不清的影子从山岩中冒出,拽着一把散乱的青丝,拖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海棠花君,你认识的是不是?你信他不会背叛你是不是?”
“……”
“他当然没有背叛你,你的眼睛总算没那么瞎。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在乎的人都要背叛你,你相信的人会被你害死。容雪淮,你活着干什么?你活着能干什么呢?”
说完这段话,“温折”满足的撤回头来,冲着结网的魔修摆了摆手:“动手吧,好好送这位一生都在被背叛的菡萏花君一程。”
那张巨大的网束缚了所有维持容雪淮身体的火焰,不但在一寸寸的吞噬着寒炎,更是直指容雪淮的魂魄。大网铺开时比车裂更痛、比凌迟更痛――那是他的灵魂正被活生生四分五裂。
……
眼前的一切终于都趋于模糊,在下一刻,容雪淮总算又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此时此刻,他正处于玉芝山上的藏书阁里,手里捏着一本酱色封皮的书,眼前有个神色惶恐又可怜的温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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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刚刚自己在幻境中大致做出的判断和猜测,容雪淮深吸一口气,勉强提起理智和思绪,沉声道:“去我书房,想想一会儿该说什么。”
温折被容雪淮杀气所激,早吓僵了。此时听了他的吩咐竟然四肢麻木不能动弹。直到容雪淮又低声怒喝一声:“出去!”,才近乎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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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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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的肉身早在极狱之渊中被毁了个彻底,如今所维持的身体是冰火红莲的寒炎所化,可谓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然而毕竟不是全无弱点。
他没有指望过往经历能瞒过有心之人,索性未雨绸缪,先花大力气命手下暗查毁去寒炎的方法,用了几十年功夫才得到两张方子。方子里所需的材料几乎都已失传,大约也没有什么人再能用来对付他。
这样一来,不提天下无敌,至少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然而这本书摊开的这页,分明是个他从未见过的新方法。
藏书阁里的书容雪淮都心里有数。温折没有修为,也去不了二层、看不到跟修行有关的书。夜半时分,温折的行为已经足够鬼祟,偏偏看的更是本他从未见过的、足以杀死他的陌生书籍……
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容雪淮心下微沉,冷着面孔抬起眼来,打量过温折惨白惊恐的神情、颤抖哆嗦的嘴唇。
他又重复道:“温折,你半夜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第一次询问时只有淡淡威压,此回开口却已经接近质问。昔年旧事和眼前一幕重叠,怒火和杀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浓厚的杀气不经收敛直冲温折,骇的少年倒退一步,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微弱的灯火下,一直温柔和缓的花君神色竟然近乎阴沉,他向前踏出一步逼近温折,漠然道:“现在这幅样子,可太像做贼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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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怒极反笑:“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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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幻境乃是前世之事……挚友背叛在先,他饱受折磨于其后,更有完全无辜的女孩在他眼前被生吞活剥。女孩撕裂嗓子一样的惨叫、从凌乱发丝中露出的一双血红眼睛……
他重温了一遍自己的死法,还不等在剧痛至麻木的浑噩中喘上一口气,就又重新被丢到了一个新的场景。
当然。容雪淮发现自己竟然毫不意外,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除了极狱之渊,他还能在哪儿?
心口处深深钉入一柄长剑,他抬一抬头,眼前就是那张阔别多年的容颜。这个人曾经跟此世年幼的他同作同息,领着他走出一段漫长的黑暗。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亲手把自己推进极狱之渊。
师兄……
接下来的话他都不用再听。尽管再没有回忆过,但这些字句好像早就在无意之间刻在他脑海最深处,毫无忘却。
“不用叫我师兄,雪淮,你知道的,死人没有师兄。”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哎呀,这时候都这样迟钝,你要我说什么好呢?我倒要问你了,前日师父叫你过去,是不是说了映日域主之事啊?”
“你还叫我师兄?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师弟。你现在长大了,可能不记得小时候我对你怎样的好。你那时候比痴儿还不如,比尸体还狼狈,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找了个好师傅,你倒是忘恩负义做起白眼狼吗?”
“你是我捡来的呀,没有我你可什么都不算。容雪淮,你怎么敢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先夺走我师父,再夺走我的位置?我侍奉师父多年,还比不上你一个外来的野种吗?”
容雪淮又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软弱的、心若死灰的:“师兄……到底同门一场,你留我三魂七魄俱全,远远投个胎吧。”
他的师兄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连带着握剑的手都有些轻抖。容雪淮的心脏承受了每次抖动带来的痛苦,在对方响亮的笑声中,剑锋割裂心脏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这怎么行呢,师弟?”师兄轻柔又斯文的笑了起来:“你看,师兄胆子小的很,你不少个几魂几魄,不去投了畜生道,师兄终究放不下心啊。”
容雪淮其实是不想动的。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他感到自己慢慢的磨蹭着,费力的把自己从剑锋上褪下。师兄几乎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这一幕,不主动拔剑,也不再为他制造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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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没法控制自己,他当然还记得一切。因为他现在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
这幻境重现的是他最痛苦的回忆。
那本书……在如此痛苦的闲暇中,容雪淮竟还能回忆起掌门志里的一条记录。他想他已经大概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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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整个人被结在一张巨大的网里,魔宗的几大巨头各持着网的一端。这张网的表现和效用,与他刚刚在这本书里所见的、毁去寒炎的方法别无二致。
在容雪淮视线的正前方,正对着一个熟悉的削瘦背影。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眉眼里是满满的讽刺与讥笑,赫然是褪去全部软弱伪装的温折!
“真愚蠢啊,轻而易举的就会相信我表演出来的一个幻象。”“温折”微笑着,缓步向他走来:“更愚蠢的是你竟然相信自己不会被背叛?怎么可能呢,容雪淮,你生来就是给人骗的。”
“温折”慢慢凑到他耳边,声音粘腻的像是从毒蛇的喉舌里滑出:“不用怪我背叛你,你觉得你在对我好?你只是在安慰你自己,借着我抚慰你内心那条软弱着嘤嘤哭泣的小可怜虫呢。无辜的女孩在自己眼前被杀死难不难过呀?被自己的师兄丢进极狱之渊里疼不疼啊?容雪淮,你一直命都这么大,但这次,我保证,你痛过这场,就不会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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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打了个响指,就有面目模糊不清的影子从山岩中冒出,拽着一把散乱的青丝,拖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海棠花君,你认识的是不是?你信他不会背叛你是不是?”
“……”
“他当然没有背叛你,你的眼睛总算没那么瞎。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在乎的人都要背叛你,你相信的人会被你害死。容雪淮,你活着干什么?你活着能干什么呢?”
说完这段话,“温折”满足的撤回头来,冲着结网的魔修摆了摆手:“动手吧,好好送这位一生都在被背叛的菡萏花君一程。”
那张巨大的网束缚了所有维持容雪淮身体的火焰,不但在一寸寸的吞噬着寒炎,更是直指容雪淮的魂魄。大网铺开时比车裂更痛、比凌迟更痛――那是他的灵魂正被活生生四分五裂。
……
眼前的一切终于都趋于模糊,在下一刻,容雪淮总算又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此时此刻,他正处于玉芝山上的藏书阁里,手里捏着一本酱色封皮的书,眼前有个神色惶恐又可怜的温折。
幻境中少说也过了几天几夜,然而在现实中他不过是失神了两三弹指。容雪淮刚刚被迫按着头重新温习了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往日历程,又对着温折这张脸展望了一番被再次背叛的恐怖未来,一时之间杀气大作,竟收不回来。
温折已在这凌厉了数倍的杀气中摇摇欲坠。容雪淮紧盯着他,面对着一模一样的五官,他很难不去想刚刚在幻境中见识到的另一种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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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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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光线充足,布局大方。正对门口的墙上悬了一对字联,右书“白首相知犹按剑”,左书“朱门早达笑弹冠”。那笔势雄健洒脱,刚隽有力,纵然不盖私印不落款注,也能看出写这字的人是个书法大家。
靠墙边端端正正放着的是一张红木的八仙宽桌,两边各置一把太师椅,桌上摆着个通体玉白的瓷瓶,瓶里插着几支墨梅,幽香袭人,常开不败。
上官海棠推开隐蔽角落处的暗门走出来,沉着脸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座,坐下前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幅字联。
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再看这个地方一百遍,上官海棠也万万想不到会是个刑具极其残忍完备的大型刑堂――这座刑堂几乎挖空了整座山体,规模之大根本超乎人的想象。
容雪淮神情淡淡的也从那暗门中从容而出,手中握着一方打湿的纯白帕子擦拭手指。他在外面的名声残酷狠戾,然而面容却相当温雅平和。刚刚他摘了斗笠跟牡丹花君打照面的时候,还把那少年花君唬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官海棠抬眼注视着这张谦逊儒雅的面孔,只觉得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就如同这间刑堂,即使再看这张脸一千次,他也无法想象出拥有这种眼神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辣手。
茶是两人进入刑堂前就泡好的,现在温度恰好适宜入口。容雪淮把两人的杯子都斟满七分,把其中一杯推给上官海棠。
“我不想喝。既没心情,也没胃口。”
上官海棠冷淡的看了那盏清茶。浓茶杯口盘旋出白色蒸腾的香雾,好此道者只要闻一闻就能心旷神怡。然而上官海棠看着那抹白雾,却只能想到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连一壶茶凉下来的时间都不够,容雪淮就用轻轻松松的手段让那魔门弟子开了口。[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容雪淮理解的笑了笑:“每次我都不赞同你跟来看,但你却总要跟过来。偏偏看后心情还都十分不好……海棠,你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
“我也没有想到。”上官海棠僵硬的笑了笑:“我没有想到,我一共看了你五次刑讯,这五次里你的拷打手法从没有一种重样。”
菡萏花君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浮叶,仿佛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饮了一口茶,湿润着声音道:“如果这真的让你如此不适,你不妨把在小铁峰的容雪淮与不在小铁峰的容雪淮当成两个人。”
“好主意。”上官海棠转过眼来,压低了嗓子:“那‘毒手血莲’、‘歹极天良’、‘炼狱狠手’呢?我也把那时的你当成另一个容雪淮吗?”
“若是这样能让你自在一些、愉快一些,我自然支持你这样做。”
容雪淮侧了侧头,冲着上官海棠微微一笑,笑容是常有的温柔包容。上官海棠看着这个微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个对待朋友和善而细心,对待生命尊重而热情的雪衣公子跟传闻联系起来。
然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容雪淮下起手来折磨人,能够狠毒到什么地步。
上官海棠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被屠灭满门的天魔山。上至宗主长老,下至记名弟子,所有人都被绞成了不及手指粗细的肉块,血从山顶流到山脚,肉酱铺满整条山路,成群食尸的鹫鸟在山上盘旋进食,长达一月之久。
而始作俑者却一身脱俗清静的端坐在这里,心里还能牵挂着他爱扮女人的朋友不善梳头,往日里不戴簪子;新任的牡丹花君少年心性,任他一览奇珍异兽。
上官海棠自认自己该是容雪淮在世上最亲近的朋友,然而即使这样,有些时候他同容雪淮单独相处,还会觉得有些不真实之感:“雪淮……你对我们,真是很好啊。”
“百花道一向同气连枝。更不提你我本是少年好友,我又承过牡丹老花主的人情,不细心妥当些安排,岂不是我用心不周?”
上官海棠点了点头,突然发问道:“那温折呢?你本来不近人身,突然领了个混血回去,本来就让人议论纷纷。我原先以为那孩子是哪处得罪了你,不想今日一见,你对他竟然相当不错。”
容雪淮跟上官海棠是多年的老交情,两人间很少有什么事不能言说。容雪淮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淡笑了一声,叹息道:“海棠,如果我说,我要下温折是因为他跟当初的我很像,你信不信?”
“……哪里像?”
容雪淮自幼就是天之骄子,温折却是个卑贱的混血;容雪淮气度恢弘,平日里温和洒脱,而温折则畏手畏脚,胆子很小;容雪淮天资绝伦,自幼就是平辈里响当当的人物,而温折见识短浅,十七年来没沾过一点修道的边。
他们有哪里像?
“出身、容貌、气质、处境全都不一样是不是?你大约不知道,让我觉得我和他像的,不是这些外物,而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被逼到了极致的那种绝望。”
容雪淮的目光渐渐放远,出神道:“他那时的眼神看的我真难过啊。这孩子才十多岁,怎么就被命运戏弄,体会到那么深沉黑暗的绝望?”
听到绝望两个字时,上官海棠的身体不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他端起了那盏容雪淮亲手倒好的清茶,把茶杯放在手心中摩挲着,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雪淮,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敢问你:当年在极狱之渊的那十年里……在你没能收服冰火红莲之前……你……你过得怎么样?”
容雪淮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慢慢饮尽了自己的茶水,对着空茶杯发了会儿呆,这才缓缓道:“很精彩、很丰富,很让人印象深刻。容雪淮这辈子,大约都忘不了啦。”
看出海棠君表情踌躇,仍有什么未尽之意要说,菡萏花君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猜了不少当年的旧事……到底都过去了,若是这回能满足你一直以来的好奇,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上官海棠站了起来,他面向自己身后的那副字联,轻轻念道:“白首相知犹按剑……这幅字笔意深重狂放,更带着极浓的悲郁之意。常人看不出来,但我却从细枝末节之处辨出这是你的字迹。你往常并不写这样的字,更不写这样的内容。”
容雪淮微微一笑,知道海棠君特意从这幅字开场,使气氛并不一下子就那么紧张僵硬。他顺着对方的话说过去:“不错,这幅字是我从极狱之渊刚爬出来时写下的。”
海棠花君点点头,又道:“你入极狱之渊的时候,我还年轻,并没有想那么多。极狱之渊这个地方,千年来掉下去还能爬上来的,十不存一。但那里有冰火红莲。我当时只以为是自己给了你什么压力错觉……”
容雪淮这次是真的失笑出声,他问:“完全无关。海棠,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已经告诉我,域主之位你必然让给你师兄。映日域的二弟子跟映日域主的身份比起来,自然有天大的不一样。我当时以为你是跟马上要继承碧玉海棠的我相比起来觉得自卑,才想从极狱之渊取得那朵冰火红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还一直内疚自责过。”
“我知道。”容雪淮放远了目光:“我爬上来的时候,你去极狱之渊旁边祭奠我的痕迹还在。我掐了一朵纸花下来,至今也还留着。”
上官海棠面色有些动容,但他叙事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直到后来,你师父临终前把你师兄带了下去,我才觉得有些不对。你那时跟你师兄关系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你还告诉我要把域主之位让给你师兄,你离开后你师兄痛哭至噎血失声……所以我一直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
“然而你上来时,这种不对就扩大到极点。你下去了极狱之渊,你师兄哭了七日,眼泪尽干;你携着冰火红莲,以菡萏花君之位凯旋归来,为何知道你师兄死讯后只是去上了回坟?还有这幅字,竟然还挂在刑堂里,我真是怎样都想不通。”
菡萏花君突然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海棠君的蓄势。他道:“别铺垫了,海棠,你要问什么,就快快的问吧,我都同你说。”
“那好。”上官海棠转向容雪淮,他有些紧张,还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作为掩饰:“你当年……极狱之渊……雪淮,是不是你师兄推你下去?”
容雪淮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两人之间只隔一张方桌,上官海棠能看到对方放在桌上的那条手臂,手指微微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才做好了准备一样,惨然而苍白的一笑,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对着上官海棠亮了亮自己的心口。
上官海棠倒吸一口冷气!在辨认出对方心口那十七刀纵横交错,仿佛深可见骨的贯穿剑伤后,他手中的茶盏被他咔咔捏出细纹,碧绿的茶水从裂纹中溢出来,流了他满手。
“这是你的……全是你的……”
容雪淮没有说话,默默整理好了衣服。
是啊,他的。
他的师兄,拿着他为师兄炼制的名剑,用着他想出来送给师兄的杀招,为了一个他原本就要让出去的域主之位,在他生辰当日,把他打落了极狱之渊。
“沉舟剑法,本是我当时编出送给师兄做生辰礼物的搏命之招,所以剑剑不离要害……师兄他学的真好,每一剑、每一剑……全都捅进了我心里。”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残云剑的剑锋被我开的那么利,原来沉舟剑法,还能用来偷袭……”
上官海棠猛然站起,手中的杯盏跌在地上摔个粉碎,他隔着桌子弯腰过去想按住容雪淮的肩膀,却反被容雪淮抓住了手,用力的握了一握。
“好了,海棠,坐下吧。我都说了,事情到底都过去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当年的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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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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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炼气一层到炼气二层,温折用了九天时间。
这个数字和容雪淮的速度比起还有一点差距,但在众多的修士中实属天才一样的速度。
容雪淮对此大加赞赏。
不过炼气二层以上,就不应止于是一味的闷头苦修。基本的劳逸结合也很必要。在温折成功的当晚,他和温折一起,把日后的课表脉络理清。
印法、门规、剑术、修炼,和一定的阅读。事情说来不多,但每件事都要花费掉不少大块时间。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睡觉的四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被这些事情瓜分殆尽。
温折对此甘之如饴。
他并不怕苦累,只怕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在又一天早晨的剑术课上,温折询问容雪淮:“花君,我这几天额外看了一点修炼的书。都有提到炼气时就该做些对真元控制力和强度的训练?”
“是的。”容雪淮笑了笑:“放心吧,映日域有专门做类似训练的装置。你现在的真元量不够,做这样的训练还早了一些。等到需要的时候,我会和你讲的。”
“我其实只是好奇问一下,并不是心急。”温折也弯起了眼睛:“我知道花君一定会安排我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情的。”
要知道,天下间,恐怕没有比信任菡萏花君更容易的事了。
――――――――
门规课听名称枯燥,但在花君的口中从不是基本的教条。
在这门课上,温折不但听到了不少宗门的旧事乃至秘辛,也接受了修真界的基本科普,甚至还能常常听到花君自己的经历。[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停云谷谷规第一百三十二条:琵琶涧中不得饮酒。”容雪淮招了招手,温折眼前就出现了一幅极其立体详尽的风景:“这就是琵琶涧的风景地貌,你来猜一猜,为何会有这一条门规?”
此处的风景实在让人眼前一亮,普通的山涧两壁夹着一条水流,往往山壁上还会有几道小瀑布。然而此处水清如洗,山碧凝翠,最妙的两壁上高悬的两道“瀑布”,均是贴壁而生的大朵大朵的纯白花朵,簇拥而生,堪称一道奇景。
山涧中星星点点的石头上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修士,或是拥琴,或是抱箫。可以料想,在此处乐声相和,再饱饮一盅美酒,当是何等惬意。
然而此处却禁酒?
温折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更仔细的观察,脑中也不断组织着思路:不许饮酒,是怕人喝了酒会惹出事端,还是此处有什么和酒气相克?
他凝神打量琵琶涧的地势:水流中有多块大石,恰可供人端坐休息。对于修士来说已经足够宽敞,而且石头和石头间的距离也不算近,即使是有人喝个酩酊大醉闹将起来,也不可能殃及许多无辜。
两侧的山壁极陡,看画面好像也没什么人要在其中落脚。非要硬扯,大概是喝醉了想在上面站稳不易?但又什么人会喝醉后才会训练啊。
既然如此,大概饮酒就和事端无关了吧。
至于和酒气相克……
温折先是仔细查探了涧中的鱼是否有异,再转眼,视线就移到了两侧山壁上如瀑布般茂盛的白花上。
这种花倒是……但是似乎不对啊。
“怎么?”容雪淮看他神情有异:“你想清楚了?”
温折迟疑着摇了摇头:“我本以为有人会在此处酒醉闹事,但是这里地势还算宽敞,酒醉闹事也只会罚罚弟子,怎么会干脆禁酒?
若要说此处有什么和酒性相克,您前日要我看的那本妖植大鉴中倒是提到过。这山涧两壁的凌云花香气与白杏酒相合,会引发心魔。可要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何不仅仅禁了白杏酒?除此之外,我对心魔也实在不太了解。”
“你其实已经猜对了。”容雪淮微微一笑:“正是因为凌云花香气和白杏酒相合会引发心魔。”
看着温折犹然不解的眼神,容雪淮妥帖的解释道:“这是一百二十七年的事情了。琵琶涧这个地方,惯常被停云谷的弟子用来调弄乐器、饮酒作乐。那日恰好有人带了白杏酒来饮用,不巧,那还是个平日里不少被人欺压的弟子。”
“心魔初发,他自己和旁人都并未察觉有异。等他回了居住的弟子阁,正值夜半时候,心魔才彻底爆发。心魔爆发的最初六个时辰,正是让人最狂躁、最失去理性、最无法讲道理的时候。这弟子乘着这一股气,从自己同宿的弟子杀起,连杀了三十个欺负过他的弟子,自己也为此伏诛。”
温折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唏嘘。
“谷内弟子夜半发狂连杀三十人,停云谷自然要好好调查一下。一查之下发现病灶所在,就下了这条禁酒的谷规。”
温折偏头想了想,问道:“那不只禁了白杏酒,而是禁了全部的酒,是为了把此事封口,也是防止有心人知道此事,再拿来害谷中弟子?”
容雪淮戏谑的笑出声来:“怎么,都学会抢答了?”
下一刻,他又正色评判:“你说的很对,但是只说对了一半。还有另外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凌云花中易出变异种,这涧中至少有千万朵凌云花,变异种少说也要上千。可能某朵香气就和桃花酿、梨花白相冲,可没人有这个心力一朵朵试过去,倒不如都禁了。”
“其二嘛,你也要试试从上位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往常此处也常有弟子饮酒到兴处比划两下,酒气上头,手下的分寸也失去控制。这下借着此事一刀切,干脆禁了全部的酒,也叫执事堂省事。”
说到这里,容雪淮又是促狭一笑:“我认识这个定门规的人,他五音不全不通音律,从前就不爱来琵琶涧。订下这么一条门规,让他省了好多的麻烦――至于其他弟子失去个什么乐趣,可关他什么事?”
容雪淮讲的有趣,温折也听得好玩,亦被逗得一乐。
“至于心魔……引发的原因可以千奇百怪,类似这样外物引诱的案例还是不多的。我所知的大多修士入了心魔的原因,都是由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惧怕或愤怒被触动――心魔往往是修士最抗拒之事所滋生。”
说起这个话题,容雪淮表情严肃了起来:“入心魔者,外表上会有极易分辨的改变。通常瞳孔会变为暗红色,再严重些,发色赤朱,双唇若洇血。在最开始的六个时辰,困于心魔的人攻击性会较往常大幅度提高。他们通常缺少基本的逻辑和理智,暴躁、愤怒,深深困于牛角尖中无法自拔。”
温折咂了咂舌:“那六个时辰后呢?”
“六个时辰后能够恢复大部分的思维逻辑,作风亦能和平时无异。但相对的,在他滋生心魔的事情上会变得非常固执,并且对自己的心魔讳莫如深。”讲到这里,容雪淮长叹口气:“据我所知,生出心魔的修士少有能恢复正常。毕竟心魔一出,修士无法依仗外物,非要让自己的想法通达才能走出不可。然而‘通达’二字,谈何容易!”
“要是这么说……”温折拧眉思考了一阵:“入了心魔,除了最开始的六个时辰杀伤力较大,平时相处要避免触及对方痛脚外,好像也没有特别可怕?”
“不,若真是如你所说的一样倒还轻松些。实际上,修士入心魔后将再不得寸进,直到摆脱心魔为止。除此之外,若是久久不曾从心魔中脱离,他的寿命将只有同等修为者寿命的三分之一。”
容雪淮似有所感叹的摇了摇头:“我以前认识一对叔侄,二人双双入了心魔。也不知他们的心魔是什么,这两位坚持把洞府移到平虚江畔,每天每人一定要吃五条江中的流银鱼。”
温折:“……”
“就这样,一直过了二十年,叔叔终于……”
“从心魔中脱身出来?”温折接口道。
“不,终于寿元耗尽了。”
温折:“……”
“叔叔先去后又过了二十年,侄子那里……”
“也寿元耗尽了?”温折好奇猜测道。
“那倒不是。这对叔侄年纪相差三百余载,侄子的寿元还很长。只是流银鱼本来就数目有限,他们还特别执着于平虚江里的流银鱼。就这样吃了四十年,江内的流银鱼快被吃绝种了。”
温折:“……”
听起来实在是个悲剧故事,可温折此时偏偏发自内心的想笑。
容雪淮长叹口气:“我跟这对叔侄早年也算有些牵连,看那侄子陷入如此窘境,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去问那侄子一天能不能少吃几条,再在平虚江里划出一块地方做些人工养殖。”
“那孩子实在不肯少吃,后来见流银鱼数目渐涨,竟然吃的更放肆。哪怕做了人工养殖都差点又吃绝种。愁煞我也,最后竟然还要帮他算个流银鱼的生长曲线,教他把鱼的数目固定在二分之K上……”
温折:“……”
似乎从人工养殖开始,我就听不懂花君在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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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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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君惊愕的看向上官海棠,目光一寸寸划过此人我见犹怜的表情、不堪一握的纤腰、妖娆婀娜的身段,再三打量也实在没瞧出海棠花君竟是个男人。
……大概这人跟男人的唯一联系,就是都占个“人”字吧。
少年还在愕然之际,视野突然被菡萏花君衣服上的雪白占领。只在刚刚一愣神之际,对方竟然就晃身来到他身前,斗笠上的白纱轻轻拂动,隐约能看到菡萏花君面孔的轮廓。而真正让牡丹君吃惊的是,对方冰冷的手指已经揉按住了自己的耳垂。
就算修仙之人寒暑不侵,这温度对人也太冷了些。牡丹君幼时去过雪川,然而就是记忆中冰天雪地的凛冽长原也不如容雪淮的手指这样寒冷的骇人。惊疑之下,牡丹君肩膀微微一颤,轻轻喝一声:“……红莲君?!”
阴寒的温度与牡丹君的耳垂一触即离,容雪淮抽回缠绕着黑气的指尖,冷淡的笑了一声:“难怪上官海棠引你过来找我。牡丹君,你被血炼一脉的魔门盯上了。”
牡丹花君认出对方手上的那抹黑气乃是魔门特有的追踪之术,下意识的把手指也捻上自己的耳垂,却再无所获。
他年纪还轻,接下牡丹花君的位置也不过半年有余,对付魔门还没有多少经验。何况血炼一脉的势力近年越发雄厚嚣张,他们手下能人辈出也不让人奇怪。
容雪淮轻描淡写的将那缕黑气在指尖碾碎,淡淡道:“魍魉魑魅也敢入本君映日域,果然胆子大了――贴在檐下的、坐在酒楼的、混在集仙坊里的――主动滚出来,本君留你们全尸。”
他声音清冽如破冰碎玉,音量虽不高,却奇异的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修仙之人有几个没听说过菡萏花君残虐嗜杀的名声?见他要拿人问责,一时间整个集仙坊都噤若寒蝉。
没有人敢站出来。
下一刻,有几道按捺不住的身影从刚刚被叫破之地猛然跃出,身周光华大作,显然是不惜燃烧真元也要逃离此地。牡丹君年轻气盛,见到这些敢算计自己的贼子心头恼怒,当下便按剑欲上,却被上官海棠一把拉住。
接着,牡丹花君听到菡萏花君低低冷笑了一声,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冷傲和杀意。金玉声在笑声中一并响起,宝剑出鞘,他的人也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追了出去。
牡丹花君皱眉质问道:“你不去追就算了,为何还不让我去追?”
上官海棠千娇百媚的一笑:“牡丹君可还小呢,我怎么忍心让你看红莲君出手逼供的惨景?你若见了,吓的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这张玉颜憔悴下去,倒让妾身好生心疼。”
牡丹君一把的甩开海棠花君的藕臂,怒道:“无论海棠花君是男是女,都总该自重些!大庭广众之下作女子打扮与我搂搂抱抱、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上官海棠婉转的低眉一笑,妩媚的偏过头去,含情脉脉道:“牡丹君的意思是……若寻一处荒山野岭,寂寥无人之处,待到月黑风高,万物俱籁之时,妾身就可以同牡丹君搂搂抱抱、出言不逊、不成体统了?”
看少年被自己气的噎住说不出话来,上官海棠愉悦的一笑,反手勾挽住对方的手臂,强行携着对方向温折所在的雅间飞身而入。
容雪淮三人刚刚在空中的对话并未被他人听到,别人自然不知上官海棠是个男人。眼见妩媚多情的海棠君和牡丹君亲昵的厉害,甚至要依偎到牡丹君怀里,众人难免有些声响发出。牡丹君脸皮薄的很,偏偏又耳目灵便。听到别人赞叹他好有艳福,顿时气结。
海棠花君轻松自在的带着牡丹君从窗口跳进雅间,对有些警惕紧张的温折轻轻松松的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混血。听说红莲君破戒从听梅宴上带走了一个美人儿,想必就是你了吧。”
温折有些招架不住海棠花君轻佻的语气和自来熟的态度,又被对方发间的三根金簪晃得眼晕。他站起身僵硬的低下头:“见过海棠花君,见过牡丹花君。”
只是低下头而不行礼并非是温折不懂礼数,全因他在菡萏花君面前也不行礼,没有见了外人倒行重礼的道理。所幸这两位花君也不计较,牡丹君还好,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海棠君却是动作和语气都十足的轻佻。
只见上官海棠娇媚的一笑,放开挽住牡丹君的臂弯,欺身上来挑起温折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啧啧感叹道:“妾身真是想不到,红莲君喜欢的是你这样白的、软的、乖的小美人儿。难怪当年妾身怎样对他投怀送抱,那死鬼都不肯要呢。”
温折的目光闪动几下,避开了海棠花君媚意十足的眼睛,表情也有些僵硬。
被挑起下巴这样的情况,从温折跟着容雪淮上山后就再没有了。
菡萏花君即便是抬他的下巴,也必然是用整只手捧着或者托着,态度总是和缓关切,有种温柔而顾惜的意味,而非如今这般漫不经心的轻薄。
更何况……海棠花君虽然口中说着被菡萏花君拒绝,然而言语中熟稔和埋怨的调情意味却是昭然若揭。
这是什么?示威吗?还是警告?
眼见温折神态动作中都有抗拒之意,上官海棠玩心更起,挑起温折下巴的食指微勾,人也向温折凑得进了些,轻声吩咐道:“小美人,看看我。”
温折挣扎一下,最终还是克服自己不想听从命令的抗拒,艰难的对上了上官海棠戏谑的眼神。
“你瞧,我是不是很美?”
海棠花君的容貌确实娇艳妍丽,在温折见过的美丽女人中可居第一。然而他此时嗓子干涩的厉害,嘴唇翕动了片刻,才力不从心的轻声道:“花君是温折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听了这样的答案,上官海棠不由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笑时已经魅力逼人,一笑起来时就更是艳光四射。他就这样肆意大笑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牡丹花君:“牡丹君,有人夸妾身之美属其平生仅见呢,你也不要说些什么?”
牡丹花君重重一哼,扭过头去,用力的一贯袖子,振出一声闷响:“无聊!”
“真可爱啊。”上官海棠仿佛漫不尽心的轻赞一句,便见牡丹亭主的脸色红的厉害。
等调戏够了,上官海棠又回来折腾温折。他轻柔的拂过温折的脸颊,拖长声调慢悠悠道:“不必妄自菲薄,小美人,你也漂亮得很。你这么软,又这么乖,乖的让人非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可。”
这句话虽然还语调娇媚,却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温折惊惧的睁大双眼,对上海棠花君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海棠花君修剪的略尖的指甲还抵在温折的下巴上,只要他想,当然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抓花温折的脸――想必海棠花君就是这么做了,菡萏花君也不会为温折一个混血跟海棠花君生气的。
温折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海棠花君贵身份尊贵、容色逼人,跟菡萏花君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比起来,自己地位卑微,血统不纯,低贱的如同草芥泥土,在海棠花君的一个眼神中就要狼狈的退开。
他一无所有,一切都靠菡萏花君的施与,怎么就敢自不量力的喜欢?
明明是配不上的,但他就是难过的厉害。觉得海棠花君头上的花簪颜色刺目,觉得海棠花君言语放荡,觉得海棠花君配不上菡萏花君,觉得……嫉妒。
他听到海棠花君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刺耳,让他恨不得不顾身份不顾礼节的捂住耳朵,然后他听到对方轻慢道:“表情好难过啊,小美人儿。莫非你喜欢红莲君吗?”
牡丹君原本在一旁背对着两人径自饮茶,只留着一对竖起的耳朵听听背后的动静。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呛住,咳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温折,表情里写满了想知道天下间是否有人真的这样想不开。
然而温折已经没有余力注意牡丹君的举止了。
他想着刚刚那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
论身份论地位,喜不喜欢这种话,都轮不到他来说。
然而现在不说,以后会不会就没有勇气说?现在菡萏花君不在,他不用听到最在意的那个人责备他自不量力。排除了最残酷的那个结果,温折反而没有那么怕说出心意。
他能选择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这也可能是他平生唯一一次有说喜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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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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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君一把的甩开海棠花君的藕臂,怒道:“无论海棠花君是男是女,都总该自重些!大庭广众之下作女子打扮与我搂搂抱抱、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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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低下头而不行礼并非是温折不懂礼数,全因他在菡萏花君面前也不行礼,没有见了外人倒行重礼的道理。所幸这两位花君也不计较,牡丹君还好,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海棠君却是动作和语气都十足的轻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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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君的容貌确实娇艳妍丽,在温折见过的美丽女人中可居第一。然而他此时嗓子干涩的厉害,嘴唇翕动了片刻,才力不从心的轻声道:“花君是温折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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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调戏够了,上官海棠又回来折腾温折。他轻柔的拂过温折的脸颊,拖长声调慢悠悠道:“不必妄自菲薄,小美人,你也漂亮得很。你这么软,又这么乖,乖的让人非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可。”
这句话虽然还语调娇媚,却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温折惊惧的睁大双眼,对上海棠花君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海棠花君修剪的略尖的指甲还抵在温折的下巴上,只要他想,当然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抓花温折的脸――想必海棠花君就是这么做了,菡萏花君也不会为温折一个混血跟海棠花君生气的。
温折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海棠花君贵身份尊贵、容色逼人,跟菡萏花君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比起来,自己地位卑微,血统不纯,低贱的如同草芥泥土,在海棠花君的一个眼神中就要狼狈的退开。
他一无所有,一切都靠菡萏花君的施与,怎么就敢自不量力的喜欢?
明明是配不上的,但他就是难过的厉害。觉得海棠花君头上的花簪颜色刺目,觉得海棠花君言语放荡,觉得海棠花君配不上菡萏花君,觉得……嫉妒。
他听到海棠花君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刺耳,让他恨不得不顾身份不顾礼节的捂住耳朵,然后他听到对方轻慢道:“表情好难过啊,小美人儿。莫非你喜欢红莲君吗?”
牡丹君原本在一旁背对着两人径自饮茶,只留着一对竖起的耳朵听听背后的动静。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呛住,咳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温折,表情里写满了想知道天下间是否有人真的这样想不开。
然而温折已经没有余力注意牡丹君的举止了。
他想着刚刚那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
论身份论地位,喜不喜欢这种话,都轮不到他来说。
然而现在不说,以后会不会就没有勇气说?现在菡萏花君不在,他不用听到最在意的那个人责备他自不量力。排除了最残酷的那个结果,温折反而没有那么怕说出心意。
他能选择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这也可能是他平生唯一一次有说喜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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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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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君惊愕的看向上官海棠,目光一寸寸划过此人我见犹怜的表情、不堪一握的纤腰、妖娆婀娜的身段,再三打量也实在没瞧出海棠花君竟是个男人。
……大概这人跟男人的唯一联系,就是都占个“人”字吧。
少年还在愕然之际,视野突然被菡萏花君衣服上的雪白占领。只在刚刚一愣神之际,对方竟然就晃身来到他身前,斗笠上的白纱轻轻拂动,隐约能看到菡萏花君面孔的轮廓。而真正让牡丹君吃惊的是,对方冰冷的手指已经揉按住了自己的耳垂。
就算修仙之人寒暑不侵,这温度对人也太冷了些。牡丹君幼时去过雪川,然而就是记忆中冰天雪地的凛冽长原也不如容雪淮的手指这样寒冷的骇人。惊疑之下,牡丹君肩膀微微一颤,轻轻喝一声:“……红莲君?!”
阴寒的温度与牡丹君的耳垂一触即离,容雪淮抽回缠绕着黑气的指尖,冷淡的笑了一声:“难怪上官海棠引你过来找我。牡丹君,你被血炼一脉的魔门盯上了。”
牡丹花君认出对方手上的那抹黑气乃是魔门特有的追踪之术,下意识的把手指也捻上自己的耳垂,却再无所获。
他年纪还轻,接下牡丹花君的位置也不过半年有余,对付魔门还没有多少经验。何况血炼一脉的势力近年越发雄厚嚣张,他们手下能人辈出也不让人奇怪。
容雪淮轻描淡写的将那缕黑气在指尖碾碎,淡淡道:“魍魉魑魅也敢入本君映日域,果然胆子大了――贴在檐下的、坐在酒楼的、混在集仙坊里的――主动滚出来,本君留你们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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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敢站出来。
下一刻,有几道按捺不住的身影从刚刚被叫破之地猛然跃出,身周光华大作,显然是不惜燃烧真元也要逃离此地。牡丹君年轻气盛,见到这些敢算计自己的贼子心头恼怒,当下便按剑欲上,却被上官海棠一把拉住。
接着,牡丹花君听到菡萏花君低低冷笑了一声,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冷傲和杀意。金玉声在笑声中一并响起,宝剑出鞘,他的人也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追了出去。
牡丹花君皱眉质问道:“你不去追就算了,为何还不让我去追?”
上官海棠千娇百媚的一笑:“牡丹君可还小呢,我怎么忍心让你看红莲君出手逼供的惨景?你若见了,吓的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这张玉颜憔悴下去,倒让妾身好生心疼。”
牡丹君一把的甩开海棠花君的藕臂,怒道:“无论海棠花君是男是女,都总该自重些!大庭广众之下作女子打扮与我搂搂抱抱、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上官海棠婉转的低眉一笑,妩媚的偏过头去,含情脉脉道:“牡丹君的意思是……若寻一处荒山野岭,寂寥无人之处,待到月黑风高,万物俱籁之时,妾身就可以同牡丹君搂搂抱抱、出言不逊、不成体统了?”
看少年被自己气的噎住说不出话来,上官海棠愉悦的一笑,反手勾挽住对方的手臂,强行携着对方向温折所在的雅间飞身而入。
容雪淮三人刚刚在空中的对话并未被他人听到,别人自然不知上官海棠是个男人。眼见妩媚多情的海棠君和牡丹君亲昵的厉害,甚至要依偎到牡丹君怀里,众人难免有些声响发出。牡丹君脸皮薄的很,偏偏又耳目灵便。听到别人赞叹他好有艳福,顿时气结。
海棠花君轻松自在的带着牡丹君从窗口跳进雅间,对有些警惕紧张的温折轻轻松松的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混血。听说红莲君破戒从听梅宴上带走了一个美人儿,想必就是你了吧。”
温折有些招架不住海棠花君轻佻的语气和自来熟的态度,又被对方发间的三根金簪晃得眼晕。他站起身僵硬的低下头:“见过海棠花君,见过牡丹花君。”
只是低下头而不行礼并非是温折不懂礼数,全因他在菡萏花君面前也不行礼,没有见了外人倒行重礼的道理。所幸这两位花君也不计较,牡丹君还好,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海棠君却是动作和语气都十足的轻佻。
只见上官海棠娇媚的一笑,放开挽住牡丹君的臂弯,欺身上来挑起温折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啧啧感叹道:“妾身真是想不到,红莲君喜欢的是你这样白的、软的、乖的小美人儿。难怪当年妾身怎样对他投怀送抱,那死鬼都不肯要呢。”
温折的目光闪动几下,避开了海棠花君媚意十足的眼睛,表情也有些僵硬。
被挑起下巴这样的情况,从温折跟着容雪淮上山后就再没有了。
菡萏花君即便是抬他的下巴,也必然是用整只手捧着或者托着,态度总是和缓关切,有种温柔而顾惜的意味,而非如今这般漫不经心的轻薄。
更何况……海棠花君虽然口中说着被菡萏花君拒绝,然而言语中熟稔和埋怨的调情意味却是昭然若揭。
这是什么?示威吗?还是警告?
眼见温折神态动作中都有抗拒之意,上官海棠玩心更起,挑起温折下巴的食指微勾,人也向温折凑得进了些,轻声吩咐道:“小美人,看看我。”
温折挣扎一下,最终还是克服自己不想听从命令的抗拒,艰难的对上了上官海棠戏谑的眼神。
“你瞧,我是不是很美?”
海棠花君的容貌确实娇艳妍丽,在温折见过的美丽女人中可居第一。然而他此时嗓子干涩的厉害,嘴唇翕动了片刻,才力不从心的轻声道:“花君是温折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听了这样的答案,上官海棠不由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笑时已经魅力逼人,一笑起来时就更是艳光四射。他就这样肆意大笑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牡丹花君:“牡丹君,有人夸妾身之美属其平生仅见呢,你也不要说些什么?”
牡丹花君重重一哼,扭过头去,用力的一贯袖子,振出一声闷响:“无聊!”
“真可爱啊。”上官海棠仿佛漫不尽心的轻赞一句,便见牡丹亭主的脸色红的厉害。
等调戏够了,上官海棠又回来折腾温折。他轻柔的拂过温折的脸颊,拖长声调慢悠悠道:“不必妄自菲薄,小美人,你也漂亮得很。你这么软,又这么乖,乖的让人非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可。”
这句话虽然还语调娇媚,却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温折惊惧的睁大双眼,对上海棠花君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海棠花君修剪的略尖的指甲还抵在温折的下巴上,只要他想,当然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抓花温折的脸――想必海棠花君就是这么做了,菡萏花君也不会为温折一个混血跟海棠花君生气的。
温折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海棠花君贵身份尊贵、容色逼人,跟菡萏花君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比起来,自己地位卑微,血统不纯,低贱的如同草芥泥土,在海棠花君的一个眼神中就要狼狈的退开。
他一无所有,一切都靠菡萏花君的施与,怎么就敢自不量力的喜欢?
明明是配不上的,但他就是难过的厉害。觉得海棠花君头上的花簪颜色刺目,觉得海棠花君言语放荡,觉得海棠花君配不上菡萏花君,觉得……嫉妒。
他听到海棠花君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刺耳,让他恨不得不顾身份不顾礼节的捂住耳朵,然后他听到对方轻慢道:“表情好难过啊,小美人儿。莫非你喜欢红莲君吗?”
牡丹君原本在一旁背对着两人径自饮茶,只留着一对竖起的耳朵听听背后的动静。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呛住,咳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温折,表情里写满了想知道天下间是否有人真的这样想不开。
然而温折已经没有余力注意牡丹君的举止了。
他想着刚刚那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
论身份论地位,喜不喜欢这种话,都轮不到他来说。
然而现在不说,以后会不会就没有勇气说?现在菡萏花君不在,他不用听到最在意的那个人责备他自不量力。排除了最残酷的那个结果,温折反而没有那么怕说出心意。
他能选择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这也可能是他平生唯一一次有说喜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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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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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君惊愕的看向上官海棠,目光一寸寸划过此人我见犹怜的表情、不堪一握的纤腰、妖娆婀娜的身段,再三打量也实在没瞧出海棠花君竟是个男人。
……大概这人跟男人的唯一联系,就是都占个“人”字吧。
少年还在愕然之际,视野突然被菡萏花君衣服上的雪白占领。只在刚刚一愣神之际,对方竟然就晃身来到他身前,斗笠上的白纱轻轻拂动,隐约能看到菡萏花君面孔的轮廓。而真正让牡丹君吃惊的是,对方冰冷的手指已经揉按住了自己的耳垂。
就算修仙之人寒暑不侵,这温度对人也太冷了些。牡丹君幼时去过雪川,然而就是记忆中冰天雪地的凛冽长原也不如容雪淮的手指这样寒冷的骇人。惊疑之下,牡丹君肩膀微微一颤,轻轻喝一声:“……红莲君?!”
阴寒的温度与牡丹君的耳垂一触即离,容雪淮抽回缠绕着黑气的指尖,冷淡的笑了一声:“难怪上官海棠引你过来找我。牡丹君,你被血炼一脉的魔门盯上了。”
牡丹花君认出对方手上的那抹黑气乃是魔门特有的追踪之术,下意识的把手指也捻上自己的耳垂,却再无所获。
他年纪还轻,接下牡丹花君的位置也不过半年有余,对付魔门还没有多少经验。何况血炼一脉的势力近年越发雄厚嚣张,他们手下能人辈出也不让人奇怪。
容雪淮轻描淡写的将那缕黑气在指尖碾碎,淡淡道:“魍魉魑魅也敢入本君映日域,果然胆子大了――贴在檐下的、坐在酒楼的、混在集仙坊里的――主动滚出来,本君留你们全尸。”
他声音清冽如破冰碎玉,音量虽不高,却奇异的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qiushu.cc [天火大道]修仙之人有几个没听说过菡萏花君残虐嗜杀的名声?见他要拿人问责,一时间整个集仙坊都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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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君皱眉质问道:“你不去追就算了,为何还不让我去追?”
上官海棠千娇百媚的一笑:“牡丹君可还小呢,我怎么忍心让你看红莲君出手逼供的惨景?你若见了,吓的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这张玉颜憔悴下去,倒让妾身好生心疼。”
牡丹君一把的甩开海棠花君的藕臂,怒道:“无论海棠花君是男是女,都总该自重些!大庭广众之下作女子打扮与我搂搂抱抱、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上官海棠婉转的低眉一笑,妩媚的偏过头去,含情脉脉道:“牡丹君的意思是……若寻一处荒山野岭,寂寥无人之处,待到月黑风高,万物俱籁之时,妾身就可以同牡丹君搂搂抱抱、出言不逊、不成体统了?”
看少年被自己气的噎住说不出话来,上官海棠愉悦的一笑,反手勾挽住对方的手臂,强行携着对方向温折所在的雅间飞身而入。
容雪淮三人刚刚在空中的对话并未被他人听到,别人自然不知上官海棠是个男人。眼见妩媚多情的海棠君和牡丹君亲昵的厉害,甚至要依偎到牡丹君怀里,众人难免有些声响发出。牡丹君脸皮薄的很,偏偏又耳目灵便。听到别人赞叹他好有艳福,顿时气结。
海棠花君轻松自在的带着牡丹君从窗口跳进雅间,对有些警惕紧张的温折轻轻松松的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混血。听说红莲君破戒从听梅宴上带走了一个美人儿,想必就是你了吧。”
温折有些招架不住海棠花君轻佻的语气和自来熟的态度,又被对方发间的三根金簪晃得眼晕。他站起身僵硬的低下头:“见过海棠花君,见过牡丹花君。”
只是低下头而不行礼并非是温折不懂礼数,全因他在菡萏花君面前也不行礼,没有见了外人倒行重礼的道理。所幸这两位花君也不计较,牡丹君还好,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海棠君却是动作和语气都十足的轻佻。
只见上官海棠娇媚的一笑,放开挽住牡丹君的臂弯,欺身上来挑起温折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啧啧感叹道:“妾身真是想不到,红莲君喜欢的是你这样白的、软的、乖的小美人儿。难怪当年妾身怎样对他投怀送抱,那死鬼都不肯要呢。”
温折的目光闪动几下,避开了海棠花君媚意十足的眼睛,表情也有些僵硬。
被挑起下巴这样的情况,从温折跟着容雪淮上山后就再没有了。
菡萏花君即便是抬他的下巴,也必然是用整只手捧着或者托着,态度总是和缓关切,有种温柔而顾惜的意味,而非如今这般漫不经心的轻薄。
更何况……海棠花君虽然口中说着被菡萏花君拒绝,然而言语中熟稔和埋怨的调情意味却是昭然若揭。
这是什么?示威吗?还是警告?
眼见温折神态动作中都有抗拒之意,上官海棠玩心更起,挑起温折下巴的食指微勾,人也向温折凑得进了些,轻声吩咐道:“小美人,看看我。”
温折挣扎一下,最终还是克服自己不想听从命令的抗拒,艰难的对上了上官海棠戏谑的眼神。
“你瞧,我是不是很美?”
海棠花君的容貌确实娇艳妍丽,在温折见过的美丽女人中可居第一。然而他此时嗓子干涩的厉害,嘴唇翕动了片刻,才力不从心的轻声道:“花君是温折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听了这样的答案,上官海棠不由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笑时已经魅力逼人,一笑起来时就更是艳光四射。他就这样肆意大笑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牡丹花君:“牡丹君,有人夸妾身之美属其平生仅见呢,你也不要说些什么?”
牡丹花君重重一哼,扭过头去,用力的一贯袖子,振出一声闷响:“无聊!”
“真可爱啊。”上官海棠仿佛漫不尽心的轻赞一句,便见牡丹亭主的脸色红的厉害。
等调戏够了,上官海棠又回来折腾温折。他轻柔的拂过温折的脸颊,拖长声调慢悠悠道:“不必妄自菲薄,小美人,你也漂亮得很。你这么软,又这么乖,乖的让人非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可。”
这句话虽然还语调娇媚,却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温折惊惧的睁大双眼,对上海棠花君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海棠花君修剪的略尖的指甲还抵在温折的下巴上,只要他想,当然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抓花温折的脸――想必海棠花君就是这么做了,菡萏花君也不会为温折一个混血跟海棠花君生气的。
温折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海棠花君贵身份尊贵、容色逼人,跟菡萏花君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比起来,自己地位卑微,血统不纯,低贱的如同草芥泥土,在海棠花君的一个眼神中就要狼狈的退开。
他一无所有,一切都靠菡萏花君的施与,怎么就敢自不量力的喜欢?
明明是配不上的,但他就是难过的厉害。觉得海棠花君头上的花簪颜色刺目,觉得海棠花君言语放荡,觉得海棠花君配不上菡萏花君,觉得……嫉妒。
他听到海棠花君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刺耳,让他恨不得不顾身份不顾礼节的捂住耳朵,然后他听到对方轻慢道:“表情好难过啊,小美人儿。莫非你喜欢红莲君吗?”
牡丹君原本在一旁背对着两人径自饮茶,只留着一对竖起的耳朵听听背后的动静。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呛住,咳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温折,表情里写满了想知道天下间是否有人真的这样想不开。
然而温折已经没有余力注意牡丹君的举止了。
他想着刚刚那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
论身份论地位,喜不喜欢这种话,都轮不到他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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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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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这人跟男人的唯一联系,就是都占个“人”字吧。
少年还在愕然之际,视野突然被菡萏花君衣服上的雪白占领。只在刚刚一愣神之际,对方竟然就晃身来到他身前,斗笠上的白纱轻轻拂动,隐约能看到菡萏花君面孔的轮廓。而真正让牡丹君吃惊的是,对方冰冷的手指已经揉按住了自己的耳垂。
就算修仙之人寒暑不侵,这温度对人也太冷了些。牡丹君幼时去过雪川,然而就是记忆中冰天雪地的凛冽长原也不如容雪淮的手指这样寒冷的骇人。惊疑之下,牡丹君肩膀微微一颤,轻轻喝一声:“……红莲君?!”
阴寒的温度与牡丹君的耳垂一触即离,容雪淮抽回缠绕着黑气的指尖,冷淡的笑了一声:“难怪上官海棠引你过来找我。牡丹君,你被血炼一脉的魔门盯上了。”
牡丹花君认出对方手上的那抹黑气乃是魔门特有的追踪之术,下意识的把手指也捻上自己的耳垂,却再无所获。
他年纪还轻,接下牡丹花君的位置也不过半年有余,对付魔门还没有多少经验。何况血炼一脉的势力近年越发雄厚嚣张,他们手下能人辈出也不让人奇怪。
容雪淮轻描淡写的将那缕黑气在指尖碾碎,淡淡道:“魍魉魑魅也敢入本君映日域,果然胆子大了――贴在檐下的、坐在酒楼的、混在集仙坊里的――主动滚出来,本君留你们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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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牡丹花君听到菡萏花君低低冷笑了一声,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冷傲和杀意。金玉声在笑声中一并响起,宝剑出鞘,他的人也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追了出去。
牡丹花君皱眉质问道:“你不去追就算了,为何还不让我去追?”
上官海棠千娇百媚的一笑:“牡丹君可还小呢,我怎么忍心让你看红莲君出手逼供的惨景?你若见了,吓的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这张玉颜憔悴下去,倒让妾身好生心疼。”
牡丹君一把的甩开海棠花君的藕臂,怒道:“无论海棠花君是男是女,都总该自重些!大庭广众之下作女子打扮与我搂搂抱抱、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上官海棠婉转的低眉一笑,妩媚的偏过头去,含情脉脉道:“牡丹君的意思是……若寻一处荒山野岭,寂寥无人之处,待到月黑风高,万物俱籁之时,妾身就可以同牡丹君搂搂抱抱、出言不逊、不成体统了?”
看少年被自己气的噎住说不出话来,上官海棠愉悦的一笑,反手勾挽住对方的手臂,强行携着对方向温折所在的雅间飞身而入。
容雪淮三人刚刚在空中的对话并未被他人听到,别人自然不知上官海棠是个男人。眼见妩媚多情的海棠君和牡丹君亲昵的厉害,甚至要依偎到牡丹君怀里,众人难免有些声响发出。牡丹君脸皮薄的很,偏偏又耳目灵便。听到别人赞叹他好有艳福,顿时气结。
海棠花君轻松自在的带着牡丹君从窗口跳进雅间,对有些警惕紧张的温折轻轻松松的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混血。听说红莲君破戒从听梅宴上带走了一个美人儿,想必就是你了吧。”
温折有些招架不住海棠花君轻佻的语气和自来熟的态度,又被对方发间的三根金簪晃得眼晕。他站起身僵硬的低下头:“见过海棠花君,见过牡丹花君。”
只是低下头而不行礼并非是温折不懂礼数,全因他在菡萏花君面前也不行礼,没有见了外人倒行重礼的道理。所幸这两位花君也不计较,牡丹君还好,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海棠君却是动作和语气都十足的轻佻。
只见上官海棠娇媚的一笑,放开挽住牡丹君的臂弯,欺身上来挑起温折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啧啧感叹道:“妾身真是想不到,红莲君喜欢的是你这样白的、软的、乖的小美人儿。难怪当年妾身怎样对他投怀送抱,那死鬼都不肯要呢。”
温折的目光闪动几下,避开了海棠花君媚意十足的眼睛,表情也有些僵硬。
被挑起下巴这样的情况,从温折跟着容雪淮上山后就再没有了。
菡萏花君即便是抬他的下巴,也必然是用整只手捧着或者托着,态度总是和缓关切,有种温柔而顾惜的意味,而非如今这般漫不经心的轻薄。
更何况……海棠花君虽然口中说着被菡萏花君拒绝,然而言语中熟稔和埋怨的调情意味却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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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挣扎一下,最终还是克服自己不想听从命令的抗拒,艰难的对上了上官海棠戏谑的眼神。
“你瞧,我是不是很美?”
海棠花君的容貌确实娇艳妍丽,在温折见过的美丽女人中可居第一。然而他此时嗓子干涩的厉害,嘴唇翕动了片刻,才力不从心的轻声道:“花君是温折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听了这样的答案,上官海棠不由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笑时已经魅力逼人,一笑起来时就更是艳光四射。他就这样肆意大笑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牡丹花君:“牡丹君,有人夸妾身之美属其平生仅见呢,你也不要说些什么?”
牡丹花君重重一哼,扭过头去,用力的一贯袖子,振出一声闷响:“无聊!”
“真可爱啊。”上官海棠仿佛漫不尽心的轻赞一句,便见牡丹亭主的脸色红的厉害。
等调戏够了,上官海棠又回来折腾温折。他轻柔的拂过温折的脸颊,拖长声调慢悠悠道:“不必妄自菲薄,小美人,你也漂亮得很。你这么软,又这么乖,乖的让人非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可。”
这句话虽然还语调娇媚,却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温折惊惧的睁大双眼,对上海棠花君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海棠花君修剪的略尖的指甲还抵在温折的下巴上,只要他想,当然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抓花温折的脸――想必海棠花君就是这么做了,菡萏花君也不会为温折一个混血跟海棠花君生气的。
温折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海棠花君贵身份尊贵、容色逼人,跟菡萏花君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比起来,自己地位卑微,血统不纯,低贱的如同草芥泥土,在海棠花君的一个眼神中就要狼狈的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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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海棠花君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刺耳,让他恨不得不顾身份不顾礼节的捂住耳朵,然后他听到对方轻慢道:“表情好难过啊,小美人儿。莫非你喜欢红莲君吗?”
牡丹君原本在一旁背对着两人径自饮茶,只留着一对竖起的耳朵听听背后的动静。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呛住,咳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温折,表情里写满了想知道天下间是否有人真的这样想不开。
然而温折已经没有余力注意牡丹君的举止了。
他想着刚刚那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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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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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还在愕然之际,视野突然被菡萏花君衣服上的雪白占领。只在刚刚一愣神之际,对方竟然就晃身来到他身前,斗笠上的白纱轻轻拂动,隐约能看到菡萏花君面孔的轮廓。而真正让牡丹君吃惊的是,对方冰冷的手指已经揉按住了自己的耳垂。
就算修仙之人寒暑不侵,这温度对人也太冷了些。牡丹君幼时去过雪川,然而就是记忆中冰天雪地的凛冽长原也不如容雪淮的手指这样寒冷的骇人。惊疑之下,牡丹君肩膀微微一颤,轻轻喝一声:“……红莲君?!”
阴寒的温度与牡丹君的耳垂一触即离,容雪淮抽回缠绕着黑气的指尖,冷淡的笑了一声:“难怪上官海棠引你过来找我。牡丹君,你被血炼一脉的魔门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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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君一把的甩开海棠花君的藕臂,怒道:“无论海棠花君是男是女,都总该自重些!大庭广众之下作女子打扮与我搂搂抱抱、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上官海棠婉转的低眉一笑,妩媚的偏过头去,含情脉脉道:“牡丹君的意思是……若寻一处荒山野岭,寂寥无人之处,待到月黑风高,万物俱籁之时,妾身就可以同牡丹君搂搂抱抱、出言不逊、不成体统了?”
看少年被自己气的噎住说不出话来,上官海棠愉悦的一笑,反手勾挽住对方的手臂,强行携着对方向温折所在的雅间飞身而入。
容雪淮三人刚刚在空中的对话并未被他人听到,别人自然不知上官海棠是个男人。眼见妩媚多情的海棠君和牡丹君亲昵的厉害,甚至要依偎到牡丹君怀里,众人难免有些声响发出。牡丹君脸皮薄的很,偏偏又耳目灵便。听到别人赞叹他好有艳福,顿时气结。
海棠花君轻松自在的带着牡丹君从窗口跳进雅间,对有些警惕紧张的温折轻轻松松的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混血。听说红莲君破戒从听梅宴上带走了一个美人儿,想必就是你了吧。”
温折有些招架不住海棠花君轻佻的语气和自来熟的态度,又被对方发间的三根金簪晃得眼晕。他站起身僵硬的低下头:“见过海棠花君,见过牡丹花君。”
只是低下头而不行礼并非是温折不懂礼数,全因他在菡萏花君面前也不行礼,没有见了外人倒行重礼的道理。所幸这两位花君也不计较,牡丹君还好,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海棠君却是动作和语气都十足的轻佻。
只见上官海棠娇媚的一笑,放开挽住牡丹君的臂弯,欺身上来挑起温折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啧啧感叹道:“妾身真是想不到,红莲君喜欢的是你这样白的、软的、乖的小美人儿。难怪当年妾身怎样对他投怀送抱,那死鬼都不肯要呢。”
温折的目光闪动几下,避开了海棠花君媚意十足的眼睛,表情也有些僵硬。
被挑起下巴这样的情况,从温折跟着容雪淮上山后就再没有了。
菡萏花君即便是抬他的下巴,也必然是用整只手捧着或者托着,态度总是和缓关切,有种温柔而顾惜的意味,而非如今这般漫不经心的轻薄。
更何况……海棠花君虽然口中说着被菡萏花君拒绝,然而言语中熟稔和埋怨的调情意味却是昭然若揭。
这是什么?示威吗?还是警告?
眼见温折神态动作中都有抗拒之意,上官海棠玩心更起,挑起温折下巴的食指微勾,人也向温折凑得进了些,轻声吩咐道:“小美人,看看我。”
温折挣扎一下,最终还是克服自己不想听从命令的抗拒,艰难的对上了上官海棠戏谑的眼神。
“你瞧,我是不是很美?”
海棠花君的容貌确实娇艳妍丽,在温折见过的美丽女人中可居第一。然而他此时嗓子干涩的厉害,嘴唇翕动了片刻,才力不从心的轻声道:“花君是温折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听了这样的答案,上官海棠不由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笑时已经魅力逼人,一笑起来时就更是艳光四射。他就这样肆意大笑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牡丹花君:“牡丹君,有人夸妾身之美属其平生仅见呢,你也不要说些什么?”
牡丹花君重重一哼,扭过头去,用力的一贯袖子,振出一声闷响:“无聊!”
“真可爱啊。”上官海棠仿佛漫不尽心的轻赞一句,便见牡丹亭主的脸色红的厉害。
等调戏够了,上官海棠又回来折腾温折。他轻柔的拂过温折的脸颊,拖长声调慢悠悠道:“不必妄自菲薄,小美人,你也漂亮得很。你这么软,又这么乖,乖的让人非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可。”
这句话虽然还语调娇媚,却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温折惊惧的睁大双眼,对上海棠花君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海棠花君修剪的略尖的指甲还抵在温折的下巴上,只要他想,当然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抓花温折的脸――想必海棠花君就是这么做了,菡萏花君也不会为温折一个混血跟海棠花君生气的。
温折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海棠花君贵身份尊贵、容色逼人,跟菡萏花君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比起来,自己地位卑微,血统不纯,低贱的如同草芥泥土,在海棠花君的一个眼神中就要狼狈的退开。
他一无所有,一切都靠菡萏花君的施与,怎么就敢自不量力的喜欢?
明明是配不上的,但他就是难过的厉害。觉得海棠花君头上的花簪颜色刺目,觉得海棠花君言语放荡,觉得海棠花君配不上菡萏花君,觉得……嫉妒。
他听到海棠花君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刺耳,让他恨不得不顾身份不顾礼节的捂住耳朵,然后他听到对方轻慢道:“表情好难过啊,小美人儿。莫非你喜欢红莲君吗?”
牡丹君原本在一旁背对着两人径自饮茶,只留着一对竖起的耳朵听听背后的动静。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呛住,咳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温折,表情里写满了想知道天下间是否有人真的这样想不开。
然而温折已经没有余力注意牡丹君的举止了。
他想着刚刚那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
论身份论地位,喜不喜欢这种话,都轮不到他来说。
然而现在不说,以后会不会就没有勇气说?现在菡萏花君不在,他不用听到最在意的那个人责备他自不量力。排除了最残酷的那个结果,温折反而没有那么怕说出心意。
他能选择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这也可能是他平生唯一一次有说喜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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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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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君惊愕的看向上官海棠,目光一寸寸划过此人我见犹怜的表情、不堪一握的纤腰、妖娆婀娜的身段,再三打量也实在没瞧出海棠花君竟是个男人。
……大概这人跟男人的唯一联系,就是都占个“人”字吧。
少年还在愕然之际,视野突然被菡萏花君衣服上的雪白占领。只在刚刚一愣神之际,对方竟然就晃身来到他身前,斗笠上的白纱轻轻拂动,隐约能看到菡萏花君面孔的轮廓。而真正让牡丹君吃惊的是,对方冰冷的手指已经揉按住了自己的耳垂。
就算修仙之人寒暑不侵,这温度对人也太冷了些。牡丹君幼时去过雪川,然而就是记忆中冰天雪地的凛冽长原也不如容雪淮的手指这样寒冷的骇人。惊疑之下,牡丹君肩膀微微一颤,轻轻喝一声:“……红莲君?!”
阴寒的温度与牡丹君的耳垂一触即离,容雪淮抽回缠绕着黑气的指尖,冷淡的笑了一声:“难怪上官海棠引你过来找我。牡丹君,你被血炼一脉的魔门盯上了。”
牡丹花君认出对方手上的那抹黑气乃是魔门特有的追踪之术,下意识的把手指也捻上自己的耳垂,却再无所获。
他年纪还轻,接下牡丹花君的位置也不过半年有余,对付魔门还没有多少经验。何况血炼一脉的势力近年越发雄厚嚣张,他们手下能人辈出也不让人奇怪。
容雪淮轻描淡写的将那缕黑气在指尖碾碎,淡淡道:“魍魉魑魅也敢入本君映日域,果然胆子大了――贴在檐下的、坐在酒楼的、混在集仙坊里的――主动滚出来,本君留你们全尸。”
他声音清冽如破冰碎玉,音量虽不高,却奇异的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修仙之人有几个没听说过菡萏花君残虐嗜杀的名声?见他要拿人问责,一时间整个集仙坊都噤若寒蝉。
没有人敢站出来。
下一刻,有几道按捺不住的身影从刚刚被叫破之地猛然跃出,身周光华大作,显然是不惜燃烧真元也要逃离此地。牡丹君年轻气盛,见到这些敢算计自己的贼子心头恼怒,当下便按剑欲上,却被上官海棠一把拉住。
接着,牡丹花君听到菡萏花君低低冷笑了一声,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冷傲和杀意。金玉声在笑声中一并响起,宝剑出鞘,他的人也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追了出去。
牡丹花君皱眉质问道:“你不去追就算了,为何还不让我去追?”
上官海棠千娇百媚的一笑:“牡丹君可还小呢,我怎么忍心让你看红莲君出手逼供的惨景?你若见了,吓的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这张玉颜憔悴下去,倒让妾身好生心疼。”
牡丹君一把的甩开海棠花君的藕臂,怒道:“无论海棠花君是男是女,都总该自重些!大庭广众之下作女子打扮与我搂搂抱抱、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上官海棠婉转的低眉一笑,妩媚的偏过头去,含情脉脉道:“牡丹君的意思是……若寻一处荒山野岭,寂寥无人之处,待到月黑风高,万物俱籁之时,妾身就可以同牡丹君搂搂抱抱、出言不逊、不成体统了?”
看少年被自己气的噎住说不出话来,上官海棠愉悦的一笑,反手勾挽住对方的手臂,强行携着对方向温折所在的雅间飞身而入。
容雪淮三人刚刚在空中的对话并未被他人听到,别人自然不知上官海棠是个男人。眼见妩媚多情的海棠君和牡丹君亲昵的厉害,甚至要依偎到牡丹君怀里,众人难免有些声响发出。牡丹君脸皮薄的很,偏偏又耳目灵便。听到别人赞叹他好有艳福,顿时气结。
海棠花君轻松自在的带着牡丹君从窗口跳进雅间,对有些警惕紧张的温折轻轻松松的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混血。听说红莲君破戒从听梅宴上带走了一个美人儿,想必就是你了吧。”
温折有些招架不住海棠花君轻佻的语气和自来熟的态度,又被对方发间的三根金簪晃得眼晕。他站起身僵硬的低下头:“见过海棠花君,见过牡丹花君。”
只是低下头而不行礼并非是温折不懂礼数,全因他在菡萏花君面前也不行礼,没有见了外人倒行重礼的道理。所幸这两位花君也不计较,牡丹君还好,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海棠君却是动作和语气都十足的轻佻。
只见上官海棠娇媚的一笑,放开挽住牡丹君的臂弯,欺身上来挑起温折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啧啧感叹道:“妾身真是想不到,红莲君喜欢的是你这样白的、软的、乖的小美人儿。难怪当年妾身怎样对他投怀送抱,那死鬼都不肯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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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我是不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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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样的答案,上官海棠不由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笑时已经魅力逼人,一笑起来时就更是艳光四射。他就这样肆意大笑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牡丹花君:“牡丹君,有人夸妾身之美属其平生仅见呢,你也不要说些什么?”
牡丹花君重重一哼,扭过头去,用力的一贯袖子,振出一声闷响:“无聊!”
“真可爱啊。”上官海棠仿佛漫不尽心的轻赞一句,便见牡丹亭主的脸色红的厉害。
等调戏够了,上官海棠又回来折腾温折。他轻柔的拂过温折的脸颊,拖长声调慢悠悠道:“不必妄自菲薄,小美人,你也漂亮得很。你这么软,又这么乖,乖的让人非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可。”
这句话虽然还语调娇媚,却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温折惊惧的睁大双眼,对上海棠花君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海棠花君修剪的略尖的指甲还抵在温折的下巴上,只要他想,当然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抓花温折的脸――想必海棠花君就是这么做了,菡萏花君也不会为温折一个混血跟海棠花君生气的。
温折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海棠花君贵身份尊贵、容色逼人,跟菡萏花君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比起来,自己地位卑微,血统不纯,低贱的如同草芥泥土,在海棠花君的一个眼神中就要狼狈的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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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海棠花君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刺耳,让他恨不得不顾身份不顾礼节的捂住耳朵,然后他听到对方轻慢道:“表情好难过啊,小美人儿。莫非你喜欢红莲君吗?”
牡丹君原本在一旁背对着两人径自饮茶,只留着一对竖起的耳朵听听背后的动静。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呛住,咳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温折,表情里写满了想知道天下间是否有人真的这样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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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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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还在愕然之际,视野突然被菡萏花君衣服上的雪白占领。只在刚刚一愣神之际,对方竟然就晃身来到他身前,斗笠上的白纱轻轻拂动,隐约能看到菡萏花君面孔的轮廓。而真正让牡丹君吃惊的是,对方冰冷的手指已经揉按住了自己的耳垂。
就算修仙之人寒暑不侵,这温度对人也太冷了些。牡丹君幼时去过雪川,然而就是记忆中冰天雪地的凛冽长原也不如容雪淮的手指这样寒冷的骇人。惊疑之下,牡丹君肩膀微微一颤,轻轻喝一声:“……红莲君?!”
阴寒的温度与牡丹君的耳垂一触即离,容雪淮抽回缠绕着黑气的指尖,冷淡的笑了一声:“难怪上官海棠引你过来找我。牡丹君,你被血炼一脉的魔门盯上了。”
牡丹花君认出对方手上的那抹黑气乃是魔门特有的追踪之术,下意识的把手指也捻上自己的耳垂,却再无所获。
他年纪还轻,接下牡丹花君的位置也不过半年有余,对付魔门还没有多少经验。何况血炼一脉的势力近年越发雄厚嚣张,他们手下能人辈出也不让人奇怪。
容雪淮轻描淡写的将那缕黑气在指尖碾碎,淡淡道:“魍魉魑魅也敢入本君映日域,果然胆子大了――贴在檐下的、坐在酒楼的、混在集仙坊里的――主动滚出来,本君留你们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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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君皱眉质问道:“你不去追就算了,为何还不让我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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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三人刚刚在空中的对话并未被他人听到,别人自然不知上官海棠是个男人。眼见妩媚多情的海棠君和牡丹君亲昵的厉害,甚至要依偎到牡丹君怀里,众人难免有些声响发出。牡丹君脸皮薄的很,偏偏又耳目灵便。听到别人赞叹他好有艳福,顿时气结。
海棠花君轻松自在的带着牡丹君从窗口跳进雅间,对有些警惕紧张的温折轻轻松松的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混血。听说红莲君破戒从听梅宴上带走了一个美人儿,想必就是你了吧。”
温折有些招架不住海棠花君轻佻的语气和自来熟的态度,又被对方发间的三根金簪晃得眼晕。他站起身僵硬的低下头:“见过海棠花君,见过牡丹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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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的目光闪动几下,避开了海棠花君媚意十足的眼睛,表情也有些僵硬。
被挑起下巴这样的情况,从温折跟着容雪淮上山后就再没有了。
菡萏花君即便是抬他的下巴,也必然是用整只手捧着或者托着,态度总是和缓关切,有种温柔而顾惜的意味,而非如今这般漫不经心的轻薄。
更何况……海棠花君虽然口中说着被菡萏花君拒绝,然而言语中熟稔和埋怨的调情意味却是昭然若揭。
这是什么?示威吗?还是警告?
眼见温折神态动作中都有抗拒之意,上官海棠玩心更起,挑起温折下巴的食指微勾,人也向温折凑得进了些,轻声吩咐道:“小美人,看看我。”
温折挣扎一下,最终还是克服自己不想听从命令的抗拒,艰难的对上了上官海棠戏谑的眼神。
“你瞧,我是不是很美?”
海棠花君的容貌确实娇艳妍丽,在温折见过的美丽女人中可居第一。然而他此时嗓子干涩的厉害,嘴唇翕动了片刻,才力不从心的轻声道:“花君是温折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听了这样的答案,上官海棠不由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笑时已经魅力逼人,一笑起来时就更是艳光四射。他就这样肆意大笑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牡丹花君:“牡丹君,有人夸妾身之美属其平生仅见呢,你也不要说些什么?”
牡丹花君重重一哼,扭过头去,用力的一贯袖子,振出一声闷响:“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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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调戏够了,上官海棠又回来折腾温折。他轻柔的拂过温折的脸颊,拖长声调慢悠悠道:“不必妄自菲薄,小美人,你也漂亮得很。你这么软,又这么乖,乖的让人非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可。”
这句话虽然还语调娇媚,却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温折惊惧的睁大双眼,对上海棠花君似笑非笑的神情,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海棠花君修剪的略尖的指甲还抵在温折的下巴上,只要他想,当然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抓花温折的脸――想必海棠花君就是这么做了,菡萏花君也不会为温折一个混血跟海棠花君生气的。
温折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海棠花君贵身份尊贵、容色逼人,跟菡萏花君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比起来,自己地位卑微,血统不纯,低贱的如同草芥泥土,在海棠花君的一个眼神中就要狼狈的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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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君原本在一旁背对着两人径自饮茶,只留着一对竖起的耳朵听听背后的动静。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呛住,咳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温折,表情里写满了想知道天下间是否有人真的这样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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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 撒娇
容雪淮说过这句话后,仿佛怕自己后悔似的,飞快的接道:“卿卿,你想要和谁聊天?你大哥吗?凭江月?还是沈徵他们?”
温折当然不可能找齐氏兄弟二人聊天。txt下载80txt.com对方虽然是真心关心自己,但毕竟关心则乱,他们行事容易激动。要是他们过来时发现自己有自由受限的痕迹,然后闹将起来,结果未必会不堪设想,但总归是惨不忍睹。
何况若要找齐氏兄弟,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夫妻吵架回家找娘家撑腰的奇怪感觉……
但他也不是要找沈徵和裴阡陌。沈徵心眼比绳子还粗,满眼里除了一把刀再也装不下别的,他想问的事找沈徵是没用的;而裴阡陌的心灵未免太过敏感纤细了一点,何况他体质特殊,若要他来做这件事,得到的结论可能会出乎预料也说不定。
温折想找苏澜。
苏澜这个人,胆大心细、恩怨分明,又兼以意志坚定。温折和他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和他关系不错。而同样的,他从雪淮那里听到关于苏澜的评论也不差。
苏澜受过容雪淮的恩,又和温折颇有几分感同身受。他实在是个介于两者之间,在两方都有一定交情的人。
换而言之,苏澜虽然不会如同凭江月一样让雪淮感到亲近放心,但也是是个不会让雪淮绷紧神经的对象。
容雪淮为温折吐出的名字讶异了片刻,他低声道:“我以为你至少要见沈徵。好,我会告诉苏澜,让他明天过来见你。”
拍板了解温折一桩心事,容雪淮扬了扬眉:“卿卿现在可是如愿了?”
“如愿,如愿。”温折赶快去握容雪淮的手,然而他却握了个空。
容雪淮收回上一刻还放在原处的手,慢条斯理道:“好,卿卿高兴就好。只是我不开心了。”
温折:“……”
听到这话,温折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耳朵,半天都不能消化这话的意思。
就算是沧海在他眼前瞬间化为沃土,高山于他视野里快速崩裂变为盆地,温折的表情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吃惊了。
一直以来,容雪淮在他的面前都极尽温柔照顾,表达负面情绪时也尽可能的照应他的感情。他是温折的引导者,是温折的保护者。他比温折年长,也永远都愿包容温折的请求和感情。
温折从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他会用一个甚至带点轻松意味的口吻告诉自己,他不高兴。qiushu.cc [天火大道]
这一面本是他从不在温折面前表现出来的。如果要温折给容雪淮下一个定义,那最重要的两个词一定是“温柔”和“强大”。
像他现在这种从未出现过的表现,已经近乎示弱了。
如此态度,这样的语气,简直……
简直是在撒娇了。
要是过去有个人告诉他,容雪淮以后会和你小小的赌气,看态度似乎还像是在撒娇。温折一定觉得他是疯了,竟然会说这样亵渎容雪淮的话。
而现在的情况……果然还是他自己疯了吧。
温折呆呆的收回了手,毫不留情的拧了自己大腿一把。这疼得他嘶了一口气,然而再抬起眼来,容雪淮还是那副有点小挑剔不满的神情。
竟然不是梦吗?
淡红色慢慢浮上温折的脸庞。他其实应该有点惶恐的,也应该赶快做出补救免得雪淮情况加重。但不知为何,那种觉得雪淮在这一刻分外的可爱,分外的让他爱慕的心情久久挥之不去。
他更想抱住容雪淮,和他好好耳鬓厮磨一番。
“雪、雪淮……”温折一张开口,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被这件事情弄的有点僵直,说话亦是结巴的:“我……”
在生活中的紧要关头,温折始终运气很好,很容易就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次也毫不例外,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笃定的想法,如同主心骨一样的为他指引了方向。
这个声音说:“既然雪淮在生气,那你就和他认个错,好好哄哄他啊。既然你想抱住他,那你就去做啊!”
温折顿时福至心灵,无师自通的走上前去拉住了容雪淮的手。这一次容雪淮没有把手抽走,让他握了个结实。温折踮起脚来,细吻如蜻蜓点水一样落在容雪淮的脸上:“雪淮,不要生气了,我知道错了,再不惹你生气。再不乱说自己不高兴,再不……”
容雪淮捏起温折的下巴,把他拉的远了点。他的手放在温折的肩上,低头抵住温折的额头:“这就认错了,卿卿?你哪里错了,我怎么不知道?”
从温折的角度看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烟花,这一刻的容雪淮竟然是似笑非笑的。
然而温折能感觉到,对方的不爽,真的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硬要温折编出个合情合理承上启下的错误来是有点难度,他想了想,干脆道:“看到你生气,还不能让你开心,那就一定是我的错了。”
容雪淮盯着温折两三弹指。
过了片刻后,他发出一串低笑:“卿卿,你可真是……唉,你还说我会说情话,你才很会讲才对。这么标准的讨饶,还连带着打趣我,你是怎么讲出来的?”
温折无辜的看着他。他自然不知道,这样“标准”的求情方式,在容雪淮曾经的故乡,可以被一切因为女友为自己不知道的原因而生气的男生讲出来,简直堪称男朋友精品语录。
被“男朋友”哄好的“女朋友”正了正色,轻声道:“我不高兴,是因为你拿我重视的东西来吓唬我。”
温折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极了。他现在对容雪淮极其小心,生怕哪里触到了他,让他的心魔加重。要是容雪淮能变小,他恨不得把他天天捧在掌心里,要什么给什么。就是要他的心,也可以当场剖胸切片,他又怎么可能去威胁吓唬他?
“不承认?”容雪淮稍稍用力,顶了顶温折的额头:“想要做什么事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呢?即使我不愿意,我们也可以慢慢商量。偏偏要用你的情绪来做筏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是可以轻易拿出来做筹码的吗?卿卿,我最想要的,就是你永远都快活。”
“我错了,我错了。”温折连声道:“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定不再犯。”
容雪淮闷笑了一声,戏谑道:“晚啦。”
温折咽了咽口水,连忙补救道:“那我赔罪。雪淮你不是想让我快活吗?那不如现在,我们就都好好……快活快活?”
容雪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容雪淮笑道,俯身在温折脸颊上轻咬了一下:“卿卿,你可真是吃定了我。”
既然话已经说口,不妨就直接说到底。温折压住心底的害羞之意,更为直接的伸手勾住了容雪淮的脖子:“那就公平一点。雪淮要不要也来吃吃我?”
下一刻,他被人横抱起来,另一边脸颊也被用同样的力道和角度,轻轻的咬了一口。
容雪淮的舌尖扫过他的面颊,双唇悬在他的耳朵附近,向温折的耳蜗里吹了一小口气,登时让他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
――――――
第二天,温折见到了苏澜。
苏澜显然已经见识过容雪淮的发色和瞳色,面见温折时的表情分外凝重。他坐下来喝了几口茶水,没有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花君他,没有关系吧?”
温折环着手中的茶盏:“我不会让他有关系。”
苏澜若有所思的看着温折,口吻十分谨慎的问道:“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这么问?”温折递过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雪淮和你说了什么吗?”
“不是。”苏澜摇了摇头:“我对灵力环毕竟比较熟悉。在刚刚摘下灵力环的几天里,我们自身的灵气会呈现出一种有规律性的紊乱。嗯,温折,你的话,是只说给我听吗?”
这就是看出了温折曾经被封锁全身灵气,猜测容雪淮的心魔可能会难为温折,在委婉的询问温折是否隔墙有耳了。
“雪淮不会干涉我们交谈的。”温折保证道:“至于灵力环,只是个意外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今天请你来,是想问问你知道的,关于最近的大事。以及拜托你一件事。”
“我只是个普通人,听到的事和知道的事未必准确,甚至未必对你有用。”苏澜先声明道:“我打打腹稿再和你说最近发生了生命。除此之外,温折,你想让我做的那件事是什么?”
温折用一种慎重的语气道:“我想让你穿着白衣,带着斗笠,在闹市上、人群里、山岭中,你所能走到的地方都走一遍。我要知道,白衣和斗笠配合起来,为什么格外好用。”
苏澜乍一听的时候,几乎以为温折是在跟他打什么暗语,或者是在开活跃气氛的玩笑。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跟花君的心魔有关?”是不是太荒诞了一点?
“我不知道是否有关。但他曾经和我说这话时语气不太对。”温折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你心细,容易感受别人的情绪。我现在还不能单独出门,所以这件事情还请拜托你了。”
这只是件小事,而且毫无风险,苏澜自然一口应下。
他又饮了一口茶水,慢慢道:“我同你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吧。第一件事不是很大,却是发生在我和花君之间的,我也就说一下。不久前,他派人给我送来了一个半妖,要我好好照料……”
他话音未落,温折就已瞪圆了眼睛。“半妖”和“不久前”两个词组飞快的让他脑中灵光一闪,他疾声道:“是不是一个背后负有白羽的青年半妖?他现在怎么样?”
“是。他当然是还在我那里,过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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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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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灶台设有巧妙机关,可以凭借火灵石的粉末来驱动火焰大小。容雪淮手把手教着温折淘米蒸饭,启灶开火,把米饭架上大锅后才开始考虑今天的晚餐。
他脑中正在考虑菜谱,余光却看到温折又好奇又期待的看着这里,双眼水润灵动,倒让容雪淮想起拒霜峰上那群初生的小鹿。
容雪淮这些年来都不近人身,除了几个故友和处理榭中事物外都少有跟外界来往,更不要说收下什么狡童美姬。他这次赴听梅宴原本就是随心之举,主动开口截下温折就更是出乎他人意料,想必过不了几日,菡萏花君的小道传闻就该在八卦中飞的漫天都是了。
思及这里,容雪淮微微一笑。也难为他们,这都几百年了,自己除了手段残酷嗜血好杀之外终于有些别的传言可讲。
他当年由于某些不可控事件的应激反应不爱让人接近,不仅婉拒主人家安排好的歌姬美伎的献媚,甚至连端茶倒水的服侍也索性不要。谁知以讹传讹竟然传出他不举的谣言来,还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容雪淮脾气好,听后好气好笑一阵,自然也就算了。正魔两道都畏惧忌惮他,而正道提及他时常顾及措辞,文雅尊重些,最过分不过叫他一声“万年老处男”,反是魔道这些年里在他手上折损的人数不知凡几,常常恶毒的骂他几声“天阉”,这边是那日魔修截了马车又口出不逊的缘由了。
信手把蔬菜处理备好,拿出肉的容雪淮突然注意到温折看着兽肉的目光异常垂涎。
他有些迟疑的停下了手中的菜刀:“你……很久没有吃肉了?”
温折重重的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实在有些无法掩饰目光中对肉食的渴望。
他们这些混血的食宿本来就相当不好,本身又是下贱的仆俾之流,一个月里不沾肉味是常有的事。求书网www.qiushu.Cc更不要提逢年过节有几碗肉食时,他们彼此还要互相争抢。温折的父系大概不是什么勇猛的妖兽,因此就很少有能抢过的时候。
他有些期盼的把目光投向菡萏花君:自相遇以来,花君一直都为人大方,对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之辈也不失关照温柔,若是自己言明想要吃肉,不知花君会不会多切几块?
在温折水润润的期待目光下,容雪淮的动作明显卡住片刻,随即轻叹口气,抬手将案板上大半的肉都收了起来。
温折:“……”
“既然之前很少吃肉,那如今就不能一次吃多,不然胃肠会很难熬。”容雪淮轻声解释给温折听,对方也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唯有一双仿佛凝着水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蔫巴巴的低下头,看上去着实可爱又有些可怜。
容雪淮:“……”
他又叹了口气。
案板上又重新架起一块肋排。容雪淮柔声安抚温折道:“可以煲汤。一会儿的排骨莲藕汤做出来,你喝些汤是没有关系的――汤会很美味。”
眼见温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容雪淮不禁失笑,复许诺道:“等这段时间过去,你能适应了,我不会限制你饮食。你还是孩子,要长个子,多吃才好。你若食量大些我反而高兴。”
话毕,容雪淮隐晦的扫视了温折周身上下,心中隐隐有些不满:这孩子生的未免太单薄了。
他本是被温折的眼神触动,才从广华公子手中截下了人。这些年过去,他那不想近人的老毛病也好了大半,出入都穿白衣戴斗笠更多是出于习惯,而不是往日的内心洁癖。故而将温折放在眼下还是托给榭里照顾,对他原本是没什么差别的。
只是接下来温折在马车上的举动,却让他不由有些在意。
容雪淮向来心细,很容易就分辨出温折对性.事的害怕,并不是出自对未知的恐惧,反而像是知道会遭受什么,已受过一些可怕暴虐的对待,才会有的畏惧和回避。
这个孩子才十七岁,放在他没穿越的当年,也只是个学生。若他遭受过这种强制性的伤害,倒真让容雪淮撂不开手了。
他既然向听梅阁主要下了温折,他们之间就有了缘分。温折的行事和容貌只惹人怜爱,并不让人生厌,这种缘分就算再加深些,容雪淮亦不抵触。
他看了看温折清澈的双眼,再想想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不由有些恻隐,又有些心疼,就再一次软声哄了哄:“晚饭时除了肉汤还可以吃两片酱牛肉,不过再不能多了。明天可以炖鸡汤,也会很可口。”
温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十分期待的笑,脚尖向前磨蹭了一点,蹭近了看菡萏花君是怎么处理食材。容雪淮见他的确并不太饿,也放慢了动作,把切菜时更省力的角度亮给他看。
尽管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减小了一点,然而这却是这一天里温折第一次主动接近菡萏花君。
他只是……在刚刚被这个男人柔声和气的哄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并没有传言里那样可怕。
若是要一个受尽折磨被凌虐致死之人对恶名在外的陌生人寄托信任,要多少时间?
――大概半年时间,还不一定成功。
但若那人生前的十七年里,几乎从没有感受到过任何温柔与善意的对待呢?
――也许所用的时间,还不必一天。
不仅是因为那个九连环,也不仅是因为那个别致的小院,更不仅是因为眼下的这顿饭菜。温折并不是图那一件玩具,一口肉汤,他只是……
感受到了某种温暖而真挚的,在他十七年中从未感受到过的温柔真心。
对于温折,那是怎样一种陌生而惶恐,但却吸引他难以自抑的靠近的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塞在了胸口,又疼,又软。
容雪淮的温柔就像一个充满了未知的漩涡,尽管温折看不清其中的颜色,亦看不明漩涡中的前路,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吸力拉拽着他,让他情不自禁的向对方靠去。
若是一定要深究,那紧紧抓住他的吸力,大概是出于渴望能被好好对待,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的心声吧。
菡萏花君把排骨料理干净,在一旁净了净手,还能转头问温折一句:“无不无聊?”
温折连忙摇头。
菡萏花君就笑了起来,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包裹着糯米纸的小东西,道:“张口。”
那白白的小东西就被喂到了温折嘴里。
温折抿了抿,糯米纸破开。甜的,是糖。
这口糖从他的味蕾苏醒,一直顺着神经传递,蜿蜒到温折心底。
熬好的排骨汤浓香四溢,气味像是小钩子,长了眼睛一样朝着饥肠辘辘之人的鼻子里钻。汤汁润白如玉,鲜香可口,咸淡适宜。切好的莲藕在白瓷的汤碗中浮沉,轻轻咬下就可感受到硬脆爽口的味觉享受。
饭桌上琳琅满目的陈列着鸡丝豆腐、素炒蒜苔、蚝油生菜、滑蛋虾仁、南瓜泥馒头……如此种种,顾及温折肠胃,则以素菜居多,不一而足。
容雪淮把一壶冰镇的杨梅汁向温折推了推,待温折斟满,自己亦举起玉杯,笑道:“今天这顿饭,就权当给你洗尘接风。映日域的生活大概会和你以往有很大不同,你不妨就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吧。”
温折垂下眼睫,温顺的点了点头,照着容雪淮的动作饮下了那杯酸甜适口的杨梅汁。
他此时只当这话是花君一时的心血来潮,并没有敢当真。只是他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要笑叹一声,全因这的确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今后的生活里,再没有人随便打他、骂他、随意的折磨他。他眼前的这个人,会对他笑,会柔和的和他说话,会耐心的听他因紧张而词不达意的所有傻话,再含蓄的指出一个更好的做法。
温折这时还不知道,容雪淮会成为他的救赎、他的光明、他的挚爱。这个人将会手把手的,温柔而潜移默化的教会他自尊自信,爱人与被爱。
当然,此刻的温折对未来的一切都全然不知,他看着容雪淮神情促狭的碰了碰一碟凉菜,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这碟凉菜是刚刚花君让他试试手的产物。他的刀工怎么能跟容雪淮比,蔬菜切都粗细长短全不一样,美观上已经有所欠缺;至于味道,就更是十分粗糙。这碟菜能摆到桌上,就足够温折难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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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三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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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折水润润的期待目光下,容雪淮的动作明显卡住片刻,随即轻叹口气,抬手将案板上大半的肉都收了起来。
温折:“……”
“既然之前很少吃肉,那如今就不能一次吃多,不然胃肠会很难熬。”容雪淮轻声解释给温折听,对方也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唯有一双仿佛凝着水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蔫巴巴的低下头,看上去着实可爱又有些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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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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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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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脾气好,听后好气好笑一阵,自然也就算了。正魔两道都畏惧忌惮他,而正道提及他时常顾及措辞,文雅尊重些,最过分不过叫他一声“万年老处男”,反是魔道这些年里在他手上折损的人数不知凡几,常常恶毒的骂他几声“天阉”,这边是那日魔修截了马车又口出不逊的缘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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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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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
他又叹了口气。
案板上又重新架起一块肋排。容雪淮柔声安抚温折道:“可以煲汤。一会儿的排骨莲藕汤做出来,你喝些汤是没有关系的――汤会很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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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才十七岁,放在他没穿越的当年,也只是个学生。若他遭受过这种强制性的伤害,倒真让容雪淮撂不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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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温折清澈的双眼,再想想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不由有些恻隐,又有些心疼,就再一次软声哄了哄:“晚饭时除了肉汤还可以吃两片酱牛肉,不过再不能多了。明天可以炖鸡汤,也会很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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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温折,那是怎样一种陌生而惶恐,但却吸引他难以自抑的靠近的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塞在了胸口,又疼,又软。
容雪淮的温柔就像一个充满了未知的漩涡,尽管温折看不清其中的颜色,亦看不明漩涡中的前路,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吸力拉拽着他,让他情不自禁的向对方靠去。
若是一定要深究,那紧紧抓住他的吸力,大概是出于渴望能被好好对待,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的心声吧。
菡萏花君把排骨料理干净,在一旁净了净手,还能转头问温折一句:“无不无聊?”
温折连忙摇头。
菡萏花君就笑了起来,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包裹着糯米纸的小东西,道:“张口。”
那白白的小东西就被喂到了温折嘴里。
温折抿了抿,糯米纸破开。甜的,是糖。
这口糖从他的味蕾苏醒,一直顺着神经传递,蜿蜒到温折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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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垂下眼睫,温顺的点了点头,照着容雪淮的动作饮下了那杯酸甜适口的杨梅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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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此刻的温折对未来的一切都全然不知,他看着容雪淮神情促狭的碰了碰一碟凉菜,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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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五章 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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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这里,容雪淮微微一笑。也难为他们,这都几百年了,自己除了手段残酷嗜血好杀之外终于有些别的传言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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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迟疑的停下了手中的菜刀:“你……很久没有吃肉了?”
温折重重的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实在有些无法掩饰目光中对肉食的渴望。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他们这些混血的食宿本来就相当不好,本身又是下贱的仆俾之流,一个月里不沾肉味是常有的事。更不要提逢年过节有几碗肉食时,他们彼此还要互相争抢。温折的父系大概不是什么勇猛的妖兽,因此就很少有能抢过的时候。
他有些期盼的把目光投向菡萏花君:自相遇以来,花君一直都为人大方,对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之辈也不失关照温柔,若是自己言明想要吃肉,不知花君会不会多切几块?
在温折水润润的期待目光下,容雪淮的动作明显卡住片刻,随即轻叹口气,抬手将案板上大半的肉都收了起来。
温折:“……”
“既然之前很少吃肉,那如今就不能一次吃多,不然胃肠会很难熬。”容雪淮轻声解释给温折听,对方也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唯有一双仿佛凝着水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蔫巴巴的低下头,看上去着实可爱又有些可怜。
容雪淮:“……”
他又叹了口气。
案板上又重新架起一块肋排。容雪淮柔声安抚温折道:“可以煲汤。一会儿的排骨莲藕汤做出来,你喝些汤是没有关系的――汤会很美味。”
眼见温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容雪淮不禁失笑,复许诺道:“等这段时间过去,你能适应了,我不会限制你饮食。你还是孩子,要长个子,多吃才好。你若食量大些我反而高兴。”
话毕,容雪淮隐晦的扫视了温折周身上下,心中隐隐有些不满:这孩子生的未免太单薄了。
他本是被温折的眼神触动,才从广华公子手中截下了人。这些年过去,他那不想近人的老毛病也好了大半,出入都穿白衣戴斗笠更多是出于习惯,而不是往日的内心洁癖。故而将温折放在眼下还是托给榭里照顾,对他原本是没什么差别的。
只是接下来温折在马车上的举动,却让他不由有些在意。
容雪淮向来心细,很容易就分辨出温折对性.事的害怕,并不是出自对未知的恐惧,反而像是知道会遭受什么,已受过一些可怕暴虐的对待,才会有的畏惧和回避。
这个孩子才十七岁,放在他没穿越的当年,也只是个学生。若他遭受过这种强制性的伤害,倒真让容雪淮撂不开手了。
他既然向听梅阁主要下了温折,他们之间就有了缘分。温折的行事和容貌只惹人怜爱,并不让人生厌,这种缘分就算再加深些,容雪淮亦不抵触。
他看了看温折清澈的双眼,再想想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不由有些恻隐,又有些心疼,就再一次软声哄了哄:“晚饭时除了肉汤还可以吃两片酱牛肉,不过再不能多了。明天可以炖鸡汤,也会很可口。”
温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十分期待的笑,脚尖向前磨蹭了一点,蹭近了看菡萏花君是怎么处理食材。容雪淮见他的确并不太饿,也放慢了动作,把切菜时更省力的角度亮给他看。
尽管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减小了一点,然而这却是这一天里温折第一次主动接近菡萏花君。
他只是……在刚刚被这个男人柔声和气的哄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并没有传言里那样可怕。
若是要一个受尽折磨被凌虐致死之人对恶名在外的陌生人寄托信任,要多少时间?
――大概半年时间,还不一定成功。
但若那人生前的十七年里,几乎从没有感受到过任何温柔与善意的对待呢?
――也许所用的时间,还不必一天。
不仅是因为那个九连环,也不仅是因为那个别致的小院,更不仅是因为眼下的这顿饭菜。温折并不是图那一件玩具,一口肉汤,他只是……
感受到了某种温暖而真挚的,在他十七年中从未感受到过的温柔真心。
对于温折,那是怎样一种陌生而惶恐,但却吸引他难以自抑的靠近的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塞在了胸口,又疼,又软。
容雪淮的温柔就像一个充满了未知的漩涡,尽管温折看不清其中的颜色,亦看不明漩涡中的前路,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吸力拉拽着他,让他情不自禁的向对方靠去。
若是一定要深究,那紧紧抓住他的吸力,大概是出于渴望能被好好对待,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的心声吧。
菡萏花君把排骨料理干净,在一旁净了净手,还能转头问温折一句:“无不无聊?”
温折连忙摇头。
菡萏花君就笑了起来,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包裹着糯米纸的小东西,道:“张口。”
那白白的小东西就被喂到了温折嘴里。
温折抿了抿,糯米纸破开。甜的,是糖。
这口糖从他的味蕾苏醒,一直顺着神经传递,蜿蜒到温折心底。
熬好的排骨汤浓香四溢,气味像是小钩子,长了眼睛一样朝着饥肠辘辘之人的鼻子里钻。汤汁润白如玉,鲜香可口,咸淡适宜。切好的莲藕在白瓷的汤碗中浮沉,轻轻咬下就可感受到硬脆爽口的味觉享受。
饭桌上琳琅满目的陈列着鸡丝豆腐、素炒蒜苔、蚝油生菜、滑蛋虾仁、南瓜泥馒头……如此种种,顾及温折肠胃,则以素菜居多,不一而足。
容雪淮把一壶冰镇的杨梅汁向温折推了推,待温折斟满,自己亦举起玉杯,笑道:“今天这顿饭,就权当给你洗尘接风。映日域的生活大概会和你以往有很大不同,你不妨就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吧。”
温折垂下眼睫,温顺的点了点头,照着容雪淮的动作饮下了那杯酸甜适口的杨梅汁。
他此时只当这话是花君一时的心血来潮,并没有敢当真。只是他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要笑叹一声,全因这的确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今后的生活里,再没有人随便打他、骂他、随意的折磨他。他眼前的这个人,会对他笑,会柔和的和他说话,会耐心的听他因紧张而词不达意的所有傻话,再含蓄的指出一个更好的做法。
温折这时还不知道,容雪淮会成为他的救赎、他的光明、他的挚爱。这个人将会手把手的,温柔而潜移默化的教会他自尊自信,爱人与被爱。
当然,此刻的温折对未来的一切都全然不知,他看着容雪淮神情促狭的碰了碰一碟凉菜,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这碟凉菜是刚刚花君让他试试手的产物。他的刀工怎么能跟容雪淮比,蔬菜切都粗细长短全不一样,美观上已经有所欠缺;至于味道,就更是十分粗糙。这碟菜能摆到桌上,就足够温折难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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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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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灶台设有巧妙机关,可以凭借火灵石的粉末来驱动火焰大小。容雪淮手把手教着温折淘米蒸饭,启灶开火,把米饭架上大锅后才开始考虑今天的晚餐。
他脑中正在考虑菜谱,余光却看到温折又好奇又期待的看着这里,双眼水润灵动,倒让容雪淮想起拒霜峰上那群初生的小鹿。
容雪淮这些年来都不近人身,除了几个故友和处理榭中事物外都少有跟外界来往,更不要说收下什么狡童美姬。他这次赴听梅宴原本就是随心之举,主动开口截下温折就更是出乎他人意料,想必过不了几日,菡萏花君的小道传闻就该在八卦中飞的漫天都是了。
思及这里,容雪淮微微一笑。也难为他们,这都几百年了,自己除了手段残酷嗜血好杀之外终于有些别的传言可讲。
他当年由于某些不可控事件的应激反应不爱让人接近,不仅婉拒主人家安排好的歌姬美伎的献媚,甚至连端茶倒水的服侍也索性不要。谁知以讹传讹竟然传出他不举的谣言来,还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容雪淮脾气好,听后好气好笑一阵,自然也就算了。正魔两道都畏惧忌惮他,而正道提及他时常顾及措辞,文雅尊重些,最过分不过叫他一声“万年老处男”,反是魔道这些年里在他手上折损的人数不知凡几,常常恶毒的骂他几声“天阉”,这边是那日魔修截了马车又口出不逊的缘由了。
信手把蔬菜处理备好,拿出肉的容雪淮突然注意到温折看着兽肉的目光异常垂涎。
他有些迟疑的停下了手中的菜刀:“你……很久没有吃肉了?”
温折重重的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实在有些无法掩饰目光中对肉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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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期盼的把目光投向菡萏花君:自相遇以来,花君一直都为人大方,对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之辈也不失关照温柔,若是自己言明想要吃肉,不知花君会不会多切几块?
在温折水润润的期待目光下,容雪淮的动作明显卡住片刻,随即轻叹口气,抬手将案板上大半的肉都收了起来。
温折:“……”
“既然之前很少吃肉,那如今就不能一次吃多,不然胃肠会很难熬。”容雪淮轻声解释给温折听,对方也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唯有一双仿佛凝着水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蔫巴巴的低下头,看上去着实可爱又有些可怜。
容雪淮:“……”
他又叹了口气。
案板上又重新架起一块肋排。容雪淮柔声安抚温折道:“可以煲汤。一会儿的排骨莲藕汤做出来,你喝些汤是没有关系的――汤会很美味。”
眼见温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容雪淮不禁失笑,复许诺道:“等这段时间过去,你能适应了,我不会限制你饮食。你还是孩子,要长个子,多吃才好。你若食量大些我反而高兴。”
话毕,容雪淮隐晦的扫视了温折周身上下,心中隐隐有些不满:这孩子生的未免太单薄了。
他本是被温折的眼神触动,才从广华公子手中截下了人。这些年过去,他那不想近人的老毛病也好了大半,出入都穿白衣戴斗笠更多是出于习惯,而不是往日的内心洁癖。故而将温折放在眼下还是托给榭里照顾,对他原本是没什么差别的。
只是接下来温折在马车上的举动,却让他不由有些在意。
容雪淮向来心细,很容易就分辨出温折对性.事的害怕,并不是出自对未知的恐惧,反而像是知道会遭受什么,已受过一些可怕暴虐的对待,才会有的畏惧和回避。
这个孩子才十七岁,放在他没穿越的当年,也只是个学生。若他遭受过这种强制性的伤害,倒真让容雪淮撂不开手了。
他既然向听梅阁主要下了温折,他们之间就有了缘分。温折的行事和容貌只惹人怜爱,并不让人生厌,这种缘分就算再加深些,容雪淮亦不抵触。
他看了看温折清澈的双眼,再想想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不由有些恻隐,又有些心疼,就再一次软声哄了哄:“晚饭时除了肉汤还可以吃两片酱牛肉,不过再不能多了。明天可以炖鸡汤,也会很可口。”
温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十分期待的笑,脚尖向前磨蹭了一点,蹭近了看菡萏花君是怎么处理食材。容雪淮见他的确并不太饿,也放慢了动作,把切菜时更省力的角度亮给他看。
尽管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减小了一点,然而这却是这一天里温折第一次主动接近菡萏花君。
他只是……在刚刚被这个男人柔声和气的哄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并没有传言里那样可怕。
若是要一个受尽折磨被凌虐致死之人对恶名在外的陌生人寄托信任,要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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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那人生前的十七年里,几乎从没有感受到过任何温柔与善意的对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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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因为那个九连环,也不仅是因为那个别致的小院,更不仅是因为眼下的这顿饭菜。温折并不是图那一件玩具,一口肉汤,他只是……
感受到了某种温暖而真挚的,在他十七年中从未感受到过的温柔真心。
对于温折,那是怎样一种陌生而惶恐,但却吸引他难以自抑的靠近的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塞在了胸口,又疼,又软。
容雪淮的温柔就像一个充满了未知的漩涡,尽管温折看不清其中的颜色,亦看不明漩涡中的前路,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吸力拉拽着他,让他情不自禁的向对方靠去。
若是一定要深究,那紧紧抓住他的吸力,大概是出于渴望能被好好对待,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的心声吧。
菡萏花君把排骨料理干净,在一旁净了净手,还能转头问温折一句:“无不无聊?”
温折连忙摇头。
菡萏花君就笑了起来,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包裹着糯米纸的小东西,道:“张口。”
那白白的小东西就被喂到了温折嘴里。
温折抿了抿,糯米纸破开。甜的,是糖。
这口糖从他的味蕾苏醒,一直顺着神经传递,蜿蜒到温折心底。
熬好的排骨汤浓香四溢,气味像是小钩子,长了眼睛一样朝着饥肠辘辘之人的鼻子里钻。汤汁润白如玉,鲜香可口,咸淡适宜。切好的莲藕在白瓷的汤碗中浮沉,轻轻咬下就可感受到硬脆爽口的味觉享受。
饭桌上琳琅满目的陈列着鸡丝豆腐、素炒蒜苔、蚝油生菜、滑蛋虾仁、南瓜泥馒头……如此种种,顾及温折肠胃,则以素菜居多,不一而足。
容雪淮把一壶冰镇的杨梅汁向温折推了推,待温折斟满,自己亦举起玉杯,笑道:“今天这顿饭,就权当给你洗尘接风。映日域的生活大概会和你以往有很大不同,你不妨就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吧。”
温折垂下眼睫,温顺的点了点头,照着容雪淮的动作饮下了那杯酸甜适口的杨梅汁。
他此时只当这话是花君一时的心血来潮,并没有敢当真。只是他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要笑叹一声,全因这的确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今后的生活里,再没有人随便打他、骂他、随意的折磨他。他眼前的这个人,会对他笑,会柔和的和他说话,会耐心的听他因紧张而词不达意的所有傻话,再含蓄的指出一个更好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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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此刻的温折对未来的一切都全然不知,他看着容雪淮神情促狭的碰了碰一碟凉菜,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这碟凉菜是刚刚花君让他试试手的产物。他的刀工怎么能跟容雪淮比,蔬菜切都粗细长短全不一样,美观上已经有所欠缺;至于味道,就更是十分粗糙。这碟菜能摆到桌上,就足够温折难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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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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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这些年来都不近人身,除了几个故友和处理榭中事物外都少有跟外界来往,更不要说收下什么狡童美姬。他这次赴听梅宴原本就是随心之举,主动开口截下温折就更是出乎他人意料,想必过不了几日,菡萏花君的小道传闻就该在八卦中飞的漫天都是了。
思及这里,容雪淮微微一笑。也难为他们,这都几百年了,自己除了手段残酷嗜血好杀之外终于有些别的传言可讲。
他当年由于某些不可控事件的应激反应不爱让人接近,不仅婉拒主人家安排好的歌姬美伎的献媚,甚至连端茶倒水的服侍也索性不要。谁知以讹传讹竟然传出他不举的谣言来,还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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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手把蔬菜处理备好,拿出肉的容雪淮突然注意到温折看着兽肉的目光异常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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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重重的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实在有些无法掩饰目光中对肉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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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折水润润的期待目光下,容雪淮的动作明显卡住片刻,随即轻叹口气,抬手将案板上大半的肉都收了起来。
温折:“……”
“既然之前很少吃肉,那如今就不能一次吃多,不然胃肠会很难熬。”容雪淮轻声解释给温折听,对方也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唯有一双仿佛凝着水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蔫巴巴的低下头,看上去着实可爱又有些可怜。
容雪淮:“……”
他又叹了口气。
案板上又重新架起一块肋排。容雪淮柔声安抚温折道:“可以煲汤。一会儿的排骨莲藕汤做出来,你喝些汤是没有关系的――汤会很美味。”
眼见温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容雪淮不禁失笑,复许诺道:“等这段时间过去,你能适应了,我不会限制你饮食。你还是孩子,要长个子,多吃才好。你若食量大些我反而高兴。”
话毕,容雪淮隐晦的扫视了温折周身上下,心中隐隐有些不满:这孩子生的未免太单薄了。
他本是被温折的眼神触动,才从广华公子手中截下了人。这些年过去,他那不想近人的老毛病也好了大半,出入都穿白衣戴斗笠更多是出于习惯,而不是往日的内心洁癖。故而将温折放在眼下还是托给榭里照顾,对他原本是没什么差别的。
只是接下来温折在马车上的举动,却让他不由有些在意。
容雪淮向来心细,很容易就分辨出温折对性.事的害怕,并不是出自对未知的恐惧,反而像是知道会遭受什么,已受过一些可怕暴虐的对待,才会有的畏惧和回避。
这个孩子才十七岁,放在他没穿越的当年,也只是个学生。若他遭受过这种强制性的伤害,倒真让容雪淮撂不开手了。
他既然向听梅阁主要下了温折,他们之间就有了缘分。温折的行事和容貌只惹人怜爱,并不让人生厌,这种缘分就算再加深些,容雪淮亦不抵触。
他看了看温折清澈的双眼,再想想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不由有些恻隐,又有些心疼,就再一次软声哄了哄:“晚饭时除了肉汤还可以吃两片酱牛肉,不过再不能多了。明天可以炖鸡汤,也会很可口。”
温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十分期待的笑,脚尖向前磨蹭了一点,蹭近了看菡萏花君是怎么处理食材。容雪淮见他的确并不太饿,也放慢了动作,把切菜时更省力的角度亮给他看。
尽管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减小了一点,然而这却是这一天里温折第一次主动接近菡萏花君。
他只是……在刚刚被这个男人柔声和气的哄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并没有传言里那样可怕。
若是要一个受尽折磨被凌虐致死之人对恶名在外的陌生人寄托信任,要多少时间?
――大概半年时间,还不一定成功。
但若那人生前的十七年里,几乎从没有感受到过任何温柔与善意的对待呢?
――也许所用的时间,还不必一天。
不仅是因为那个九连环,也不仅是因为那个别致的小院,更不仅是因为眼下的这顿饭菜。温折并不是图那一件玩具,一口肉汤,他只是……
感受到了某种温暖而真挚的,在他十七年中从未感受到过的温柔真心。
对于温折,那是怎样一种陌生而惶恐,但却吸引他难以自抑的靠近的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塞在了胸口,又疼,又软。
容雪淮的温柔就像一个充满了未知的漩涡,尽管温折看不清其中的颜色,亦看不明漩涡中的前路,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吸力拉拽着他,让他情不自禁的向对方靠去。
若是一定要深究,那紧紧抓住他的吸力,大概是出于渴望能被好好对待,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的心声吧。
菡萏花君把排骨料理干净,在一旁净了净手,还能转头问温折一句:“无不无聊?”
温折连忙摇头。
菡萏花君就笑了起来,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包裹着糯米纸的小东西,道:“张口。”
那白白的小东西就被喂到了温折嘴里。
温折抿了抿,糯米纸破开。甜的,是糖。
这口糖从他的味蕾苏醒,一直顺着神经传递,蜿蜒到温折心底。
熬好的排骨汤浓香四溢,气味像是小钩子,长了眼睛一样朝着饥肠辘辘之人的鼻子里钻。汤汁润白如玉,鲜香可口,咸淡适宜。切好的莲藕在白瓷的汤碗中浮沉,轻轻咬下就可感受到硬脆爽口的味觉享受。
饭桌上琳琅满目的陈列着鸡丝豆腐、素炒蒜苔、蚝油生菜、滑蛋虾仁、南瓜泥馒头……如此种种,顾及温折肠胃,则以素菜居多,不一而足。
容雪淮把一壶冰镇的杨梅汁向温折推了推,待温折斟满,自己亦举起玉杯,笑道:“今天这顿饭,就权当给你洗尘接风。映日域的生活大概会和你以往有很大不同,你不妨就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吧。”
温折垂下眼睫,温顺的点了点头,照着容雪淮的动作饮下了那杯酸甜适口的杨梅汁。
他此时只当这话是花君一时的心血来潮,并没有敢当真。只是他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要笑叹一声,全因这的确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今后的生活里,再没有人随便打他、骂他、随意的折磨他。他眼前的这个人,会对他笑,会柔和的和他说话,会耐心的听他因紧张而词不达意的所有傻话,再含蓄的指出一个更好的做法。
温折这时还不知道,容雪淮会成为他的救赎、他的光明、他的挚爱。这个人将会手把手的,温柔而潜移默化的教会他自尊自信,爱人与被爱。
当然,此刻的温折对未来的一切都全然不知,他看着容雪淮神情促狭的碰了碰一碟凉菜,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这碟凉菜是刚刚花君让他试试手的产物。他的刀工怎么能跟容雪淮比,蔬菜切都粗细长短全不一样,美观上已经有所欠缺;至于味道,就更是十分粗糙。这碟菜能摆到桌上,就足够温折难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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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章 番外一
谢采没能想到自己竟然能来参加菡萏花君的婚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她入门的时间不长,修为也不够好,长得更不算漂亮,本身又不能讨得剑君喜欢……然而在一众师姐师妹中,竟然是她脱颖而出,被选中跟随剑君一同参加菡萏花君的婚宴。
如果非要刨根问底找出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她和沈徵师姐的关系还不错吧。而且在三天前,她似乎无意中和沈师姐说过一句“很想去那场婚宴看看”。
在队伍出发后,谢采悄悄的蹭到了沈徵身边,低声道:“师姐,谢谢你。”
沈徵点了点头,淡淡道:“这不算什么。”
菡萏花君的血腥杀名可止小儿夜啼,而他在那场两界战役中的“丰功伟绩”也足以让人胆战心惊。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妖族是何等仇视,而如今妖族还要主动过来联姻……
简直是找死一样的行为。
即使那个半妖是在人界长大,但想想他身上另一半的妖血出自妖后一族,现在又顶了一个妖王亲封的“八皇子”的名号,没人觉得他能在菡萏花君手中得到什么优待:或者说,正是这封号和妖血,反而会是那个半妖的催命符。
但这项联姻毕竟是两界妆点脸面必不可少的一场盛会,因而办的奢华非常。即使从极北之地大寒山出发,谢采一路上也能听到延绵不绝的爆竹声响,以及随处可见的喜庆的红。
谢采依在沈徵身边,见自己的这位师姐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动静,唇角处出现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纹。
这位师姐虽然练刀,但脾气秉性反而和剑君十分相投,倍得寒梅剑君青眼。她平日里很是不言苟笑,如今出现这种带着笑意的表情,还真是让谢采意外了。
剑君的车驾一路长驱直入,直接到达了婚礼现场。他们算是来的较早的一批,菡萏花君在外迎接宾客,身边还跟着一个娇媚动人的粉衣丽人。见云素练亲临,容雪淮眉眼一弯,快步迎了上来。
“寒梅,你也来了。”
云素练点了点头,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粉衣丽人上,表情中满是呼之欲出的嫌弃:“走远点。”
谢采缀在师姐身后,默默看着一切。菡萏花君那精致的容貌和温和的气质几乎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对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她还真不能相信此人竟然是传言中那位浴血披煞的碎尸狂魔。
果真人不可貌相。
下一刻,谢采就看到了那紧跟着菡萏花君的粉衣丽人。那女子的容貌妖艳妩媚的非常,饱满的红唇一抿,就几乎要摄出人的魂魄来。她紧紧的跟着菡萏花君,生怕人不知道她和容雪淮的关系极好一样。
大婚当日,就和美姬如此亲密,以此来对妖族挑衅吗?谢采惊愕的睁大了眼睛:菡萏花君,果然是不同于他容貌的邪气疏狂。
当然,更张狂的人自然还是自己的师父。听到云素练“走远点”三字一落,谢采几乎是立刻垂下了头,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那粉衣女子竟然也是出乎谢采意料的胆大,当即娇笑道:“寒梅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妾身哪里碍到剑君的眼了?还请剑君说出来,好让妾身加倍的做啊。”
云素练摩挲了一下剑柄,漠然道:“今日容雪淮大婚,我不同你计较。三日之后,你记得收下战帖。”
听闻这话,那女子笑的前仰后合:“真是可爱啊,寒梅。这么多年了,你的战帖我哪张收下了?欺负妾身这等纤纤弱质的女流,你是不是觉得于心有愧极了?”
唰的一声,云素练拔剑出鞘,把剑锋在那笑语盈盈的女人脖子上比了比,又扫过面上带着几分无奈笑意的容雪淮,断然道:“闭嘴。红莲,我等座次在何处?”
“请跟我来吧。”容雪淮伸手按了按那粉衣女子的肩膀,亲自引着大寒山一行人入座,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眼中分明带着几分可惜:“当初只是一件衣服的事情,谁知道却让你们彼此看不顺眼了这么多年。寒梅,你们还要再吵多久?”
云素练看了容雪淮一眼,冷淡道:“只要他与你,与杜鹃决裂,再接下我的战帖,一炷香后你的耳朵就可彻底清静。”
容雪淮哭笑不得的摆了摆手:“可饶了我吧。”
云素练从鼻间哼出一声来,可眉眼处竟然隐约浮现了一丝笑意:“我不会同他计较。恭贺新禧,百年好合,你且去忙吧。”
“好宝贵的祝贺。(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容雪淮调侃般扬了扬眉,再同云素练打了个招呼,这才转身离开。
不知是不是谢采的错觉,刚刚菡萏花君的目光好像特意在她这里划过,和她的师姐对了一个眼神。
虽然菡萏花君今日的神情气质都十分亲和温柔,但谢采见他把眼神投过来,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论起血统,她身上的确有一点被稀释的淡薄的几乎都无法让人察觉的魔血,而菡萏花君又一向嫉魔如仇……
她的那丝魔血要是被菡萏花君发现,结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见云素练已经开始闭目养神,谢采才低声问沈徵道:“师姐,刚刚那个女人胆子好大。”竟然敢挑衅他们大寒山剑君?
“那是海棠花君。”沈徵道:“和师父不大对盘。”
竟然也是位花君?谢采双眼睁大,嗫嚅道:“她和菡萏花君难道是……难道是……”
“不是。”沈徵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迎客的容雪淮一眼。果不其然,海棠花君已经和对方分开了,还保持了一个不大会让人误会的距离。
果然,刚刚是对方故意摆出那情态来气寒梅花君的。
按照修真界的习俗,合道大典上的另一位主角会从自己家中出发,在能及的范围内光鲜漂亮的展示一圈,然后到达大典现场。
这位要和菡萏花君双.修的八皇子本应从妖界出发,一路招摇过市,直抵菡萏花君的映日域。但传言中菡萏花君对妖界厌恶非常,曾经表示过“身为半妖本就污浊,若是再去妖界一趟,就连内外都剥去一层皮也洗不干净。”的态度,因此这位半妖今日出发的路线以映日域为起点,更以映日域为终点。
想到这条消息,谢采的心中充满了对那个叫“温折”的半妖的同情。
很难想象,他能在映日域这种狼窟虎穴活上多久?他生命里剩下的日子该是何等水深火热啊。
正当谢采在心中暗暗猜度之际,婚礼大堂之外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喧哗。谢采随着众人一起转目过去,便看到九蛟开路,九鸾押尾,中间珍奇妖兽若干,背后负奇珍异宝无数的一支队伍。
站在最前面一只蛟龙上的半妖一身红袍,身后六条雪白狐尾高扬,正是这次婚礼的另一主人公无疑。
谢采凝神打量,只见见这传言中不及弱冠的半妖面容白净斯文,气质十分温和儒雅,眼神纯澈清亮。仿佛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一般,他还弯起眼睛来对满堂的宾客笑了笑。
这笑容简直要唤醒谢采的母性,一时间都让她为这个半妖未来的命运而扼腕了。
她听到身边有人小声嘀咕着妖界真是大手笔,看看这位八皇子的陪嫁都是何等稀罕的东西。她听到有人感叹这场婚宴的豪华奢侈,并且对宴上服侍的人族妖族两族侍女都评头论足一般。然而她听到最多的,还是一句“可惜了……”。
菡萏花君还是带着一脸柔情似水的微笑,然而在深知这位花君作风的诸人眼中,这种微笑只让人觉得可怖。他走上前去,对温折伸出了手,然后十指相扣,再不分开。
在两人双手交握的那一刹,谢采凭着自己的眼力看到温折的手指似乎因为波动的情绪而抖了抖。
――原来他也是害怕的。
想到这点,谢采不由得怜悯更甚。她不再注意那一对同床异梦的新婚夫夫,转而把自己的视线投到了酒桌上。桌子上佳酿若干,绵柔醇厚到清淡微香无所不有。谢采随便拣了一壶来喝,而正在此时,她突然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沈徵师姐也拿了一壶酒。
沈徵师姐是从不沾酒的。
她惊讶的转过眼去看着对方,沈徵神色从容,慢慢饮尽了杯中之物后才淡漠道:“今天一位故人大喜,且饮一杯。”
故人?谢采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条传言:据说,她的师姐沈徵是由菡萏花君引荐上山的?
照这么说,刚刚菡萏花君在她这里停留一小会儿的眼神应该不是错觉。
为了掩饰自己的神情,谢采快快的端起一盏酒喝掉。这酒味道又甜又香,且不上头,她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在第六杯落肚的时候,谢采感觉自己头有些发沉发晕。她微微晃晃脑袋,找了个话题避免自己在菡萏花君的婚宴上睡着:“师姐,你认识菡萏花君啊。”
“认识。”沈徵简短的说。
“菡萏花君好可怕的,师姐。他有没有欺负过你啊?”
这话说的简直不加考虑,即使不通人情世故如沈徵者,也察觉到了些微的不对。她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师妹,却见她已经两颊绯红,眼神迷离,面上的表情却还笑嘻嘻的。
沈徵捏起谢采刚刚用过的杯子凑到鼻尖嗅了嗅:“酒劲太大,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谢采不服气的反驳:“我脑子还清楚呢,我知道我可喜欢师姐了。师姐是好人,会保护我,和你在一起好安全的。”
沈徵错愕的眨了眨眼,往日里惯常的冷漠表情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她用平时绝不会用的迟疑声调犹豫了一瞬。
“你喝醉了,我带你去休息。”片刻之后,沈徵下了决定,飞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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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采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全不熟悉的厢房。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身上衣衫齐整,正七仰八叉的躺在厢房的床上。
她试着呼唤了两声侍女,又探头出门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了这是个空无一人的小院。而从不远处的那几座山峦来看,此地大约仍是菡萏花君的映日域。
我在酒宴上喝醉了……谢采艰难的回忆自己最后一刻的记忆:然后我去找师姐……接着我就在这里了。是师姐给我找了个地方安顿?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重新回到大寒山的队伍里去吧。谢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小院。
可惜她的方向感实在不强,辨路的能力又不好。当初在大寒山时还迷路过几次,就更不要提眼下在完全陌生的映日域里了。
也是此地处处风景如画,谢采知道大寒山队伍要在此地逗留半个月,心里并不着急,所以就耽搁了些。等她再想拿出通讯联络的纸鹤发给队伍中的师姐时,她已经误入了一片雪白梦幻的花田里。
玲珑花。谢采很快就辨认出了这花的种类。正因如此,这美丽的景象才更让她啧啧称奇:玲珑花开花需要大量灵气,所以一片地方通常没有两株玲珑花挨在一起,然而此处的玲珑花竟然都长成了一片花海。若不是此地主人刻意为之,就只能是因为这里乃是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了。
花朵迷人的芬芳环绕着谢采,让她心情十分放松,不由得坐下休息一会儿。没想到,过了片刻,不远处竟然有两个拨开花丛走了进来。
这两个人身上都是一色的红袍喜服,好认得很。不是今日婚宴上的两个主角还能是谁?
谢采无声无息的捂住了嘴。托她身上那一点微不可查的魔血的福,她本身有一个非常好的招数,能让她隐匿自己的气息。
似乎是因为两人的注意力在别的事身上,也因为谢采的警惕性很高,不远处的菡萏花君竟然没能发现她。
决不能让他发现我。谢采在心里呐喊:万一被菡萏花君注意到,那自己的小命可就玩完了!
不过大婚之日,这两人来花田里做什么?谢采心中无声无息的浮现出了“半妖横死当场,血溅似雪白花”、“此地玲珑花开的独好,全因有半妖血肉为滋养”,以及为了折辱对方,所以把本该在新房内的某种行为移到幕天席地来的种种念头。
幸好这些事情一件都没发生。个头稍微矮一些的红衣人伸了个懒腰,放松的坐在了花海里,撒娇一般的对着菡萏花君埋怨道:“人好多啊。”
随即,谢采就听到了一声她以为绝不会出现在菡萏花君口中的声音,那笑声纵容又温柔,声音甜的像是浸了蜜:“那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温折也笑了起来,抓住容雪淮的衣摆扯了扯,看着对方顺势坐下。然后心满意足的躺在容雪淮贡献出的大腿上:“雪淮,我幸福的都有些不真实了。”
容雪淮弯下腰吻了吻温折:“我又何尝不是。”
“真好。”温折惬意的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爱人身上的温度,突然想起一事:“雪淮,在你的故乡那里,婚礼也是像今天这样举办吗?”
“有些相像,但有些也不一样。”容雪淮抚摸着温折的头发:“卿卿感兴趣吗?要是你想,我们还可以举办很多场不同的婚礼。”
“好主意。”温折笑了起来,顺着容雪淮的话说:“那下次我们也请这么多人吗?太多了吧,少一点,只有亲朋就够了?”
“嗯。”容雪淮接道:“先请他们来小住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每天来一场婚礼,风俗习性全都不重复,他们只管天天看着你我恩爱,顺便好酒好菜招呼着……”
想象了一下容雪淮描述的样子,温折笑的几乎从容雪淮的膝头滚落下去:“你我倒没什么,但你还是可怜可怜别人。要是真按你说的那样做,剑君一定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婚礼’二字。杜鹃花君或许会很有兴致,至于海棠君……”
“我同情牡丹,海棠没准要他弄一堆更长更有想法的婚礼出来。”容雪淮耸了耸肩:“至于你大哥的反应,究竟会是哭笑不得,还是完全放心,我倒真猜不透呢。”
“大概五五分?”温折其实也有点摸不准。他躺在容雪淮腿上翻滚了一下,两肘撑着身体仰头看着容雪淮:“雪淮,你同我说说你们那里婚礼的习俗?倒不是要办,只是我好奇的很呢。”
他的要求,容雪淮哪有不应的?听温折问,容雪淮就仔细的想了想:“其中一种,就是……”他伸手点了点温折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在交换戒指前,司仪会问‘你是否愿意与眼前的人结为伴侣,无论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忠诚于他,爱他,珍惜他,直到永远?’。”
温折的神情柔软下来:“我当然要说‘是’。”
容雪淮笑了。他拍了拍温折的肩膀:“卿卿,让我起来。现在虽然没有那样的婚礼,但总不妨碍我宣读类似的誓词。”
“我想听誓词,但我不想放开你。”温折扬起眉毛看着容雪淮,他纵身一跃,反而扑到了容雪淮的身上。他的额头贴着容雪淮的额头,嘴唇粘着容雪淮的嘴唇,彼此温暖的呼吸都交汇在一起:“要说什么,都全这样说吧。”
看着自己的爱人,和他用这样的姿势紧紧相贴,容雪淮一时竟然有点忘词。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温柔的,缓缓的说:“卿卿,我将尊重你,爱你,一如今日;我将珍惜你,与你相恋,一如眼下;我将忠诚于你,忠诚于爱,一如此刻;我将不弃誓,不背诺,唯独钟情于你。”
“我爱你。”
回应他的是一个吻。
容雪淮回应了温折,并加深了这个吻。那一刻,两人心上都浮现出相同的念头:就让这一刻直到地老天荒吧。
可惜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了一点煞风景的响动。
容雪淮睁开了眼睛,凌厉的一扫。而在那处坐着的谢采满心都是惊骇: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但没想到这场政治联姻的主角关系竟然如此亲密相爱……他们的相爱,已经远超她见过的大多数道侣。
真相竟然会是这样的?
还不等她脑海里浮出第二个念头,她的喉咙就已经被人一把捏住。菡萏花君红衣如火,面色却如霜。他一把提起谢采,冷漠道:“有魔气。是谁派你来的?”
直到这时,谢采才真正见识到了这位声名狼藉的菡萏花君的冷酷一面。
她拼命的摇头,又怕又痛,一时间眼泪都涌了出来。正在此时,沈徵师姐的声音犹如天籁:“请花君手下留人!她是我师妹!”
脖子上的禁锢放松了。谢采跌坐在地上咳嗽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容雪淮探寻的看着沈徵,温折挥了挥手开心的喊了一声“沈姊”,沈徵从远处疾驰而来,呼吸微乱。
当一切都解释清楚明白后,谢采乖乖的跟着沈徵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即使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师姐也并不是很生气。她身上的气场,仿佛要比平时都要柔和一些。
“师姐。”谢采小声道:“师姐认识温折公子啊。”
“认识,一起历练过。”沈徵回答道。
“嗯。”沈徵师姐的口气实在能让人打消所有开口的念头。只是气氛实在有点尴尬,谢采只好没话找话:“没想到菡萏花君和温折公子的感情那么好。我本以为……真是白担心了。”
“他们一直那样。”
“……”
谢采最后想了想,决定挑个不太敏感的话题:“刚才那片玲珑花海可真是壮观美丽啊。”
“哦,菡萏花君给温折种的。”
谢采:“……”
……她还有什么话题可说吗?
沈徵突然转过脸来,语气郑重的叮嘱道:“好好练刀。”
“什么?”
“好好练刀,就不怕人惹你。这样自己一人时也会有安全感了。”沈徵耐心的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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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番外二
在今天之前,温折曾经无数次预想过今天的场景。(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曾经威风凛凛的广华二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面色惊恐的躺在他眼前,神情中满是惧怕和哀求――宗门的一朝覆灭实在让他吓破了胆子,而这几天的际遇想必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饱尝世事炎凉冷暖了。
他竟然也有今天。
容雪淮已经贴心的避开了这里,只把此人交给温折处置。温折也确实不想让容雪淮待在这里,只觉得那样要脏了爱人的眼睛。
广华二少身边还有不少他昔日用来取乐的狡童美婢,温折挑出几个他认识而又有血性的拉了过来,看也不看广华二少求饶的表情一眼,只是转过头去问那些可怜人:“你们想怎么报复他?”
许多条听起来就很恶毒的建议七嘴八舌的传了过来,每个字里都带着深深的恨意。温折随便拣了一条,卸了对方两面肩膀的关节,又捆住手腕把广华二少吊了起来,听他杀猪一般凄凄哀叫。
“你不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温折低声道:“这些日子雪淮的每分计划我都有过目了解。有时夜半梦到你,虽然不觉得惧怕,但恨意却也如跗骨之疽,恶心的我寝食难安。”
广华二少已经疼的涕泪横流,疯狂的摇着头,显然对温折毫无半点印象,不知自己何处惹到了对方。
温折却无意照管他的心情,只是轻声说:“但如今真逮住了你,我才发现你不过是一滩烂肉,实在让人索然无味。”
“我现在只奇怪,我怎么会为你心情不好,推掉雪淮要和我下棋的邀请。(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温折后退了一步,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太不值得了。”
广华二少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期颐的神色,显然是很希望自己能被就此放过。不想温折随手一抚腰间的储物袋,一个挂满了刑具器物的架子就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盯着对方突然变色的脸,温折毫无感情的笑了一声:“你都认识是不是?毕竟你手下经过的可比这多多了。”
“其实更多也有,只是我觉得这一架你就熬不过呢。”温折垂下眼睛,对着身后的那几个侍儿挥了挥手:“这个人,随便你们怎么做吧。”
看着广华二少疯狂摇起头来,温折后退一步,又想到什么走上前:“对了,在你身上我还有一点心愿……这是我学的第一个印法,当时就发誓要拿来对付你的,你担待些吧。”
下一刻,广华二少的大腿上就血肉横飞,看他的表情似乎还伤到了一点重要部位。温折对此毫无怜悯之心,只是抖落了自己身上被溅到的一点碎肉,侧过身给那些被压抑许久的侍儿们让开了地方。
若有人此时上来,必然会为被吊起那人的惨状心生同情,不忍再看,没准还会觉得自己见到了人间地狱。但温折心知肚明,相比这些年来横死在他手下的人,广华二少如今偿还的不足千分之一。
温折在旁观看了一会儿,心中只觉兴味索然。他前几夜曾为今日的设想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但现在亲眼所见,却觉得如同嚼蜡般毫无滋味罢了。
报仇的感受似乎爽快,但那痛快好像也只舒畅了一瞬。温折盯了半晌,心下越发确定自己并不以此为乐,甚至见了这种场面还倒胃口的很。
我已经不是曾经的我了。温折这样想着,轻轻摇头一笑。
最开始的温折,连报仇的念头都不敢起,只求能远远的躲开这个虐待狂悄悄活着;再后来一点,那被惧怕所压抑的仇恨闸门被彻底打开,怨恨和报复的心思都是热腾腾的。
至于现在,比起近在咫尺的这堆烂肉,温折倒是更心疼容雪淮一些。
雪淮当然也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场面,更不会喜欢这种仿若大仇得报后的空虚感受,然而这些年来,他依然带着这样的不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替那些受害的人讨回了公道。
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离他更近了些。
真想他啊,真想拥抱一下他,听他说话,跟他一起谈天喝茶。想看他笑,想告诉他,我真是心疼死他了。
目前的场面对温折本来就没有多少吸引力,如今想到了自己的爱人,就更成了可以被随便抛开的敝履。温折拉过一个站的远些的侍儿,把手中的小瓶塞给他:“愈伤吊命的丹药,广华要是不行了,你们就喂他一粒,直到你们觉得够了为止吧。”
说过这话,温折就要离开,却又被那人叫住:“大人,若是这一瓶喂完,我们仍觉得不足呢?”
“这样啊……”温折回过头来,看到对方眼里仿佛燃着两丛火焰,神情中的恨意依稀是个昨日的自己。
“我会叫人来处理的。药还会有人给你们送来。你们园里还有谁恨他?我不认得,你们自己去找人来让广华还债吧。”
交代过了这些,温折大步走下山,半途中回头一看,只见一群人激愤的围着个被染成血红色的身影,那身影上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看起来近乎一只刺猬了。
都是过去了。
温折收回视线,释然的一笑,更快更疾的向山下奔去。他现在特别想念他的道侣,想念他的温度,想念他的声音,也想念他身上那辛凉的芙蓉香。
目光所及的尽头,隐约可见那袭如雪白衣。温折唇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那些麻木冷淡的心情仿佛被一扫而空。明明所见的颜色是一片云白,可在那一瞬间,温折眼前如春暖花开。
他已找到这世间的所有缤纷颜色。
那道身影迎了上来,温折也越跑越快,直到最后直接扑到他的怀里。
“都解决了?”他听到雪淮这样问。
“没有,不过我不感兴趣了,让别人来讨这份冤情吧。”温折抱住眼前的人,把头埋到他肩颈里,深深嗅了一口熟悉而让人安定的香气,觉得周身都是舒适的暖意:“我现在满心里只是想你,心痛你。”
“都过去了。”容雪淮细吻着温折的耳尖:“无论是你,还是我。”
“真好。”温折抬起头,他的爱人已经不再带那顶斗笠,让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能撞进对方那温柔如水的视线里:“雪淮,我何等有幸呢,竟能够遇到你。”
“我又何尝不是。”容雪淮与他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盛满了脉脉的情意:“卿卿,遇到你是我平生的最大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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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 番外三 容雪淮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容雪淮都以为自己是空的。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他已经忘记自己上一次休息是什么时候了――是的,不是睡眠,仅仅是休息也没有过。他在漫漫长夜里一个人孤独的静坐,面前凌乱的铺散着仿佛永远无止境的公文,和他钻研的各种丹方。
夜里的玉芝山,寂静的仿佛时间都为此停止驻留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容雪淮还是没法在这样空寂的环境里放松自己哪怕一盏茶。他总是有种奇怪的错觉:只要自己放下警惕,就会有什么虚空里的东西跳出来给他当头一剑一般。
结合他过去那两次惨痛的记忆,外加上从前芙蓉榭不曾稳定前让人捉摸不定多次刺杀,这预感似乎没什么错。
有些事情即使过去了,它残存的痕迹也久久的篆刻在骨子里。就像是容雪淮如今的防备之意,它钻的那么深,好像此生都难以再抹去。
当上官海棠来到的时候,是容雪淮少有的感觉轻松的时刻。但上官海棠总是会提起过去,即使不提起,他也会在容雪淮看不到的地方叹气。
他问容雪淮:“这么大的映日域,只住着一个人不大好过吧。我知道你不放心别人,那就让我和子规……哪怕是寒梅那座冰山呢,我们几个轮流过来,一年陪你个三五月也好啊。”
“怎么能这么麻烦你们。”容雪淮笑着摇头:“何况安静也没什么不好,映日域安静的很干净,我很喜欢。”
上官海棠的心痛几乎要溢于言表,他脑中又浮现了昔日和那个白衣少年一同惩强扶弱的记忆。那时的热闹明明那么……
“你不是喜欢安静,你只是累了。”他低低的说。
“或许是吧。”容雪淮转头过来对他微微一笑,从两人栖身的小舟上探出手去,为上官海棠折下了一朵盛开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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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淮,你多久没出过门了?”宿子规这样问他。
容雪淮没有回答,只是温和道:“只要是你有邀请,我必然不会推辞。”
宿子规并不纠缠于答案,只是说:“好。”
然后他给容雪淮发来一张张请帖,有时是几个音乐上的知己聚首,有时是当年的三五朋友小酌,也有时是天材地宝出世时请他撑个场子,还有几次是实打实觥筹交错的大宴。
容雪淮全都如约前去。
他明白自己朋友的苦心,也从来都不忍辜负。
只是宿子规不大明白――或许他是明白而无力可施――容雪淮并不是捂住耳朵闭住眼睛不想管窗外之事,他更不是什么社交恐惧,他只是厌烦。
他隔着眼前的白纱冷眼看着世情百态。(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他依然欣赏美丽,也依然推崇爱。只是在他不经意的时候,许多驳杂的念头就会不由自主的冒上来:方才那个转身的动作,依稀是这对曾亲密无间的夫妻产生了隔阂;这首合奏固然是好,可操琴的人似乎隐约有些与吹笛者争尖儿的想法。
这些思绪往往会被他自己平淡的挥开:人的情感是那样复杂,又是那样浓烈。那双夫妻即使心中还气着对方,也会下意识的伸手一挽;那对朋友彼此在乐道上相争相助,总会有大成的一日。
他能从两人相碰的肘尖中看出默契和珍重,也能从两人相和的曲调中听出欣赏和喜悦。每当看到人间的爱和美,温柔就在他心间静静地流淌,只可惜防备和不安也一日不曾从心头褪去。
到底是不一样了。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而一个被自己信任之人加害过两次的容雪淮,心头也永远的留下了不能抹平的伤痕。
每每赴宴回来,容雪淮固然看到了那么多让人欣悦的景象,但更多的仍是疲累和心灰。
宿子规不再做这样的尝试。他只想帮容雪淮,而不想让他更累。
更何况,确实有那么多居心叵测的人想要接近容雪淮,有的想从他身上得到许多东西,有的想要对他有备无患的讨好献媚,还有的人目的倒是单纯,可惜是想杀他。
这些人眼中的欲.望容雪淮都看得出来。他毕竟已经因为看不清吃过了那么多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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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又一次的出山“打扫”后,容雪淮想,他确实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他已经独自一人生活了太久,每逢出门又必然浴血。整个“清扫”的过程从来都只让容雪淮作呕,没有半点能使人愉快之处。
长此以往,在他的联想中,“出门”这件事情,只会和无尽的负面情绪联系在一起。
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确实已经出现了某些问题,也的确在试图改变。
听梅阁宴请的帖子送到了他的手中――即使听梅阁主都料想到请不来这尊大佛。当容雪淮雪色的身影踏进听梅阁的大门时,他感受到无数道意味不同的打量,和乱哄哄密语传音的私语。
容雪淮视若罔闻。
斗笠上的面纱随着他的行走轻轻颤动着,完美的隔开了他和外面的世界。容雪淮也曾想过要不要摘了这个,但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是带着它更舒服些。
容雪淮又走了两三步,就被跪在两侧的一个半妖伸手捉住了一只袖子。
身体的反应确实比思想更快。容雪淮指尖青光一闪,那截衣袖已经被削了下去。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容雪淮自己都微微一愣。
不过也罢了,已经有太多年没有陌生人敢擒住他的袖子。这么一块被他人碰过的衣物,还是撕下去更省心些。
这么想着,他偏过头去,隔着那袭白纱淡淡的打量了那半妖少年一眼。
彼时他已经从无数狂轰乱炸般的恶意中走过,无论这少年的目的为何都不会让他惊奇。半妖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请求着,而那双眼中满满都是走投无路时的绝望。
在那一个瞬间,容雪淮浑身宛如过电一般激灵了一下。
这绝望的情绪太浓郁,又太熟悉,毫无保留的扑面而来,让容雪淮久静如一潭死水的心都轻轻动了一动。
容雪淮抬手遮住了半妖的眼睛,把那浓烈的绝望都盖在了手心下。
他没有深究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只是凭着自己感觉做了想做的事。在刚刚对上这个半妖双眼的瞬间,他眼前仿佛闪出了无数自己曾经的画面。
那些痛苦的,挣扎的,带着血与火的……
当初他在炼狱中挣扎,自救不能,但现在总有力量能救一救别人。
容雪淮讶然的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是久违的轻松。
轻松的他还有余力注意到掌心下的半妖重重的打了一个哆嗦――是了,他都忘记了自己身上没有半点人类的温度,是煞到他了吧。
他随便拿话拨开了争人的广华二少,自己也放开那少年,运起搁置了好久的功法提起了自身的温度。等手心的温度足够适宜的时候,他拉起了半妖的手。
――――――――――
后来过了很久,容雪淮回忆起自己最初和温折的这段相处时,心里其实很有一种世事神奇的感觉。
他那时已经从心魔中走出来,也明白了自己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在两个人坦诚的那一天,容雪淮曾问过温折,他与温折心里那个强大的爱人或许南辕北辙,你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些,要不要离开我。
温折当然不会离开。
其实在那个时候,容雪淮还剩下一点的东西没有说。
上官海棠曾经对容雪淮突发奇想道:“你恶名在外,我偏执古怪。要是此生有一天你我都没有半点寻得毕生爱侣的可能,最冷酷嗜血的花君和最喜怒无常的花君珠联璧合,就能看那些恨不得长着八张嘴来管闲事的家伙们张口结舌、战战兢兢的模样,岂不痛快死了!”
“若真是那样,用不了三天,你就要嫌我无趣了。”容雪淮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我虽然没有谈过,但心里是明白的。你喜欢那种更有活力,也更青涩的人……恶趣味啊,海棠。”
“我虽没有看你谈过,但我心里也是知道的。”上官海棠摇了摇头,似乎还在惋惜看不成这一场修真界的热闹:“你喜欢善良、坚持、清澈的人。我猜的准不准?”
“很准。”
在这一场谈话过后,容雪淮曾庆幸过上官海棠那句提议确实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玩笑。
若他是认真的话,容雪淮大概就要用有百十来个原因婉拒对方,而每一个原因其实都是在表明他们作为伴侣的不合适。
他那时也只是以为,他拒绝对方的原因是他们不合适而已。
直到心魔爆发,容雪淮被夹在“伤害温折”和“放开温折”的墙缝里,挣扎的推开自己心头层层叠叠的迷嶂,也前所未有的审视过了一遍自己。
他拒绝上官海棠的真正原因,是他觉得不安全。
爱情和友情难以混淆,而结发夫妻和可以为之而死的挚友代表的也是两种情感。容雪淮不介意为上官海棠而死,也相信对方不会从背后给他致命的一剑。然而若是上官海棠长久作为他的枕边人……
在容雪淮心里,伴侣之间的爱情就要像他的父母一样,代表一种极温柔,极浓厚,极让人放心的重之又重的情感。
而容雪淮所受到的两次伤害,一次来源于他的朋友,一次来源于他的师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平辈,一个人养他长大,既算他的平辈,也算他的长辈。
似乎从他被出卖那一刻起,从他被击落极狱之渊的那一刻起,从他满腔的信任与温暖都被辜负的那一刻起,潜意识中最深的念头就标志了他不敢对身份与他平齐,或是在他之上的人委以如此深厚的情感。
甚至他竟然这样懦弱,这样防备,若不是对方先向他完全坦开,容雪淮都难以种下他珍之重之的爱。
然而又会有什么人,敢在恶名远扬的他面前不但动心,还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就敢不设防备的袒露自己的软肋?
还是有的。
当温折雪白的狐尾在容雪淮面前毫不作防的打开,露出里面脆弱的、能被轻而易举杀死的温折;当受过伤害的温折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性命送到喜欢之人的指尖上时,容雪淮就如走上了命运既定轨道一般,被这没有保留的纯澈情感当头击中。
关于那曾经软弱的、想要自我保护的念头,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容雪淮终于能如说家常闲话一般和温折说出。
而他的爱人只是愉快的,温柔的,带着无尽爱意的看着他,笑道:“但现在我们不都走出来了吗,雪淮明明这么勇敢。”
“你才是勇敢的那个人。”容雪淮低头吻上了温折的指尖:“卿卿,谢谢你对我走出的那一步。”
“要是这么说,我才要谢谢你带我离开了悲惨的命运。”温折的身体整个贴了过来:“别谢来谢去啦,我们每个人画一半,一起扣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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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番外四
齐流漱手中的茶杯不断被他端起又放下,却始终未动一口。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齐恒远倒是在他身边没心没肺的喝茶吃点心,没一会儿小碟就见了底。这一对兄弟截然不同的表现实在看的温折啼笑皆非。
“大哥怎么了,有什么事烦心?”在齐流漱第十几次举起茶杯的时候,温折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没什么,你……”齐流漱的神情很是犹豫:“你今天出来找我们,花君知道吗?他肯放你出来呆多久?”
“雪淮真的对我很好,大哥你可放一百个心吧。”温折只觉得哭笑不得,颇有些头痛的扶额摆手:“我想出来多久他都只有赞同,哪里会限制我。”
“嗯。”齐流漱有些心烦意乱的点了点头,又突然道:“那你也舍得和他分开?”
方才那句竟然是投石问路,现在这句才是齐流漱真正的目的所在。
“雪淮前几日出门去了,我索性也下山转转。”温折好笑道:“当然,我出来前是有给雪淮传过信的,大哥你别担心了。”
齐流漱本就愁眉苦脸的表情一下变得苦大仇深起来。他满脸都写满了“我就知道你被他吃的死死的”,用一种“真不争气”的语气恨铁不成钢道:“他在映日域内的时候,我就不曾看你出来过。”
“那不成。”温折毫不避讳,大大方方道:“雪淮若在映日域里,我只恨不得再亲近些才好,哪里还想着出门。”
一旁默默旁听的齐恒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二哥竟然如此坦荡开放,一时之间走了神,堂堂炼气修士,竟然被块糯米糕噎住了。
一时间温折和齐流漱又是递水又是拍背,什么话题也都丢开手。
等齐恒远喘过气来,齐流漱刚刚开口欲说些什么,就见温折头一偏,饶有兴趣的轻“咦”了一声。
“怎么?”
温折摆摆手,自己站起来走到这间茶馆的角落里,在一张单桌的边缘手指一抹,指上就吸附上了一根倒贴在桌沿下的头发。
齐流漱便眼睁睁的看着温折得意一笑,将那头发仔细的缠在手指上,走回来时连神情都明媚了不少:“阿折,你这是……”
“雪淮的头发,看来他之前也曾在此歇过脚。(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温折淡定道。他把手指上缠绕的那道青丝在齐氏兄弟眼皮子下亮了亮,随即就小心的将其收到身侧的香囊里。
那香囊里还放着一缕青丝,也都来自于那个人。
齐恒远经过了刚刚那一场也不再吃糕,只喝着茶压惊。听闻此言不由一口茶喷出来:“二哥你神了,这你都能认出来?”
隔着大半个房间,一般人眼神不好都看不见,你不但看见了,还分辨出这根头发是谁的?
这简直神奇的有些妖孽了吧。
“有他的气息。”温折解释了一句:“虽然有点淡了,但我就是知道。”
齐恒远依旧在那里大呼小叫啧啧称奇,齐流漱的眼神却由凝视变为沉思。他当然知道修真界中真正心意相通的爱侣可以对彼此熟悉的如他自己,但他的确没料到温折和容雪淮……或者温折单方面对容雪淮能到了这种地步。
如此情根深种,确实没有他半分他质疑的余地了。
压下心头的感叹,齐流漱轻声道:“阿折,我是你大哥。你以后万事都可以来找我。大哥虽然不如花君那么有能耐,但待你的心总是真的。你为难的事,我粉身碎骨也愿替你做。”
“怎么能让大哥你粉身碎骨。”温折失笑道:“大哥你还要等着享我和小远的福呢。”
在发现那根头发后,思念似乎被什么引子一把拽了出来,催着他去见容雪淮。不久后温折就跟饮茶的两人告别,他能大概感觉到,身后齐流漱看着自己的眼神五味陈杂,不过以后日子天长地久过下去,大哥他总会明白的。
再不会有人比雪淮更好了。
容雪淮离开前当然和温折交代过他的去处,是要去苏澜的那个客栈瞧瞧。温折知他甚深,明白雪淮此行固然有对苏澜牵挂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想去看看那个半妖。
那个他在拍卖会上买下,和他前世长得一模一样的半妖。
虽然容雪淮口口声声都说自己已经放下了这桩旧事,完全可以同温折一起出游。温折还是在山上逗留了几日才走。他想留给容雪淮一点独自整理回忆和态度的时间,就像当初他报仇时容雪淮也避开一样。
他们彼此都愿为对方留一点各自心里独立的空间余地。
现在四五日也过去了,雪淮的心思怎样也该打理清楚。温折也就出发上路――他自己也实在想的紧了。
刚刚确定关系的那时候,温折还能独自出门游历两三月,现在婚礼都过去了,他们倒越发粘腻,就是一时片刻也不想分开。
刚刚温折和齐氏兄弟说的话,实在没有半分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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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见你们日子过得平静,我心里也深觉安慰。”容雪淮饮了一口苏澜刚刚送来的茶水,神情满是笑意。
半妖青亭点了点头,背后那对雪白的翅膀扇动了两下,带起了一阵微风。
他本是鸿鹄一族的少族长,两界通好后族内曾有人再三前来请他回去,他却执意留下了。此举为谁,不言而喻。
容雪淮的目光一寸寸的打量过面前的半妖。他的容貌陌生又熟悉,神情比起前世的自己多噙三分傲气。但他的性格确实干净,说话又直来直去,一刀见血。
说句老实话,此人像个棒槌。
比如此时……“花君,我有一问琢磨许久了。我们是不是见过?”
“说不好见没见过,只当是有缘吧。”容雪淮微微一笑。他在见到这人之前曾经在心里有过许多猜测。也许青亭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许自己穿越而来,路上丢了个一魂半魄重新投胎……
直到此时,他亲眼见了,也就没了那么多的想法。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过都是相处得来就多多来往,相处的不好也就渐渐淡薄。
即使青亭真是自己遗落的一片魂魄,他现在有知有觉有想法,有情有意有呼吸,乃是个大大的活人。难道以容雪淮的性格还会抹去他的存在,杀了他来补全自己不成?
他不过颇觉世事奇妙罢了。
何况他就是有前世,有残魂,大概也不会是这般死心眼的实在吧。
“你们平日这么忙吗?”眼见苏澜自从送上茶点来就回了屋里,并不来后院落座,容雪淮不由好奇道。
“他前几日修炼的急了些,过去伤到的底子也一直没养好,精神总有点不济。”青亭忧虑的拧起了眉头:“我劝他缓一点来,他好像嫌我絮叨的太烦,生我气了。”
“我再让人送一些灵药来。此前我派人送来的东西苏澜没有用吗?”
青亭摇了摇头,过意不去道:“我此前在卖场被人穿了琵琶骨,他把灵宝都堆在我身上了。”顿了一顿,青亭又补充道:“我也已经要人去取族内的秘药了。此外,我与阿澜已经受你恩惠良多,不能引以为常。若是日后少了什么药物,我会带上灵石珍宝向你换取的。”
“那也很好。”
“不提这个。”青亭有点焦虑的搓了搓手指:“花君你也是有道侣的人,你的道侣和你生过气吗?你怎么哄好的?”
容雪淮看他这急得头上冒烟的样子不由失笑,摇头道:“惭愧。只有我对温折发过几次怒,幸而他人好,从不和我计较,不同我置气。”
他话音刚落,青亭就睁圆了眼睛。容雪淮很难描述看到“自己”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来时心头浮现的怪异感,只是觉得更想笑了一些。
“这是不可以的。”青亭板板正正的严肃道:“你不能和道侣发脾气。家里和外头不一样,无论有什么事都要好好说,慢慢说,不要怕多说几遍。要是吵着说,那一定说不好的。”
“你所言极是。”容雪淮忍笑道:“此前都是我错了。只是不知苏澜怎么会和你动气?”
听到这个问题,青亭脸上也露出了一点迷茫的无措来:“我就……我就怕他伤了身体,一遍遍的告诉他不要着急啊。他说我碎嘴子,还给我一包猪拱嘴啃。”
“我不吃猪头肉的。”青亭委屈道。
容雪淮笑的透不过气,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摆手:“你还是认个错吧,不然只怕天天都唯有剁碎的舌头吃了。”
“什么舌头?卤鸭舌吗?”温折正被苏澜陪着穿过正堂走到后院里来,听闻此言就问了一句:“青兄饿了?”
“我也不吃卤鸭舌……”青亭喃喃道。
苏澜此前就听到了只字半句,如今就更是心下分明。他微微一笑,走到青亭身畔饮尽了对方盏里的一点残茶。
而容雪淮早起身回首,一探臂就握住了温折的手。
此时清风习习,几十年的榕树碧荫翠苔,树下还有个养着莲花的水缸,不时飘来一缕芬芳。岁月于此独好,而浓情蜜意亦是无二。
时光从不停驻,正因如此,情意与风景,就更不可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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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二章 番外五 犹记那时年少
云素练第一次见到容雪淮的时候,她十六岁。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走出大寒山。
大寒山上只有无尽的雪和划破天际的苍鹰,而山下的世界有灞桥柳道,有含露杏花,江南两个字在唇齿间一碾,就是众人心中意会言传的朦胧风情。
但云素练的心里只有她的剑。
她在行程中落宿于一家客栈,客栈南来北往,不知接待过多少修士,生意兴旺得很。云素练却对这些兴趣缺缺:她只是坐在大厅里点一壶清茶,淡然的眼神无声的扫过每个修士腰间的佩剑。
在第一次见到那个蓝衣公子的时候,云素练心中并未皱起一丝波澜。
诚然,这位公子生的精致俊美,神情宽和,眼波温柔,悬在腰上的秋香色长剑也十分不俗。但纵观他周身竟毫无一丝杀意,言谈举止无一处不彬彬有礼。
――这样的人不该用剑,该用沾了脂粉香的彩缎子。云素练冷漠的想。
她的目光在蓝衣公子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也不知对方怎么察觉到她的注视,回身来笑看了云素练一眼,神色极平和温润。
云素练无动于衷的转开了眼神。
蓝衣公子对面坐着个粉衫少年,面容秀美,体态纤细,眼角处却隐约泛着一抹薄红,看起来有些无端的妖艳。云素练的注意力甚至没在他身上停留一弹指:他又不用剑。
这本是个谁都没放在心上的初遇。
当天下午,云素练回房时脚步在门前顿了顿。她对气息分外敏锐,自己隔壁这间留下的痕迹似乎有那那粉衫少年的波动,而让她在意的,是那种波动之外还有种特别的剑意。
虽然带着古怪的柔和,但那确实是剑意无疑。
这点关注让她在门前多停了一会儿,门后的声音就没有拘束的隐隐传来――倒不是客栈的材料不好,对炼气期的人来说这种隔音法阵已经很够看,论理只是她修为太高罢了。
那粉衫少年说的绘声绘色,让人无需用眼睛就能构想出对方活灵活现的神情:“你问我就对了。我告诉你啊,容雪淮他呢,身高三尺、形如幼童、面目狰狞粗鲁,跳起来一拳就能打中你的膝盖……”
云素练兴趣缺缺的听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她愕然抬起头来,就见上午所见的那位蓝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一碟桃花糕,一边静听门内的动静一边摇头低笑。
以云素练的修为和警觉,竟然连这人何时步到门前身边都没能发觉!
而且这人在门口的低笑声在修士耳中本该十分清晰,然而门内的声音却似全然无知一般,仍在喋喋不休的:“对,他还长了一把大胡子!”
听对方那欢乐的口吻语气,大概也是真没能发觉。
云素练凝神看着这位蓝衣公子,忍不住放出神识在边缘处轻轻一扫――这实在是个有些冒昧的试探,修士间因为这个动手者也不计其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然而云素练并未探查到任何动静。她碰到此人的神识,就如同撞进了一片深沉的海。
海浪轻柔的将云素练的神识推拒回来,自然的宛如一次涨潮。蓝衣公子也转过脸来对着云素练点了点头,眼里还满含着未尽的笑。
那笑意很快就收敛成了某种庄重,云素练看着对方的神色很快就严肃了起来,又冲着自己摇了摇头。
也不知怎地,一向对人情世故不大通晓的云素练竟瞬间明白了这位蓝衣公子的意思:点头是一次友好的招呼,而摇头则是对自己这种行为的不赞同。
蓝衣公子弯下腰,把那叠糕点无声的放在门口,又如同他来时一般,悄声无息的离开,离开前并没忘记对云素练微笑致意。
云素练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着来关注着这个人,如果不是这样,她恐怕又会漏掉此人是怎么不留一丝气息痕迹的走开。
房间里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云素练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门口那碟温度正好的桃花糕,心里突然鬼使神差般的冒出了一个念头:刚刚离开的那人,应该是叫容雪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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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巧妙的有点神奇,第二天上午外出的云素练又一次遇到了那位蓝衣公子。
那时一位妙龄少女正被一个身着大寒山弟子服的男人纠缠,云素练皱眉看了一眼,认出了那大寒山弟子的身份。
这位举止轻浮的男人是大寒山上一个臭名远扬的外门弟子。他倒没什么后台背景,只是常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天资修为欺辱师弟师妹。
那位少女一边含糊的应付一边惊慌地躲避,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云素练最看不惯这种懦弱的应对方式。
当年也不是没有人见云素练貌美就意图对她行不轨之事,她都一概挥剑斩了回去。大寒山对女修一向严苛,如果女修多男弟子动手多半要被问罪。但云素练九进九出刑法堂,没一次能磨掉她的傲气。后来再没有同辈弟子敢犯她的威严。
她一见此景就冷笑了一声,打算让那男弟子吃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谁知道她右手刚刚按住剑柄,就已经有人更快一步的上前阻止了事态。
正是昨日所见的那位蓝衣公子。
他拦进两人中间,伸手把那女孩向自己身后护了护,不悦道:“兄台过分了。”
男弟子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你瞎了眼看不出我穿的是什么?大寒山做事,你竟然也有胆子管?”
此人也是飞扬跋扈到了目中无人的程度,撂下这一句狠话后,他看都不看那蓝衣公子一眼,伸手就去扯那女子,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道:“不三不四的贱人……”
蓝衣公子的眉头一皱,腰间的宝剑登时出鞘。云素练在那一刻神识一凝:她昨天遍寻不获的那道剑意,竟是属于这位蓝衣公子!
他的隐匿功夫真是练到了一定境界,竟能让她当面不识!
女子不敢反抗,只得抽泣着被弟子伸手抓住。就在这时,蓝衣公子的剑气破空而来,恰到好处的点在了两人接触的皮肤上。
这剑气不同于云素练平生见过的任何一种,竟然极温柔,极有生气。她眼看着两人被这分潮一剑向两边推开,而就在此时,剑意竟然一分为二,一者在女子背上轻柔的打旋托了一把,另一者则如愤怒的潮啸一般,将那男人远远的摔了出去。
跌落地上的男人震的地皮都发颤,而另一边的剑意似乎仍有未尽之处。它挟裹着最后一分余力轻柔的漫过女子身边的一株桃树,原本过了花期的桃花被那剑意中的生气所激,竟夭夭的盛放出满树繁花。
云素练心中猛然一震。
这位蓝衣公子的剑道,走的竟是她想都没想过的生生不息之道!剑本是三面开锋的锐气,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表现形式!
蓝衣公子信步走去,伸手在花枝上一拂,手上已多了两枝桃花。他微笑着把其中一只放在面上泪痕未干的女子手上,柔声道:“没事了,他不会再纠缠你。”
女子响亮的抽噎了一声,抬头看了蓝衫公子一眼,握紧了手里的那枝桃花推开人群跑掉了。
地上的男人哎呀哎呀的哼着,肺腑间喘的像个风箱,缓了好一会儿才提起气来硬撑道:“你是什么人,敢这么冒犯大寒山弟子?”
“在下不才,容雪淮。”蓝衣公子点了点头:“你若心有不甘,只管来找我就是了。我若知道你再冒犯其他人,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他说完便转过身去,进了一旁的一间凉亭,将那只桃花递给一个青衫男子,含笑道:“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在下有幸相交否?”
云素练看了一眼,在那亭子里发现了昨天那个粉衫少年。
他果然是叫容雪淮。云素练想道。她很快就隐没在了人群里,把那狼狈离开的大寒山弟子拽到一处避人的地方,狠狠教训了一顿。
――――――――――
云素练此次下山,本就是为了探寻一处筑基期才能进入的秘境。传言那秘境中有一位剑修大能留下的手稿,至于其他无数珍宝草药,包括此次进入秘境中人人垂涎的七宝银盏花也没有多少在云素练的考虑之内。
然而如此灵气充足的秘境,理当险象环生。其中的妖兽妖植不知在里面存活了多少年。云素练确实找到了那位剑修留下的东西,但出来后却迎面碰到了一条双头环跳蛇。
这种蛇蛇身和其中一个头都是活脱脱的巨蟒,另一个蛇头却饱含一腔剧毒。云素练固然将这条蛇越级斩杀,自己却也不慎被毒牙划破了皮肤。
据说这蛇是七宝银盏花的伴生,那株七宝银盏也是它唯一的解药。纵然云素练飞快的截住经脉,放出毒血,她的手指也已经开始发麻颤抖,面色亦泛起青黑。下一刻,她整个人都无力的跌在了地上。
不会死。她在眩晕和剧痛中冷静的判断:但恐怕要修为大降,以后也要留下难愈的暗伤。
比这个更紧要的是……昏迷的自己无论遇到修士还是遇到妖兽,只怕都要遭遇不测。
云素练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山洞里。她睁眼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被人移动过了,而手边并未放着自己的剑。
她刚刚睁开眼睛,还不等动作,耳边就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姑娘醒了?”
是那个蓝衣公子。
她应了一声,刚刚坐起来就感觉头晕目眩。张开口时连声音都是沙哑的:“你救了我?”
“可不是,他手上一共就半株七宝银盏,还没焐热,转眼就全给你喂了进去。”云素练转目,看到了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粉衫少年:“要我说只用四分之一能给你解毒就行,谁知这家伙非说这样会给你留下暗伤,对你修为不利……”
“海棠。”粉衫少年刚刚说到一半就被男人皱眉喝止:“你出去帮我看看我之前布下的陷阱。若有妖兽中套,我给你做些好吃的。”
少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是转身出了山洞。
“我欠你的。”云素练宣判似的道。
“姑娘不必客气。”蓝衣公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在取得那株七宝银盏时我未见到与它伴生的双头环跳蛇,心中就很不踏实。没想到蛇出去觅食竟然祸及了姑娘。若不是你击杀了它,我们也要费力对付这条毒蛇。实是姑娘帮了我们良多,理应分到这株七宝银盏的。”
云素练摇了摇头。她虽然不愿搭理人情世故,却也知道当时给自己补上一刀或者就那么冷漠的走开是多容易的一件事:“你不必说了,我会还你。”
男人就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你叫什么?”云素练这样问。
她其实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她想听这个人正式的对自己介绍。
“在下容雪淮。”
“我叫云素练。我那日看过你的剑。”云素练单刀直入:“你想不想看看我的剑?”
容雪淮显然有些惊愕的样子,他眨了眨眼,笑道:“姑娘有兴,容某敢不从命。若是姑娘此刻身体无碍,我自然是对你的剑法十分好奇的。”
云素练此时已经在山洞的一角见到了自己的剑,它和那条蛇身上被处理好的材料放在一起。她在蛇皮上目光停留了一下,身后的男人就适时道:“蛇是姑娘杀的,东西自然都是姑娘的。”
“都送你了。”云素练不在意的一挥手:“你和我来,我给你看看我方才杀蛇时悟到的新招数,我叫它‘一剑霜雪下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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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第九十三章 牡丹&海棠番外,独占人间第一香
“传说人间文人有三恨。”上官海棠伏在牡丹君的身上, 吐气如兰:“一恨鲥鱼多骨, 二恨莼菜性冷,三恨海棠无香。小牡丹,你看妾身说得对吗?”
牡丹君闭着眼慌乱的摇了摇头,他额头上满沁着细密的热汗。海棠君一头柔软的青丝披垂下来,散乱的贴伏在牡丹的脸上身上。而按住他肩膀的人,似乎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股幽幽的暗香。
海棠哪里无香?分明香的让人心动。在上官海棠暧昧的吐息中,在身上似乎要烧灼起来的煎熬热度里,牡丹君混沌的脑袋里迷蒙的划过一道念头。
“等你醒来后非气的要再找我拼命不可。”似乎有两片柔软的嘴唇贴在了牡丹君的脸颊,他隐约听到一句,却不是海棠君往常故意矫揉所捏起的那把女声, 反而带着一点勾人的喑哑和笑意:“不过眼下还是救急为先吧。”
软玉温香, 竟是一夜他从未尝过的销魂。
早晨牡丹君一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上官海棠笑意盈盈的双眸。对方身上深红色的吻痕犹在,腰间还残留着些许青紫, 身上只披着件薄衣, 长长的秀发下所有痕迹都被半遮半掩。
牡丹君受惊一般转开了脸。
昨天的一切记忆都一股脑的涌上他的心头,几个呼吸之间, 牡丹君已经想起自己如何中了的那诡奇下流的蛇毒, 怎么在挣扎中遇上了海棠花君,又是怎么急色的扯开海棠君的衣带,对方如何半推半就的坐上来,成全了这整晚的风流。
“对不起。我……”牡丹君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上官海棠低声一笑,大大方方的翻身下床,穿衣系带,戏谑般调笑道:“牡丹君莫不是哑巴了?我还以为你又要骂我大胆狂徒,拿剑砍我呢。”
“不……”牡丹君惊慌失措道:“我怎么会——”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和上官海棠的初见。
彼时他刚刚接过牡丹亭主之位。在这之前他一直闷头修炼,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骤然担起一个势力的担子,着实有些应付不来。
牡丹、海棠、红莲一脉一向同气连枝,他身为新任花君,上门拜访也是应有的礼节。谁知他方行至海棠郡的边界,横道里就突然飘出个容貌秾丽的女子,贴上前拿言语把他好一通调戏。
牡丹君自出生以来还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不由又惊又怒,当场便抽出佩剑来。
谁知那女子言语厉害,修为竟也不含糊,只用一方醉仙色的帕子便与他交战的游刃有余。刚开始牡丹君还借着含怒快剑占有半分上风,谁知越到后来就越是被那女子引着他走,牡丹欲想挣脱而不能了。
纵然不晓世事,牡丹君脑子里也转过三四个念头,或是这女子作套要引他上钩,或是此人对自己有些恶念,最离谱的是这女贼要拐了自己做压寨夫君去,谁成想菡萏花君不但一口叫破此人的身份,还点明了他是个男人。
那一刻,牡丹君内心如遭五雷轰顶。
我被本要去拜访的海棠花君调戏了?这个妩媚风流的美人竟是个男人?
一时之间,牡丹君竟说不出究竟是哪一点更让他震惊一些。
他性格本就骄傲纯澈,在感情上更如白纸一般。从没有人对他明言示爱,就更不要提海棠君这般近乎登徒子的火辣调戏。牡丹君板出一张生人勿进的脸来,心底却难以压下新鲜的躁动与紧张。
历任牡丹主的名字只能告诉自己的道侣,外人从来都只能用“亭主”称呼。就是再亲近的挚友知己,也只能叫他一声牡丹君。
牡丹君握了握拳,掌心汗津津的,昭示着难言的焦灼:上官海棠,我的名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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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眼见着上官海棠是个何等负心的男人!
明明在车上还对他百般撩拨,言笑晏晏,一转眼到了映日域竟又与菡萏花君勾勾搭搭,言谈举止无一不显出亲昵和熟悉。
那我呢?牡丹君愤怒的想道:你在路上一见我就知道我的身份,明明心中关心我,却做出不正经的样子,调笑着引我寻人拔去魔气。一路上也对我巧笑嫣然,如今找到菡萏花君就换了副面孔吗?
他紧抿着嘴唇,在菡萏花君问他可要一览山中珍奇异兽时点了点头。
顺着菡萏花君的指点的小径步下,牡丹君还能隐隐听到背后飘来的几句交谈。
“我瞧牡丹君似乎有些怒意。”
“是我招惹的他过分了些。”那人轻笑着说道,用的却是个男音:“只是牡丹君少年心性,清俊的很。我见他只觉爱极了,着实有些收不住手。”
我清俊与否,你还要拿出来跟不相干的旁人说?连声音都不在他面前伪装!牡丹君恨恨的一咬牙,甩袖大步走开了。
上官海棠这个负心人!
再见他却是在菡萏花君的汤池。牡丹君正静静调息,感受着此处远较其他地方充裕的灵气,上官海棠不加遮掩的脚步声伴随着水流拨动声就由远及近。
牡丹君睁开眼,果然正对着海棠的笑靥。
“小牡丹在此躲闲呢?”上官海棠此时已经洗净了脂粉,平坦的胸膛半露,看起来竟一改此前的娇美,俨然有了几分男人的俊朗。
他这样也很好看啊。牡丹君在心里暗想,一时间居然有些出神。
上官海棠误解了牡丹君的意思,只笑道:“怎么,现在相信我是个男人了?可是吓到了你?”
牡丹君偏过头去不说话,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想道:你哪里吓到了我,分明只有惊艳到我,气到我。
“我知道你们都怎么想我。口中斥我阴阳颠倒,背后念我离经叛道,只恨不能生出一万只手,抹了我这碍眼的红妆水袖,给我套上儒巾麻衣,从头到脚给我糊上一身男人味的臭泥,是不是?”上官海棠口吻依旧谐谑,牡丹君却不知怎地听出了一分孤傲讥讽之意。
“我没这么想过!”牡丹君急急声明,眼见上官海棠双眼微微睁大,他索性硬着头皮一股脑说了:“我只是不明白,你已经招惹着我,为什么还要去调戏红莲君?”
“咿呀——”上官海棠眨了眨眼才促狭的笑开:“你这是……小牡丹果然让我意外极了。”
牡丹君眼看着上官海棠伸手过来,却也不知避开。他紧张的瞧着上官海棠纤细修长的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手指在自己面上轻轻一拂,温度犹在,人却转身离开了。
他究竟在想什么?牡丹君怔怔的看着上官海棠摇曳的背影,只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
我还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牡丹君失落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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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牡丹君和上官海棠最后一次见面。
再见面时,竟然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境下,两人字面意义上的赤.裸相对了。
上官海棠理好外衣,背对着牡丹君,还不等走出一步,袖口却被对方紧紧牵住:“你别走!”背后那人又急又快的说道:“上官海棠,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上官海棠莞尔笑道:“我心里喜欢你,这时候不招你烦,远远的避开去,好让你独自哀悼一下自己逝去的童男之身。”
“你乱说什么……”牡丹君只觉自己又羞又气,恨恨的摔开了此人的袖子,再想到他转身离去的前科,又不由重新握紧。
“怎么还抓着不放了?”上官海棠低笑道。他反身环过牡丹君的肩头,一时间牡丹君又嗅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幽然暗香。
“你真喜欢我吗?”牡丹君单刀直入的问道:“不要走,我要对你负责的。”
上官海棠睁大了眼睛,随即就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也笑的牡丹君心生恼怒:“为什么这么笑?”
“我笑你,牡丹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上官海棠媚眼如丝,目光极尽风流的在牡丹君面上一扫:“说出这样一句话,你的后半辈子可都砸在我这等偏执任性,不男不女的妖人身上了。当然,我真心喜欢你,破例再给你个收回的机会。”
“我叫烟波斜!”听对方这样说自己,牡丹君不由把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历代牡丹主的规矩……你,你知道吗?”
他看到上官海棠眉梢眼角那一点自嘲和轻慢都化作了愕然与讶异,那诧异又转为了无匹的惊喜。最后万般复杂的情绪都化作了那人唇畔一抹勾魂夺魄的嫣然一笑。
“碧波城内最近有个孟兰花会,于道侣游玩最宜。你可愿陪我游览一番?”
短短一句话,昭示着那人鲜明的态度。
牡丹君如闻天籁。
“自是愿的。”